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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
新春贺喜的桃树攀附角落的柱子,鸿福字还张挂在机场内的各个角落,春节方才辞别不久,四处都还洋溢着新年的气息。
常矜和常鹤在托运处拿了行李,推着推车往机场出口走去,常鹤时不时看眼手机,他打了个电话,只简单问了几句就挂断了。
他对常矜说:“秦姣珠他们在B出口等着了。”
常矜的手机下廊桥时没电关机了,她没有空余的手拿充电宝,于是一直都是常鹤在联系人。
常矜看着身前推着车往前走的常鹤,她张了张口,还是没有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她默默推车前进,眼睛却不禁飘向了前方出口处。
随着距离拉近,常矜终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高一矮,一个跳着朝她跑过来,一个傻乐着站在原地,正是秦姣珠和周既尧。
常矜连忙松开拉着推车的手,接住了飞扑而来的秦姣珠:“你悠着点呐!”
秦姣珠抱着她,对她这不甚热情的反应不满:“我们都一个月没见了!”
“美国就这么好玩吗,你居然整个寒假都不回来?”
常矜无奈一笑:“我在那边陪我爸爸妈妈呢,他们这个冬天都在纽约。回来一趟又要去,多麻烦。”
见到一个月没见面的好朋友,常矜的第一反应是喜悦的,但心底冒染的喜悦里又生出点难以名状的失落来
他没有来啊。
常矜忍不住问道:“怎么就你们俩来了?”
秦姣珠:“素素还在上壁球课,她下课后才过来,西西和杳然先去开包间订餐了,等你们到了就能吃。再说了就接你们俩,哪里需要动这么多人,我和周既尧还不够啊?”
周既尧自告奋勇:“我来帮你们拿行李!”
秦姣珠:“偌,你们的专属搬运工上线了。”
周既尧空耳了:“你说什么?我不是神金矿工!”
常鹤一言难尽地说:“……周既尧,你耳背有点严重了。”
秦姣珠直接哈哈大笑起来,嘲笑意味颇浓,常矜也没忍住弯起眼睛。
半镂空的透明玻璃里布了一幅流沙山水壁画,随着吊灯光线的折射,倒影潺潺淌过铺了雕了云锦花样的圆桌边缘,漫到了俞西棠的手背上,但她并不在意,而是专心地看着菜单。
她按照大家的口味先点了一部分菜,然后把菜单递给了顾杳然。
“加一道咖喱西马尼乌鸡和吉列蓝鳍金枪鱼。”
坐在她左侧的顾杳然微微偏头,看向身边倾身附耳的侍者,又根据菜系平衡加了几道菜。
末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已经合上菜单的手没有停,自然而然地接了句话,“再单独来一份棕榈芯沙拉,先上。”
俞西棠等侍者走后才打趣他:“怎么只点一份,给谁点的啊?”
顾杳然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明知故问?”
这家餐厅他们也来过很多次了,常矜最喜欢这里的棕榈芯沙拉,几乎每次来都点一份。
俞西棠也不逗他了:“那么挂心她,刚刚叫你跟着去机场接机你怎么不去?”
顾杳然坦然:“我可能会控制不住我的身体反应。”
“太久没见了,怕她看出我喜欢她。”
俞西棠自讨粮吃,觉得自己像狗。
她悻悻道:“好讨厌你们,我也想谈这样的恋爱。”
“对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她摊开说啊?”
顾杳然:“我打算在毕业舞会那天和她表白。”
“毕业舞会?”俞西棠摸了摸下巴,咂舌,“还要好久啊,干嘛不早点?”
迦利雅的AP毕业舞会往往定在六月中,距离现在确实是还早着了。
顾杳然好笑:“你以为和人表白是喝水吃饭?”
俞西棠:“我看你也不紧张啊。”
“我挺紧张的。”
话虽这么说,顾杳然拿着银匙搅动茶壶的手指却很稳。他声音好听,语速适中,听感上便像是风过梧桐叶,潮涨浅水岸,舒缓平和,“我一直都没什么把握。选在那天是因为我有准备一个惊喜。”
俞西棠竖起了耳朵:“什么惊喜?说来听听?”
顾杳然笑了笑:“保密。”
“怎么了,我又不会说出去,我口风可紧了!”
最终,俞西棠还是没能在常矜常鹤等人抵达前套出顾杳然的话。
常矜推开门的刹那,刚好看到坐在座位上侧脸笑的顾杳然。
冬寒未褪,他穿了件高领的灰蓝色羊毛衫,过长的袖子盖住一半手背,厚重温雅。从额头到下巴连成一线的嶙峋秀骨,其上一对眉目疏朗如丘林。
常矜轻轻呵出一口气,一片雾水凝结。
被寒风冰冻的心跳似乎苏醒了。
“你们终于来了!”注意到门被推开的俞西棠第一个站起来走过去,她狠狠地抱了抱常矜,看着她露齿一笑,“真的是,怎么这么慢啊,再不来菜都要凉了!”
常矜笑着,眼角余光却注意到顾杳然也站了起来。
常矜假装自己没有在看他,一本正经地回了俞西棠的话:“已经很快了好不好,再快就只能飞了!”
周既尧接上了她的玩笑:“怎么俞西棠不派个直升飞机来接我们啊,不是嫌慢吗?”
秦姣珠:“支持俞西棠请我们坐直升飞机的请呼吸!”
俞西棠:“你们别发神经行不行!”
高大的身影朝她靠拢,距离缩短。常矜似有所觉,微微侧头看过去,恰好对上顾杳然的目光。
离得近了,他身上那阵熟悉的香气便明显许多,萦绕,带着点久处室内的温暖干燥。
顾杳然垂眸看她,声音温和:“总感觉你瘦了。”
她想过很多次,见面时他开口会对她说什么,却还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话。
常矜觉得眼尾有点热意,她努力忽略着,扬起一点笑容:“没办法啊,纽约都没什么好吃的。”
顾杳然:“所以在那边一个多月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常矜一脸认真:“有呀,家里的厨师做饭还是好吃的!所以说,你觉得我瘦了,肯定是幻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关若素终于赶来,她匆匆忙忙推开门,气喘吁吁地道着歉。大家均已落座,都招呼她赶紧过来坐下。
茶余饭后,一行人开始讨论起毕业旅行的事。
秦姣珠:“我之前和常矜聊过这个话题,我们俩都想去冰岛。”
周既尧:“冰岛可以啊!”
常鹤:“我都行。”
俞西棠:“冰岛我去过一次,不过倒是无所谓,可以和你们一起再去。”
关若素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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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西西刚好能当我们的导游,太好了。”
秦姣珠欢呼:“省得做攻略了!”
俞西棠无语地锤了她一下:“想得美,给我好好做攻略啊!别想全丢给我!”
常矜还没去过冰岛,但北欧三国她去过挪威了,也算见过极光——虽然她当时不太走运,看到的极光只有很小很浅的一片。即使如此,灵动缥缈的绿色和红色,在天空的尽头闪烁跃动,交织起舞的一幕,仍然久久地留存在她记忆深处。
那时她望着寰宇,心想。
如果下次来北欧能遇到极光大爆发就好了。
常矜抬起眼偷偷看了顾杳然一眼,却被他捉个正着。
顾杳然冲她颔首:“怎么?”
常矜干脆凑了过去,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上去有些细声细气的:“杳然,你去过冰岛了吗?”
顾杳然也学着她的气声回她:“没有。”
常矜被他的语气逗乐,而另一边的俞西棠已经一锤定音:“那我们毕业旅行就决定是去冰岛了!”
“三月初应该还有机会看到大规模的极光吧?”
“四月份都有,主要还是看运气。”
“冬天也太冷了,要不是为了极光,夏天去冰岛才好玩呢。”
秦姣珠:“对了,你们都收到offer了吗?”
“哪有那么快,”常鹤将袖子挽到手肘处,垂下眼看着汤锅,边捞起半勺边说,“RD的话,至少也得三月份才开始发offer。”
对于AP学生而言,G11的下学期除了等offer,几乎已无事可做,因而在学校内,春夏经常会看到有G11的AP学生呆在自习室或是教室里,也不上课也不学习,就是打牌和玩游戏。
俞西棠:“管不了那么多,先去旅行,旅完回来估计就有offer了!你们下学期应该都没选课了吧?我们赶紧的,定个具体时间,先把机票买了。”
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旅游大计,这是他们第一次七人一起旅行,不是度假,去的也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大家似乎都很兴奋。
常矜注意到顾杳然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瞥眼看去,那只骨肉匀称的手掌已经将手机拿了起来。
顾杳然看了眼来电人,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另一只手掌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他反手掩上门,没关紧。
是去接电话了吗?
常矜望着门口,有点出神。
对了,她本来下定决心,要在寒假结束后就向顾杳然表白的。
要趁现在去说吗?
常矜扫了眼桌上正一边搜攻略,一边讨论着景点安排的几个人,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到顾杳然的离开。
她再次看向门口。
常矜觉得自己好像交付了声音的小美人鱼,女巫对她施了魔法,此时此刻她的脚底仿佛长了刺,踏出一步就会痛得发麻。
常矜心里打着鼓。
现在是好时机吗?
要不然,就,先出去看看情况?
常矜偷偷摸摸地掏出镜子,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唇膏,似乎已经被她吃没了。
她补好口红,刚站起身,俞西棠马上就注意到了她:“哎,常矜你去哪?”
也不怪俞西棠没发现顾杳然却发现她,座位一下子空俩,后一个走的很容易被人留意到。
常矜却被她这一声喊吓得汗毛倒竖。
她回答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有点发虚,“我,我去一趟卫生间。”
秦姣珠也抬头看过来,面露疑惑:“里面就有卫生间啊,你怎么跑出去上?”
常矜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做亏心事,却连理直气壮地回答一句话都做不到。
她捏了捏手心,勉强压下擂鼓似的心跳,假装镇定回道:“没事,我去外面吧,吃太饱了顺便走走。”
等常矜出了门,秦姣珠还是满头问号:“也没见她刚刚吃多少呀?”
门外,常矜在走廊上站着,呼出一口气。
心脏快要蹦出来了
常矜默默流泪,她虚空伸出一只手,把快要逃出胸腔的心脏一把抓住,摁了回去。
“常矜?”
被喊了名字的女孩脖颈微僵,她一咔一咔地抬起头,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去而复返的顾杳然。
顾杳然有点意外:“你怎么出来了?”
常矜卡壳一秒,下意识地用了刚刚的借口:“我,我吃太饱了,出来走走”
她没想到的是,顾杳然看着她,忽地拧了拧眉,然后便靠了过来。
微微弯腰,倾落的影子便将她彻底堵在了墙边。
他修长且骨骼分明的手指撩开了她耳边垂落黏连的鬓发,薄茧覆着的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滑过。
常矜连吸气声都不敢发出来,指尖难以自控地微颤着。她几乎能看清顾杳然的瞳孔,波光粼粼朗朗,完整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
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常矜连一动也不敢动了
呼吸,快融化了。
顾杳然用手指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他抬手,向她展示指腹上沾的一抹红。
见她呆愣,顾杳然解释道:“你的脸上好像蹭到了口红。”
霎时间,常矜的脑子短路了一瞬。
她脸上。
沾到了。
口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常矜羞愤欲死:“我、我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弄到了,我现在回包间擦——”
顾杳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不用。”
“我带了纸巾,你转过来。”
常矜怔了怔,她顺着他手腕的力道转身,恰对上顾杳然弯腰低头看来的目光。
两根手指搭在她脸侧,并未用力,似乎只是扶着,另一只手拿着纸巾的一角,轻轻擦拭她唇角上缘沾到脸上的口红。
常矜盯着眼前这个人,他皮肤白,黑发落在眉眼上方,灯光倒落下来,被剪碎的阴影在他眉骨上游曳,眼底反光,像是墨潭深水沉了块玉珏。
顾杳然的动作很快,不过两秒钟的时间,他放下手,又用眼睛仔细检查一番,才点了点头,“现在好了。”
他松开手的一瞬,常矜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顾杳然的动作一顿。
他看向自己面前站着的女孩,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微微启唇,声音却纤细得像芦苇,随风摇摆不定。
但那双眼却直直地看着他。
心跳声从四肢百骸汇聚到耳畔,难以抑制的巨响。
常矜抿了抿唇,声线微抖。
“顾杳然,我”
过往
“我”
顶着顾杳然垂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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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我好像有点吃撑了。”
话一出口,常矜顿觉懊恼。
不行,果然还是说不出口。
太难为情了。
常矜正垂头丧气,顾杳然闻言却是紧蹙了眉,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是肠胃觉得不舒服吗?”
常矜并不打算让他担心,于是轻轻摇头:“不严重的,我在外面走一会儿再回去,应该就没事了。”
顾杳然:“我陪你吧。”
“我们一起去前台问问,”顾杳然看着她,“如果是兰翠这样的餐厅,应该会有备消食片。”
顾杳然和常矜成功在前台拿到了消食药片,俩人回到包厢,常矜在顾杳然的督促下把药片就着水吞了下去。
“素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俞西棠笑问这话的秦姣珠:“就在下周了,你这么问,不会是还没准备礼物吧?”
秦姣珠狡辩:“我只是顺口这么一问,确认而已!谁说我没准备?”
关若素刚好坐在她俩中间,被两个互喷的人夹住,边笑边无奈:“其实我都可以啦,你们送什么我都喜欢的,不送也行。”
秦姣珠一拍大腿:“那怎么行!这是你18岁生日哎,肯定得好好送啊。”
俞西棠和关若素比划,笑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份非常有纪念意义的礼物,你等着被惊喜就好了。”
常矜举手:“我也老早就准备好礼物了!”
“素素你会开生日party嘛?”
关若素摇头:“我朋友太少了,开不起来,而且我妈妈那天打算带我回一趟老家。”
“诶——可惜了。”
一顿饭结束,常矜回到家,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依旧觉得非常懊恼。
当面表白却勇气不足开不了口,那要怎么办?
她打开手机,滑动了一下通讯录栏,第一次生出了想他人求助的想法。
她之前一直没有打算向朋友们求助,是因为她和顾杳然的交际圈实在是太重叠了,不管问谁都有被顾杳然本人知道的风险。
但她现在想到了一个好的人选。
她点开那个人的头像,对话框里的内容显示,她们的上一次对话还是在三个月前,常矜向她询问了RD申请的选校建议,而对方认真细致地回答了她。
常矜:“芙蕾雅老师,我这次可以问您一个和学习无关的问题吗?”
常矜默默地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消息,就在她心想自己会不会做了件唐突的事时,屏幕里跳出一个语音通话申请,是芙蕾雅打来的。
常矜惊喜地接起:“芙蕾雅老师!我还以为您现在在忙呢?”
芙蕾雅的声音低沉幽凉,似乎正微微笑着:“我刚刚在看书,看到你的消息就打过来了。”
“第一次见你想问我和学习无关的问题,是什么呢?”
常矜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我想向我喜欢的人表白,但我今天试过了,我发现我一到他面前就开不了口,支支吾吾半天,还是临阵退缩了。”
芙蕾雅耐心地听着她描述自己的心情,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直接给他发一条长消息表白?”
“我们的关系太好了,就像朋友一样,如果我通过消息表白,他肯定不会当真的,说不定还会觉得我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芙蕾雅沉吟:“这样啊如果既想不当面开口,又想要正式一点的话,要不尝试写封信给他吧?”
常矜怔了怔:“信?”
芙蕾雅:“是的。虽然我知道,你们这一代小孩肯定早就不流行情书那一套了,说不定长这么大连信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老师还在读书的时候,大家还是很热衷于通过情书来表白的。”
“如果是一封认真写的长信,他一定不会再认为你是开玩笑了吧?”
常矜茅塞顿开,她连忙致谢:“谢谢老师!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芙蕾雅浅笑道:“不用和我客气,没想到你已经有了喜欢的男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像都没听你提起过。”
常矜:“其实去年就意识到了,但我一直没确定自己的心意,所以拖到现在才打算表白”
芙蕾雅笑道:“没关系啊,一切都还不迟。他还在你身边不是吗?就趁你们还没分开时说吧。”
“那老师就提前祝你表白成功了,等你的好消息。”
常矜心里微微暖,“好,谢谢老师。”
关若素生日的前一晚,也是开学前的最后一天假期,常矜给关若素写好生日贺卡和手写信之后,便取来了新的信纸,坐在桌案前,冥思苦想起来。
这还是她人生里第一次写情书。
第一句该写什么?
常矜斟酌来斟酌去,废了不知道多少张纸,反复权衡每一个字和词语。淅淅沥沥的笔墨淋下,在白纸上生花,每一笔都带着少女情思,于是连笔触都显得那么缱绻动人,与往日不同。
她从来无法言之于口的那些话语,都化作了文字,倾泻如注。
常矜也不记得自己熬了多久,才把这封信写好。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长长地松了口气。
完成了!
常矜细细地将信件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满意得不行。
紧随其后的庞大困意袭来,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该睡了,于是把信件放好,上床休息。
第二日。
晴朗碧蓝的苍穹底下,翡翠林荫如海。关若素坐车回到了家里,一进别墅,厨房里忙碌的吴妈就探出头来,冲她喊道:“小素回来啦!今天玩的开心吗?”
关若素是回外婆家过了生日,她心情很好,特地梳的蝎子辫垂在脑后,挡不住她脸上的笑:“很开心!”
“噢对了,你的朋友们送来的礼物,我都整理好放你房间地板上了。”
“好!”
关若素噌噌噌上了楼,一打开房门,便看到堆满了一条地毯的礼物盒和礼物袋。
她干脆坐在了地毯上。
拆礼物之前,她先是拍了张照片发到了七人组的小群里,照片一发出,顿时有几个人跳出来回复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俞西棠已经和秦姣珠比较起谁送的礼物更好。
消息刷得极快,看着大家吵吵闹闹的样子,关若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忍俊不禁。
她正准备开始拆礼物,搁在一边的手机却响起铃声来。
关若素一边拆礼物,一边接起电话,很随意地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才有一道细弱的女声响起,揉杂着不稳的声线里,装满了小心翼翼的希冀。
她喊她,仿佛从前:“小素。”
关若素正在整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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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的手猛然停滞下来。
而电话里,那个女孩突然松了口气。
似乎开头那个昵称说出口以后,其余的话语便像是拔掉木塞的瓶中酒,自然地倾倒下来,飞湍如瀑。
她又一次喊了关若素的名字。
而这一次,她说:“小素,十八岁生日快乐。”
关若素的唇瓣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她不得不咬紧自己的牙关,才能压住心底因那句祝福而兴起的海啸。
半晌,关若素终于能说出话来,语气却像寒冬腊月的雪:“你又是从哪里拿到了我的电话号码?”
“林曦,你是鬼吗?你还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多久?”
电话那头的林曦急了,“小素,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想缠着你!”
“对不起,我、我只是太想你了,我还记得你是今天生日,我不是故意和别人打听你,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林曦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不知道何时又哭了,细细的啜泣声响起,“我们以前都说好的,要陪对方一起过十八岁的生日,要买同一个生日蛋糕,要一起许愿,许愿百年后还做好朋友”
关若素已经很难控制自己了,从刚刚开始,她的手一直在不停地发抖。她发现自己难以自控地跟随着林曦的话,回想起了那段久远的记忆,那段她已经竭尽全力想要忘掉的日子。
那时她们之间还没有旁人,她们每年都会一起过生日,亲密无间。
林曦拉着她的手,被生日蜡烛的光芒映得亮晶晶的眼看着她,说还要再许最后一个愿望,许愿到了十八岁,她们也还和现在一样要好。
过往的美好于此刻的关若素而言,却像是淬了毒的针,一根一根扎入她的太阳穴。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电话里的林曦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食言了。”
“但是小素,我还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关若素咬紧了唇,克制震颤。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没接到你打来的电话之前,我都很开心。”
“林曦,我本来已经快忘掉之前的事情了。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希望我好,你就一辈子也不要再联系我,你就当我死了。”
电磁音变得不稳,林曦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素你恨我吧,对不起。”
关若素的神经渐渐绷紧,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如有预示般,林曦再次开口,说出了那句堪称魔咒的话:
“对不起,小素,但我真的爱他。”
关若素知道自己该挂断电话的,她应该从这里开始就结束这次通话,结束这场无妄之灾,但她也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无法干脆果断地挂掉这通电话。
太可笑了。无论她遇到了多么好的朋友,还是拥有了崭新的校园生活,她依旧会被林曦的三言两语影响,甚至被她控制住全副心神。
林曦呼吸急促起来,她急切且惶然:“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气,可是我解释过很多遍了,我是自愿的,我没有被莫珝逼迫——”
一模一样的对话。关若素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听到林曦这样说了。
第一次听到时,她还会暴怒,可现在的她再听到这段话,却静得可怕。
关若素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曦,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选了他,任何时候我和他摆在你面前,你都不会选我。”
“这也无所谓,他是你的爱人,你把他视为你的天,什么问题也没有,我只是你的好朋友,我凭什么对你的爱情指手画脚?都是我的错才对。”
“但是林曦,如果你是我,你难道就能袖手旁观吗?”关若素声音低哑,“如果你是我,你最好的朋友被一个大她六岁的成年男人骗上床,还不止一次,她却对你说这是爱情,你真的不会像我一样愤怒吗?”
“林曦,你那个时候才初三!但凡是个正常的成年人都不会和一个初三的女孩谈恋爱,还和她上床!”
“如果你觉得你没错,为什么你瞒了我整整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我约你放学后去逛街去吃饭,你都拒绝了,原来你是陪他去了酒店。你还骗我说你下午要去补课,如果不是我在逛街的时候碰到你和他在一起,你会把你们谈恋爱的事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为什么骗我,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
“你说我能怎么做?我怎么做才对?我应该尊重你的爱情,可如果我还当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就应该阻止你,不然我就是和他一样的畜生!”
“我拽着你的手,我就差在大街上跪下来求你了,我说求你不要去,不要和他去酒店。你当时是什么反应,我到今天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你当时想说什么?我猜你是有话想和我说的,但你没说,你只是一根一根掰开了我握着你的手指,然后和我说,对不起小素,你先回去吧。”
“然后你就和那个男的走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和他走进酒店大门。”关若素发现自己越说越快,越说越冷静,到最后她听着电话那头林曦的啜泣声,甚至觉得奇怪,“你哭什么?我那天哭得比你惨多了,你有回头看我一眼吗?”
“林曦,还要我继续说吗?”
关若素声音变轻:“你现在,能有一点点明白我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吗?”
林曦好像快要崩溃了:“对不起,小素,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觉得你不重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有变过,我真的,听到你说你现在过得好,我真的打心底里替你高兴,对不起小素”
“对不起小素,是我太懦弱了,我太想被爱了我真的拒绝不了他”
浓重的悲哀像是一场初春的沙尘暴,席卷了关若素的内心。
回忆如刀斧凿刻,她的脑海一片血肉模糊。
在林曦愈渐失控的哭声里,关若素却回想起了她们初遇的那一天。
她那时是真的还很内向,初来乍到,她无所适从地坐在新教室里,周围都是陌生的同学,直到林曦来到她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林曦看着她笑,问她叫什么名字,眼睛亮如灿星。
“若素,是不是安之若素的那个若素?”林曦看着她的反应,高兴地笑起来,“我猜对了对不对!”
“关若素,好好听的名字,我以后可以喊你小素吗?”
心里的荒漠涌出暖泉,关若素抿着唇,眼睛闪动,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嗯,可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林曦根本不会明白她那天转身离开的背影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从那一刻开始,那个会温柔地喊她小素的林曦就已经死了,彻底死在她心中,死在那个阳光暴烈的下午。
后来,林曦和那个男人去酒店时被熟人撞见,林妈妈知道这件事之后几乎发了疯,把林曦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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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一步也不允许她迈出。而林曦却以为是她告的状,一句话也不问就打电话过来骂她,在知道真相后又痛哭着和她道歉。
校内不知谁传了流言,有关林曦的一切都迅速腐化,所有人唾弃且避之不及。
关若素因为在学校里和林曦形影不离,也遭到了牵连。
她时不时会被路过的同学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甚至有时也会听到有人谈论她,“是不是关若素和老师告的密?”,“关若素和林曦关系那么好,估计也和林曦一样吧”。
后来,她转学了,也彻底将林曦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从此,终于不会再有电话铃声半夜响起,将她惊醒。
关若素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来,如果你只是想勾起我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你成功了。”
“林曦,我摆脱不了你,你现在满意了吗?”
林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没资格做你的朋友”
“但是小素,我马上要上手术台了,我真的很害怕,我没有朋友可以联系了,我只能找你,求你陪我一会儿好吗”
关若素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张了张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手术?”
“你要去做什么手术?”
林曦声音低了下去,细如蚊呐:“是全身抽脂手术我、我是瞒着我父母出来做的,我成年了,可以自己签字了”
“小素,他说我最近胖了,不好看了。”
“可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减肥了,我每天都好焦虑,吃进去什么就吐出来什么,就算是这样也没有瘦下来,我真的没办法了才来做这个手术的”
关若素再也无法克制自己颤抖的嘴唇,齿关相撞间,她恍惚间感觉自己并不是在听林曦说话,而是被林曦捅了两刀,正中心脏的位置。
不然为什么她会这么痛,痛到仿佛整个人都要裂开。
“你敢!!!”关若素终于失控了,她对着电话那头尖叫道,“林曦,你给我从那里出来!”
“你明明还有两个月才成年!你去的是什么医院,他们有正规营业执照吗?他们怎么敢给你一个没有家长陪同的未成年人做这种手术!”
“你还要为他做到什么程度?他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做吗!”
“林曦,林曦,不要去”关若素哭了,眼泪一滴滴地砸在地上,“我求你了,不要去”
林曦的哭声反倒停了下来。电话那头,她轻轻地吸着鼻子,因为哭得太久,声音已经哑了。
她说:“对不起小素,我必须去做这个手术。”
“小素,等你以后也爱上别人,你就明白了。你也会像我一样,为了他,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对不起,给你打了这个电话,又害你哭了。”
“但我真的,好想你。”
日落西山,黄昏午暮。常矜上完瑜伽课回到家中,和常鹤一起吃过饭之后,就开始收拾自己明天准备带去学校的东西。
“咦,我写好的情书呢”
常矜在书包里翻找半天,也没找到自己昨晚放进来的白色信封。她的书桌被她翻得有些乱了,远远看去像是一堆废墟。
常矜叉着腰站在地板上,盯着书桌,开始回想自己昨晚睡前到底把信封放哪了。
记忆飞回昨天,她隐约记得她把信封放在桌沿上,和她给关若素准备的手写信放在一起。
早上起床,她就把关若素的那封信放到了礼物袋里,让管家帮忙送过去了,情书则是放到了抽屉里
等等。
常矜飞速走到桌前打开抽屉,在看清信封的那一刻,她差点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她居然放错信了!!!!
手写信还在抽屉里,也就是说——
她把给顾杳然写的情书塞到了关若素的生日礼物袋子里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常矜真的立马要疯了,她连忙从书堆里扒拉出自己的手机,急得通讯录都点了好几下才点开。
她第一时间给关若素拨去电话,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最后一秒,被对面接通。
“素素!你已经拆了我送你的礼物了吗?里面有封信我放错了,你千万不要打开看——”
常矜话还未说完,就被对面的关若素打断。
“抱歉。”
“矜矜,我已经看到了。”
常矜被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量冲垮了思考能力,她太慌乱了,没有听出关若素语气的不对劲。
常矜张口结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我也不知道我表白能不能成功,我想着万一被拒绝了——”
“矜矜,”关若素在那边轻声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常矜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关若素会问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吗?”常矜无意识地抓紧了衣摆,她在混沌的脑内不断地寻找合适的措辞,“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我早就喜欢上他了吧。但我是去年夏天才意识到的。”
第一次,她能够对着熟人坦然说出对顾杳然的心意,仿佛是卸下了一个重担一般,常矜发现自己忽然不再焦虑了,而是变得温缓平和下来,想起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她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微笑。
“我太迟钝了,发现得太晚,也太犹豫了,犹豫到现在才决定表白。”
“素素,你说他会答应我吗?”
晚霞落尽,窗外,黑压压的树枝和橘红色的天空构成一副残夏夜景图,宁静得有几分压抑。
关若素坐在房间的地毯上,她听到常矜的声音后,轻声回道:“会吧。”
电话里,常矜对她说:“素素,你明天能不能带我的信来学校?我想明天就把它交给顾杳然。”
“或者,你把它放到顾杳然的桌面上也可以。”
关若素应了:“好。”
电话挂断,关若素握着手机的手臂缓慢垂下。
她面前是一封被拆开的信件,雪白的信封和信纸,火漆印泥封口被贴在信封尖角上,颜色鲜红,像一道突兀的血迹。
风波
开学的第一天,常矜一来到学校就被Karry老师逮住了,差遣她去图书馆领份资料。
常矜苦哈哈地出了办公室,回教室拿伞和耳机,被围着桌子打牌的几个人幸灾乐祸了,秦姣珠手里拿着牌在看她:“哟,这是去干嘛?”
常矜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帮人跑腿啊。”
周既尧:“Karry又喊你去干活呢?”
俞西棠:“矜是她的名,忙是她的命。”
常鹤:“别聊了,出牌。”
“上一张红8,下一个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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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矜正准备走,却在门口撞见刚好背包进来的顾杳然,两个人的脚步都一顿。
顾杳然朝她微微挑眉:“要去哪?”
“Karry喊我去图书馆帮他拿点东西,我现在就过去。”
常矜声泪俱下地控诉:“这帮人就顾着打牌,看我去受苦,没一个人心疼我——”
顾杳然瞧她这样,忍不住笑:“没事,你等我放个包,我陪你去。”
教室里几个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什么都知道的俞西棠第一个起哄:“不是,顾杳然你就让她去呗,图书馆又不远,你真把常矜当你女儿照顾啊?”
秦姣珠边摇头边翘着兰花指摸牌:“真是看不下去了,慈父多败女。”
周既尧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常矜的反应是朝他们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她原本还怒气冲冲的,结果顾杳然放完包走过来,就放低声音哄她:“别和他们计较了,他们坏,你好。”
常矜被顺毛一摸,立刻火气就消了大半。
顾杳然走在她前面,略微侧头,眼波明朗含笑:“我们走吧,路上要不要买点什么喝的?”
常矜积极回应:“想喝奶柚拿铁!”
去图书馆的路上,常矜想起自己让关若素带来学校的那封情书,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手指捏住了咖啡杯,嘴里的吸管被她翻来覆去地咬。
心里打着鼓,说话的语气很难再自然而然。
幸好顾杳然并未察觉,依旧和往常一样与她交谈。
常矜去办公室里领资料的时候,顾杳然就在外面的走廊里等她。常矜清点好文件夹里的纸页数量,抱着牛皮纸袋走出去时,却没看到顾杳然的身影。
窗外晨曦昭昭,被擦得一干二净的玻璃和地板都亮洁如新,能够清晰看见行走于其上的人影。暖气不太充足,在冬末春初的室内里,点滴冷意泛滥开来。
常矜有些疑惑,她顺着走廊往楼梯间走去,却在拐角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一男一女,站在楼梯间斜前方的走廊上,似乎是在交谈。
是顾杳然。
他面前站着一个女孩,露出半张脸,黑发黑眼,是她不熟悉的亚洲面孔。
常矜看出那边的情况似乎是在表白之后,便想先离开,不料那个女生开口的话语陡然传入耳中:“可以告诉我你拒绝我的原因吗?”
常矜离开的脚步一顿。
紧接着,她听到顾杳然的嗓音响起,清泉般动听:
“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瞬,几乎要摆脱胸腔的束缚。
常矜发现自己走不开了,她呆立在原地,不受自控地倾听着那一头的沉默。
那个女孩不依不饶地追问他:“是谁?我认识吗?”
“你喜欢的人,是不是经常和你一起玩的常矜?”
常矜抠着墙角的手指,几乎用力到要在上面挖出一个洞来。
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良久后,她听到了顾杳然的声音。
“不是。你不用猜了,你不认识。”
告白的女生后面和顾杳然说了什么,常矜没再听了。
身体僵了片刻,意识回笼的下一秒,她拔腿就走。
顾杳然回到办公室门口,看到的便是靠在栏杆边等他的常矜。纤细的一截腿从裙摆底下伸出来,她没在看这边,而是怔愣地望着面前的白墙发呆。
顾杳然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看来时露出一个笑:“在发什么呆?”
“你拿好东西了,真快。有等我很久吗?”
常矜看着他的眼神让顾杳然觉得有几分奇怪,但具体是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常矜垂下眼:“,你刚刚是去哪了?
常矜多希望顾杳然会骗她,如果他说,他刚刚是去了卫生间,或者遇到了朋友,怎样都好,至少他是撒了谎的,至少能说明他不想被她知道这件事。
至少能说明,他对她,并不是全无感觉。
但顾杳然格外坦诚:“刚刚遇到了一个女生,她说有话要和我说,所以我和她去了走廊另一边。”
常矜张了张口:“是表白吗?”
顾杳然点点头,回答得随意:“嗯。我拒绝了。”
常矜笑了笑,她发现自己能够笑了,只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她轻声问道:“为什么拒绝了啊?不喜欢她,还是不想谈恋爱?”
顾杳然给出了毫无遮掩的答案。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和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常矜抱着文件袋的手指收紧,她用尽全力去故作轻松和惊讶:“诶,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啊?”
“是谁啊?我认识吗?”
走廊上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
常矜的心情起伏不定,仿佛在巨浪中翻滚的小艇。
直到最后一句话,化为海啸迎面拍下,将这艘已经岌岌可危的船完全掀翻。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她发现顾杳然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那汪清潭含起来一笑,简直熠熠生辉,“等到毕业舞会那天,你就知道她是谁了。”
他笑得亮眼灼目,她却如坠寒夜。
常矜一时没有说话,顾杳然的手机铃声响了,他在她面前接了电话。不知道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看他神色似乎很认真,听多于说。
而常矜利用这点时间,故意落后了几步,颤着手点开微信。
她询问关若素:“情书已经送出去了吗?”
关若素似乎在看手机,很快回复了她。
关若素:“还没有。”
常矜感觉到自己摇摇欲坠的心重新被吊住了。
她说:“先不送了。”
“小素,你把情书放到我书包里面吧。”
关若素:“好,我明白了。”
她锁上手机,这一刻,屏住的呼吸才慢慢喘出。
后怕于心底冉冉升起。
常矜迈开两条注了石胶的腿,僵硬地走过去,跟上前面还在打电话的顾杳然。
她几乎失魂落魄。
然而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并不觉得悲伤,反倒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恐慌。
巨大的,突如其来的恐慌,狠狠袭击了她。
她怕顾杳然会看到那封信,然后他们变得尴尬,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
脑海里浮现出顾杳然欲言又止的表情。
之前她为什么会那么有信心?
走在她前面一步的顾杳然已经挂了电话。
他转头看她,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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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双盈盈一笑的眼眸。
他走过来,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文件袋,动作自然而然,“我来拿吧。”
他说这话时,距离又与她极近了,近在咫尺的人影高挑挺拔。他朝向她,垂下了一对弯月形的眼,连眼尾都带着潋滟的温柔。
是了。因为他对她的颇多照顾,甚至关怀备至。
可如果这就是他的性格,如果一直是她自作多情呢?
心上像绑了铅块,控制不住地坠沉,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常矜若无其事地回到班上,和大家说笑打闹,努力忽略着身体内部反馈来的难受。她以为自己只是失落得狠了,却没想到,这份难受会渐渐扩大,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中午,她捂着胃部,已经几乎直不起腰来。
再一次睁眼,她已经回到了家中。
入目第一眼是她房间里简洁大方的陈设,以及头顶那盏体积巨大的吊灯,坠下的玻璃石漂亮得像被精心切割过的钻石。
半掩的房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家庭医生刻意压低的嗓音:“初步诊断是神经性胃炎。”
“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明天早上再看看情况,安排到院做一次检查。”
门外响起了一道常矜也没有预想到的声音。
“谢谢您。李姨,送一下医生。”
妈妈?
常矜终于完全睁开了眼,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向门口。房间里昏暗,全靠门缝里渗进来的一道光亮,让她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个熟悉的人影。
是甄伊水和顾杳然。
“怎么会突然胃炎了呢。”她妈妈正在低声询问,“杳然,矜矜最近有好好吃饭吗?我记得她之前并没有胃病的啊。”
她听到顾杳然的声音,紧贴着门背响起:“她有好好吃的。阿姨,您别担心,医生也说神经性胃炎的原因有很多,可能常矜她最近压力太大了。”
“是这样,她这孩子,对自己总是那么苛刻。”她听到甄伊水轻轻地叹息着,“麻烦你了,还大老远过来看她。”
“你真的很关心她。”
顾杳然的声音低沉悦耳:“阿姨,这都是小事。”
“以前矜矜发烧的时候,你也第一时间来看她,我都记得。”甄伊水似乎是笑了,“我总感觉,你比鹤鹤还像矜矜的哥哥。”
常矜总觉得顾杳然似乎也笑了。
他应了:“是。”
“在我心里,她就像我妹妹一样。”
常矜躺在床上,眼皮撑开,一眨不眨地睁着眼。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身体先于大脑给出了反应。
她的胃部和胸口都同时痉挛起来,一时间,她疼得渐渐蜷缩了身体。
窗外的月光带着太阳光的余热落在她床脚边,像是落了一地白花花的头皮屑。
她闭了闭眼睛,声音很轻很哑,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到:“顾杳然”
“谁稀罕当你妹妹。”
门外,顾杳然和甄伊水面对面站着。
顾杳然的回答似乎也有点出乎了甄伊水的意料,她沉吟了一会儿,示意顾杳然和她去楼下说话。
楼下,白瓷清茶,灯火通明。两人刚刚入座,甄伊水便开门见山道:“你不喜欢矜矜吗?”
饶是顾杳然一贯从容克制,乍听到面前的常母对他问了这么个问题,也没能掩饰住自己那一瞬的慌神。
甄伊水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看,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甄伊水满意地点了点头,翘起唇角:“好了,你不用回答我,我已经知道了。”
顾杳然面色难得僵住。
男孩的颧骨漫开一片红晕,他看上去有些无措,也许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掩藏得如此好的心事会被一眼看破。
顾杳然有些艰难地开口:“您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甄伊水语重心长:“你对矜矜一直都很特别,我是知道的。”
“虽然我不经常在家,但是关于矜矜的所有事,她的生活助理,李姨和管家,都会一一汇报给我。”
“你对她实在是太好了。”甄伊水忍不住笑,“连和我们家的司机都这么说,看来你是真的很关心常矜。”
看出顾杳然已经有些坐立难安,甄伊水没有再打趣他,而是笑道:“好了,你别担心,我很支持你们的,我不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事。”
顾杳然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还请您先不要告诉常矜。”
甄伊水竖起耳朵:“嗯?不要告诉她什么事?”
“我喜欢她的事。”
这话说出口,顾杳然实在觉得有些难为情,毕竟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喜欢的女孩的母亲。
“这样,你肯定是想自己和她表白对不对?”甄伊水俏皮地朝他眨眨眼,“你放心,我肯定不插手。”
“不过,你可得抓紧时间了,等到了大学,你们估计就不在一个城市读书了吧?得趁早把你的心意告诉矜矜噢。”
顾杳然抿了抿唇,“她不一定会答应我。”
甄伊水:“不会呀!我觉得矜矜她也喜欢你。我听她提起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我知道,她的异性朋友向来不多,偏偏和你这么要好,如果不是喜欢,又怎会总是把你挂在嘴边?”
“记得在她面前,多多好好表现就行啦!”
顾杳然眼睛微亮,仿佛点了簇灯火。
他点点头:“我明白。”
情书
知道常矜是因为神经性胃炎而请假回家的关若素,第一反应是放学后去常矜家找她。
然而来接她下课的关母阻拦了她。
前座的关母坐在副驾位置,连发丝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她语重心长:“神经性胃炎不算严重的,你妈妈我年轻的时候压力一大也会得这个病。再者,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吃了药正在休息,你去了,要么见不到她,要么她被叫醒,反而打扰了她。”
“要是明天她还没来上课,你再去探望也不迟。今天先回家吧,妈妈和大姨她们说了,今晚两家人一起吃顿饭,你不在的话多不好。”
司机缓打方向盘,窗外的风景旋转,关若素看得头晕恶心,于是不再面向车窗。
等缓过神,她睁开眼,声音比平时低:“我知道了妈妈。”
一整个晚上,关若素翻来覆去,久久难眠。
早上起床,她穿戴整齐,站着全身镜前,看着自己眼眶底下淡淡的青黑。那是她忐忑的证明。
她打开书包,夹层里放了本安德烈?纪德的《窄门》,黑十字白封底,中间裂开一道狭长缝隙,里面夹着常矜那封情书。
关若素看了很久,才伸手把这本《窄门》抽出来。
教室内人声鼎沸,刚开学不久,有些人甚至因为没有课还没回校,而回来的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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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分,聚成一团一团的圆形,吵吵闹闹的,所有人都在各干各的事。
关若素坐在后排,时不时有人路过与她打招呼,她都一一应了,但目光始终关注着门口。
直到一道清瘦纤细的身影出现。
和她预想中的一样,常矜看上去已经完全好了,迎面朝她走去的lily和她攀谈了几句,她也弯起眼睛回应对方,神态自若,没有丝毫异常。
常矜放下书包之后就走出了教室。
与此同时,关若素的手机轻轻震动。
常矜:“素素,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在阳台这边等你。”
关若素带着书离开教室,教学楼的阳台离走廊和教室都远,但很安静,鲜少有人经过停留。
一扇扇明净的玻璃窗从她眼前掠过,她透过它们,看到了站在栏杆边的常矜。
常矜此刻没在笑了,卸下那些本就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后,微微低垂头颅看向地面的她显得越发安静。
她身后是沙沙吹拂的枝条和树叶,绿浪似海。
常矜抬眼看到她,笑了笑:“你来啦。”
关若素走过来,靠在她身边的栏杆上,语气担忧:“怎么会突然胃炎了,医生怎么说?”
“现在身体已经好转了吗?”
常矜:“已经好多了,医生说和我前天熬夜,最近一段时间压力太大都有关系,不过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
关若素看着她,动了动唇,“矜矜。”
“你的那封情书”
常矜换了个姿势撑着栏杆,“啊”了一声:“对,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
“我昨晚想清楚了,我感觉我还是先不表白比较好。”常矜说,“我仔细考虑过,可能我只是一时间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说不定我也没那么喜欢顾杳然,只是他在我身边太久了,对我又太好,所以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
关若素怔怔然地看着她。
常矜抬眼望着窗外,树影和晨曦在她瞳孔里交叠,慢慢地晃动着,像是水波涌动时一圈圈荡开的纹路。
“说不定那并不是爱情。”
常矜笑了笑,“只是我误会了而已。”
“我想让自己冷静一下,所以才和你说,先不要把信送出去。就是这样,很简单的事情,让我来回折腾了这么久,真是麻烦你了。”
关若素抿了抿唇,轻轻摇头:“不会。”
常矜看到关若素的表情,忽地失笑,“怎么这副表情看着我?”
关若素怎么会看不出常矜的低落和故作轻松。
她看过常矜太多面,但这样的失意,还是第一次。
她和顾杳然之间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改变了主意?
关若素很想问常矜原因,但她张了张口,又沉默了。
答案重要吗?
也许对于别人来说重要,可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现在的这一切,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
她害怕眼前这个人也因为爱情而变得痛苦,变得失去自我,眼里只有另一个人。
她害怕再次失去重要的朋友。
是常矜发现了她。她行尸走肉般沉浸在失去挚友的悲苦和茫然中时,是常矜出现,拉了她一把。
她所认识的常矜本应该是耀眼的,无论走到何处,都肆无忌惮地发着光,而不是躲在角落里为了某段感情黯然神伤。
膨胀的私心最终还是战胜了微弱的反抗。关若素伸出手拉住常矜的手腕,在她抬眼看她的那一刻轻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反正离毕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其实矜矜你完全可以再考虑一下,等想清楚了,真正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再把这封情书给他,也完全来得及。你们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不像别人那样需要害怕错过。”
“矜矜,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
关若素说完这句话,心跳依旧跳得很快。
但她看到常矜朝她笑了。
她的手覆上来,握住了她的。
她听到常矜对她说:“谢谢你,素素。”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其他人,我怕我和别人说得多了,会被他发现。只有你知道,谢谢你愿意听我发牢骚。”
关若素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微微松懈下去。
可随之而来的,是羞愧和自厌情绪的反扑。
常矜这样信任她,可她却夹带着自己的私心和恐惧。她并不是纯然为常矜着想才说了这些话,而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朋友抛弃。
她这样做,真的是对吗?
可常矜已经松开了手。
关若素望着两个人渐渐分开的手心,感觉到那阵温热离开,仿佛自己的心也随之空缺了一部分。
常矜垂下眼笑了笑:“其实我早该清楚的。”
“杳然他是什么性格,我最了解了。”
那人只是看上去温柔有礼,骨子里却带了股劲。
他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恰恰相反,什么要什么不要,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他一直分得很清楚。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总能果断地做出取舍,如果不是足够了解自己,足够坚定清醒的话,是做不到的。
G7那年常矜参加了各种国际学术比赛,在某个比赛上遇到了一些偏题怪题,有些实在是出得太离谱了,连常矜都做得有点破防。
她半夜打电话给顾杳然和他吐槽这些糟心事,那时顾杳然其实也在准备其他比赛,每天练琴时间超过六个小时,但还是听她发了半个多小时的牢骚。
听她说完,顾杳然也只是笑,“那有什么,那就不做了,换个比赛。”
常矜:“可是这样我会觉得我好像被它打倒了一样,明明就不是我的问题,是题目太奇怪了。”
“你也知道是题目有问题,那你还纠结什么呢?”顾杳然说,“只要换个思维角度去想就行了,不是你被它打倒,而是你主动放弃了它。你的能力又不是它一个比赛能够定义的,甚至就算是比这更权威的比赛也不能定义你。”
“你是常矜,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而成绩,荣誉,名声,这些东西都是别人对你的评价。如果他们赞赏你,那当然很好;如果他们批评你,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来自外界的眼光不能影响你自身的运转,只要这样想就好。”
他总是很好地接住她的情绪,又能安抚她。
常矜知道,在一些不了解他们的人眼里,她各方面都比顾杳然更优秀,但只有她知道,其实他并不比她差。
他成熟,冷静,温和却不寡断,明亮但不刺眼,细心且总是体察他人。他的散漫不是因为没有目标,而是因为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于是抛弃了世俗的眼光和评判标准。他其实比她更豁达,也更自由。
“你别看他总是自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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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这人可自信了,根本不屑于掩藏自己的野心和感情。他如果喜欢我,肯定早就和我表白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常矜垂着眼,微风吹过她的鬓发,她一时不察,半截发丝飘进嘴里,味道有点苦涩,她轻轻拨开,自语:“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素素,你带着那封信来了吗?”
关若素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书本递给了她,“我怕把它弄皱,就夹在这本书里了。”
淡蓝色的书封面,金色的字体。
常矜接过,纤长的手指指腹抚摸过其上的书名,她喃喃念道:“《简?爱》。”
关若素:“这本书是我初中的时候看的,最近我表妹说想看,让我从家里带给她。”
常矜说:“我也是初中看的,就在遇到顾杳然的那年。”
她那时阅读量很大,空闲时间多,精力也旺盛,除了完成作业,她还看书,看漫画,做数学题,写代码,练乐器,每天都很充实很快乐。
她还记得自己读这本书时的想法,她虽然还没谈过恋爱,也不太能理解女主人公为什么那么喜欢男主人公,但却深深地被女主人公简?爱身上的那股韧劲和赤诚打动。
她并不为书中的爱恋所动,却暗暗喜欢上了简?爱这位女主角。
她拥有自己的意志,独立,理性,坚定,即使出身低微,却没有不配得感。她越是被人小瞧和看轻,越是不屈服不退缩,越是尊重自己。面对人生中的一道道困难险阻,她从不肯低下头颅。
常矜那时想,她也要成为这样的女孩。
“果然,我还是变得有点不像我了。”常矜抚摸着书脊上的文字,“西西说的果然是对的。”
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会痛的。
在此之前,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喜欢他。
冰岛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七人组约定好一起去冰岛旅行的日子到来了。
出发前一天,大家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互相检查有没有漏带的行李物品。也许是被其他人的期待和兴奋感染,一直心情低落的常矜也难得开心了起来。
毕业旅行,对高中生来说,是一个有魔力的词汇。
可能是很多人第一次看世界,第一次和朋友远行,第一次抛开一切,毫无压力地去享受沿途的风景。
即使高中毕业只是小船驶入海湾的第一缕鼓风,但纵眼往后,也许这已是人生中最自由的时刻。他们年轻,恣意,无所畏惧,一腔孤勇,还相信希望和无限的可能性。
飞机落地凯夫拉维克国际机场,顾杳然从机舱里站起来,恰好看到前座不远处的常矜合上平板。
一闪而过的电影画面,他却一下子认出是《白日梦想家》。
“你又重温了一遍电影?”
常矜没想到顾杳然会和她搭话,她刚刚背上包,下飞机的步伐一顿。
她有些不经意地移开和他对视的目光:“啊,对。”
回忆的毛织毯被轻轻拉扯,本就不结实的豁口被钩针挑开。
她又回想起,初中时他们一群人趁着某次活动日,聚在班里一起看了这部电影,那时顾杳然就坐在她身边,而她专注地望着电影里拍摄的斯科加瀑布,时不时发出惊叹。
“之前你说过,在来冰岛之前要再看一遍这部电影,我当时还说我也是。”顾杳然的笑语声近在耳畔,“结果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啊。”
“你呢,再看这部电影,有没有什么新的感受?”
常矜一时没有回答。
顾杳然的唇角慢慢放了下来。他声音轻了些,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常矜?”
“嗯?”常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她抬头看顾杳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刚刚在想电影里的剧情,没听清,你说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
到了拿行李的时候,大伙里只有顾杳然坐在长椅上,俞西棠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走过去在他身边落座,“怎么了?总感觉你从刚刚开始就没怎么说话。”
顾杳然从思绪的漩涡里挣脱。
他蓦然笑了笑:“那还是有说过话的。”
俞西棠撑着下巴,和他一起看传送带旁边站着的其他几位好友。常矜拿着手机,似乎是在确认待会儿去酒店的交通和路线,而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说,”顾杳然忽地开口,“常矜是不是已经发现我喜欢她了?”
俞西棠万万没想到,顾杳然一开口就说出了一句这么炸裂的话。
她呆滞住了:“啊?”
顾杳然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指节,“我总觉得,她最近一直在躲我。”
俞西棠瞠目结舌:“不不不不是,她怎么就,你怎么就被她发现了?”
“你说的啊,我又没有掩饰得很好。”顾杳然轻声道,“我也没打算掩饰得多好。也许她就这样看出来了。”
顾杳然发现常矜主动找他说话的频率渐渐降低了许多,也很少见她对他笑了。
他察觉到异常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常矜,问她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太好。
他的态度很坦诚,但问得含蓄,一句也不敢点明。
而常矜却望着他,若无其事地说没有啊。
“我只是最近压力比较大,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太焦虑了,和你和大家都没关系啦。”
“让我自己调节一下就好了。”
她这样说。
于是,他也只能再次退回到朋友的边界线上,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背影,踏出那一步的勇气不再足够。
没有缘由的疏远,在顾杳然和常矜认识的六年间,从未发生过。
于是即使万般不愿,他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常矜已经知道他喜欢她。
发现他的情意后,她却选择了和他拉开距离,其含义不言而喻。
俞西棠制止了他的胡思乱想:“你先别脑补这么多,说不定她真的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呢?毕竟今年offer下得确实有点慢,她本来就是容易焦虑的性格。”
顾杳然抿唇,压下心底的不安,“也许吧。”
众人提前约好了司机,一路送他们到住宿地点。
他们抵达冰岛的时间是凌晨,驶向维克村的路上,天高云阔,恰逢日出时分,雪山粉云照顶。一望无际的雪原彼端是巨石和陡崖,阳光与晨曦交织,升腾橘红,渐渐弥散开来。
纵使常矜已经在新疆和俄罗斯的冬天见过类似的地貌,但此时此刻,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女孩们扒着窗户惊叹自然的鬼斧神工。他们的欢声笑语,真正让这片景色变得独一无二了。
到了民宿,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老太太,她有一头花白的卷发,穿着颜色温暖的针织衫毛线裙,像一簇稳定燃烧的火苗。
这个叫克洛伊的老太太正是这间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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栋别墅民宿的主人。她一路把他们带入屋内,脸上挂着慈祥亲切的笑容,为他们倒了几杯热水,“你们从中国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一定累坏了吧?”
秦姣珠接过水:“谢谢您!”
俞西棠和老太太搭话:“克洛伊女士,最近的天气怎么样?”
“还不错,如果你们想要去看极光的话,今晚就是个好时机。”克洛伊老太太的心态似乎非常年轻,和他们说笑不停,眼睛弯如月牙。
“你们问我就问对人了,我目睹过好几次极光大爆发,也会看天气分析,我敢肯定,今晚的极光一定会很美,你们会难忘终生的。”
女孩子们都欢呼起来:“那太好了!!”
民宿是俞西棠问了好几个旅行博主朋友才定下来的,各方面都无可挑剔。
他们整理好行李,都加了衣服手套和帽子,才离开民宿往红房子教堂的方向走,他们站在观景台山坡上,眺望在海边建起来的操场,俯瞰整片陡峭的峡湾和皑皑白雪铸成的童话。
落日时分,经过一番向克洛伊老太太的取经,一行人决定夜晚徒步前往飞机残骸附近,等待极光的降临。
夜晚的风格外冷,一路没有灯,万山黑遍,唯有夜空是淡淡的蓝紫。星辰倒转,银河瀑布飞泻,宛若一片巨大的丁香花花瓣,其上不断闪烁的细密水珠。
常矜必须不停地呵着气,才能缓解这种来自全身各处的僵麻。
顾杳然注意到她的异常:“很冷吗?”
常矜连忙摇摇头:“还行,走着走着就热了。”
在冰岛的冬夜,步行是一种折磨,等待也是。
七人来到了冰岛那架著名的飞机残骸旁边。这里已经成为了网红打卡点,若非他们选择半夜出行,这架破损得只剩骨架子的飞机周围,恐怕还会聚集更多的人。
而此刻,辽阔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七人,在这荒芜寂静的雪原里,听着风声猎猎,脚步轻快,翘首以盼。
常矜听着朋友们的闲聊,眼神总是望向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是身在梦境中还是早已挣脱,常矜只记得俞西棠先喊了一声:“出来了!”
“是极光吗是极光吗?!”
“那道绿色的!”
“极光出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错觉,那些丝丝缕缕的绿色和紫色交融汇聚,仿佛真的存在。
如果你看过极光,你会发现它没那么亮时更像条狭长的云,随风而极速飘动,在空中宛若游龙。
但如果你有幸见过极光大爆发,你会看到足以震撼人心的光色出现在那条长云之上。
绚烂至极的绿色里裹着涌动的虹彩和碧蓝,还有一点点碎星般的黄。它们跳跃在无尽辽远的苍穹里,仿佛涌动的浪潮,天空成了倒转的海,它们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冲刷走寡淡,将璀璨明亮的光晕漫涂整片海岸。
于是,平静的黑夜被渲染成彩色的白昼。
难以置信,这简直不像是人间会存在的风景。
周围的朋友们都在兴奋地大喊大叫着,秦姣珠和俞西棠跑到了队伍最前面,抱着对方边跳边尖叫。
常鹤跟上她们二人,鲜少笑的男孩眼尾微微弯,他抬起相机,替两个高举手臂挥舞的女孩定格这难忘的一瞬。
这一刻,常矜的脑海忽然倒带回到飞机上的夜晚。她缩在毛毯里,独自重温《白日梦想家》的那一幕。
最终镜头定格在主角手中那本已经停刊的《生活》杂志上,创刊卷首语是:“去面对艰险,去拉近与人之间的距离,去找到彼此并感受一切,无论恩惠还是磨难。这就是生活的意义。”
爱与被爱,奔赴与等待,明确和徘徊。这就是人生。
常矜的一双眼珠都被清澈的极光浸透,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忍不住屏息,久久凝望。
她的目光渐渐向下,离开极光的海洋,遥遥降落在离她不远的男孩身上。
那人微微抿着唇笑,像一捧洁白的雪。
顾杳然微仰起下颌,眼睛里落满星辰极光,原本淡蓝色的羽绒服被映照得斑斓绚丽。
他只是站在那儿,就胜过漫天温柔涌动的光辉。
头顶就是珍贵无比的极光,但常矜却怔怔地看着顾杳然的侧脸,发现自己无法移开双目。
轰鸣的心跳声,像是独自一人徒步已久的静谧冬季,终于迎来了雪崩。
想要时间暂停的一瞬间,就知道完了。
她张了张口,声音落下时,才察觉声线有点微抖:“顾杳然。”
那个沐浴在雪夜和极光下的人转头看她,黑亮的眼绚烂美丽,完完整整地装着她一人。
他弯起眼,朝她笑了。
“怎么了?”
常矜摸了摸手心,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的冰凉。
她轻吸了口气,略扬声调,喊他:“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帮你拍张照片。”
顾杳然笑道:“好啊。”
常矜握紧相机调整参数,眼睛凑近取景框。
她一直觉得,摄影是一种变相的占有。
即使是和别人眼中一模一样的风景,由她的取景框框住,拍摄下的照片,那就是不同的,且仅属于她自己。
包括她框住的人。
顾杳然不再看极光,他刚好转头看来,少年热烈的笑在脸上漫开。雪原中,长空浮光,跃动万里。
常矜呼出气,按下快门。
她低头看向相机屏幕,细细地查看自己为顾杳然拍下的照片,火红的围巾上方是抿紧又松懈开来的嘴唇。
她看着照片,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嘴角在慢慢扬起。
她看得专注,却没有注意到,离她不远的男孩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摄影机。
极光
回到民宿后,常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
沉默着吸了口气,她睁开眼,慢慢坐起身。
房间内一片昏黑,窗帘紧闭。她抬手微微拉开,静谧的极光海荡漾天际,绚烂刺眼夺目,仍未熄灭。
常矜推开房门,走廊里点了盏蜡烛壁灯,北欧这边的房屋内总是比较暗,布灯简洁稀少,现在是深夜,更是只有一楼亮着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