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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二合一)
浮屠山高耸入云霄,终年隐匿在云雾之中。
好在他们这一行人带足了干粮,好几日都在爬山也无事,不然爬到一半又因为食物的问题不得不下山,那才叫怄人。
此时的全场状态最佳应该是守静,因为它压根不用自己走,还能时不时地给自己换一换肩(坐)膀(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薛向明先前在冰湖里头好好地给自己收拾了一顿,身上比其他人要干净,金毛犼还挺喜欢跳他背上叫他背着的,守静喜爱跳薛向明的背上,已经胜过了跳温如瑾的肩膀上。
温如瑾怀疑可能是自己多日不洗澡,身上的味儿不是一般的小,只是大家伙现在都是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了而已。
然而这么就过去了,背着神兽的薛向明,都有点扛不住这“甜蜜的负担”了,忍不住小声比比:“啥玩意儿啊,怎么还没到?”
“还得继续往上?他怎么就那么能呢?有本事他别住山顶啊,给老子住月亮上去,这就谁都找不着他了!”
温如瑾皱眉瞪了他一眼:“噤声。”
他严重怀疑,有这样的能力轻而易举登山的人,武功肯定不低,指不定带着的随从也拥有着高强的武力,而这些人比他们更加熟悉这座山,指不定就在暗中偷偷摸摸地观察着他们。
温如瑾是不太希望薛向明的言行给对方带去过于负面的印象的,虽然薛向明并没有说错什么。
******
此时云雾深处,有人素手纤纤,金枝手柄,舀动一勺香灰,沉香如梦。
“客已至,你去迎一迎吧。”
茅屋外是一灰褐色短打的老翁,闻言悄无声息地自屋檐下离去。
就在昨日,温如瑾他们一行人还向一个背着药篓子的老翁,打听过那位“兰陵来的先生”如今在哪儿,而后老翁给了一个“仙气缥缈”的答案,之后他们便错开了。
温如瑾带着众人上山,老翁背着药篓子下山。
然而就在今日,他们攀爬一处峭壁之时,上头青天白日之中,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头——赫然就是那老翁!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论是阿贞阿旗还是薛向明,都是生死轮回道中摸爬滚打了不下百八十回的人物了,众人心中一悚,却并不惧怕,也未曾出现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手抓紧了峭壁上的藤蔓,一手拔出了长刀,阿旗甚至已经将藤蔓缠绕在了手臂上,连弩箭在弦上……
“稍安勿躁。”最后还是温如瑾制止了他们。
他抬头看着那个面无表情俯视着他们的老翁,笑道:“阁下还是不露真颜?”
没错,打昨日一个照面,温如瑾就知道这老翁不是老翁,他也惊叹居然有人的易容术可以如此出神入化,但既然并无矛盾,他也懒得揭穿对方了。
不过温如瑾没想到的是,在场的居然只有他和某只懒洋洋的金毛犼发现了这人的伪装,其他人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温如瑾这话一出,四处皆惊,而那“老翁”却倏地笑了一下,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背脊上的肌肉开始出现了诡异的涌动,骨骼咔嚓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那佝偻矮小的老翁,竟然变成了八尺大汉。
“缩骨功?”温如瑾挑眉,笑了,“汝功夫不错!”
既然温如瑾表现得如此老神在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薛向明等人再如何惊疑不定,面上也皆是沉着之色,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那老翁,哦不,现在不能说是老翁了,那最多是个中年男人,他见这一行人一个个的面色冷凝,却不见惊慌失色,温如瑾又那般风轻云淡,于是他感到满意极了。
男人手置于自己的脑后,拔出了几根长针,他的面部肌肉再一次一阵蛄蛹,而他则随手撕下了脸上一整块的皮……
“客人们久等了,请随我来。”
薛向明:“……”公子,咱这真的是去拜访名士,而不是去拜访什么深山老妖吗?
薛向明心下有些慌慌,干脆一个背手,把趴在他背后懒洋洋地摇尾巴晒太阳的金毛犼,给抄到了自己的怀里。
抱紧!
无量天尊!他相信神兽大人可以保护好他的!
他抱着的是一只神兽吗?哦不,这是安全感!
忽然被迫埋胸肌的守静:“……”
哟呵居然敢强抱小爷!?登徒子你找死!
脸都给你打烂!
******
一行人随着那个步履绝佳的中年男人登峰,而后又在他特意的提醒之下,跟着他走着特殊的步伐向前。
其他人看不懂,温如瑾还能看不明白吗?
他不仅能看明白,就是看得太清楚了,才格外的……疑惑。
那位“兰陵来客”,也就是在他们吞食了不少故土,与长安对峙的时候才出现的,这么短的时间里,他选了这么妙的一座山,爬上了顶峰,说不定还盖了一个小房子,完了他还有余力在这里布下连环阵!?
真要给薛向明讲清楚,薛向明恐怕又得来一句——“整那么多,你踏马怎么不住月亮上!”
这阵法说不上有多么玄妙,但是在这样一个灵力并不充沛的位面,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精巧了。
会迷惑人,将人送下山,却不会伤人,如此……也能窥见那位的心性如何。
众人是在一处十分简陋的茅草屋前停下的,温如瑾明显地感觉到薛向明松了一口大气,估计他死皮赖脸跟着温如瑾走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艰难的一天吧,要是早点知道,指不定他更愿意让自家叔父再毒打一顿算了。
薛向明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只见上面是小小的一处淤青,淤青不少见,但是小动物爪爪形状的淤青真的不常见,没错,他刚刚强行抱某神兽,被啪了一爪子,留下了一处无比可爱的淤青。
守静还是没使力气的,要真用力,薛向明恐怕得当场表演一个脑花四溅。
“公子,咱不进去吗?”这小将军一边吸着冷气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暗戳戳地问温如瑾。
温如瑾笑得有些玩味:“没那么快能叫你见着。”
这位的逼格,属实是住在月亮上的。
果不其然,先行去禀告的那个中年男人回来了,冷着脸对他们说:“先生尚在午睡,尔等再等等吧。”
薛向明:“……”
温如瑾身后的随从们,在军营中的地位不说特别高,但也绝对不低了,如此劳累了好几日,忍着一口气好不容易到了这儿,临门一脚了,却告诉他们还得继续等?
他们公子什么身份!?还得继续极限拉扯,给你脸了是吧!
眼看着他们脸上的愤愤之色即将爆发,温如瑾一个抬手制止了他们,做足了礼貌的姿态:“既如此,便让先生好好歇一歇。”
中年男人满意地瞅了温如瑾一眼,眼中有着稀奇的神色。
“不过,我的兄弟们现已十分疲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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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下可否提供些茶水,好叫他们也休憩一顿?”
那中年男人冷哼了一声,刚要开口不耐烦地说上一句“没有没有”,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生生扭转到了嘴边的话:“你们等一下,我现在去挑水。”
温如瑾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神色微思。
倘若没有见识到这中年男人那出神入化的缩骨功与易容术的话,温如瑾或许早八百年就打道回府了,但如今见到了这特意显露给他看的冰山一角,温如瑾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位运筹帷幄的云珠子呢?
他还可以再拿乔一点,但凡是有本事的人,都有傲娇的资本。
他越有本事,温如瑾越能忍他!
以这位显露的本事,他便是真的住在了月亮上,那温如瑾也得登月把人请下来。
“520,查到了没有?”
“查到了,只查到了一点点,风和颂真的是璇玑老人的关门弟子,但是他们师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就查不到,确实是有人故意销毁了这些资料……”
520说着说着,看着温如瑾的模样忽然有些惊悚:“你干啥子,你不会见这个云珠子厉害,真想杀一得一吧?”
“你想哪去了,”温如瑾失笑,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浅淡的笑意,“我是那种人吗?”
风和颂选择投奔他,自个儿都没享受过什么待遇,甚至只是主公看重的公子手底下的门客,连个军师都混不上,完了急吼吼地走马上任,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使唤的,他却毫无怨言,温如瑾就是曹操在世也不能那么忘恩负义啊。
更何况他还不是呢!
他莫名其妙要杀风和颂,是脑壳子出问题了,还是嫌自己的名声太好?
他只是……
“只是在思考他们之间能产生什么样的矛盾而已,就现在看来,这两人的脾性相差还挺远的……”
至少,风和颂十分平易近人,没有云珠子装逼技术的十分之一。
不过,估计打破温如瑾的脑壳子,他也想不到这两人之间的矛盾,会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
他们就站在那茅草屋前,从大中午,等到了星星闪闪。
薛向明:“这不是午睡吗?怎么睡到了晚上,这是打算午睡连着晚睡一块睡到明天吗!”
他脸颊被神兽拍出来的淤青都快揉散了,这什么兰陵来客还没睡醒?搁这儿表演睡神绝技吗!?
站在廊下的中年男人虎目瞪着薛向明,这一路上,他最不爽的就是薛向明了,这样一个跳来跳去没有半分稳重的小将,那位公子也不管他一管吗?
温如瑾哪能管薛向明啊,这样的场合,就是需要他的“不稳重”“不分轻重”,去打破僵局。
而后,身为主公的他,再出面表演一番周瑜打黄盖,向那位先生赔罪就行了。
难不成你还能说我不原谅他的无礼,你给我杀了你的得力干将吗?
这些小破事摆在明面上就不太好看了。
薛向明贼精贼精的,他可太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要表演什么样的角色了,于是悄悄凑近温如瑾,耳语道:“公子,我看这厮分明是故意为难我等,人哪能睡那么久的觉?怕不是在里头偷偷看着呢!”
“那依你之见,你打算如何?”温如瑾笑问。
他问的时候,蹲坐在他肩膀上的金毛犼也悄悄地凑近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小爷倒要看看你这猪脑子还能提出什么好主意来。
“不如属下绕到这茅屋之后,纵火烧茅屋,我看他出不出来!”
温如瑾倏地笑了,没办法,实在是忍俊不禁,薛向明这馊主意,和当年那位张飞火烧诸葛亮是一样一样的。
“薛小将军要火烧云珠子?”温如瑾笑得眼睛都在发亮。
薛向明不以为意:“烧起来了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睡觉,要是假的他就自个儿出来咯,要是真的,大不了我再冲进去救他,届时我就于他有救命之恩!”
这一波啊,骚到金毛犼都呆愣住了,然后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它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等级别的馊主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温如瑾他们的谈话声,就在这时候,漆黑的屋内,忽然点起了烛光。
“请客人进来。”有人用喑哑的声音说。
薛向明眉毛一挑,与温如瑾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众人便跟着上前。
但那中年男人却忽然伸手挡住了众人:“先生只请公子一人进入。”
温如瑾的驭下能力还是有的,在该沉得住气的时候,大家都很沉得住气,都不吭声,只是看着温如瑾。
温如瑾给了大家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摸了摸金毛犼,安抚住它,将它放在薛向明的肩膀上,他独自一人踏上了那茅屋的台阶。
******
人总是忍不住对知道但未曾见过面的人有过许多的设想,温如瑾也同样是。
他设想过这位谋士的形象,应该会和他记忆之中曾经见过的谋士有着或多或少的相同之处。
再兼之风和颂的年轻与仙气飘飘,他甚至想过,此人的形象,比之谋士,或许会与那些御剑飞行的修士更为相似。
至少也得仙风道骨,或许还有着时下流行的山羊须。
但是他独独没有想到——这是个,女子!
烛光置于案牍之上,光影斑驳,有飞蛾扑火,又被灯罩阻挡,翅膀扑哧不止。
那人瘦弱的身影,便跪坐在这案牍旁,一只纤细的手支撑在案牍上,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则在翻阅经卷。
她没有好好的梳洗过,白色的纶巾随意放置在床榻的一侧,一头银白的三千烦恼丝如同瀑布一般倾斜而下。
她随意地穿着亵衣,肩上披着鹤氅裘,精美的羽扇就在案牍的边缘上。
窗外的寒风吹来,卷起了那衣袂,飘飘如仙。
随时能仙去的那种仙。
温如瑾痛心疾首:我需要打工人,我不在意他是男是女,我不在意她头发是黑是白,但我心痛她看着命不久矣的模样!
寿命短要怎么打工!?寿命短要怎么创造价值!?我恨不得天下打工人都长命百岁!
(满分资本家的嘴脸JPG.)
白发女子抬眸看了过来,不比她那满头鹤发,她的面容依然年轻,满打满算也越不过三十岁。
她的长相,与时下女子那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之类的扯不上关系,但是在这样一张消瘦的脸上,有一双十分大的黑色眼睛,又大又亮!
这双眼睛里面像是运转着什么世人看不懂的规律与法则,深邃得不可探究。
“你终于来了……”她像是感叹着什么,仿佛与温如瑾早就相识。
硬是要说的话,除却任务相关者,这天下第一个知道温如瑾的存在、“认识”他的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云珠子。
素手轻扬:“公子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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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如瑾眼神含蓄地扫过了她那一头银丝,含笑席地而坐,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这个状态像不像……”
“像!”
温如瑾直接打断了520的话。
对,像!云珠子这个状态,尤其像是那些能够窥破天机的高人,窥到不可窥见之事后,得到的天惩。
有些人会因此而瞎了眼睛,有些人会因此而断了手脚,有些人会因此而折了寿命……而云珠子,因此而催白了一头青丝。
云珠子动作行云流水地给温如瑾倒茶,就算那案牍上的茶水早已冷却多时,她也并不在意地将茶推了过来:“先前确实是在下身体不适,陷入沉睡,并非有意拿乔为难公子,万望莫怪。”
“先生杳冥仙踪,能得见一面,已是我之幸,谈何怪罪?”温如瑾也不在意,端起那杯盏,将冷茶饮尽。
云珠子倏地一笑,她笑起来,便柔和了那双过于冷然和锐利的眼睛:“既如此,那就不必放火烧我了吧?”
温如瑾也笑,爽朗无比:“先生多虑了,不过是吾家小将口无遮拦罢了,不可当真,冒犯了先生,还望恕罪。”
她说她是身体偶然不适,不是故意拿乔叫他在门口等,温如瑾信吗?
信!
因为她说的是真的,她只是说自己午睡不是故意拿乔,可没说先前上山之艰辛不是故意为难呢。
倘若她真要拿乔,也没必要叫那中年男人去把人接过来了,况且这茶水,也是提前热好了的,如今都放凉了……
如此可见,确实是身体撑不住。
温如瑾有些哀伤,为这个还没有得到的打工人的不健康的身体。
为什么打工人不能好好爱惜自己呢?主公会难过的你都不知道吗?
******
烛光昏暗,两人在这朦胧的烛光下,正襟危坐于对面。
云珠子意兴阑珊地卷起了竹简:“公子千辛万苦寻名士而来,如今可曾遗憾?”
温如瑾也算是知道这人为啥只许他自个儿进来见她了,实在是她此刻处于披头散发的不合礼仪的状态,恐怕不会想要第三个人看见的。
“遗憾?”温如瑾又喝了一口那冷冰冰的茶水,“先生何出此言?”
云珠子一声轻笑,敞开双臂,自然又傲然地展示着自己瘦弱的身体与细瘦的臂膀,她看着温如瑾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是女子。”
“我知道,”温如瑾点点头,“我看出来了。”
她还藏得挺好的,神神秘秘,520没仔细扫描她,都估计没发现这人是个女的。
温如瑾反问她:“先生的意思是,你是女子,这是值得遗憾的事?”
“不然呢?”云珠子讥诮地勾了勾唇。
温如瑾失笑摇头:“我不遗憾,因为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情。你是女子,那又如何?”
“刀剑相杀,可不顾你是不是女子;生老病死,也不顾是你是不是女子;决胜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于手中,凭借的是脑子,而不是男人的身份。”
她是个女人怎么了?她脑子好使过这世间千万男子!这就注定她高高在上,傲视群雄!
男人怎么了,女人又怎么了?好使的打工人,才是资本家的真爱!倘若不好使,那管你是男是女,不好使全滚蛋。
云珠子很满意温如瑾的回答,那令人生寒意的笑容,都真心实意了不少。
“我对公子你……”女子的话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的行事作风,有些许了解。”
“哦?”
“依照你对那崔,风和颂的态度,你此番前来,定是有要事,要交由我去做。”云珠子促狭地笑了。
她果然认识风和颂,哦不,准确的说,她果然和崔尚卿是旧相识!
温如瑾没有否认:“那先生知道,我要交由你去做的,是何事吗?”
云珠子淡然地颔首:“略知一二。”
这就……有些意外了。
温如瑾叹了一口气,眼神十分扼腕地看着她那满头的白发:“先生欲要知晓这些,只需再等待一些时日,随口问我,我便能亲自告知,又何苦去窥探天机?”
“公子说笑了,这点小事,无需窥探天机,我自能推敲。”
言下之意就是她这白头发,不是因为她窥破了温如瑾的计谋,而是因为别的,更严重的事情,是什么呢……
“公子想要策反的那员裨将,他人看来或许很难,但,我知晓他的身世之谜,我有七成的把握。”
云珠子依然眉眼含笑,却说着杀伐果决的话:“倘若不能行,我也能令人取而代之,绝不耽搁公子计划。”
“除却此事,我亦为公子将来一统天下的夙愿,有些许构想,只是不知……”
云珠子的笑意加深,眉眼风华尽显:“他日公子蹑足高位,究竟我是军师,还是那风和颂是?”
作者有话说:
稳如鸡:你们就不能一个左丞相,一个右丞相吗?
·
第32章(二合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窗外呼啸的山风止了,徒留这茅屋中两者对坐的默然。
云珠子这话问得……十分过火。
温如瑾早就料想到这两者之间恐怕有过什么不愉快了,既然早已经心有准备,那自然不会感觉到太过被冒犯。
但问题是,他没想过云珠子会这么直接,这么迅速的单刀直入,确实令人难以想象,原来她不仅架子高,还特别的耿直,性情真到烈性的程度。
“敢问先生,您与风先生,是有何不虞之过往?”
既然她主动提起,切且态度如此坦荡,那温如瑾便也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接问。
他需要确定他们之间的龃龉究竟到了哪个程度,以此来作为自己判断的依据。
“公子是想问,我和他有没有深仇大恨?”云珠子忽地露出了一抹笑,洁白的牙在烛光下氤氲着淡淡的光芒,她笑得洒脱极了,“深仇大恨?没有。”
“不过,我原先以为季明诚应该已经告诉过公子你了。”
温如瑾眉尾一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缓缓笑开:“先生还真是‘耳目’通明。”
看来这不仅仅是一个所谓的避世而居的隐士,这也许,是一个颇有底蕴的门派的领头人,这个门派已经有底蕴到耳目已经同达到此间天下顶层逐鹿选手里头了。
她连他和季明诚聊过,都一清二楚,虽然她似乎并不清楚他们具体聊了些什么内容,不过知道他们的动静,就已经足够唬人了。
“既然要为公子所用,我耳目通明一些,不好吗?”云珠子也不以为意,动作随意地给温如瑾把茶杯添满,她则起身走向了床榻,弯腰去拿那素色纶巾。
“好自然是好极了,只是季军师不如先生您耳通目达,他未曾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他甚至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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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你。”
“季明诚真这样说?啊哈哈哈哈……”云珠子原本已经在冠发,闻言笑得手中的白发簌簌往下掉,“他当然见过我,我早年听过他老师的讲学。”
“他只是不知道,当年他所见到的那个自称云都白城散人的少年,就是我而已。”
云珠子快速将头发整理好,纶巾整整齐齐,甚至严谨到头发丝都没有落下来,她复又走了回来,在温如瑾的面前坐下,说:“公子,人活着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一生无数次下山出谷,有无数人见过我,但他们不知是我,有无数人见过我的手书,但他们不知那是云珠子的手书……”
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过了一旁的绢帛,抄起旁边的毛笔,就着砚台中的旧墨,挥手落笔,一番龙飞凤舞,顷刻之间,温如瑾看到了这一张绢帛上,用十种完全不同的字迹,写了一句话——“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十个字,十种字迹,字迹之间各有风骨,全然不同。
“赠予吾主!”云珠子含笑将这绢帛双手奉上。
温如瑾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先生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的?”
他这话一出,云珠子还没什么反应呢,520先行在他脑壳里尖叫了起来:“啊啊啊温如瑾你有毛病,好端端念什么大肥橘的油腻台词!”
温如瑾:正是因为此情此景,他脑壳里自主上线了该台词。
老实说,他是真没想到,云珠子这么牛,搁在这样一个时代,赡养马甲,那马甲号养得是风生水起了吧?
云珠子刚刚的话,等于就是说——公子,我的马甲遍布全天下!
“公子方才问我,与崔尚卿是有何故,唔,实在是说来话长,公子莫急,容我想想要如何简明扼要地描述一下……”
见她沉吟了起来,温如瑾便耐心等待,他有预感,那绝对会是一个超越他想象力的答案。
结果云珠子忽然哈哈大笑,道:“我与那崔尚卿,约莫是年少时曾私定终生,而后他犯傻被我逐出师门的,前师姐弟的关系。”
温如瑾:“……”我就知道你会给出一个骚出天际的答案。
云珠子,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嗯!?
云珠子笑不是在逞强,她是真的觉得好笑,此刻她正一边轻拍案牍,一边含笑安慰温如瑾:“公子实在不必过于忧虑,我们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死我活的关系。”
温如瑾淡定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也回了一个淡然的笑容:“如此甚好。”
反正将要共事是是你们两个,尴不尴尬就是你们自己的事,资本家只要你们别打生打死,好好干活就行,管你们之前有没有什么三生三世潇潇洒洒荡气回肠的情情爱爱。
******
室内的交谈可称得上是其乐融融(?),室外寒风凛冽中等待的众人就没那么快活了。
薛向明是焦虑地在廊下的这头,走到了那头,又从那头,走到了这头。
其他人本来也等的焦心,但是看着他这急得上头的模样,又莫名叫他们有点嫌弃和不耐烦。
阿旗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说薛小将军,您能别动了吗?”
“可不是,”阿贞附和,“你没见神兽大人都有点晕了吗?”
金毛犼闻言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它倒不是晕,它是犯困,这样冰天雪地的,就适合睡觉觉,加上薛向明那有节奏感的颠簸,它一下子就摇摇晃晃地开始眼皮打架了。
大家伙以为薛向明是焦急,不自觉地来回走动,结果薛向明却说:“那怎么办?我不动弹一下我冷啊。”
众人:“……”
就尼玛无语!
外边的动静自然瞒不住里头,温如瑾看向了云珠子,眼神问她有何打算。
云珠子淡然道:“不着急,公子请看。”
她那苍白细长的手指直接探入了自己的杯盏中,沾了茶水,在案牍上直接粗略地开始画出山川走势的舆图,温如瑾一见她这个架势,就知道她是认真了,也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凑近细看。
“公子下长安,豫州下信都,宁州攻克成都,已是大势,不可逆。”她的手在那水迹化成的地图上指点江山,“在下敢问公子,接下来是何打算?”
接下来……温如瑾打算过吗?图谋江山,怎么可以不谋其深远?
他打算过的,有过许多个想法,但是后来都被他自己否定掉了,现在云珠子提了出来……
“先生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我希望公子……联姻!”
温如瑾:“……”我就知道!
云珠子像是没看温如瑾的表情一样,食指点着一块偌大的地域划分:“公子与宁州或豫州联姻,届时我方领土横跨大陆,公子之义父可留守荆州,以防湘江等州,而公子则可与联姻对象兵分二路北上收复失地,到那时……军师,也可一分为二。”
她挑眉,笑看温如瑾,那眼中的促狭,明摆着说自己提出了完美的计策,可以分开她与风和颂,不会叫温如瑾为难,还给他划出了接下来的大体计划。
但是……光是联姻,就足以叫温如瑾为难了。
温如瑾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忽然开始染上了“神棍”的特殊色彩,他玄之又玄地开口:“我家中那两位姐姐不可嫁人,家师曾断言,其二人若出嫁,有碍于我之大业!”
管他三七二十一,有事就往他那梦中的仙人师父和光君的头上推,和光君,你辛苦了!
云珠子就这样笑着看他瞎逼逼,心道我信你个鬼:“公子多虑了,我是叫公子与其他州牧之女联姻,公子今年也该十六岁了……”
温如瑾:“……”我应该说自己心有所属,不想耽搁别人,还是应该说自己天生不举不能人道,不忍心祸害别人家姑娘?
他的抗拒真的是太过明显了,丝毫不蹭掩饰的那种明显,明晃晃地就是——我不太愿意,你要不自个看着办?
谋士嘛,就应该深谋远虑,替主分忧,不是吗?
“看来公子还有顾虑,”云珠子拿起一旁的羽扇轻摇了一摇,“罢了,那此事就此暂时搁置,还是先将眼前之急解决了吧。”
温如瑾笑了:你可真上道!
拖字诀,不负众望。
******
里头不知道是谈到了什么,外边的人只能捕捉到什么“联姻”之类的几个字眼,而后就听见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是交谈得并不愉快。
众人神色有些凝重……公子千辛万苦过来寻访名士,难道到头来却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已经完全睡着了的金毛犼,连被薛向明埋胸肌都不在意了,又哪里有去努力地听温如瑾在和人家谈什么,对于它而言,这压根和它没关系,它不是那个什么……吉祥物,哦不,神兽吗?
神兽嘛,吃吃喝喝睡睡,偶尔帮忙打个架就行了,管他那么多人间复杂。
阿旗阿贞的神色最为冷凝,他们从一开始就跟在温如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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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还真没见过温如瑾好脾气到这个地步的,倘若这样都弄不走这位谋士……那不如,杀了他!
这样举足轻重的谋士,自己得不到,最好也不要助长了敌人的能耐才是。
那个中年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这一行人周遭的气氛的变化,原本一动不动杵在屋檐下的他,忽然就动弹了一下,高壮的身影堵在了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阿旗等人。
事实上,室内的交谈并不像外头的人所想象那么糟糕,也不存在什么谈崩了。
忽然安静,主要是因为云珠子在穿外袍了,她以行动告诉温如瑾,就算他现在给出的态度她不是很满意,但她也决定跟他下山。
温如瑾自然不会去偷窥云珠子穿衣服,他喝了一肚子的冷茶,现在还在接着喝。
见云珠子穿戴整齐地从屏风后走出,温如瑾准备起身:“先生准备好了?”
云珠子却伸手,拦住了他起身的动作:“公子,可否允我为你把脉?”
“不可以!!!”温如瑾还没有回答,520的声音先在他脑海中炸开,“老温,听我说,不要给她把脉,这女的,啊啊啊这踏马不就是一个乱世的位面吗?怎么会有人懂那些手段?”
刚刚云珠子透露的她和风和颂之间的关系的消息太过劲爆了,520就不信了还有人能瞒过自己的“眼睛”,于是它不服输地去查,各种扫描,地毯式搜索。
终于,它发现了——这人有那种能够屏蔽“灵识”一类的宝物,阻隔了520的窥探!
所以,这人不能只看做是个谋士,若是认真点,她已经是踏上了仙途的修士了!倘若叫她给温如瑾把脉,难免她能看出点什么东西来,这是520抗拒的原因。
无论如何,它可不希望自家老温陷入危险。
温如瑾微微一笑,他早就发现了,看见那中年男人出神入化的缩骨功和易容术的时候,看见外边那精妙的连环阵的时候,看见她那头白发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
“没关系,位面等级所限,她最多,也只能拥有一个末流的修真门派,活个一百八十年都够呛的那种。”
温如瑾坦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女子那冰凉的指尖按在了他跳动的脉搏之上,缓缓地阖上了眼睛,仿佛入了定。
许久,她睁开眼睛,放开了手。
“如何?”温如瑾问。
“公子身体强健,是我之幸,是天下之幸,”云珠子笑,而后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眼底的卧蚕,“我对这双眼睛,还是挺在乎的,倘若不能窥见光明,将大不利于我行走世间。”
“故而,我决议要爱护这双眼睛,公子的来历……便不再探究了。”
温如瑾这回是真的笑了。
他终于知道云珠子为什么会满头白发,感情她是偷窥天机,窥见了他的来临!
冥冥之中,她触碰到了某个禁忌的壁垒,她不得门而入,却有些不甘心,还想继续,于是提出了要给温如瑾把脉,但是这一把脉,她却发现,那些东西,太过玄妙,恐怕是她此生所不能及的。
云珠子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无论是腿脚、眼睛、还是寿命,她都不太舍得,故而果断选择了放弃。
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就是!
******
茅屋的大门一打开,一群人便涌了上去。
“公子!”
“谷主!”
温如瑾退开一步,让云珠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对着自己的随从和下属说:“这便是名满天下的云珠子,今我大幸,得先生出山倾囊相助,尔等谨记在心,今后须敬先生如敬我!”
此话何等慎重,阿旗等人当即果断地单膝跪地:“见过先生!”
薛向明抱着睡到四蹄朝天的金毛犼,见状也赶紧跪了下去:“末将见过先生。”
他这动作一大,就把守静给闹醒了。
“不必多礼,都请起吧。”云珠子闻声说。
被吵醒的金毛犼不爽地睁开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听到声音之后,倏地扭头看看了过去看是谁这么不懂事在它睡觉的时候还逼逼赖赖地讲话,结果……
哟吼,瞧它发现了什么!一个人!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干干净净,划重点!
云珠子自然也发现了它的注视,她缓步上前,衣袂飘飘,仙气十足:“这便是代天择主的神兽?”
旁人无法窥探天机,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神兽降世,那云珠子还能不知道吗?她掌控了这个天下最庞大的神棍组织——棋谷。
棋谷,以天下为棋!八百载传承不断!
那位璇玑老人,就是棋谷的上一任谷主,也是云珠子她亲爹。
比名气,云珠子比不上自个老爹,但比当神棍的天赋,她爹比不上她。
当初神兽之名出现,云珠子便领着不少这个世界的顶级神棍,接连推演了很多次,但是苍天根本没有这样的意念展现,偏偏他们的耳目又亲眼看见了那神兽打天边降临……
就像是现在,通读经史子集,甚至连所谓不入流的杂书怪谈都有通读的云珠子,找不到任何一种兽的形象可以安在眼前这只小兽身上,它确实是一只神兽,但恐怕……
不是天降的,是公子自带的。
不过,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云珠子能拆穿温如瑾吗?根本不可能!她只会给他继续涂脂抹粉,继续加深他的光环。
“不愧是神兽,果真威风凛凛,令人心生敬意!”云珠子果真一开口,就是坐实守静的名头。
这话谁最爱听?守静啊!
它平生最喜欢人家夸它厉害,夸它威风,最好看见它就得要什么心生恐惧,两股战战啥啥啥的,总之,云珠子莫名戳到了金毛犼的爽点了!
然后,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只喜新厌旧的金毛犼,一个后腿蹬,把任劳任怨了一路的薛向明给蹬开,直接蹦跶到了云珠子的怀里。
薛向明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
他不懂,他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
云珠子哈哈大笑地用羽扇盖住了金毛犼的背,轻轻划了几下。
由于薛向明实在被拔X无情的金毛犼扎穿了小心脏,半路上,温如瑾忍不住在安慰他:“你多凿冰,去里边洗刷刷一顿,神兽还是会翻你牌子的。”
“真的吗?”垂头丧气的薛向明猛抬头。
温如瑾笃定地点头:“真的,不过你还得夸夸它……”
随着温如瑾的话,薛向明忍不住看向了前方,那纤细的女人恍若神仙下凡一样地在陡峭的山壁上飘然下降,她一边游刃有余地轻点峭壁,一边还在温柔地说着话——
“你真是英姿飒爽,威武雄壮,霸气横秋,气吞霄汉,叱咤风云……这天下就没有比你更威武的神兽!”
她每说一个词,金毛犼就“嗷~”一声来附和她,比对温如瑾都亲热多了。
薛向明见状,复又焉了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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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会那么多成语。”
温如瑾:“……”叫你不好好读书!
******
回到营地,季明诚亲自来接。
接不接温如瑾的其实不是很重要,大家都那么熟悉了,他很了解温如瑾的性格,但是他必须要亲眼看看云珠子。
发现云珠子是个女子之后,季明诚人都呆了足足三秒。
“确、确实未曾想到。”这谁能想得到呢!?
季明诚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比这天下许多人都知道得更多的了。
接下来,云珠子似乎被他那震惊的模样逗笑了,于是特意给季明诚开了一场“拆马甲”大会。
于是季明诚发现自己曾经喜欢过的绝世工笔大家、书法家、琴师、甚至是少年时读过的话本的作者,居然全都是云珠子的马甲。
季明诚:“……”我想静静,不是神兽的那个静静。
左右这些都是不重要的是,重要的是大家如今在同一个阵营了,现在面临着同一个问题。
于是季明诚感慨一番之后这些往事就过去了,他开口问:“对于公子的计划,你有何打算?”
云珠子眉毛一扬,羽扇轻摇:“自然是全力配合。”
“你可有把握?”
“把握?哈哈哈哈哈,那兰额图,旁人不识得他是谁,我还不识么?”云珠子冷笑一声,素面上竟是傲然与肃杀,“虚连题坚叫此人守丰饶关,那是他自己找死!”
云珠子或许是傲气的,但是顶级的谋士,谁还不知道谁呢,季明诚当然也知道她的傲气的因为有充足的底气,因此见她这副模样,反而是心落回了肚子里。
“只是,季师兄,”云珠子曾听季明诚的师父讲学,季明诚年长她十几岁,她喊一声师兄也值当,“那匈奴粮草之事……你可有眉目?”
目前所有的计划,是奠基在温如瑾能成功搞废对方的粮草的基础上的。
这不只是要击垮他们想要策反的那个匈奴与华夏混血兰额图的心理防线,也是大军倾轧而去的同时,击废对方士气的关键所在。
说到粮草,季明诚神色就慎重多了:“我已经同公子言明了,公子叫我与你商议。”
温如瑾上山寻访名士这几天,季明诚可没闲着,他抓着一大堆乱麻似的蛛丝马迹,付出了发际线后移的沉重代价,终于抽丝剥茧,从无数细枝末节中,敲定了三个地点。
“请看,”季明诚向云珠子展示地图上他圈画出来的三个点,“我锁定了此三处,不出所料,粮草应该就在其中之一。”
至于究竟在哪里,这些费脑细胞的事情,当然是交给他们两个去做。
不然温如瑾辛辛苦苦爬山找云珠子下来是干什么的?
唠嗑家常吗?
冷酷的地主大人才不会这样疼爱长工。
季明诚脑门上都冒了细密的汗珠:“我原是想三方同进,但可错估,不可放过,但是此三地距离甚远,且无论是何处,相互盯梢都极多,斥候不敢深入,鉴于种种困难,无法同时进入。”
“故而我们必须在今夜之前敲定其中一处,届时,公子将领兵亲自前去……”
也只有在粮草真的烧着了之后,云珠子才能立刻起身秘密前往丰饶关,得到兰额图的接见,至于接下来要如何说服对方,要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直接威逼利诱,那都是云珠子自己的事情了。
现如今,至关重要的是——如何从这三个地点中,一击即中地抓准唯一的一个。
云珠子盯着那被季明诚圈起来的三个地点,它们成三角之势,地形地貌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都是储存粮草,且能方便监察的好去处……
女人那双清亮的黑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①咏竹
朱元璋〔明代〕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
第33章(一更)
日暮降临之前,季明诚身边的亲卫便来请温如瑾过去。
彼时的温如瑾正在擦拭着自己的方天画戟,这玩意儿是真的好啊,耍起来虎虎生威,它在应敌之时,可如枪.刺敌,可如刀劈敌,可如棍砸敌,十八般武器的功能,它基本都已兼具,关键时刻还可锁拿敌方兵刃。
抚摸过这金属的画戟长杆,温如瑾有些唏嘘:“这方天画戟实在太好了,我都舍不得偕良骏死了。”
“那就不杀人家啊?”520觉得他莫名其妙。
温如瑾却笑:“攻下长安,便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了。”
520:“……那你想办法把他招揽过来啊。”
“他对齐王,是愚忠,”温如瑾将方天画戟放回了武器架上,“所以,我也只能在明年的清明,给他多烧点纸了。”
520也跟着伤感了:“谁叫你不能认两个爹呢?”
温如瑾是笑着出营帐的,傻乎乎的系统果然是解愁的良药。
他抵达主帅大营的时候,薛青掣及其帐下的大将都到齐了,温如瑾没想到的是,就连李峰隆都秘密过来了,如此看来,季明诚和云珠子是很有把握了。
关键时刻,一向傲气凛然的云珠子却没有争夺季明诚身为军师的光芒,她抱着金毛犼,略微退让了那么一小步。
给了那么一点点谦让,同时却又格外的强硬占据主要的位置。
温如瑾笑着向大家介绍她,得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兰陵云珠子”,璇玑老人开山弟子,棋谷第三十三代谷主,谋士中或多或少都曾听说过这些十分唬人的名头,便肃然起敬,受到他们的影响,武将们也不敢轻易小看了云珠子。
至于她是个女子……哦,大家都看出来了,但是有必要提出来吗?没有!身份最尊贵的公子没说话,两员大将薛青掣和李峰隆都不说话,就连军师季明诚都在默许,那他们能说什么?
他们不仅不能说点什么,倘若后边与河南军合并进攻之时,河南那边的人张口了,他们还得让对方闭嘴!
季明诚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眉眼官司一样,只是指着粗糙的舆图上的三个红色圈圈的其中一个:“公子请看,我与云珠子商议许久,一致认为,虚连题坚的粮草,三处都有放置,但唯有一处才是真正的粮仓,其他皆是故意布置的疑云,而那真正的粮仓,应在此处——幽冥谷。”
话音刚落,众人便面面厮觑,窃窃私语了起来。
季明诚也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私下商议,倒是云珠子不阴不阳地翘了翘嘴角,挠着金毛犼的下巴不说话。她倒不是说是故意想要嘲讽或者讥诮某些人,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某些时候孤傲的她笑起来会显得意味格外深长。
守静可喜欢这位云珠子了,身上干干净净不说,衣服还有熏特质的沉水檀香,那味道,太绝了,若有若无、若隐若现,不会过于浓郁而熏鼻子,又不会过于清浅而无处可闻。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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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香又干净,手法还特别温柔,摸摸的时候不会刺挠它,一点也不像某只稳如鸡抚摸的时候不自觉化身无情铁手,而且她给它挠下巴格外舒服,那简直了!
守静单方面宣布,它和这位云珠子绑死了。要搁在蛮荒里头,它都恨不得把人绑回来天天给自己顺毛。
季明诚说完,众人各自商量了几句,先开口的是薛青掣:“先生有几分把握?”
“八分!”原本季明诚也属意是这个点,但是虚连题坚深谙如何迷惑敌人,手段颇多,这搞得季明诚一开始有点不敢下定决心,不过云珠子的到来很好的解决了这一切,使他原本只有五分的确切,直接飙升到了八分。
说八分其实还是保守了,倘若此时的军师是云珠子,她会傲然地给出十拿九稳的答案。
李峰隆颔首:“既如此,谁能负责此次奇袭之计?”
两位大将军尚且不知道温如瑾已经私下与季明诚商议了些什么,故而有此问。
“自然是我。”温如瑾含笑上前一步,“我的画戟都擦干净了。”
“不可!”
但是,李峰隆却和薛青掣一起同时否决了温如瑾的话。
薛青掣慎重地冲温如瑾摇头:“此处幽冥谷,之所以称之为幽冥谷,是因其背靠天险悬崖,深不可测,愚民跌落,无一生还,目睹者恐称其下有鬼,故而名曰幽冥谷。”
“幽冥谷入口处只有一处,且极为狭长,是天然的御敌屏障,”李峰隆指着地图给温如瑾看,“大冀前大将军左丘狄,坚守长安之时,也曾在幽冥谷积粮,就是因为它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正面强冲是冲不进去的,而倘若付出几倍的伤亡,又难以估量是否值得,因此我等只能绕道其背后,从那处悬崖峭壁的另一头,飞过去……”
越说,李峰隆就觉得这他妈越扯淡了。
人怎么可能飞过去?就算公子再如何生而不凡,那也没有多长一双翅膀啊!
当年的左丘狄,就是凭借这样的优势,死扛了一年又三个月,最后还是因为大冀那些该死的乱七八糟的皇室,导致长安失守,左丘狄也被问罪自杀。
绝就一个字。
他们在说话的同时,大脑也在急速地思考着,温如瑾并不打算打断他们的思考,故而没有第一时间张口,反而是静静地站着。
这时,薛青掣倏地看向了云珠子:“是你?你有办法?”
薛青掣是百万军中厮杀出来的悍将,只一个眼神,便是铺天盖地的尸山血海,足以令任何一个人胆寒退怯。
但云珠子却微微一笑,丝毫不曾受到其气势的压迫:“两位大将军,为何不相信公子呢?倘若是相信公子,此时应该准备绳索才是。”
薛青掣:“……”他忍得很辛苦,这他娘的是在说屁话吗?
“两位将军稍安勿躁,”关键时刻,温如瑾终于说话了,“此处虽险绝,但家师曾授绝世神功梯云纵,越过此悬,我有把握,届时以绳索沟通两侧,后来者随绳索至,我等火烧其粮仓,便及时从来路撤回,大功可成。”
对不起了和光君,有锅还得你背!温如瑾淡定极了,自己给自己背锅,可没有心理压力。
此般解释后,众人陷入了沉默,温如瑾有个梦中的仙人师父,是众所周知的,但却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这事,现在看温如瑾这样信誓旦旦的模样,难不成……这还是真的?
唉,神兽都出来了,拜一个神仙当师父怎么了。
“那公子可还需什么?”
“充足的绳索,火油,火折子,还要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我再如何轻功过人,那也还是凡夫俗子一个,此悬崖相隔甚远,我运功也只能越过一半,届时需要有人及时放箭,我踏箭矢而过。”
薛向明一看这场景,这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他赶紧出列,抱拳,朗声道:“末将愿随公子前往。”
温如瑾笑他:“杀鸡焉用牛刀?不过估算时间及时放箭罢了,哪能叫薛小将军大材小用?我那威虎营,随意抓一个人便可。”
再说了,他身边还跟着阿贞阿旗,哪一个不是拔尖的高手。
薛向明瘪了瘪嘴,那这样的话,按照他还在受罚期间,那他是没法子上阵了,只能待在营地里给大家伙煮煮饭。
“我囊夜前行,三日后便可抵达此处,当夜纵火,天明便有消息。”
云珠子颔首:“既如此,我便也早些准备,出发前往丰饶关,十日后可抵达,恰好便是兰额图在为粮草之事焦头烂额之时,我手中有能影响他根基的把柄,他不敢不见我,届时,我必定不叫公子失望。”
温如瑾便拍了拍薛向明的肩膀:“先生只身涉险,我心甚忧,为保证先生安危,还请我们薛小将军一路跟从了。”
咦!?还有这等好事!
峰回路转呀!
薛向明的眼睛倏地就亮了。
倒是一直跟在云珠子身后的那个叫做齐七的,易容术和缩骨功都格外过人的中年男人,闻言冷哼了一声,瞥了薛向明一眼,满脸的“哪用得着你?”
薛向明倒是不在意了,不是说好了要尊敬云珠子先生,像是尊敬公子吗?他就当做是阿旗阿贞什么的哼了他一下,诶嘿~不痛不痒。
云珠子再三嘱咐:“二十二日后月圆夜,丰饶关必定关门大启,公子应如约带兵而至!”
温如瑾有些好奇,云珠子手里头到底是抓住了兰额图的什么把柄,叫她自信如此?
临走的时候,温如瑾揉了揉金毛犼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静静,要保护好先生。”
守静不耐烦地冲他呲牙:“吼!”小爷晓得了。
******
夜黑风高,寒风萧瑟,深渊峡谷处,一行人马背着火油,潜行而至。
温如瑾的夜视能力很好,加上520的配合,他第一时间就确定了悬崖对岸的那头,把守的人不多,看来谨慎如虚连题坚,也十分相信天险的作用。
打了几个手势,身后的威虎营精锐们便暗自排开,手中弩.箭,箭在弦上。
温如瑾的手往下一挥,经过特意改良的箭矢无声无息地飞向了对面,一下子就放倒了早已暴露位置的匈奴士兵。
又潜伏了一阵,确认对面无人,温如瑾倏地站了起来,动作迅速地将好几根绳索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阿旗和阿贞都有点紧张:“公子……”
“贞叔,旗叔,”温如瑾回头给了他们一个坚定的眼神,安抚他们,“我相信你们的判断。”
语毕,一切准备妥当,温如瑾气沉丹田,急冲到悬崖边上,脚尖用力一跺,一个借力,双臂急振而开,如同雄鹰展翅一般越过了悬崖大半。
阿贞阿旗算准时间于与位置,连发三箭,腾空的温如瑾身形一落,脚尖恰好点在横穿而过的飞箭上,身体跟着又上窜丈余,如此连踏三箭,他终于成功落在了对岸。
落地瞬间,温如瑾没有片刻的休憩,立刻将腰上的绳索解下,分别绑在了此岸的巨木之上……
紧接着,对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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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锐们调高了那边的绳索捆绑处,阿旗阿贞率先就着木滑轮滑了过来。
这边正紧张而密切地进行着火烧粮仓的计划。
另一头的丰饶关。
守将兰额图深夜下值,挑灯夜读之际,忽然有窗枢传来了三声细微的敲击声。
他倏地提刀出门,却发现原地唯有一个小纸团。
他接到了一封密信,上面只有三个字——
“崔九郎。”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放在九点钟了哦,么么哒~
·
第34章(二更)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有人一袭白衣,涉水而上,登高望远,川河尽数拥入怀中。
他一双清亮的眼眸,看着山川,山川仍旧是山川,他却已不是从前的他。
听闻下方有马蹄急促的声响,风和颂低头看去,果然是一队特意外出来寻找他的人马。
领头的是一个赤色盔甲的将领,其人如其马,高大、威猛,兜鍪上两条鲜红的红缨随风往后折去,猎猎作响,英姿飒爽。
那人抬头便看见了高处的风和颂,右臂缠住缰绳,用力一收,疾驰的马儿高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几与地面垂直,而御马者马术天成,浑然不觉危险,身体安坐于马上,岿然不动,直至马儿的前蹄重重落地,踏碎了一地芳草,满池水污。
任云琼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开,她举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跟上,自己却三步并两步,身姿灵活地攀爬上了高山。
“风先生,这是在看什么?”
风和颂含笑转身,略微施了一礼:“见过少将军,在下在看山、看水、看云……”
“哦?”
这女子身披厚重的盔甲,她却仿佛身如轻燕,淡然地走到了风和颂的面前,两人并排,仔细一看,她竟然还要比足足有八尺高的风和颂还要更高小半个头。
身材颀长,却当不得瘦弱的风和颂,在这虎背蜂腰、高大威猛的女子的衬托下,硬生生显得有些纤细了。
任云琼爽朗地笑着,一同眺望远处:“山山水水的,我却是看不出什么,不知先生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少将军不日定能拿下信都。”
“是吗?”任云琼扬声,看了过去,兜鍪下的眉眼狭长,格外锐利,“先生有良策了?”
风和颂颔首,手中羽扇一挥,指向了远处峰峦群聚中的某一个点:“在下愿以身诱敌,那处山谷,能葬十万余众。”
“这可不太好。”任云琼哈哈一笑,“虽先生有武功在身,但怎能叫先生诱敌?不若我去?”
风和颂却摇头:“他们还想抓住我,以威胁我家公子,少将军相替……不太行。”
提到那位公子,任云琼就“啧”了一声:“风先生,他是州牧之子,我亦是州牧之女,他尚不能叫你越过那季明诚当三军军师,我却可即刻叫你走马上任,良禽择木而栖,你何不干脆留下?”
风和颂羽扇轻摇:“一仆不侍二主,一壶不事二茶。在下,谢过少将军厚爱了。”
任云琼心情不太爽,她就不明白了,她哪里不如那个长孙虎了?
长孙虎那也就是长孙元正他见猎心喜认来的义子,虽说是上族谱了是吧,但有她真材实料吗?她可是豫州牧唯一的子嗣,管她男的女的,反正她爹除了她就没种了,在豫州,她老大,她爹老二!
这会稽临江仙,是不是脑壳子不好使?真就那么死板,那么固执啦?就不能脑子灵活一点啦?忠心也可以摇摆忠心的嘛~可她献殷勤无数,风和颂偏偏不为所动诶!就很气人。
任云琼不高兴,就忍不住拿脚尖碾压着无辜的野花野草:“我说风先生,你先前可是说了,守城者久守必失,攻城者久攻必下,今年眼看收成不如去年,故而拿下信都需在腊月前,但却不必操之过急的。”
“原先是如此。”
“哦?现在难不成还有了什么变故了?”
风和颂回眸一笑,神仙似的男人,笑起来向来缥缈,如今却有些落在尘泥的苦涩与黯然:“少将军,你下信都,必不可与吾主下长安相隔太久,故而你需早做打算。”
“豁!?那长孙虎能有我快!?”
有。
公子一向身先士卒且兵贵神速,他不慢,打一开始他横空出世,他就和“慢”这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
更何况,风和颂昨日接到了荆州来信,信中说,公子成功请得“兰陵云珠子”下山相助。
旁人不了解云珠子的作风,风和颂却再清楚不过了,如果说公子是兵贵神速,那么“那位”可谓是风驰电掣。
她不会允许本可以快速解决的事情慢下来的。
风和颂叹了一口气,他最初乐观估计,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能在两年内将华夏一族的领土线往北推进,拿回本就属于我们的长安……
但既然她出面了,估摸着……
也就一年半吧。
******
正在进行无比艰险的工作的温如瑾,原先是并不知道有人在企图撬他墙角的。
他警戒四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背着油桶和火折子的人马便已经成功滑了过来。
在温如瑾的指示之下,威虎营的这些被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们,动作迅速地找到过来之前被射杀掉的匈奴人的尸首,开始扒衣服,然后不顾血腥,直接套上。
如此粗暴到拙劣的伪装,自然不准备要瞒住地方多久,不过就是需要一个错眼,等他们分散点着了粮仓,谁还管得了他们!?
没有枉费云珠子等人绞尽脑汁敲定的地点,确实是此处不错,也没有辜负温如瑾临行前和他们再三确定的作战细节和计划,众人配合完美,目标一致,毫不恋战。
等匈奴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熊熊大火也在各个粮仓冲天而起。
看着这火光,温如瑾高兴地笑了:“撤!”
就在他高高兴兴,心情轻松地掩护属下撤退的时候,520忽然给他播报最新消息——有人要撬走他家卧龙凤雏其中一个。
守粮仓的那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还能指挥妥当让人救火的救火,追杀他们的追杀他们,温如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隐藏在后,猛地跳出,一举收割了此人的人头。
在他的掩护下,精锐尽数原地折返,在对岸等待他们的人马早已经将绳索的高度降了过来,与来时不同,此时是粮仓这边高,峭壁那边低。
520是忽然给温如瑾来了这么一条消息的,听了消息的一个没留意被浇了一脸血的温如瑾:“……”
完了,能想象得到金毛犼那嫌弃到恨不得把鼻子给缝上的小模样了。
温如瑾动作粗鲁地抹了一把脸:“我就不信他撬得动!”
“只要锄头舞得好,哪有墙角挖不了?温啊,你长点心眼吧,对风和颂好点嘛~”
温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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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不理它,云珠子和风和颂这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温如瑾是不知道了,但是温如瑾粗略估计,兴许能写个十来本小话本。
至于对谁好不好,怎么好,那得等他们两个见面了,根据他们之间自己敲定的来,现在温如瑾才不能贸然介入,更何况……他怕云珠子催婚。
“贞叔,你们先过去!”
走剩下最后三个人,就是温如瑾和阿贞阿旗了。
他们也没有犹豫,在温如瑾一刀一个追兵的掩护下,赶紧跳了出去,抓住了那滑轮。
等到他们成功上岸,温如瑾也不恋战,如同来时那样,施展绝佳的轻功飞跃了出去,中途一踏绳索,喊道:“断!”
阿旗当即快刀劈下,斩断所有绳索,沿着绳索追来的匈奴士兵惨叫着坠落悬崖。
一行人扛着盾牌防着对面射来的冷箭,沿着山壁快速逃离现场。
任务,圆满完成。
******
丰饶关。
自打那日接到了那封没头没尾只有三个字的密信,兰额图就陷入了难以言喻的不安与彷徨中。
但是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一则他和其他匈奴人一样,满面蓬LJ勃混乱的胡须,二则他已人到中年,早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了。
可是夜深人静之时,他依然会从梦中惊醒,仿佛有人将隐瞒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肮脏,生生撕裂了出来,呈现给世人看。
这样的梦,令兰额图连呼吸都不能顺畅了。
而后不到三日,他就接到消息,幽冥谷的粮食……烧没了。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丰饶关根本就没有储存多少粮食,更何况,丰饶关的人口那么多!那幽冥谷的粮食,可不只是供应丰饶关的,还供应长安城。
这则消息本该迅速地掩盖下去,但是不知是哪里出了错,还是有人暗中捣鬼,在兰额图得到确切的消息的同时,兵营因粮仓被烧而哗然,三军惊慌不已,军心动摇。
兰额图只能出面稳住军心,好在他从军多年,威望极高,再三保证之后,终于没有叫军心涣散,但不安的种子,却埋进了每一个士兵的心中。
就在这时候,他的心腹下属,忽然有些犹豫地看向了他,满脸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就给我说!”
那名下属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动了动,最后紧张地说:“我今日出门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他将一个小纸团递上。
看到那熟悉的纸团子的造型,兰额图的眼瞳猛地一缩,像是猛兽被激怒的一瞬间。
但他终究忍下了那蓬勃的怒意,伸手霍然夺过了下属手中的纸团,不愿意再去看这名心腹的表情,只是心烦地挥手叫他退下。
也正如此,兰额图没能注意到,这名跟从了他十几年的心腹眼中闪过的深意。
兰额图捏着这个纸团,心跳如鼓,他的掌心,甚至溢出了不少的冷汗。
他小心翼翼地掩人耳目,故作常态地巡视军营,等夜幕降临,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他再三吩咐亲兵不许任何人进入之后,才终于咬牙切齿地打开了这个小纸团——
“今夜子时,西郊城隍庙。”
不到十个字,却生生叫兰额图气得头发上指:“该死!”他恨恨地一拍扶手,椅子应声而碎。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二合一)
“今夜子时,西郊城隍庙。”
要赴约吗?
兰额图当然根本就不想去赴约,但是他能不去吗?那可是……那可是……知道“崔九郎”的人!
椅子轰然碎掉的声音太大,门口的亲兵小心翼翼地出声请示。
兰额图闭上眼睛,掩盖住了满心的戾气,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开口说话:“我没事。”
于是屋外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再吭声。
在这并不算多么宽敞的屋内,来回踱步了好几次,兰额图终于下定了决心,推开了房门,吩咐左右:“给我备另一套衣物。”
他要悄悄赴约了。
至于是自己独自去,还是带上人马一起去,兰额图又陷入了沉思。
西郊的城隍庙,是在丰饶关以内,己方的底盘,就算对方能带上不少人手,那人手也无法超过五十个,再多,动静就太明显了,根本不可能藏得住。
更何况,以兰额图这武功,就算是那长孙虎亲自率领他的什么威虎营包围了他,只要他想,逃根本不是问题。
为了保证那个该死的秘密不会被拆穿,那该死的“崔九郎”的名号不会再出现,他应该自己去的,以他这可以傲视群雄的身手,他也根本不需要担忧自己的安危。
但是兰额图不知道是不是受虚连题坚的影响太大,也变得格外谨慎了,他思索再三,还是觉得自己不可轻易以身涉险。
毕竟对方也没细说什么不是?只是三个字“崔九郎”,谁知道他们到底是晓得了全部的秘密,还是,只是道听途说了那么一些只言片语,来诈他的?
思来索去,兰额图最终决定带上那么十来个心腹,全副武装地秘密外出。
这些心腹中,最让他信任的、也是最让他放心的,还是今天白天那个犹豫着要不要把纸团给他的人——提冒浑。
临出发前,兰额图忽然有些感慨地对这名心腹说道:“我忽然想起来,你跟了我十年了……”
提冒浑恭敬的垂着眼眸,下半张脸的表情隐藏在杂乱的胡须之下:“将军,是十二年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兰额图的感慨更深了,“不知不觉,你我都已经是这个年纪了。”
时间过得那么快?知晓那些该死的事情的人,怎么还没有死光!?
这该死的贼老天!
******
月黑风高夜,破旧城隍庙。
四面漏风的城隍庙根本挡不住这冰雪消融的春日晚间的冷风,云珠子盘腿坐在老旧又破烂的蒲团上,在她不远的前面地板上,正烧着柴火,柴火烟雾呛人,屋外晚风冻人,瘦弱的云珠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瑟缩之态。
她仿佛稳坐条鱼台一般,正襟危坐,老神在在。
没有兰额图所设想的那样带足了人手,在这个城隍庙等待着他的,只有两个人,以及一只金毛的小兽。
薛向明以及被安排来保护她的兵卒,都被她留在了丰饶关以外三十里地的树林里。
世人会如何评价她?狂妄?自负?
云珠子忽地一笑,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她注定要在这惊涛骇浪中直上九天云霄!世人皆愚昧,谁能说她的不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敢拼、敢搏、敢赌,才有无限可能,懦夫生来何用!?
她就是如此一个屹立于世间,不服礼法,不尊教化的狂徒。
此时,守静在那温暖的篝火旁呼呼大睡,而云珠子则神色淡然地时不时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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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柴火,不叫火光燃尽。
那名叫做齐七的,武功不知深浅的随从,则抱着大刀,恍若重山一样站在城隍庙的大门口。
兰额图赶到城隍庙的时候,恰好是子时。
越是靠近这四处漏风的城隍庙,他越能断定此处不能给他造成威胁,以他的眼力和感知度,有多少人,危险度几何,他还是能把握一二的。
只有两个人?兰额图心中一哂,也不知道是在笑话谁,是笑他自己太过紧张,还是笑对方如此傲慢?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了,毕竟来人并不是打算要取他性命的,相反,很可能是别有所求,得留着他的命的那种所求。
站在门口的齐七看着不远处的一行黑色的人影,扬了扬眉,宝刀在怀中纹丝未动:“谷主只见你一人,放下你的刀,进去吧。”
兰额图冷笑了一声,血味犹然腥臭的长刀一甩,狠狠地插入了所在的地面上。
他也不多生事,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狗胆包天,敢威胁到他头上来!没有刀又如何?他本身,就是一件绝佳的兵器!
兰额图的心腹们都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有些犹疑地看向了兰额图,但是没人敢开口问,兰额图也根本不打算给他们解释什么,更没有这个必要。
他给提冒浑使了几个眼色,令他们分立在四周,互相通报,暗自警惕。
兰额图独自一人越过了门口那气势如山岳的壮汉,脚步未停,踏入了城隍庙。
******
“崔九郎?你终于过来了,快请坐。”
这声音并不清脆,也不磁性,甚至是完全不悦耳的沙哑,仅仅凭借这道声线,敏锐如兰额图也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此人的性别,至少……是他完全没想到的,女人!
这世间最不能小瞧的,便是老人、小孩,以及……女人。因为往往是生来便是弱者的他们,偏偏能够在你不够警惕的时候,出人意料。
兰额图的眼瞳紧缩了一瞬,声音极冷:“你是何人?”
很显然,他完全会讲华夏语,甚至很熟练,连口音都没有,甚至于……连腔调都很符合世家那股子矫揉做作的感觉。
金毛犼被这说话的动静吵醒了,它睡眼惺忪地拿爪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还是不怎么愿意起床,于是恨恨地掉头,又撞进了云珠子的怀里。
云珠子接住了它,朗声笑着,不知是被这只小兽可爱的幼稚的举动所逗笑,还是在故意嘲笑兰额图刚刚的问题。
兰额图心中的不耐烦提到了极致,与此同时,他的警惕也飙升到了极限,他……看不透这个人。
明明看着瘦弱,纤细,肩骨都能透过厚厚的衣物显现出隆起的形状,脸色苍白,一头银发,看着就像个久病不医,不是今夜死,就是明早气绝的征兆……
但是偏偏,她那几近乎于无的呼吸,却如此地有节律,不紧不慢,不长不短,一切都恰到好处。
“坐!”
刚刚还是“快请坐”,现在却只剩下一个言简意赅的“坐”了。
兰额图那看不清神色的脸皮抽动了一下,他忍下了几乎要冲天而起的戾气,根本不去看这满室的灰尘与脏污,直接席地坐在了那堆篝火的对面。
云珠子满意地颔首,道:“我是谁,你知晓了也无碍大局,故不说了。”
兰额图:“……”踏马的满口废话!
不过她下一句就不是废话了。
“吾主心甚慈,不愿多造伤亡,故而特遣我来走这一遭,还望崔九郎看在‘过往’的面子上,在指定的时间,大启丰饶关的关门,迎接我大军入内。”
“你在发什么白日梦!?”兰额图霍然站起,怒目圆睁,“痴人说梦!”
云珠子连薛青掣有意施压都完全不在意,又怎会被这雷霆之怒所惊吓?
他越愤怒,举动越大,就越衬得她岿然不动,一切尽在掌握。
事实也的确如此,兰额图呼吸已经急促到他的胸腔在起伏不定,他已然怒发冲冠,可是对面的人毫无反应,甚至还在悠闲地抚摸着怀里看不清脸的小宠物,这令兰额图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不得劲的同时,愤怒飙升。
云珠子甚至还腾出手来,不紧不慢地又给那火堆添了点干柴,而后她才撩起眼皮,看向站在她面前这个随时要暴走的男人。
她那轻飘飘的眼神,根本没有把兰额图放在眼里,仿佛兰额图不是一个孔武有力杀人如麻的匈奴将帅,而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庸碌的凡夫俗子。
兰额图的腾腾燃烧的气焰,终究还是在这诡异又冷漠的氛围中,燃烧殆尽,不如地面上那堆篝火,还在静静发热。
见他平复了下来,云珠子终于露出了一抹笑,以一种格外讽刺的语调感叹道:“看来崔九郎到底没有忘记自己姓什么,成语用得不错!”
兰额图:“……”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怒气,猛地又爆裂了,他甚至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打算过来把他气死的?
“此事我断断不会答应你,我也不杀你,你回去吧。”兰额图说完,蓦然转身,准备离开这破破烂烂的城隍庙。
“哦?”
可是那沙哑的声音却在他身后阴魂不散地响起。
“纵使崔三娘子劣迹昭著,背负骂名,也在所不惜么?”
那声音,像是鬼魅,冷冷清清且悠悠然。
兰额图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转身,虎目猩红:“你究竟知道什么?你知道多少?”
云珠子又是一阵轻笑,明明她只是在普普通通的笑而已,可是兰额图却从她那平平无奇的笑中,看到了不可一世的傲慢与冷酷,仿佛她是高高在上的神佛,在轻蔑地睥睨着污泥中打滚挣扎的他们。
他看着,真的恨不得撕烂她的脸,尤其是她说完了接下来的那句话——
“我究竟知道什么?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你的身世罢了。我知道多少?哈哈,不多不少,全都知道。”
******
兰额图的身世说不上多么复杂,不过也确实是年代久远了,这天下许多人纵使知道他是混血,却也无迹可寻了。
世家崔家,其郡望所在,并不是如今的庐江,而是要更往北的,如今已经被匈奴汉国所占据的平阳一带。
平阳崔家,三百年的老牌世家了。
当年九王之乱,外族入侵,崔家举家南迁,但匈奴来势汹汹,纵使是崔家也难免折损些许。
崔三娘子,是如今崔家家主的嫡亲姑母,也是崔尚卿,啊对,就是改名叫风和颂的那家伙,崔三娘子是他的姑祖母。
当年乱战之中,崔三娘子被匈奴人掳走,因其出身,她倒是没遭受底层妇女所遭受的屈辱,只是被献给了上一任左贤王。
在接下来的好一段日子里,崔三娘子就给左贤王当一个没名没分的床上用具。
这对于任何一个女性而言,不必强调她的出生和她所接受过的教育,只要是个人,那都是一件打碎脊梁骨,践踏人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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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天下一片血腥,百姓哀嚎,大冀的皇室们却在装聋作哑,不少受辱的女子自尽了。
云珠子倒不是要称赞她们守节的行为,她反而更倾向于她们是身负傲骨,不肯受辱,宁可自尽而亡,她敬佩她们的宁死不屈的气节。
但若是能从这污泥中挣脱而起,堂堂正正做人,也同样值得敬佩,那般浴火重生的勇气与毅力,当如烈焰,灼灼生辉。
但是这崔三娘子吧,她也确实是个妙人,她不同于前者,也不同于后者……她,爱上那匈奴的左贤王了。
她被掳走不到半年,崔家求助于当时的宁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终于将崔三娘子救出。
结果崔三娘子怀上了,甚至不肯打掉!
那时候的崔老太君真的黄土都埋到了脖子,战乱后格外的信佛,开始整什么慈悲为怀啊众生平等啊那一套,见崔三娘子为了自己的爱情要死要活的,就是死活不肯打掉那孩子,崔老太君就松了那个口,允许崔三娘子把孩子生了下来。
这孩子,就是当年在崔家排行排到了第九位的崔九郎,也就是现任匈奴左贤王虚连题坚最信任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兰额图。
崔三娘子生完娃后也不消停,今日为爱绝食寻思死,明日就要为爱悬梁自尽,闹得崔家全家上下鸡飞狗跳。
倘若只是闹也就算了,闹便闹吧,她偏偏还和那左贤王暗中联系上了……结果好了,武功再高,也怕有个暗中帮你送人头的猪队友。
宁王估计死也想不到自己死得那么冤枉——那样一个弱流女子,身为华夏同胞的人,居然暴露他的位置,甚至是己方的布防图给匈奴左贤王?就为了支开他,好叫左贤王派人把她从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的崔家接走?
崔三娘子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的爱恋,左贤王可不是,人家头脑清醒着呢,在她的通敌下,宁王那一大片封地,全给匈奴吞下了,现在想来,依然令人扼腕。
不过神奇的是,事发时,崔家人并没有怀疑自家人,趁乱逃亡的时候,他们还带上了崔三娘子以及她生下的崔九郎。
后来嘛,根据棋谷众人暗查蛛丝马迹,云珠子推测,应当是崔三娘子一边跟着家人逃跑,一边给左贤王留记号。
左贤王就是一条狗,那也得追上去了,毕竟记号不能白留是不是?
崔老太君发现崔三娘子的骚操作后,那叫一个老泪纵横,连声骂她糊涂,声声质问她:“老身是否说过让那个孩子姓崔,从此你忘却糟糕的过去,拥有新的人生,你的儿子也决不可叫他与那匈奴有任何联系?”
崔三娘子自然是回答不上来的,她的所思所想,自幼就与众人不太一样,故而面对崔老太君的质问,她也只是柔柔弱弱娇娇怯怯地哭出来一个梨花带雨来。
最后崔老太君是直接被气死的。
崔家终究还是大祸临头,当时的崔家大郎,哦对,就是现任崔家家主的亲伯父,崔尚卿的亲伯公……崔家大郎惨死匈奴铁骑之下,那时候崔家的新生一代,就是现任崔家家主的那一代,曾有六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尽数被掳走。
可怜了这六位姑娘,没有她们姑姑崔三娘子惊天运气,她们就是想要自尽,那都是一种奢望。
崔三娘子终于得偿所愿,被她心爱的情郎左贤王带走了,连带着她那已经被崔家养了七年的儿子崔九郎。
而被践踏了个七零八落的崔家,黯然迁移到了如今的庐江郡。
前前任崔家家主教出来了这么个女儿,祸害了全族,他遭遇了这些人间难得几回闻的事儿,备受打击,早早就撒手人寰了。
前任崔家家主自然也是恨极了崔三娘子的,兄妹之情那是半点没有了,可是为了崔家三百年的名声,他不能主动揭穿这肮脏的一切,倘若崔三娘子的所作所为公布于众,那崔家就彻底地完了!
为了崔家,家主只能选择了隐瞒真相,他甚至是主动地掩盖这一切。
为了崔家,他没打算让祖母,父亲和亲哥哥惨死的真相暴露。
为了崔家,那六位姑娘里头,有两个都是他的亲女儿,他也忍痛将她们凄惨的一生尽数埋没。
他要让崔三娘子干干净净的,他必须得让崔家的名声,干干净净的!
于是,在如今世人所知道的明面上的东西里,当年的一代红颜崔三娘子,是病死在逃亡途中的,令人唏嘘,芳名永香。
匈奴的左贤王可能也与这位美丽的异族佳人有那么点情愫吧,总归是没有拆穿她的身份。
而崔九郎则直接被抹去了存在,那时候死的人太多太多了,谁又还会记得一个一众兄弟姐妹中的七岁的孩子呢?
于是这桩陈年旧事就再也没有人提及过,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
“崔三娘子真是命好,”云珠子含笑挠了挠金毛犼的下巴,笑意盎然,“命好到令人羡慕,一生没有吃什么苦头,安享晚年,寿终正寝。”
“倒是可怜她那六个亲侄女了,据说死得极惨,死的时候皮都包不住骨头和血肉。”
兰额图却听不下去了,勃然大怒:“住口!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母亲晚年过得多么痛苦,她每日都活在自我的谴责中……”
这一下子云珠子忍不住了,直接大笑出声。
“好好好,我知道了,善良美丽的崔三娘子晚年十分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至于是真的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清醒了过来,还是因为年老色衰,左贤王不再宠爱她了,才有空去想别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云珠子对糊涂人的脑子,向来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兰额图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痛恨眼前这个女人,痛恨她提起自己母亲的时候这样轻慢的态度。
但是与此同时,他又不禁因为她的话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一生都无名无分的女人。
她自己无法给自己什么名分,一辈子就这样隐姓埋名的伺候在左贤王的身边,她竟然也让自己的儿子被直接过继到了左贤王早死的属下名头上。
所以兰额图他不再姓崔,却也不能姓虚连题,他跟着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左贤王的下属,姓兰。
兰额图人到中年,他也已经多年没有想起过母亲了,如今却因为一个陌生女人提及这桩陈年旧事,而不得不想起记忆里尘封的一切。
他想起了那个令人心疼到忍不住落泪的女子,她那么美丽,那么娇弱,刮一阵风都能被吹跑,就算是那细细的蛛丝网也能绊倒她。
他想起了她晚年不得安睡,连夜惊醒,失声痛哭的模样。
他想起了她自述有罪,一生吃斋念佛,孤苦终生的模样。
他还想起了她临死的时候,美丽地哭泣着,眼泪像是花朵上沾染的晶莹的朝露:“我那二哥和侄儿都没有揭开这一切,崔家,两任家主了,都没有拆穿这一切……”
“我自知死后必然下地狱,可是儿啊,就当是娘唯一的心愿,娘什么都没有了,娘就要那身后干干净净的名声!”
身后干干净净的名声!
兰额图那孔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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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的身躯,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他的娘亲一生凄苦,没有哀求过他什么,唯有临死,求他不要叫那些过往被揭开。
云珠子羽扇轻遮面孔:“崔九郎何必多想呢?左右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罢了,不说拆穿了这身份,匈奴里头还有多少人愿意信任你,就说现如今那幽冥谷的粮食早被烧没了,你便是愿意拿命扛,又能扛多久呢?”
“换条路就不一样了,”云珠子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舍弃了这兰额图的身份,你还是崔家九郎,现任崔家主的九弟……更是,我家公子的帐下第一猛将!”
刚才是揭穿往事的威逼,如今是重利相诱!
她的意思就是说,她不仅能够处理好现在的一切,处理好他以后的身世之谜不泄露,还能用各种手段叫让崔家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他的存在,还得是亲亲热热的迎接他回崔家。
而她的主人,那位不曾谋面的公子还会重用于他,就算是换了一个阵营,他也依然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纵使背叛了匈奴左贤王,他也不必低于现如今的地位,左右他怎么都不亏。
威逼,利诱,这些华夏人,手段用来用去都是如此,呵呵。
“好……我答应你。”兰额图终于还是妥协了,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的不愉快,但是他终究还是不得不妥协……为了他那可怜的母亲,身后的名声。
“既如此,”云珠子也起身了,将金毛犼放在了肩膀上,“你我合作愉快。”
兰额图冷笑了一声,心情沉重地转身,此时他无心再顾及更多了。
就是此刻!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肉眼不可见的银色丝线自他身后那瘦弱的女子衣袖中飞出,直直套住了他的脖颈,兰额图心下大惊,正欲要转身挣扎,云珠子却已经贴紧在了他身后,速度快到宛如幽灵。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用力一勒——
血线乍现。
兰额图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他霍霍出气地捂着自己的脖颈,不可置信地跪倒在地。
守静就在云珠子的肩膀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一直没有出声。
兰额图的尸体下漫开了一滩血,它歪了歪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了云珠子,仿佛是在问她:不是说好了,他答应就不杀他的吗?
“神兽大人太过单纯,不懂人类人情世故的复杂……”云珠子笑得一脸恬静美好,轻轻的甩了一下手中的银丝,将那沾染的血液全部甩干净,收拢好了银丝。
然后,伸出自己依然干干净净的手,温柔地抚摸过金毛犼的背,顺着那漂亮璀璨的金毛。
山上的晚风又呼呼地冲进了这悄无声息的城隍庙,那女子开口就是一字一顿的冷酷,比之晚风更冷:“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齐七,时候到了,你进来罢。”
随着她话音一落,从门口走进一个男人,那身形与面孔,赫然与兰额图有八分相似!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二合一)
看着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自门口进入,一步一步走过来,守静的兽瞳都忍不住缩了一缩,它复又低头去看地上那躺着的兰额图,确定他已经必死无疑,然后又抬头看着走向他们的齐七……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有八分相似,甚至某些或许连兰额图都不自知的细节,齐七却能刻意地模仿到位,这一切……倘若没有个三年五载的有意、甚至是有针对性的模仿,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
齐七向云珠子点头:“谷主,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这一点头,他身上那股兰额图的气场瞬间打破,他仿佛还是那个恭恭敬敬的棋谷门人,齐七对临摹他人的一举一动,仿佛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境界,甚至是可以收放自如的。
守静就这样看着齐七手脚麻利地把兰额图的尸体,装进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偌大的一块油布袋子中,然后他轻车熟路地去开启了城隍那泥土打造的神像下的机关,不过一转眼,那偌大的祭台就敞开了一道口子,恰好能把兰额图的尸体给塞进去。
齐七自然是把他给塞进去了,顺便还掏出了怀里特质的掩盖气味的药粉,动作不紧不慢地均匀地洒在了那人形的油布袋上。
云珠子看着这一切,忽而露出了一抹微笑,那是满意的微笑,那是一切尽在掌握,不出其右的自信。
但凡在场的是薛向明也好,是阿旗阿贞也好,是温如瑾的任何一个下属,都能看得出来,云珠子能做到今日这一切,绝对不可能是一日之功!
但可惜了,现场只有一只神兽,从某个角度来说,它和那系统有点像,在某些方面,总是却一根筋,就比方说现在他,它疑惑,但是它疑惑不到点子上,它还在纠结云珠子为什么要杀兰额图?
是的,云珠子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任务从温如瑾交代的劝服敌方大将大开关门,变成了暗杀敌方大将,继而取而代之。
******
没错,云珠子她根本就没有打算要让兰额图活下去!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下去了。
从一开始,在她眼中,兰额图就只能当一个死人,只有他当个死人,她才能满意。
那双金色的,像是宇宙无穷的金光散漫开的兽瞳,安静地注视着她。
从一开始,这只神兽就很安静,云珠子知道,它在等着她的解释,温如瑾确实是派它来保护她,但从另一个角度,又怎么能证明这只神兽,没有要监督她的意思呢?
“说来有些复杂啊神兽大人,”云珠子动作温柔地抚摸着金毛犼的脑袋,“我并非说你不够聪明,只是在说人心叵测,难以赘述。”
“我行走世间多年,深感‘非我族类,不可与谋’乃至理名言,至于……咳咳咳。”云珠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咳出了声音,棋谷传人向来自负,总是忍不住去窥探天意,他们有多么高傲,他们的身体就有多么破败,正如云珠子,她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很多时候,她都是撑着一口气罢了。
方才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兰额图的防御降到最低的那一瞬间,云珠子动用了所剩无几的真气,如今筋脉相冲,她其实并不好受,只是一直忍着罢了,她习惯了忍受这时常要辜负那聪明的大脑的身体,就连脸上,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舒适的感觉,反而还在温柔地向金毛犼解释。
齐七回头,眼带忧心地看着云珠子。
云珠子羽扇遮住了下半张脸,眼神带上了一些疲倦,但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守静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了自己的爪子,按在了她那瘦削的脸颊上,一股精纯的灵力,就此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舒适得她差点惊叹出声。
云珠子惊讶地看着这只漂亮到难以用语言去描述的金色小兽,眼神复杂中带着宽慰:“多谢神兽大人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