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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按下去,紧闭的石门扭转。

云念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暗扣”

谢卿礼道:“当时皇帝带着师兄来看过。”

皇帝本意是为了打消他们的猜测,估计也没想到他们会怀疑到这里。

凛冽的寒意迎面扑来。

不大的冰窖正中间摆着一方冰棺,两人踱步进去。

云念不由得看向棺中的人。

她安静地躺着,一身华丽的芙蓉衣裳,妆面华丽,因着寒冰的保护并未有腐败之势。

五官明艳,艳红的口脂遮挡了些唇色的苍白。

云念觉得她就像是个活人。

丝毫不像已死之人。

“这……这是贵妃吗?”

当时江昭来探过,当着皇帝的面探的。

起初他们以为是傀儡,可江昭说躺着的是个真人,不是傀儡,他们猜错了。

里面躺着的人,或许真的是贵妃。

皇帝为了做戏,兴许还真的能杀了贵妃。

而谢卿礼垂眸,目光冷冽毫无温度。

“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云念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谢卿礼伸手掀开了冰棺。

云念吓呆了:“谢卿礼!”

少年修长的指尖在棺中躺着的人脸侧摸索着。

云念和系统说出不话。

【他疯了吗!那可能是贵妃啊,他怎么敢碰的!】

“师弟,这是贵妃的尸身!”

“嗯。”

嗯?

“你嗯什么?这是贵妃,我们不能这般无礼!”

“她不是贵妃。”

谢卿礼语气肯定。

云念初时竟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谢卿礼轻抬手,扯住“贵妃”脸侧的一角。

撕扯下来了一张人皮。

云念目瞪口呆。

现场上演画皮啊。

系统幽幽道:【你忘了傀儡师的主业是干什么的吗?】

傀儡师最喜扒人皮,炼傀儡。

【他连堪比真人的傀儡都能炼,给死人搞个面具轻松拿捏。】

只需要找一个身形和贵妃很像的人便可。

面具下的人脸色苍白,容貌普通,也不知是哪个可怜人被当成了贵妃的幌子。

谢卿礼放下手中的面具:“她果然是假的。”

云念:“你知道她是假的?”

少年懒散点头,“嗯。”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

云念:“……”

行吧。

谢卿礼看着冰棺中,“这下面有东西。”

云念挑眉。

她俯身将棺中的女子打横抱起,将她安置在一角,露出整个冰棺。

谢卿礼微仰下颌示意她看:“师姐看看,能观察出什么?”

她靠在冰棺旁凑近仔细看冰面,晶莹剔透的冰面投映出她的脸,反射的光晃得她眼花。

云念看了很久,可怜巴巴抬起头:“什么啊,这有什么啊?”

谢卿礼敲了敲冰面:“师姐再仔细看看。”

云念踮起脚,半截身子探进了冰棺之中,一张脸几乎贴在冰面上。

她努力瞪大眼企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谢卿礼瞧见她踮起的脚尖,担心她跌进去,小心拽着她的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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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慢慢看,不急。”

云念看了许久,眯了眯眼,终于观察出了些许的不对劲。

她头也不回,伸出一只手向后摆摆:“给我个照明珠。”

一颗明珠搁置在她掌心。

云念拿着那颗明珠小心照着冰面。

果然,她猜对了。

这冰棺的底面上有暗纹,四通八达地走着,被夜明珠的暗光一照便看的格外清楚。

像是盘棋局。

她又摆摆手:“老板,再多给点。”

谢卿礼将乾坤袋中的照明珠都拿了出来。

云念摆了一圈。

整个冰面的纹路走线清晰。

交叉的线路组成棋盘,偶有几个亮点便是棋子。

白光代表白棋,微暗的光点代表黑子。

她总算看懂了,这是十五棋阵。

阵点皆是由棋子组成,阵眼有十五个,随着棋子的摆放时刻变化着位置,全看整个棋局是如何。

云念不会下棋,温观尘当时改进十五棋阵拉了江昭去试,经由温观尘改进的十五棋阵,直接从防御阵法变成了杀阵。

他将每个棋子变成了一个杀眼,只要一步走错,整个杀阵都会开启。

冰棺里的阵法只是普通的十五棋阵,用来防御的。

可云念看不太懂这棋盘,她只会下飞行棋。

“师弟——”

她拖长声音。

谢卿礼喉结微动,声音越发柔和:“师姐需要我帮忙?”

“需要,大大的需要。”

她挣扎着从冰棺中起来,谢卿礼托着她的臂弯扶了她一把。

云念脊背挺直站的活像个小鹌鹑:“我不会下棋的,我就会玩个飞行棋大富翁。”

谢卿礼听不懂她口中的飞行棋和大富翁是什么。

少女仰着头,眼睛明亮澄澈。

谢卿礼心下笑了声。

“师弟?”

“好。”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

云念捂住头躲开:“谢卿礼,我的发型!”

谢卿礼一脸认真:“师姐怎样都好看。”

云念的气一瞬间没了,别别扭扭捋顺头发,嘟嘟囔囔应当是在吐槽他。

谢卿礼轻笑声收回眼,俯身靠向冰柜,指尖在冰面上来回游走。

冰面衬得少年的指尖越发莹白,指甲修剪得当,干净又好看。

云念探头看他的动作。

谢卿礼道:“这棋盘是十五棋阵,我们看到的这些棋子是阵点,这盘棋是个残局,只需要——”

指尖在冰面游走滑行,整个棋盘被他摸了个遍。

“找到阵眼。”

游动的手停下。

指尖点在一处。

谢卿礼的灵力汇聚成球,登时便将棋盘上砸出一个小坑。

云念便看着他找到一个个棋子的位置,将其爆破,一连找了十五处。

直到整个冰面坑坑洼洼。

他收回手,拉着云念迅速后退。

那些被谢卿礼砸出来的小坑中迸发出刺眼的光,滔天的威压横扫开来,又被他巧妙挡住。

整个冰面瓦解,碎裂,坍塌。

阵法破的太快,云念回神之际,他轻飘飘道:“好了。”

云念从谢卿礼身后走出,挪着脚步来到冰棺前。

“这是个……地道……”

冰面坍塌后,整个冰棺下赫然是条通道。

幽黑深邃,诡异万分,通向未知的地方。

这下面有条地道!

云念看了眼地道,下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她问:“你知道这地道有多长吗?”

谢卿礼:“或许能贯穿整个琴溪山庄也不一定。”

云念握紧了手,琴溪山庄可占了雁平川三分之一的地界,光是走便能走上三四天。

除了三宗六派十四宫的防御阵法,很少有人能舍得下大手笔布下这般大范围的阵法。

这得什么样的阵法师才能做到,维持阵法又得消耗多少灵石。

云念感慨:“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玄渺剑宗虽是天下第一宗门,但众所周知,剑修没有富裕的。

玄渺剑宗的防御阵法光是维持,每年便需要花上三分之一的宗库。

谢卿礼问:“师姐,下面可不知道有什么,敢下去吗?。”

云念笑嘻嘻:“你敢我就敢,我说了要保护你的。”

谢卿礼蜷了蜷手,也笑:“那待会儿就靠师姐保护我了,我很害怕的。”

云念拍拍他的肩膀:“包在师姐身上。”

她一跃而下,打头阵举起照明珠迈入地道,纤细的身形逐渐被黑暗吞噬。

谢卿礼也跳进了冰棺之中,在进入地道前却停下了脚步。

他回身看了眼来处。

冰窖的大门已经关上,黑暗中似乎隐匿着什么东西。

狭小的地道四通八达,云念跟着谢卿礼走了不知多久了,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谢卿礼举着明珠,光亮投射在他的脸上。

云念收回了眼,心下感慨万分。

曾经需要靠她保护的人如今也独当一面站在她前面了。

系统冷嘲热讽:【其实我觉得,以前他也不太需要你保护的样子。】

云念觉得也是。

谢卿礼的修为必定不止是拿了碎荆后突飞猛进,或许先前便有所保留。

只是她将他想的太弱了。

她蔫蔫地跟在谢卿礼身后,少年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云念直挺挺撞在了他的脊背上。

“嘶,怎么突然停了”

她捂住脑门。

寒凉的手扒开了她的手,少年轻声说:“我看看。”

额上什么都没有,被他这般盯着云念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没事,我就是被吓到了。”

“没事就好。”

云念望了眼谢卿礼身后看不到头的地道,忍不住哀嚎:“师弟,这样我们得走多久,已经一个时辰了,你也说了,这杀阵覆盖了整个琴溪山庄,琴溪山庄那么大,我们根本不知道皇后在哪里。”

谢卿礼却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问她:“凤扣在哪里,师姐?”

云念下意识从乾坤袋中取出:“在这里。”

谢卿礼拿过那半个玉扣,垂首挂在了云念的腰间。

见他没回自己的话,云念皱了皱眉:“师弟,我们现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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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不是要如何找到皇后,不然明天的流花宴——”

“师姐。”谢卿礼系好了玉扣,抬眼看了眼云念。

他的瞳色很冷,毫无情绪,轻手帮云念拂开鬓边的发丝。

“在这里别动。”

云念:“”

“谢卿礼!”

她刚喊出口,爆破声震耳欲聋,一侧的墙壁忽地从中破开,巨石横飞,烟尘四起。

谢卿礼将她拉向身后。

碎荆剑出,拦住了青衣人的剑。

谢卿礼冷着脸,手挽剑花直逼上前。

两人修为不相上下,一青一白快出了残影,云念连帮忙都插不上手。

系统愣了:【这……那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人是谁啊!看起来修为不弱,得有化神吧,但谢卿礼也应当打的过他啊,为何我看他俩是平手?】

云念眉心微蹙,仔细盯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杀招。

对方下手颇狠,招招往谢卿礼命门去,带起的威压将整个地道震得嗡嗡摇晃。

“不,谢卿礼不是跟他打成平手,他在……顾忌他。”

换言之,谢卿礼刻意收了手。

【他为何要顾忌这人,这人是傀儡还是……什么东西!】

系统的声音突然尖利。

云念难以置信。

谢卿礼方才一剑捅穿了青衣人的腰腹,这般重的伤,汩汩的鲜血从他的腰腹之中流出。

是鲜红温热的血,还冒着热气。

不是傀儡。

是活人。

谢卿礼轻勾唇角,懒散道:“原来是这样。”

他身影一晃向前冲去,压着对方下手颇狠,却都刻意避开了要害。

像是要将他控制住。

系统有些困惑:【为何不杀了他他打的束手束脚,反而会耗尽自己的体力。】

云念神情复杂。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云念喉口紧了紧,问:“你仔细看那人的招式,有没有很熟悉的感觉?”

那人应当是个剑修,且修为不弱,因为他手中的那柄剑……是生了灵智的,这人悟了剑心,还有化神期修为。

五官硬朗粗犷,双目无神冰冷,是青年的模样,身上的衣衫款式老旧,像是十几年前流行的。

他的剑法却与外表截然相反,很柔,很轻。

踏雪峰的剑法便是以至柔克至刚。

系统的声线不稳:【他出现在琴溪山庄,琴溪山庄在雁平川,你大师兄十五年前战死在雁平川……】

踏雪峰大师兄死之时刚好一百岁,但模样维持在青年,听扶潭真人说他长得不太随和,经常板着脸,吓哭了一众女娘。

踏雪峰大师兄是化神修为,七十五岁悟了剑心。

踏雪峰大师兄……十五年前除妖之时,为护百姓战至丹田枯竭,死在雁平川,至今未寻到尸身。

云念喃喃:“大师兄……”

他是徐从霄。

玄渺剑宗踏雪峰死了十五年的大师兄。

扶潭真人寻了十五年的大弟子。

第36章琴溪山庄十五

这竟然是徐从霄,一个“死”了十五年的人。

原来他没死。

谢卿礼也看出来了,所以谢卿礼并未下死手,而是想办法在不伤及他性命的前提下制止住他。

云念脸色略白,心里翻江倒海,任她事先想好了所有会遇到的敌人,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如今的场面。

正与谢卿礼争斗的徐从霄却突然剑锋一转,无视谢卿礼的杀招,朝云念直直逼来。

他的速度很快,完全不顾身后的谢卿礼是否会给他一剑,目光森寒麻木朝着云念斩来。

谢卿礼的脊背涌上一股寒意,心脏在一瞬间揪紧,那点理智荡然无存。

少年第一次惊愕到破音:“师姐!”

他完全没了淡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挥剑而去,剑光直扫徐从霄的脖颈,俨然一副要将他断头的架势。

“别杀他!”

云念尚未来得及阻止,便见朝着她来的徐从霄身形一晃……

越过她跑了。

她眼睁睁看着谢卿礼的杀招朝自己逼来。

系统警铃大作:【云念,快挡啊!】

云念刚拔剑而出,几乎同时,逼近眼前的剑光像是有意识一般自己截停。

在她眼前碎开。

带起的微风吹拂起她额前的碎发。

云念喃喃道:“自缚咒?”

腰间的凤扣呼应着一闪一灭,微弱的光吸引了云念的注意力。

她听到一声闷哼,很快又被少年压了下去,快的像是云念的错觉一般。

谢卿礼来到了她的身前,少年眉头紧皱,呼吸沉闷急促,拉着她左右转着。

“你没事吧?他伤到你了吗?哪里有受伤吗?”

云念握住了他的手:“我没事。”

她的目光下滑,落在了少年劲瘦的腰间。

龙扣像是在呼应凤扣一般,一亮一灭。

她看明白了。

谢卿礼给自己下了自缚咒,载体就在这两块玉扣上。

只要他们彼此戴着,谢卿礼永远不能伤她,打出的杀招都会加倍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他是怕自己真的有被心魔操控那天,担心自己认不出来云念。

所以他方才让她带上了凤扣,是怕自己在打斗过程中杀疯后失了神智,从而伤害到她

云念慌忙看他的脸,他的唇色果然苍白了些,一缕血丝自唇角溢出。

“师弟!”

她也顾不得逃跑的徐从霄,谢卿礼方才那一招是用了十成功力的,是绝对的杀招,此刻加倍反噬到他身上,纵使他体格强健又有碎荆相护,此刻肺腑也必然是受了重创的。

他一贯能忍,当时在剑境中被裴凌打成那般模样都能面不改色的人,如今却唇瓣颤抖,脸色煞白,细密的汗珠浮现在冷白的肌肤上。

云念忙从乾坤袋中取出灵丹喂给他:“你快吃,你别说话我没事!”

谢卿礼微微启唇,满嘴的鲜血。

他终究还是撑不住,单臂靠着墙面吐出大口鲜血,血丝粘成浆液,好似夹杂着血肉碎块,映红了云念的眼。

云念急得眼眶通红,心跳如雷,便是方才差点被徐从霄杀死之时也没有这般惊骇过。

“谢卿礼,我带你出去找师兄!”

谢卿礼握住了她的手,别过头去擦去唇角的鲜血,这时候还不忘用清洁术将衣衫上吐出的血弄干净。

他不想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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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了摇头,点住了自己几个穴位,确定自己暂时不会再吐血之时转过了头。

“师姐,我没事。”

谢卿礼就着云念的手一连吃了几颗灵丹。

他站直身体,清楚知道自己的肺腑已经一团乱麻。

谢卿礼笑了笑:“没吓到你吧?”

云念恨铁不成钢:“我能有什么事,你自己的身体呢!”

他竟然还给自己下了自缚咒。

这种咒术多是用来控制仆从的,为的就是让其不能害主,他竟敢给自己下这种咒

谢卿礼有些站不住,唯恐吓到她,于是装模作样靠着墙壁往下坐。

他努力压制要涌上来的血水,尽力在她面前维持洁净的状态。

少年的声音依旧淡然:“师姐,你等会儿再骂我,我运功疗伤,你去外面帮我看会儿。”

云念蹲在他身前:“我帮你。”

谢卿礼见她不走,只能想办法唬她:“前面好像有傀儡,麻烦师姐去解决一下?”

云念闭眼仔细听,果然听到了些沙沙声。

她睁开眼拿起听霜:“我去解决那些傀儡,你呢?”

“我好好的又没事,可以自己疗伤。”

云念狐疑看他。

谢卿礼唇角依旧是柔软的笑意,脸色尚还算可以,并未再有咳血的症状。

云念默了会儿,将乾坤袋中所有的灵丹和苏楹给的几张阵法都拿出来放在他面前:“我解决完傀儡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谢卿礼点点头:“好。”

他看着少女黑色的衣裙消失在视野之中。

直到听不见她的脚步声。

谢卿礼猛地咳嗽起来,血水喷溅而出。

肩膀颤抖着,马尾垂下随着咳嗽的动作一晃一晃,冰霜渐渐爬上眼睫和修挺的眉。

浑身像是从冰天雪地中拉出来一般。

他垂着头,露出后脖颈,脊骨突出可见。

微微的光亮自上发出,有什么东西想要突破他的肌肤向外。

谢卿礼咬着牙,调动全身的经脉逆行,生生压制住脊骨中埋藏的东西。

“滚回去!”

碎荆剑飞向虚空之中,谢卿礼昏倒之前,下意识布下了结界拦在四周。

亮光自碎荆的剑身上迸发,化为丝丝缕缕的银线窜入早已昏迷的少年经脉之中。

圆月高升,蓝衣女子拎着一筐果子迈入小院,紧闭的房门上映出幽幽烛光,屋内的人似乎还没睡。

苏楹上前敲了敲房门:“念念,你睡了吗”

开门的却并不是云念。

江昭打开门,高挺的青年身子笔直,乌发用玉冠束起,垂首望着站在外面的苏楹。

苏楹一愣:“阿昭你为何会在这里”

她的身子僵硬,唇角的笑意也忍不住退下。

江昭并未立刻应声,默不作声盯了她一眼,眸无波澜,毫无情绪。

苏楹扯出勉强的笑意:“阿昭,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试探,江昭忽然笑了。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如以往那般道:“我巡完夜来看看念念,念念昨夜突然高热,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我忧心师弟一人照顾不来。”

苏楹登时皱起了眉:“怎会如此,我来看看”

她说着便要跻身进去,江昭却堵在门前,高大宽广的身躯将本就不宽的路堵的严严实实。

“阿昭”

江昭问:“你身子没好,别在这里操心了,回去休息吧。”

苏楹脸上依旧是得体的笑:“我担心念念,看她一眼就走好吗”

江昭望着她不说话。

两人沉默对视,一股莫名的死寂蔓延扩散。

“阿昭”

“好。”

两道声音齐刷刷响起。

江昭让开,留出小道让苏楹进去。

苏楹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她还没说些什么别的,他便已经退步了。

虽然心下疑虑,但她的目的便是来确定云念和谢卿礼是否有所动作。

苏楹侧身进入。

她不动声色的动了下鼻,仔细嗅着周围的空气,屋内很暖和,空气中除了谢卿礼和云念身上的体香,还多了丝道不明的药味。

半夏,甘草,还有其他的草药。

确实是治疗高热的汤药。

“师妹怎么也不照顾好自己,明日便是流花宴了,这般身体要如何去”

苏楹掀开垂下的珠帘来到榻边,白衣少年坐在榻边,握着少女的一只手,清俊的眉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忧心。

而躺在榻上的人只着中衣紧闭着眼,长睫垂下遮住眼帘,脸颊滚烫绯红,额上浮现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鬓发,像是从热水中捞出来一般。

白衣少年道:“师姐今日下午就烧起来了,我在这里照顾她,若今夜退烧还能赶上明日的流花宴,若退不了烧……也去不得了。”

苏楹惊声:“严重吗,怎会如此”

她慌忙上前,素手搭在云念的手腕上,一旁坐着的少年也并无反应,目光全在躺在榻上的人身上。

苏楹仔细探着云念的经脉,江昭也关上了门走过来。

他没说话,抱剑靠在一旁的墙边,此刻已经深夜,屋内光线昏暗,打在青年的脸上,一面光亮一面暗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苏楹收回手,帮忙擦去云念额上的汗水:“唉,经脉紊乱,气息澎湃汹涌,确实是重症风寒,师妹一贯身子强健,怎会突然病倒了”

谢卿礼淡声回:“这些时日师姐忧心过多,之前在翠竹渡中重伤损了经脉,身子便大不如之前了。”

苏楹直起身,将臂弯中挎着的竹筐放在桌上,只道:“我用师妹给的野梨掺着竹炭做了些香,本是想给师妹助眠的,她如今生病了怕是睡不安稳,我给她点上,今夜应当能睡个好觉。”

江昭颔首:“辛苦阿楹了。”

苏楹施施然取出细香点燃,随着香烟弥散,屋内满是那股野梨的清香。

谢卿礼始终握着云念的手,苏楹也知晓他一直是这般冷淡的性子。

她看了眼窗外的月色,冷星零落,已经要过午夜了。

“阿楹。”江昭来到身边:“师妹需要休息,这边有师弟照顾,你明日还要帮着陛下一起准备流花宴,今夜先回去休息吧。”

苏楹本也无意久留,目的达成后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待下去,闻言便利落点头:“好,那我也不叨扰了。”

“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苏楹率先提起竹筐走了出去,江昭紧随其后,在掀开珠帘的前一刻,回身看了眼身后的两“人。”

江昭说:“谢师弟,念念便劳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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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夜多加留心照顾了,若是明日还未好,我会去陛下说明情况的,你守好她,别让一些杂七杂八的人进来扰她清净。”

白衣少年抬起头,眸光僵硬直勾勾盯着他,颔首道:“好,师兄。”

江昭关上门。

白衣少年又转回视线,一眼不眨盯着榻上的女子。

颇为服从江昭的命令。

“云念”从始至终没睁过眼。

屋内的香还在幽幽燃着,落下的余烬飘散在桌上,满屋都是清幽的梨香。

浓郁,芬芳。

而云念一连走出将近半个时辰都没有瞧见一个傀儡的身影。

她停了下来。

手上举着的照明珠映衬触前方幽暗狭长的地道。

这条路根本走不到头。

谢卿礼在骗她。

她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心里酸酸涨涨,难以言喻的情绪如蚕丝般逐渐裹成茧,眼眶也酸涩万分。

系统安抚她:【先回去看他吧,他把你支走也是怕你担心。】

云念吸了口气,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奔去。

来时花了半个时辰,回去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朦胧的结界挡住了她的步伐以及视线,这是谢卿礼布下的,她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谢卿礼在结界内是什么样子。

云念咬牙便要往里闯,结界像团水般拦住了她。

谢卿礼在拦她。

他第一次拦她。

云念气他骗她,却又担心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夹杂着一股说不出滋味的酸涩在心中发酵,一颗心被揪紧碾碎。

她拍拍柔软似水的结界,厉声含着结界内的人:“谢卿礼!让我进去!”

结界一动不动。

云念越发慌了:“我很担心你,还很害怕,你让我进去!”

结界依旧没有动静,顽强又牢固地挡在身前,将她与他分开在两个空间。

“谢卿礼,你说过不会骗我的,说过会听我话的!”

“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与我分开的,我自己在这里真的很害怕,谢卿礼!”

云念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直到嗓音有些微哑。

云念收回了手,咬咬牙道:

“我真的要生气了!你再不让我进去,我就三天不理你了!”

结界波动一下。

云念眸光一亮:“……你还不让我进是吗?一个月不理你!”

结界剧烈动了一下。

云念压低声音威胁:“我现在真的很生气,我说真的,你不让我进去,我就走了,真的再也不理你了,我不要你了——”

结界应声而碎。

云念愣了。

倒在地上的少年虚弱睁开了眼。

他好像看不清东西,唇瓣翕动着说些什么,云念离他太远并未听清。

他挣扎着要站起身,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

云念呼吸颤抖,那一刻连路也不会走了,几乎是跌跌撞撞扑在他身边。

“师弟,师弟。”

她抱起他,刚触及到他的皮肤,刺骨的寒意将她吞噬淹没,即使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冰冷。

少年的睫毛和眉峰上结满了冰霜,本就白皙的肌肤像是冷玉一般,莹白但毫无温度。

碎荆剑在虚空中伫立,剑意化为一根根银线涌入谢卿礼经脉。

云念从未见过这般阵仗。

她急忙运功为他疗伤,灵力进了他的经脉后,却像是一团雪融进了水面,顷刻间化为虚无,什么都不剩下。

明明知道没有用。

明明早就知道她帮不了他。

她第一次有种绝望感,无论她做什么,好像都没帮过他,无法阻止他受伤,无法在他受伤时救他一命。

云念呼吸刺痛,不管不顾为他输送着灵力。

少年靠在她的怀中,鼻息间除了冷意还夹杂了一丝她身上的清香,耳边是她一声声带着哭腔但强装镇定的呼唤。

谢卿礼很想跟她说他无事。

别哭,别伤心,别害怕。

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句:

“师姐,别走。”

别不理我。

别不要我。

他抱紧了她的腰身,靠在她的怀中,用最后一丝灵力重新凝聚了个阵法,将她与自己困在一起。

意识再次堕入虚无。

谢卿礼昏昏沉沉,只觉得冷的彻骨,骨缝满是冰渣。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轻声细语,温婉柔和。

“阿礼……”

他拧着眉头挣扎着。

“阿礼……”

刀剑声,呼啸的风声,火焰燃烧的劈啪声,女子一声声带着哭喊的呼唤。

“阿礼!”

“阿礼!”

谢卿礼蓦地睁开了眼。

红衣女子跪地抱着好似被吓呆了的稚童。

她捧着他的脸,血迹斑斑的手在他的脸上映下指印,笑着对他说:“阿礼,你听阿娘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跑,会有人接应你的,你小姨的夫君是人皇,他能护你,你信阿娘!”

谢卿礼旁观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低声呢喃:“阿娘……”

而被女子抱着的稚童满脸泪水,摇着头哭吼:“我不走,我不走!”

谢卿礼爬起身跑过去,与那稚童并肩跪在一起。

他伸手想要触碰眼前的女子,却从她的脸颊穿了过去,只触碰到一团虚无。

有多久没见过她了呢?

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好像要记不清她的脸了。

即使是梦,他也鲜少梦见她,只能靠着那些模糊的记忆去回忆她

“阿娘……”

不知不觉间已经满脸泪水。

女子并未瞧见他,只看着小小的稚童:“阿礼!你最后再听一次娘的话!娘求你了,快走!”

她推着稚童,声嘶力竭吼着让他离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砸落。

“阿娘,我不走!”

“你不走他们都白死了!你祖父,大伯,小叔,宁儿,柴哥,他们都白死了!连娘也白死了!”

“谢卿礼,我现在以门主之名命令你,给我走!”

“快走!”

谢卿礼跪地,泪珠大颗砸落。

他知道这件事的结局,嘶哑着嗓子求那孩子,一遍遍要去拖拽他的衣袍企图拉住他:“别走,别走……”

那些人要的从始至终都是他。

他留下,阿娘只要抛下他就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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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的手一次次从稚童的身体中穿过。

朦胧的视线中倒映出稚童奔跑的身影。

“头也不回地跑!不许回来,不许回头,不许看娘!”

谢卿礼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徒劳站起身,一遍遍喊着那红衣女子:“阿娘,快走!”

“你快走,不要在这里!”

“阿娘,阿娘!”

女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对他的哭喊无甚反应。

她抽出腰间的软剑,眉眼肃重带着凛然的杀意,安静地等着即将到来的人。

直到一人踩着枯叶从密林中走出。

身量高挺,兜帽遮盖了全身。

他只道:“你以为传信给皇族,沈敬派人能救走这孩子”

女子眸无情绪:“不还有我在这里吗”

兜帽人歪了歪头:“你金丹半碎,经脉重伤,在化神期停留了几十年,如何与我打?”

女子嗤笑出声:“拖住你一时半刻不成问题。”

“我无意杀你,那孩子呢?”

“就凭你一个妓生的孩子,也配提我儿!”

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

都是剑道的大能,都下了死手。

谢卿礼的手数次从两人的身躯中穿过。

这场打斗其实胜负早已分出,谢卿礼清楚知道一个化神期在来者的手里抵不过一柱香,可那女子却足足撑了一个时辰。

凭自己半碎的金丹,被打的半死也始终拦在路中央。

谢卿礼从未如此绝望过。

他看着这一场虐杀,屡次想要替她拦下刀剑,可却只能看着赤红的长剑穿透她的身躯,带出汩汩鲜血和碎肉。

直到那女子力竭,被一剑刺穿肩胛钉在树干上。

谢卿礼目呲俱裂,奔跑着向前想要去抱她:“阿娘!”

耳边的呼喊却像是从遥远的亘古传来。

“师弟,师弟……”

“师弟,你看看我,师弟……”

“师弟!”

他忽地睁开了眼。

浑身都冷,冷的心肺都疼,可桃花香盘旋萦绕着他,温暖的怀抱紧紧抱着他。

他茫然看着红着眼询问的少女。

他听不清她的话。

满脑子都是在碎荆剑境中,那兜帽人说的话。

——“谢卿礼,我捏碎了她浑身的骨头。”

那人是这般说的。

被囚禁的那些年,那人也经常对他说这句话。

这是阿娘的结局。

他闭了闭眼,泪珠自眼角滑落,空前的冷淹没了他,拽着他要将他沉入深渊。

他伸出手,颤颤巍巍抚向云念的脸侧。

那些死在他眼前的人,连尸体都无处可寻的亡魂。

那些被关在深井中暗无天日的日子,一遍遍经历的噩梦,一日日被划开的肌肤。

那些令他心魔缠身的血海深仇。

他抬起胳膊,努力仰起身子,虚虚抱住了她。

他哑着嗓子:“师姐,你救救我吧。”

第37章琴溪山庄十六

眼泪落在手背上溅开,顺着肌肤划过。

这是云念第一次在谢卿礼身上感受到正常人的体温。

温热的。

他的眼泪也是滚烫的。

他就落了那一滴眼泪,少年长睫半掩,眼眶通红湿润,费力撑起身体想要抱她。

他几乎是用祈求的语气。

求她救救他。

谢卿礼是什么样的人?

纵使是个稚童,被人踩碎指骨,肌肤划开,连腿骨裸露在外都没求过一句的人。

他竟然会哭?

竟然会求她?

一颗心好似被揪了起来,手背上滴落的泪水好似化为了岩浆,灼热得令她浑身难受。

她抱着他哄着,轻拍着他的脊背:“我在,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

“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你遇到什么险境我都会去救你,别怕,别怕师弟。”

她紧紧搂着他,即使他浑身冰冷,即使霜寒也侵染了她的周身。

谢卿礼撑着坐起来,将她揽进了怀抱。

他按着她的脊背,宽阔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云念一动不动,任由他收紧力道将自己桎梏在怀中。

碎荆剑还在虚空中为谢卿礼疗伤。

云念不知为何一柄剑能疗伤,但比之她刚进来见到的谢卿礼,如今的他情况要好上许多。

她一下下拍着少年的脊背,无声地安抚着他。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欲意的拥抱。

地道安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余彼此的呼吸交杂在一起。

云念抱了谢卿礼许久,他睡着了。

她也并未喊他。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久到她觉得外面天都要亮了,在流花宴开始前他们大概率也赶不回去,只能江昭想办法拖延。

少年眉峰和长睫上覆盖的冰霜已经消融,化为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他靠在她的颈窝闭着眼,呼吸沉稳。

云念放轻动作抬手,用衣袖替他擦去挂在脸上的水珠,默不作声用灵力为他蕴养经脉。

碎荆剑早已自己飞回剑鞘,安静地待在谢卿礼身边。

云念的脸色晦暗不明。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云念亲眼见到碎荆剑是如何为他疗伤的。

本来无形的剑意竟然虚化为千丝万缕的银线,涌入谢卿礼的经脉之中。

满身的冰霜渐渐融化,肺腑间的伤似乎也好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

云念看向谢卿礼的颈后。

他垂着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马尾耷拉在一边,露出光洁冷白的后颈。

脊骨的形状清晰可见,那里方才有什么东西在发着莹莹微光。

云念正要查看,便见隐藏在他脊骨中的东西缩了回去。

或许是他强行压制的。

或许……是那东西有灵性,不愿意她看到。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系统问:【谢卿礼的经脉难道与这东西有关?】

云念摇头:“不知。”

大抵是吧,他的经脉根本不是他说的中毒那么简单,他身上有很多秘密。

比如他的家仇,比如他的修为,比如他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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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会知道那么多东西。

在故陵剑墟中江昭一直在怀疑谢卿礼,觉得他知道一切。

如今看来,莫名其妙出现的那通往翠竹渡的阵法,谢卿礼的掉队,他跳下满是食人蚁的地坑之中,意外来到了剑阁。

一切巧合都不再是巧合。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我瞧着书里也没说他的身世。】

云念拂开少年挡脸的发丝,目光在他的脸上辗转,明明还是她乖巧听话的小师弟,偏偏瞒了这么多事情。

兴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少年的眉头微动,在云念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睁开了眼。

猝不及防之间,双目相对。

他的眼睛在照明珠的光下亮的发光。

他喊了她一句:“师姐。”

云念揉揉他的头发:“嗯。”

谢卿礼蹭了蹭她的侧脸,毛茸茸的发丝刮在云念的脸颊。

他忽然开口:“我梦到阿娘了。”

云念的身子僵住。

“她死的那日,我的家族蒙难,阿娘为护我留下来拖住了那人,求助我小姨的夫君来接应我。”

云念没说话,依旧搂着他。

“可他没来,我最终也没逃掉,至今连阿娘的尸身都寻不到。”他闭了闭眼,声线平淡:“那人捏碎了我阿娘浑身的骨头。”

云念呼吸一急:“师弟……”

“我阿娘可漂亮了,当年向我外祖父求娶阿娘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她年纪轻轻便位列化神后期,因为生我伤了经脉,修为再没能前进一步。她死之前,金丹半碎,却还是拖住了那人一个时辰。”

云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谢卿礼的情绪很不好。

“你说她那么爱美的人,被生生捏碎骨头,战都站不起来之时,心里在想什么?”

“师弟,别说了。”

云念忍不住打断了他。

谢卿礼抬眼看她,却并未住口,接着问她:“师姐,她有后悔生下了我,招致了这一场祸患吗?”

他想问问那些人,为了保护他死无葬身之地,至今连个上香的人都没。

悔吗?

他想问问阿娘,因为生他伤了经脉,为了护他被捏碎浑身的骨头。

悔吗?

他曾无数次在夜中惊醒。

他在被囚禁的那些年里,被废了浑身的经脉,像个废人一样活着,他想过死。

他逃出来后修炼杀戮道,被心魔折磨大开杀戮无法清醒之时,他想过死。

可总在握刀的前一刻……

眼前浮现那些为他而死的人。

他们死前的最后一句,都是让他好好活着。

他没有资格死。

他要杀了所有背叛的人。

而皇帝,他小姨的夫君,所谓的小姨父,那日家族蒙难之时,他到底在做什么

云念的目光很复杂,像是许多种情绪掺杂在一起。

少年专注地看着她。

云念长舒口气,扯出笑意摸摸他的脸。

她笑得俏皮,一如他们初见那日。

“你阿娘死之前,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她想看看你长大的模样,想看你成家立业,想看你得证大道。”

“你问我她后悔吗?”云念反问他,“你为护我立下自缚咒,方才身受重伤,你后悔吗?”

“我为你跳下食人蚁坑,为你返回翠竹渡将你从碎荆剑境中带出来,我后悔吗?”

谢卿礼喃喃:“师姐……”

“我不后悔,你也不会后悔。”云念笑着说:“你对我很重要,我对你也很重要,所以我们为彼此付出一切是值得的。”

“同样,你阿娘也不会后悔,她很爱你,她一定是个非常坚韧的女子,我也好想见见她。”

谢卿礼只能看见她的红唇一张一合。

只能听见温和的声音在耳边盘旋萦绕,逐渐侵入肺腑。

体内像是燃起了层火,从与她肌肤相贴的肌肤一路烧到肺腑,沿着经脉游走,最终汇聚在心尖。

“师姐。”谢卿礼直起身,将她按进了怀里:“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这是他这辈子说的最真诚的一句话。

没有任何算计。

云念笑了笑,觉得他当真是年纪小,说话也像个孩子一般。

她拍了拍他的背脊,安抚道:“师弟,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谢卿礼闭上了眼。

他知道她在感情上有些迟钝。

但那又怎么样?

那些心里压抑的占有欲和疯狂的贪恋,让他想要嚼碎她,将他们的骨血交融在一起,便是死了也分不开。

想让她只看得见他,只有他。

他对她动机不纯,目的也不清白,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像春雨溅落在平静的湖面,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挠的他心痒,一寸寸攻陷心房。

他势必要牢牢抓住她,至死不休。

两人待了许久,彼此的呼吸交杂。

久到云念以为谢卿礼睡着之时,他搭在她颈窝的脑袋动了动。

他与她对望一眼,淡声道:“师姐,我的伤没什么大碍,我们去追大师兄吧,还需要去找皇后,时间耽误太久了。”

云念嗓子眼一紧。

大师兄,听着是个很陌生的称呼,但却是扶潭真人时刻挂在嘴边的人。

是整个踏雪峰提起来都会沉默的人。

“你的伤确定不需要再修养会儿吗?”

谢卿礼抬起头:“不需要,我没什么大碍。”

他的脸色确实好了许多。

云念沉默,也并未问他为何碎荆剑能压制他的经脉,藏在他脊骨中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被碎荆疗愈后,竟然恢复了八成,简直比天下第一医修还要神了。

可云念答应过他,不会逼他说出这些。

他也答应过她,时机成熟会告知她这一切。

云念站起身,朝坐在地上的谢卿礼伸出手。

少年正在整理发尾,动作一顿,仰首看向她。

双目相对,谢卿礼伸出手,不长的距离却好似花费了很长的时间。

他握住了她的手。

云念拽着他起身。

“师姐,走吧。”

云念仔细看了眼他,确定他不是在逞强后点了点头:“别逞强,如果累了或者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与我说。”

“好,师姐。”

地道狭长,谢卿礼召出灵蝶。

半透明的灵蝶振动双翅朝着前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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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这是什么?”

少年答得很快:“追踪蝶,我在大师兄的身上打下了灵印,十里之内都能寻到他。”

【追踪蝶不是苗疆蛊术吗……谢卿礼怎么这也会?】

云念倒是并未觉得太过震惊。

谢卿礼现在就是跳出来说他是天下第一,云念都能心平气和接受。

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隐瞒的东西也太多了。

一路跟着少年走着,云念算了算时间,外面如今应当已经快天亮了。

流花宴是在今日下午开启,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他们现在还在地道,便是赶回去也得走上好几个时辰,地道狭窄难以御剑。

云念叹了口气。

少年回身问:“怎么了,累了?”

云念摇摇头:“没事,走吧。”

谢卿礼又看了她一会儿,沉默着收回视线。

地道之中寂静,两人的脚步声便格外明显。

灵蝶飞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停留在某个岔路。

左右两条道路。

谢卿礼收回灵蝶。

云念问:“是感应不到了吗?”

“嗯。”

这可麻烦了,如今这里是两条岔路,他们万一走错了,耽误的时间可不少。

谢卿礼道:“师姐,你走这边,我走另一边。”

他指了指左边,那条道看起来较宽阔。

云念登时便不同意了:“不行,你身上还有伤,若再遇到大师兄,你应付不来的。”

谢卿礼却摇了摇头:“他打不过我的。”

是肯定的语气。

云念噎了噎,却也无法反驳。

这一路上他的表现确实不一般,方才与徐从霄打斗之时,若不是为了顾及不伤到徐从霄性命,他也不会让徐从霄钻了空子朝云念这边来。

“师姐,时间不能耽误,傀儡师和皇帝今日势必会动手。”

云念一言不发,皱眉思索着让他单独行动的可能性。

“师姐。”谢卿礼又催促了一句。

云念抬起头:“好,但若一个时辰还未寻到,那便回来吧,我们在此地集合。”

“好。”

云念点点头正要离开,谢卿礼又叫住了她。

“师姐。”

“嗯?”

谢卿礼道:“小心行事。”

云念笑了:“你也是。”

她看着谢卿礼率先进入了右边的小道,云念这才收回笑向左边走去。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谢卿礼这般在乎你的人,如何会放心你自己走,他要去干什么】

云念唇线微抿:“不知,我相信他。”

谢卿礼不会害她。

虽然她也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为何要将她支开

云念摆摆头,撇开那些纷乱的思绪。

“不清楚,先找大师兄吧。”

她加快脚步朝前面走去。

系统仔细对比着原文翻找着原书中关于踏雪峰弟子的描述。

谢卿礼毕竟拜入了踏雪峰,书里虽然着重描写的是谢卿礼一路以来遇到的机遇和打怪升级的过程,但对于男主的师门也是写了些东西的。

【踏雪峰大弟子徐从霄,论修为是踏雪峰第二,仅次于你师父扶潭真人,比你小师叔温观尘还要高些。】

着实是个天赋异禀的剑修,不过一百多岁便能有这般成就。

【十五年前,他领命下山除妖,本是要去往……南泗城?】

云念一个脚刹。

“你说什么?南泗城?”

系统的声音很激动:【对,他本来是要去南泗城的,南泗城当时躲了个大妖,还是个几千岁的玄龟。】

“南泗城不是因为一场疫病,已经成了座死城吗?”

【是啊,但是那大妖残害了一整个村庄的人,逃到了南泗城,便是逃到魔域你师兄也得去捉啊!】

“还有呢?”

【他确实去了南泗城,但不知为何没捉到那玄龟,反而来了雁平川,这边恰好有妖邪作祟,于是你师兄便留了下来,他一人尚可应付,只是那妖怪捉了一群百姓,你师兄打的束手束脚……被耗至丹田枯竭,还未撑到扶潭真人赶来之时,魂灯便熄灭了……连尸首都没寻到。】

后面的事情云念差不多都已经知晓。

扶潭真人是个很好的师父,不忍弟子暴尸荒野,每年只要有时间便会来雁平川寻,整整十五年都未寻到。

他总是时不时提起徐从霄,这位大师兄是个很好的修士,虽然长得严厉,实则心性纯善,是真的一心为了黎民百姓。

扶潭真人总说若徐从霄还在世,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一定不敢在踏雪峰乱来,他老人家得省不少心。

若扶潭真人知道自己寻了十几年的弟子根本没死,不知被什么人残害失去了神智,只怕会气的一剑劈平这琴溪山庄。

徐从霄的状态一看便不对劲,穿的破破烂烂,双目无神麻木,像是被人生生拘走了生魂一般。

到底是谁控制了他整整十五年,又为何要这般做,徐从霄不过是个普通的修士,心向大道,除了除魔修炼以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脾气很好也不会主动与人结仇。

云念长呼口气,接着向前走。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找到徐从霄,或许便能解开当年的谜团。

一切都莫名其妙与南泗城联系上,若不是因为皇帝邀请他们来琴溪山庄,她本来也是要带着谢卿礼去南泗城的。

系统也忍不住叹气:【以为是个剑道魁首养成攻略,没想到是个福尔摩斯探案集。】

云念酸溜溜道:“这任务竟然才五万积分,回去必须让他们给我加薪。”

【我算是知道原书为啥会烂尾了,这作者写文顾前不顾后的,根本没想过给谢卿礼叠这么多buff,最后他的结局会怎样。】

“或许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会沿着这条线,一直走下去。

而云念的目的便是要阻止他走向既定的结局。

云念加快脚步向前追去。

得先找到徐从霄,然后再去找皇后,有些事情只能从他们身上下手。

天边一抹白光破晓,晨雾若隐若现,后半夜下了场雨,茂密的枝叶上挂着雨滴,随着几缕微风,偶有雨珠坠落。

笔挺的人立在高台,宫殿很高,望月台可以俯瞰整个琴溪山庄。

他的左后方站着一人:“徐从霄在地道守着阿清,你不必担心,今日不会有人能坏我们的计划。”

皇帝漠然望着层起彼伏的屋檐。

两人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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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身后的那人出声:“沈敬,我们布了二十五年的局,就看今日了。”

二十五年了。

终于可以再见到她了。

皇帝弯了眼:“席玉,你说阿清清醒过来后,会生我的气吗”

席玉没有说话。

皇帝叹息,眼帘下垂:“她死前让我照顾好她的本家,可当年她的家族蒙难,我却并未出兵相助。”

“她的阿姐惨死,唯一的侄子,我也没有救他。”

“如今,我还要送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去死,你说她会不会恨我?”

席玉嗤笑出声:“你做都做了,难道没有这些事情,她便不恨你了”

皇帝也觉得可笑,大笑出声,在这寂静的清晨分外诡异。

他笑的脸都红了,弯下身子撑住栏杆,喘着气道:“恨也好,恨也好啊,她不爱我,若也不恨我的话,那我还剩下什么呢”

他转过身,笑着问席玉:“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她只有我了,她只剩下我了啊……我的阿清,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就应该被养在我的怀中。”

席玉冷眼骂了句:“疯子。”

皇帝直起腰身,笑意忽然退去,快的像一缕风。

“太子呢”

“派人去抓了。”席玉回,顿了顿又问:“你当真舍得安之他可是阿清和你的孩子。”

皇帝神色很冷:“他不过是我留住阿清的筹码。”

“……我去地道布阵了。”

席玉转身离开。

皇帝转身继续欣赏着布下的这一桩大局,直到身后的脚步声逼近。

他头也不回冷声道:“你要谢卿礼我可以给你,天罡万古阵一旦开启能困死他,但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阴影处走出来一人,兜帽自上而下盖住全身,身量削瘦高挑,面具下的下颌苍白。

他笑道:“这些年来我何时骗过你”

他与皇帝并肩而立:“但是你,今日要小心了,谢卿礼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他的姨父,却装作不认识你,他明明那般恨你。”

“当年谢家蒙难,你失言未曾相救,他想必恨不得杀了你,以我对这小子的了解,他这人颇为记仇,你说他沉寂这么久不动手,是为了什么”

皇帝眼也不眨:“你与我又有何区别,谢家蒙难不是你做的吗,我只不过袖手旁观罢了。”

他侧首含笑,尾音拉长:“你说他若是见到你,会不会先一剑剐了你,如今的他与以往的那个废人不同,可不是任你拿捏,有裴凌助他悟了剑心,你可不一定打的过他。”

兜帽人闻言也笑了,面具下的唇勾起:“天罡万古阵开启后,他有还手之力吗何况……你说他会先向我复仇,还是先救他那师姐”

“这么多天了,云念的蛊应该要发作了,你说他能眼睁睁看着云念死吗?”

“今日,没有人走得出琴溪山庄。”

第38章琴溪山庄十七

流花宴在正午时分开始,江昭匆匆忙忙赶到之时,望月台已经坐满了人,夜歌隔水寥寥,高楼池榭,烟柳花树,浓郁的酒味和着花香。

一条水路从最高处蜿蜒向下,包围了整个望月台,潺潺流水中淌着朵朵花瓣。

酒盏被用特定的容器盛放,竟能稳定在水面上,即使是从高处流下也并未歪倒。

江昭刚落地,苏楹便迎了上来。

“你来了啊,我等了你许久。”

苏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小脸凑的很近。

她身上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江昭眸底的暗色沉了几分。

他笑了笑,不动声色抽出被苏楹抱着的胳膊:“我刚才去看了师妹他们。”

“师妹怎么样?”

“高热还未退去,看起来不太好,今日这流花宴怕是参加不了了。”

苏楹闻言皱起细眉,神态间是掩饰不住的忧心:“这可如何是好啊,烧了一整晚了,身子不会出问题吗”

江昭安抚她:“没事的,有谢师弟陪着她。”

两人边走边聊,进入望月台的大殿。

微风拂过湖面,穿过湖面上的长廊,正中占据了湖面三分之一的亭台中端坐的正是皇帝。

他一身墨色常服,正亲自倒酒,每倒下一杯,便将酒盏搁置在小盘中放入面前的水路,湖水便会载着这些酒盏流下下方。

这便是流花宴最为重要的一项,由皇帝亲自为来客斟酒,沿着水路送下,每一个人都能喝到。

江昭迈入亭阁后行礼:“陛下。”

皇帝放下手中的酒壶,脸上挂着笑:“江公子不必这般多礼,快请坐。”

江昭和苏楹来到皇帝左下方入座,木桌前的水道中缓缓飘来两个酒盏。

皇帝伸手示意:“江公子请喝酒。”

“多谢陛下。”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下,酒水顺着下颌淌下,喉结微微滚动,酒盏中已经见底。

江昭放下酒盏。

皇帝看了眼外头,问他:“这谢公子和云姑娘呢?怎还未来?”

江昭微微侧身,神态依旧恭敬:“云师妹昨日高热,烧了一整晚,谢师弟在照顾她,今日怕是来不了了,实在有扰陛下了。”

“这……云姑娘可有大碍需要朕派元太傅去瞧瞧吗”

“不必劳烦陛下,师妹只是先前经脉有损,近些时日忧劳过多便病倒了,昨夜阿楹也去看过,没什么大事。”

皇帝了然颔首,面色随和并未有异样:“既如此,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喝酒。”

苏楹笑着靠近江昭为他倒酒:“阿昭你尝尝,这酒是桃花露,是皇宫才有的御酒。

她凑的很近,几乎贴在江昭身上。

江昭眉眼含笑。

苏楹倒一杯,江昭便喝一杯。

毫无犹豫。

苏楹眼底的笑意像要绽出来般。

江昭在一杯杯的酒水中逐渐有些昏沉,他撑着脑袋,余光中瞧见了高台上端坐的人。

皇帝在内侍的陪同下倒酒,一个接一个酒盏顺着水道流向下方。

琴溪山庄所有人都喝了这酒。

江昭垂下眼,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又接过了苏楹递来的酒水。

水面倒映着青年的脸,他面无表情仰头喝下。

苏楹掏出手帕替他擦着唇角的酒水:“你看你,喝个酒还喝不好。”

江昭只是笑,脸颊微红像是上了酒劲。

他直起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仰头望着上方的帝王。

“阿楹,元太傅和太子呢?”

苏楹:“元太傅去外巡逻了,太子……不知会不会来,你也知道,贵妃那件事对太子打击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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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那好吧。”酒劲有些上头,青年冷白的脸越来越红,忍不住趴在桌案上:“阿楹,我休息一会儿,你一会儿喊我。”

苏楹只道:“好。”

江昭闭上眼,思绪有些混乱,呼吸声渐渐平稳。

琴溪山庄依旧热闹,人声鼎沸,欢声笑语,舞姬在台上翩然起舞,绫罗翩飞姿态婀娜,曲声悠扬婉转。

苏楹贴在江昭耳侧,亲昵地吹着气:“阿昭,你睡了吗”

青年无知无觉。

苏楹眼尾弯起,美目逐渐扩大,漆黑的瞳仁不知何时已经变为竖瞳。

身段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趴伏,宛若无骨的蛇。

衣衫腾空落地,一条带着斑纹的蛇从地面堆积的衣裙中钻出,沿着江昭的小腿爬上,越过腰间,来到了他的脖颈。

蛇头望向高台上端坐的皇帝。

皇帝懒散靠着身后的长椅,服侍的内侍一脸平静,仿佛并未瞧见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动手吧。”

蛇信吐出,“嘶嘶”声回响,尖利的獠牙露出。

一口咬上了青年的脖颈。

谢卿礼沿着地道慢慢悠悠地走着,相比于云念的焦急,他这边淡定许多。

碎荆在一旁嗡嗡作响,提醒着他前面有多危险。

谢卿礼按住了它,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地道狭长幽深,他一边走一边看着两侧的石壁。

云念并未看出这些石壁上面的东西,还以为阵法在地下,实际上,这些石壁上的纹路就是阵法。

若隐若现的,若不凑近仔细看便瞧不见的纹路——

才是这整个琴溪山庄地下埋着的阵法。

天罡万古阵,深埋在琴溪山庄地下,竟蔓延到了这地道中,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阵法。

他停下了脚步,虚虚探着石壁。

照明珠微亮的光辉模糊了少年的脸。

谢卿礼挑眉,眸光微转退后了几步,抽出腰间的剑,灵力缠绕在剑锋之上,吹动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一剑劈斩而下,厚重的灰尘荡起,地面猛地摇晃,石壁上爬上寸寸裂痕,碎石劈啪落地,却被少年的防护灵盾拦截在外。

墙壁裂开后,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隧道悄然浮现。

谢卿礼踱步而下,步履悠闲懒散。

地面摇晃的那一刹那,另一边的云念也感受到强烈的震感,地面的灰尘被激荡起来,她忽然停下脚步。

【方才是地震了?】

云念回身望向来时的路,一片幽黑深邃,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地震,是谢卿礼那边,他那里出事了。

她咬咬牙,转身便要朝谢卿礼那边跑去。

腰间的凤扣忽然急促亮了起来。

云念一愣。

反而是系统反应迅速:【你快接啊!】

她倒是忘了,这龙凤扣可以通话。

她急忙敲了两下接通,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师姐,我这边没事,专心办你的事情。”

“你真的没事吗方才我这里震的这般厉害。”

“没事,有个东西挡路,我劈开了它。”

云念松了口气:“好,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师姐注意安全。”

刚挂断玉牌,谢卿礼唇角的笑意荡然无存,身形快出残影,提剑便冲了上去。

少年一招一式下手狠辣,不同于在云念面前的收敛,此时的他神情阴冷,剑意磅礴凛然,毫不在乎到底会不会伤到眼前的人。

不过百招以内,青衣人被他一剑钉穿左肩胛骨,碎荆剑将其牢牢钉在地上。

徐从霄没有意识,也不知疼痛,死命挣扎着要挣脱谢卿礼的束缚,本来安稳插在他肩胛处的长剑摇晃,伤口被划的更大,鲜血止不住涌出淌了满地。

谢卿礼皱了皱眉:“别动了,你死在我手上,我师姐会生气的。”

威压自他身上迸发,将被桎梏的徐从霄压制的死死。

徐从霄茫然睁着眼,目光虚妄毫无焦点,与个傀儡也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意识,下意识对闯入的陌生人发起攻击,只有重创他使他元气大损,无力动弹后,才能磨灭他的杀心。

谢卿礼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下手也颇狠,根本不顾及眼前的人是他的大师兄。

见徐从霄安静了,谢卿礼拔出剑,半蹲下身在他身上随意点了几下止住血,掰开他的嘴喂他吃了几颗疗愈的灵丹。

这般近的距离他能清楚看出徐从霄的不一样。

衣裳好似十几年没有换过,破烂布满灰尘,粗犷的脸上是与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符的稚嫩神情,他就像片白纸一般,只知道听从命令,别人给他描上什么画,他便是什么样。

谢卿礼的指腹点在他的额头上,灵力蛮横地挤进他的识海。

他什么都没看到。

正常人的识海可以是鸟语花香,也可以是大雪封山,心境如何,识海便是怎样。

云念的识海春暖花开,她本就是个明媚的人。

谢卿礼的识海大雪连绵,因着他本人便是阴冷又孤僻的人。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徐从霄这种。

一团黑,空旷虚无,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少年面不改色收回手。

“你的识海被人搅碎了,倒是他的手笔……这么多年了,他杀人不是捏碎人浑身骨头,便是搅碎识海让其成为一个没有神识的废人。”

谢卿礼勾了勾唇,声线很轻似乎在喟叹:“他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

少年站起身,垂首冷睨着躺在地上一无所知的徐从霄。

“他也来了琴溪山庄是吗这里倒是热闹,沈敬也在这里,傀儡师在这里,他竟然也在这里……”

明明嘴上挂的是三个要害他的人,其中两人修为高深,一人身份尊贵,本该是令人恐惧发寒的事情,少年却弯起了眼。

唇角的弧度加深,笑意越发深厚遮掩不住,他眉眼弯弯好似真的遇到了什么格外开心的事情。

“师兄放心,咱们毕竟是同门,我会抓出来他,一刀一刀……”少年歪了歪头,拖长尾音道:“削掉他的肉,剔了他的骨,放干他浑身的血,捏碎他全身的骨头,替你报仇啊。”

尾调上扬,容貌昳丽的少年唇红齿白,好似在与兄长撒娇一般。

他弯腰拽起一动不动的徐从霄,柔声道:“别让我师姐等久了,我们该去找她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她会担心的。”

照明珠只能照亮一角幽暗的石室。

貌若谪仙的人在此刻宛如罗刹。

他刚走出去,整间石室瞬间塌陷。

另一边,云念走了许久。

云念并不知谢卿礼那边的情况,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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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玉扣中听谢卿礼的声音还算好,她知晓谢卿礼瞒着她去干了什么事情,

她放下凤扣,刚要继续往前走,胸口处忽然一阵剧痛。

“唔。”

云念皱紧了眉,扶住一旁的石壁。

【你怎么了】

“没事。”云念摇头,“就是,刚刚莫名其妙有点胸闷,可能在地道待久了吧。”

【你真的没事】

云念直起身,那股心悸闷痛已经消失,太过迅速以至于她都怀疑刚才是不是梦境。

她缓了缓:“没事。”

云念接着向前走,腰间却一阵荧光闪烁。

她下意识以为是谢卿礼又敲响了龙凤扣,但垂眸看去,才发现光亮并不是从那上面传来的。

是——

她的手腕上。

【你的玉镯在闪!】

云念愣了。

“嘶。”

尖锐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钻透她的脑膜要将她吞噬,她站不住,双腿疲软直接跪倒在地。

“你过来……向前走……”

什么?

云念捂着脑袋,太阳穴钻心的疼。

这次是真的有事了!

她听不见系统的呼唤,只能听见模糊的声音一遍遍喊着她。

它唤她过去。

过去哪里?

“向前走……向前走……”

“停,别喊了!”

头痛欲裂,它的声音蛮横钻透她的大脑,丝毫不顾及她能不能承受,强硬要往里挤。

云念忍不住制止了那声音,掰着玉镯便要将它褪下来。

声音的主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刺激到云念了,愣了愣,声音忽地减弱了些:“抱歉,我无意害你,你过来些许……”

疼痛骤减,云念喘着气以手撑地,缓了许久晃晃悠悠站起身。

“你向前走些……”

云念擦去额上的汗,照着她的话向前走。

她能听出唤她的人是谁。

这几日看到的记忆碎片,以及方才的那道声音,都是皇后搞出来的。

她在帮他们,指引着他们看到琴溪山庄的真相。

云念摇晃着随着那声音的指引向前,直到来到了一面石壁前。

“你进来。”

云念:“?”

她有些想笑,下意识推了推那墙壁:“您告诉我怎么进去,难不成撞开墙壁——嗯?”

她好似按到了什么突起,往下轻轻一按,本来紧闭的石门旋转一圈,后面竟是一个……

密室。

云念眼角微抽:“你们琴溪山庄的机关都做的这么简单吗?”

皇后的声音却好似突然消失了一般,并未回应云念的话。

云念放轻脚步走进去。

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鼻息间有股奇怪的味道,耳边是一阵形容不上来的声音。

嗬嗬。

像是某种动物粗重的呼吸声。

云念一鼓作气将所有的照明珠都拿了出来摆放在一边。

随着密室逐渐亮堂起来,她看清了密室中的一切。

心几乎是在瞬间便提了上来。

偌大的密室中,她的周围零七零八地摞了数不尽的干尸。

身上穿的是各大宗门的弟子服饰,形容枯槁,血肉好似被吸食干净,仅剩下一层皮扒在身上。

皮肤是诡异的灰白色。

整个大殿都是血腥味。

而那所谓的呼吸声,也不是什么动物的。

云念愣愣抬眸,跪在一修士身边的女子抬起头。

接着照明珠的光,云念看清了她的面容。

五官清丽,温柔似水,眸光灰蒙蒙的毫无焦距。

唇角染着鲜血,顺着下颌滴落。

衣衫雍容华贵,是价值千金的云锦,看得出来为她准备衣服的人对她的宠爱。

石室最里面还摆放着屏风和贵妃榻,装潢精致华丽,她应当一直在这里生活。

就在这么一个虽然金玉辉煌,却幽暗见不到光的地方生活。

尽管早已有了猜测,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云念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皇后。”

这满屋的尸体,精血被吸食干净,是她所为。

与她前几日看到的梦境如出一辙。

【云念,她过来了!】

她的动作很快,丝毫不像个没有修为的人,几乎是在瞬间便扑了上来。

云念横剑挡之,皇后的身躯不知是怎么回事,听霜的剑锋竟然连她的皮肤都没划透分毫。

反而云念的手被震得发麻。

皇后的眼眸泛出诡异的血色,神情陡然间阴狠起来,与她温柔秀丽的外貌格格不入。

她的力气很大,扑上来将云念压倒在地。

她张嘴便要朝云念的脖颈咬下。

云念一手撑着她的下颌,一手横剑挡着她的利爪。

她的胳膊很酸,咬牙死命撑着。

到底是什么东西,力气怎么会这般大?

比她一个修士的力气还大。

系统看的焦急:【你必须动手,杀了她,不然你会被她耗死的!】

云念艰难回它:“你开什么玩笑,杀了她,琴溪山庄的事情指望皇帝和傀儡师跟我们说吗?”

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找皇后。

徐从霄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

傀儡师老巢内的金尾鹤壁画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或许都得从皇后身上下手,皇后一定知道很多东西,她能给云念想要的答案!

不能杀!

云念皱紧眉头,正要想办法掀飞皇后,腰间的凤扣光亮大作,腾起股冲天的光柱。

趴在云念身上的女子被掀飞撞击在石壁上,云念连忙翻身站起。

她看了眼腰间的凤扣。

方才……是凤扣替她打飞了皇后?

谢卿礼在帮她?

云念拧了拧眉心,有些不懂谢卿礼到底要做什么。

她看向皇后。

皇后甚至连血都没吐。

她就站在那里,束发的金冠被云念扯掉,一张脸阴冷沉静,面无情绪。

她忽然弯身,像只灵兽一般跳到石壁上,轻盈且速度极快地从上方朝云念压下来。

云念急忙闪躲。

她一边躲着皇后的进攻,一边从乾坤袋取出缚灵绳便要找机会将皇后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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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一爪朝她打来,云念下意识抬起了右手横剑挡之。

袖口下滑,墨色的玉镯便露了出来。

皇后余光一瞥,压下的身形一窒,杀招停顿在虚空。

云念没时间去想她为何停下,找准时机绕到她身后,缚灵绳一圈圈将皇后捆了起来,任凭她在如何挣扎也绝不可能挣开。

皇后神情呆滞看向地面。

制止住她后云念终于松了口气,她揉揉有些发麻的手腕,呲牙咧嘴的将自己微微错位的骨头正回。

云念绕到皇后的身前,举着照明珠仔细地盯着皇后看,视线在她脸上一寸寸流连摩挲,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她伸手触碰了皇后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很奇怪,一点也不似常人的柔软,反而有些僵硬,像是橡胶的感觉。

她又探了探她的脉搏。

没有脉搏。

灵力沿着皇后的经脉探去,云念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一丝生机都没有。

这是个死的不能再死的人了。

如她所猜的那般,皇后靠一朵冰莲复生,靠吸食人血才能维持生机,但只是麻木活着,没有意识。

或者说,意识被困着无法操控这具身体。

【你师兄徐从霄……是不是也跟皇后一样神魂被困,无法操控身体?】

云念摇了摇头:“不知,可师兄没死。”

但皇后是死透了的。

死了二十五年了,人死是绝对不可能复生的,如今她比起活人,更像是个妖孽。

云念抬了抬手腕,举着腕间的玉镯在皇后面前晃了晃。

“皇后,你记得这个东西是吗?”

皇后一动不动,仿佛方才的呆滞是云念看错了般。

云念褪下手镯,将其递到皇后的眼前:“这是你的东西,是皇帝给我的,他本意是为了害我,但你帮了我,让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总之因为这个玉镯,我看见了一些记忆。”

云念顿了顿,道:“是你的记忆。”

皇后没有动静。

“你想让我救你,不想看皇帝和席玉为了你的复生继续残害修士,所以我来了。”

皇后麻木的好似根本听不懂云念的话。

云念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她记得之前的那三次进入皇后的记忆。

第一次,皇后被皇帝拿着沈之砚的命威胁,绝望之际瞧见了云念,将她推了出来。

第二次,皇后跟皇帝吵架,痛极吐血之时,云念被拉了出来。

第三次,皇后喝了人血,有了力气,知晓自己成了靠吸血为生的怪物后,云念又被送了出来。

或许只有在皇后情绪波动大之时,她才能短暂操控身体。

云念试探性道:“你记得沈之砚吗,就是安之,他是你的孩子,他如今也在琴溪山庄。”

皇后依旧没有反应。

所有的推想都不成立,云念有些不太懂了。

皇后最在意的人是沈之砚,提及他时竟毫无反应,她的残魂不是在这具身体里吗

云念再接再厉:“沈之砚之前被傀儡师抓了,傀儡师就是席玉,他现在成了个疯子,他明明知道沈之砚是你的孩子,但当时他还是抓走了沈之砚,我现在怀疑,当初沈之砚被抓不是偶然,或许是他们在密谋什么,皇后你能听到——”

“不必喊了,将玉镯为我戴上。”

方才突然消失的声音却在此刻出现。

云念沉默一瞬,问:“……你在哪里说话的。”

眼前被她捆着的人连嘴都没张,神情如朽木一般沉寂,除了睁着眼外,与寻常的死人没什么区别。

可脑海里的声音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皇后道:“有些事情你待会儿会明白的,没时间了,快为我戴上!”

云念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急切,没功夫想别的事情,连忙将手上的玉镯褪下给皇后戴上。

墨青色的玉镯刚戴上皇后的手腕,本来无力垂下的手像是有了意识一般,反手便握住了她。

方才麻木的人转着瞳仁看过来。

云念一惊,皇后死死握着她的手。

她开了口,嗓音沙哑:

“来不及了,救我出来!”

第39章琴溪山庄十八

皇后的脸模糊不清,云念的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

她愣了会儿,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拉进了皇后的记忆。

皇后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救她出来,她要如何救她?

来不及了又是什么意思

云念想不明白,茫然的白雾却在此刻退去,一片幽黑,寂静森然,人影迅速奔跑着,这里像是个竹林。

猛烈的引力牵扯着她跟上前去。

云念一边跑着,一边定睛看着眼前快速奔走的女子。

是皇后。

几个随从跟在身后,怀中抱着两个孩子,搀扶着她向前走,皇后的小腹高高隆起,应当是快生了的模样。

这时候的皇后还未生太子。

这是距今三十年前。

云念跟在几人身后,皇后时不时回头去看,神态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惶恐,似乎是怕什么人追上来。

远处有人牵着马匹等候,皇后将人送上马车:“快走,到了地方有人接应你们,切莫再回来,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

“是,娘娘!”

马车正要离开。

咻——

利刃划破虚空。

一支羽箭直直射穿了驾车小厮的脖颈。

尖叫声炸起。

温热的鲜血星星点点喷溅,有几滴落在了皇后脸上,莹白的脸上满是惊愕。

云念回身看,远处火把快速朝这边逼近,一队人马从密林中追出,马蹄声铿锵有力。

为首的人赫然是皇帝。

他大步下马,来到皇后身边拽着她便要走。

“都杀了,一个不留。”

皇后反应过来,死命推着他:“不许杀,不许杀!那只是两个孩子,连一句阿娘都不会喊,为何不能放过他们!”

皇帝停在原地。

皇后跪在地上,美目里皆是泪水:“陛下,臣妾幼时被拐,是程家收留了臣妾,将臣妾养到这般大,父兄临死前只有这一个愿望,便是让臣妾救下这两个孩子,求你了……”

她抽出皇帝腰间的刀便往自己的脖颈上横:“你杀了臣妾吧,我来换这两个孩子,你杀了我吧!”

利刃划破肌肤,鲜血汩汩涌出,皇帝瞳仁登时一颤。

云念下意识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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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上前夺过皇后的刀,手却从她的身体穿过。

皇帝像是气急了:“你便是这般逼迫朕?你当真便舍不得你那二哥,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他这两个孩子?”

皇后不可思议:“陛下,你到如今还认为臣妾与二哥有那不伦之心?”

皇帝声音很大:“你是收养的义女!你与他自幼定亲,你们有何血亲关系,他对你是何心你自己还不知晓吗!”

“可兄长已经成婚了!那婚约也不过是戏称!”

“你敢说你心里没念着他?若朕当年不是横刀夺爱,你会嫁于朕吗!”皇帝微阖双眼,急促呼吸着。

“陛下。”皇后跌坐在地惨笑,“我倒是没想过,原来你一直是这般想的。”

皇帝没说话。

皇后道:“我确实不是程家的血脉,但我们谢家是当今的机关大家,在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家族,我们不怕皇室,若非我愿意,你当真以为我会屈于你们皇室的权力嫁于你?”

皇帝别过身,云念见着他眼角泪花闪烁,像是气急,又像是心痛。

云念想到了些别的。

皇后是程家收养来的义女,她的本家……姓谢

修真界有名的谢家,又是搞机关术的,只有一个。

南域谢家。

云念还没想明白,皇帝怒喝:“都给朕杀了!”

皇后挣扎着哭喊:“不许杀,不许杀!”

她站起身声嘶力竭:“我看谁敢杀!沈敬,他们尚未一岁!”

皇帝回身逼近她,赤红着眼一字一句:“你让朕放了他们,那淮州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呢?淮州几万人,只活了不到十分之一的,那些人都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才死的!今日朕可放过程家两儿,明日或许便是陈家,李家反叛,届时都与朕说稚童无辜,请朕给他们留个香火?”

“阿清,朕坐上这龙椅,手里沾了不知多少人命,先皇教会朕的第一课,便是斩草除根。”

皇后却死死将刀抵在脖颈上威胁着皇帝:“沈敬,你说淮州失陷是程家所为,可这件事疑点重重,我父兄一心为了百姓,为官清正,本死也不愿认罪,为何突然便认了,你什么都不查便拍板定了程家的罪!”

皇帝沉着眸子看她,声线阴冷:“阿清,无论程家是不是无辜的,淮州的布防图确实是从程家父子手中送了出去,就算他们是被当枪使了,但此事,需要有个结果。”

“你知道这后面牵扯多少人吗,无论他认不认罪,结果都不会改变,但你知道朕上个月批了多少要求处死你的奏章吗”

皇后听懂了皇帝话中的意思。

云念也听懂了。

程家人被当枪,致使城池失陷,此事放在人族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无论程家是否认罪,朝廷找不到凶手,无法安稳百姓,只能让程家去认了这罪。

因此百官上书,要求处死皇后,实际是在逼迫程家父子认罪。

程家父子也知晓帝王的无情,无论这件事抗争到何地步,程家都已经完了,为了保皇后一命,程家认了罪。

满门被斩。

一滴泪水自皇后眼角滑落,她跌跌撞撞身形不稳,握着刀的手一松。

皇帝眼疾手快,一刹那便夺过了皇后的刀。

他将皇后拽起来拥到怀中。

乌发遮住了青年冷峻的脸,话语间皆是上位者的威严。

“杀了!”

云念不敢看。

婴孩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皇后被皇帝打横抱起,像是失了神般,愣愣看着马车中流淌下来的鲜血。

一滴一滴。

淌了满地。

她闭上眼,素手揽住小腹,大口大口喘着气。

云念瞧的清楚,她的白裙下摆染红了血。

“皇后!”

皇帝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有一瞬间的呆愣,随后目呲俱裂,声音不成语调。

“回宫!”

眼前的画面忽然定格。

时间好似被生生截停,接着飞速流转,一桩桩画面在云念眼前闪过,她还没看来得及看清,整个人便像是被换到了另一个地方。

再次停下来之时,她到了熟悉的地方。

是初见皇后时的地方。

景宁宫。

殿内放着十几盆篝火,并不冷,反而十分温暖。

空气中是浓重的药味,苦涩的气息熏的云念睁不开眼。

她看到来来往往进出的人。

云念掀开珠帘步入内殿。

一人跪在榻前,绝望无助痛哭,身旁并肩跪着一个孩子,幼童哭喊着叫母后。

云念走上前才发现……

榻上躺着的是皇后。

云念无法将她与记忆中的皇后对上。

她太瘦了,面无血色,泛着青灰,唇部干燥,整个人宛若即将腐朽的枯木。

“阿清,阿清……”

皇帝哭着握紧她的手,高大的人身形佝偻到站不起身。

云念不能离皇后太远,只能守在皇后身边,她是修士,能感知到皇后的生机在迅速流失。

云念不断喊着皇后,她毫无反应。

她就像朵枯败的花,渐渐凋零,枯萎。

皇后半阖的眼微睁。

她呢喃出声:“阿姐,阿姐……”

阿姐

她喊的是谁

云念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皇后突然剧烈咳嗽,大口的鲜血自脸颊淌下。

女医惊恐喊:“快端参汤和灵丹来!”

皇帝急忙上前:“阿清!”

他的眼泪控制不住流出,握着皇后的手不断道歉。

“阿清,阿清,安之不能没有阿娘……”

他跪在地上,捧着皇后的手恸哭着。

一旁只有五岁的孩子被吓得失声痛哭。

皇后侧脸看了皇帝一眼。

她轻声喊:“沈敬。”

皇帝忙点头:“我在,我在阿清!”

皇后道:“我想阿姐了……阿姐说得对,我不该嫁你的……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满屋尽是男子沙哑的哭声。

“我好想阿姐,阿姐要成婚了……我还没去送礼呢……”

皇后举起手,挣扎着探向一旁的锦枕。

她从枕下取出了……

半块玉。

她将它递给皇帝:“这是我阿爹送我的,还剩半块,你帮我送给阿姐……本来是想打成龙凤扣,送给她未来的孩子……”

她喘着气:“如今怕是不行了……沈敬,你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替我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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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泣不成声,“阿清,我们一起去好吗,我们一起去见阿姐……你想见她我立马带你去——”

皇后咽下口中的血,抽出了被皇帝握着的另一只手。

她咳着血,鲜血从唇角溢出淌了满脸。

皇帝无措地帮她擦着脸,拼命喊着女医,全然没了一点镇定。

一碗碗参汤被灌进皇后嘴里,她的瞳孔却越来越暗淡无光。

云念看不下去了,越过皇帝跳上榻,上前喊着皇后:“你不能死,是你让我进来救你的!现在外面乱成一遭,琴溪山庄死了许多修士,沈敬和席玉不知在做些什么,他们残害了不少人!”

皇后眼睫一颤,本来要闭上的眼看了过来。

云念反应很快,“皇后,你现在能看到我”

皇后唇瓣颤抖。

云念连忙抬起手腕:“这里之前有个玉镯,是你让我进来带你出去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你的本体在琴溪山庄,你死了,皇帝让你复生,还让你吸食了许多修士的血!”

“……我知道你不想成为一个食人精血活着的怪物,你让我进来是不是便是因为这些?你想我带你出去?”

皇后唇瓣翕动着,好似在说些什么。

云念慌忙凑上前听。

她说:“杀了我……”

云念抬起了头,惊骇看着她。

她还在说着话:“杀了我,出去……”

杀了她,出去。

杀了她,便能出去?

她是这个意思吗?

云念直起身与她对视。

皇后躺着榻上,一双眼灰蒙蒙的淌满了泪珠,一只手被皇帝攥着染满了鲜血。

她在哭。

她很疼。

她好像在求云念。

求她杀了她。

皇后的心口腾起一股亮光,微弱,但清晰可见。

那里是出去的界点。

云念明白了。

这所谓的记忆,其实就是个幻境,是被人存在那玉镯当中,所谓的玉镯也不过是个载体,盛着这些记忆片段。

既然是幻境,便有破局的地方。

云念的手紧了紧,又被自己无力松开。

皇后只是看着她,木然又绝望,没有哭嚎,没有祈求,只是静静地躺着。

云念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抬起了手,灵力凝聚成锥。

耳边是皇帝的哭求,女医和宫女们手忙脚乱的来回进出,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参汤灌进唇齿间,又顺着下颌淌下,灵丹被碾碎送进口中,很苦很苦,她连皱眉的力气都没。

她想让云念帮她解脱。

云念闭了闭眼,心下一狠,尖锥直接刺进了她的心口。

没有温热的血。

只有一股猛烈的拉力撕扯着她的神魂。

鼻息间是那股血腥气息,但又掺杂了些别的气息。

像是青绿通透的竹香,在冬日的暖阳里酝酿发酵,后调有些甘苦,又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气息。

云念长睫轻颤。

“师姐?”

云念先看见的是莹白的耳垂上点缀的小痣。

然后是他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深邃,眸光温柔缱绻。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有些懵懂的神情。

少年将她往怀里抱了抱:“师姐,怎么了?”

云念这才惊觉,她坐在谢卿礼的怀中,就在他的膝上。

他侧抱着她,而她的脑袋就靠在他的胸膛,少年的气息毫不遮掩地在鼻息萦绕。

她抬起头就能亲到他的喉结。

系统已经麻了:【是的没错,他抱了你一个时辰。】

云念宕机的大脑终于重新运作。

“师弟!”

她撑着他的胸膛几乎是从他的怀中滚了下来,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少年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

云念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只觉得被他握住的小臂像是有千只蚂蚁在爬,酥酥麻麻,颤栗从小臂流向脑门,最终汇聚在脸颊。

滚烫绯红。

“师姐,地上脏,不要往地上坐。”

云念借着照明珠的光看见了满地的血迹,斑斑点点的,像是干涸了许久。

唯一干净的只有谢卿礼坐的地方。

“师姐别多想,我只是不想师姐与那些尸体一样躺在地上。”

少年耐心解释。

云念垂首看向坐在台阶上的少年,他仰着头,明明依旧是温润柔和的神情,但她第一次从中品出了些不一样的。

她迟钝的大脑好像突然开了点窍。

他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明目张胆的保护、暗戳戳的靠近、龙凤扣、自缚咒、温柔又亲昵的“师姐。”

“师姐?”

少年喊了她一声。

就连他喊她的声音,也在此刻变得怪异了,像是初开情窦的少年对心上人的爱称。

可这是谢卿礼啊,那般温柔知礼的人,她乖巧听话的小师弟,原书中一心只有大道的男主。

是她多想了吗

云念与谢卿礼对视,撞进了一片深潭之中。

他依旧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笑:“师姐,你怎么不说话?”

云念艰难吞咽了下:“没有,我就是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谢卿礼弯起眉眼:“我将师兄抓了过来,唤了你很久都没回应,于是我便来找你了。”

云念根本没想过他为何会找到这里来,她现在思绪很乱,脑子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了很多,只能顺着他的话借坡下驴。

“这样啊,行。”

她有些心慌,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好似有层膜笼罩着某个真相,她戳不透,也不敢戳透。

心跳有些紊乱,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心头弥漫,脸颊燥热,绯红从耳根一路蔓延至脸侧,云念强装镇定要扭过头去。

少年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站着,他坐着。

仰着头看她。

“师姐,你生气了吗?”

明明说的话应该是示弱的,但他的神情平淡,眼底似乎还带了笑意,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像是根本不怕她生气。

更像是……想让她因此有所反应。

明晃晃,一眼可以看出的少年心思。

他想让她回应方才的拥抱,而不是将这件事一笔带过揭露。

云念顿住,心跳越来越快,看向他拽着她衣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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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的红绳在冷白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她送的灵丝绳他一直都戴着。

“师姐,你生气了吗?”

不是,他就不能将这个事情揭过去吗!

云念一脸麻木地将自己的衣袖从他的掌心抽出:“……没有,没有生气。”

少年的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些,指尖蜷了蜷,随后收了回去。

他的唇瓣紧抿,本来上扬的眼尾有些下垂,眸子依旧明亮,眼角有些微红。

说不出的委屈和可怜。

云念:“……”

这可真是难顶。

她对着他这张脸,永远也狠不起来心。

她长舒口气,尽量将神色放柔,俯身揉了揉他的脑袋,掌心中的发丝光滑柔软:“我没生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少年将脑袋往她的掌心送了送。

目的一切的系统:【……】

真是怪异。

未来称霸修真界的男主现实中像个还未断奶的小狗一般,颇为粘人。

云念捏了捏他的脸,果然见着少年笑了。

“师弟,现在时间紧急,我们需要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出去找师兄,不说这些了,先忙正事。”

云念转身朝角落里坐着的人走去,疾步匆匆似是落荒而逃。

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的少年收起了笑意,抬眼望向角落里的少女,轮廓隐匿在阴影处,照明珠的光映衬在他的脸上。

漆黑的墨色里,开出最浓郁的糜花。

角落的那人垂着头,云念在她身前蹲下身。

皇后抬起了头。

云念对上一双麻木的眼。

与云念在玉镯的记忆中看到的皇后一模一样,好似被剥夺了所有生机,沦为行尸走肉。

“皇后。”

皇后坐直了身,无力靠在身后的墙面上。

她笑了笑,秀丽的脸上还挂着鲜血:“我见到你了。”

云念没说话,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

久到皇后叹了口气:“二十五年了,都过去这么久了。”

许久未曾开口,皇后的嗓音格外的沙哑。

云念没说话,皇后也不生气。

“你看到了我的那些记忆是吗?”

云念问:“不是娘娘您让我看到的吗?”

皇后一愣,低头闷声笑了笑:“是啊,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她说话的声音虚无缥缈,鬓边的发钗歪倒,簪起的乌发也顺着滑落,挡住了如花的一张脸。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落下,皇后在哭。

云念没说话,俨然一副聆听者的姿态。

在这间密室,伴着周围数十具干尸,和着满屋的血腥气,他们竟然能这般和平共处。

“姑娘,我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她抬起了头,眼眶通红。

云念想安慰她,又觉得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好像都有些苍白。

满腔的话到口只说出了一句:“皇后,都过去了。”

皇后笑了笑,神情依旧柔和。

她抬了抬手。

衣袖顺着滑落,莹白的肌肤上,赫然是密密麻麻扭曲狰狞的缝合线。

就好像碎成了无数块,又被人生生拼成。

皇后放下手,“安之五岁那年,我病死了。”

“皇后……”

“我在十年前醒来,醒来就是这样了,当年我的身躯明明已经衰败,可沈敬和阿玉融合了极北冰莲复活了它。”

“这身体如今哪里都好,但极北冰莲毕竟是魔域的玩意儿,多少有些邪性,每隔几日便要大肆饮血,还只能是金丹期的修士,修为高了受不住,修为低了又没什么用。”

皇后望向满屋的干尸。

自她有意识之时,这种噩梦已经持续了十五年。

她被困在玉镯中,看着自己成为被鲜血驱使的怪物,看着一个个修士跪地向她求饶,却被捆绑起来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被她一口咬断脖颈吸干浑身的血。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清醒的时候看着自己吸食人血,迷茫的时候就在记忆中一遍遍经受着那些往事。

云念道:“玉镯里的记忆,是您故意让我看到,将我们的思绪引到皇帝身上,让我们怀疑贵妃的尸身,从而发现密室。”

皇后的唇边漾起笑意:“是。”

“你为何要让我进去杀了你”

皇后看了眼手腕上的玉镯:“这是墨翡玉,是我出生之时阿爹送的,我赠了阿姐一半,阿姐的做成了龙凤扣,我的则打成了玉镯。”

“墨翡玉是玄玉,融合了我的心头血便生了灵性,与我识海相通,当年我身死,它打造幻境留下了我的一缕碎魂,我清醒时便一遍遍经历着幻境中的那些记忆,我出不来幻境,而打碎这幻境的关键——”

皇后看向云念:“就是有人能杀了幻境中的我。”

云念听懂了:“你之前让我进幻境,是为了让我们怀疑皇帝,提醒我找到你,而刚刚你拉我进去,是想让我亲手杀了你”

让她看到皇后的痛苦。

让她下定决心帮皇后解脱。

皇后叹息:“是。”

云念有些听不懂:“可你的分魂不是在这具身体里吗”

皇后唇边的笑意淡了淡:“不,我的分魂一直都在这玉镯里,过去十年这具身体一直戴着这镯子,吸食人血后多了些活性,沈敬和席玉还以为真的重塑了我的神魂。”

他们以为鲜血滋养的是皇后的神魂。

实际上,皇后的神魂在玉镯里,鲜血养的一直都只是这具邪性的身体。

吸血后,这具身体会灵动些。

不吸食鲜血,便会迅速枯萎。

皇帝和傀儡师以为是皇后需要血,其实只是这具身体需要血罢了。

“所以你让我给你戴上玉镯,将我拉进幻境,让我杀了你解放你的神魂,你的神魂才能出来操控这具身体”

“是。”

云念有些不解:“可他送我镯子是做甚,以前不都是你戴着吗”

皇后的笑意收敛。

提起皇帝,她周身的柔和都荡然无存。

皇后的目光幽幽转来,落在云念的眼中,像是有些愧疚:“姑娘,他送你玉镯,是想让我占据你的身体。”

云念还没说话,身边的少年骨节捏的作响。

“这上面有移魂阵,你戴的时间长了,阵法会渐渐融合进你的气息,等到阵法开启,我便会……”皇后不偏不倚与云念对视,“夺了你的舍,在你体内复活。”

“他的目的,是灭了你的魂,让我用你的身体复活。这次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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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山庄设宴,第一,是为了你。”

“第二。”皇后看向云念身后一直沉默的少年。

她笑的很温柔。

“是为了阿礼。”

她喊谢卿礼——

阿礼。

第40章琴溪山庄十九

阿礼。

她是这么喊的。

皇后的眉眼酝酿着笑意,褪去了之前的麻木与绝望,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很漂亮,很温柔。

这才应该是皇后的模样。

云念下意识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少年就站在她身后,她半蹲着的姿势需要仰头才能瞧见他的脸。

他垂眼看着她们,长睫半敛,脸色隐匿在昏暗中看不太清,但能察觉出他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

应该是落在皇后身上。

“阿礼,你长这么高了啊。”

声音缱绻柔和。

云念终于知晓谢卿礼这些天为何会这般奇怪了。

他从进到琴溪山庄开始就很奇怪,毫无根据便咬定皇后被皇帝逼死,听到皇后的事情后控制不住的情绪,那些莫名其妙的怒意、愤慨、杀意。

这些都只是因为一点。

他认识皇后。

云念站起了身,谢卿礼一直没说话。

她微微仰头看他,借着手中的照明珠与谢卿礼对望。

云念问:“师弟,皇后在喊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声线很平淡,没有生气,没有惊讶。

谢卿礼微抿唇瓣。

皇后撑着墙站了起来:“阿礼,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眉眼弯弯走了上来。

来到谢卿礼身边,冰凉的手抚上谢卿礼的脸颊。

少年身量很高,皇后费力才能碰触到他的侧脸。

谢卿礼没有动。

没有抗拒,没有后退,安静地任由皇后的手流连在眉眼,鼻梁,脸颊,一寸寸描摹着他的五官,似要透过他去看到什么人。

“阿礼,你与阿姐长的不太像,许是像了你的阿爹吧可惜我没见过他,他与阿姐成婚之时,我已经死了。”

云念看了过去。

阿姐

对啊,她在梦境中听到皇后说自己姓谢,谢卿礼也姓谢,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谢家,机关术第一,只有南域谢家。

谢卿礼是南域谢家的人。

皇后是他的小姨。

“小姨。”

一直沉默的少年开了口。

云念瞧见他弯了弯身,兴许是怕皇后费力,他主动俯身方便皇后触碰他。

皇后弯了弯眼,泪花涌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乌发:“你的名字还是我留的,当时我与阿姐说,若是男孩便叫卿礼,女孩便叫慕礼,阿姐竟真的记在心上,为你取了这个名字。”

“我出生未觉醒灵根,五岁时被拐,是程家救了我,我在那次事故中高烧,醒来后记忆有损,想不起来本家是谁,程家便养着我,直到十五岁那年被谢家找到。生恩固然重要,养恩也不能抛下,左右我只是个普通人,迟早会天人五衰,索性留在了程家,谢家时常来看看我。”

皇后揩去眼角的泪花:“你进入琴溪山庄之时我便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你的身上有墨翡玉,墨翡玉是当年我赠予阿姐的,她做成了龙凤扣……”

皇后说着这里停顿了瞬,看了眼他腰间的龙扣,又看向了云念腰间的凤扣。

两块玉扣可以合成一对,做工精致,雕刻的人花了不少功夫。

云念敏锐觉察到皇后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有点……戏谑

云念:“”

什么意思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少年也看了过来,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

云念:“……是我脸上长了花吗”

皇后笑道:“云姑娘本身便是朵花。”

谢卿礼:“嗯。”

嗯。

又嗯什么

云念只觉得这两人都奇怪的很。

她现在也没时间在这里听他们说这些,外面流花宴早已经开始,江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云念不觉得靠他们留下的那两个假人能瞒过傀儡师,撑死也只能拖延一段时间。

她开门见山问:“皇后,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皇后垂了垂眼,轻叹一声:“我知道一切。”

云念:“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外面乱成一团,皇帝和傀儡师马上要动手了,而我们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这里还埋着一个天罡万古阵,阵眼我们也并未找到——皇后你怎么了”

云念的话还未说完,皇后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的通红。

离她最近的少年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臂,“你怎么样”

他作势便要为皇后查看经脉。

皇后推开了他的手。

她别回头捂住嘴,或许谢卿礼看不到,但云念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她吐出的鲜血,顺着指缝溢出,落在地上溅开。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清淡的雪莲香悠扬扩散,幽闭的石室内都是这股味道。

谢卿礼不是傻子,修士的五感敏锐,他能闻到血气。

他不顾皇后的反对,修长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强大汹涌的灵力自她的经脉中涌入。

越深入,少年的脸色便越阴沉。

云念小声问:“怎么了”

皇后将手腕从谢卿礼手中抽出:“阿礼,没用的。”

她擦去下颌的血迹,云念将丝娟递过去帮皇后擦干净掌心的血。

“多谢云姑娘了。”

云念没说话。

谢卿礼的眸底有些红,呼吸微微凌乱。

“阿礼。”皇后道:“别难过,小姨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我还能见你一面,便已经满足了。”

云念和谢卿礼都看着她,周围的气压低沉,无形的死寂渐渐侵染了每一个人。

皇后突然压低声音:“姑娘,阿礼,琴溪山庄不止有沈敬和席玉,那个人也在。”

云念忽的看了过来:“什么”

“那个人,杀了阿姐,囚禁阿礼,灭了南域谢家的人。”

是那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

云念在听霜剑境中见过他。

她惊愕到声线不稳:“他也在这里”

皇后看向角落里躺着的人。

徐从霄垂着头靠坐在角落,双臂被用缚灵绳紧紧捆着没有反应,也不知是不是昏了过去。

“你们这位师兄便是那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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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的。”

云念喉口一阵干涩。

皇后:“我死后身体逐渐腐烂,无论席玉和沈敬想了什么办法都留不住,但十年前我却突然在玉镯中醒来,醒来后便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被重塑,你们当真以为席玉和沈敬有这般大的本事吗”

“极北冰莲在这世间早已绝迹,席玉却能在魔域寻来一株,是谁告知他的”

“这天罡万古阵的所有记载当年已经被裴凌烧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皇后道:“我不知他和沈敬以及席玉存在什么合作,但一定与你有关。”

从一开始这就是场双向的合作。

兜帽人帮助皇帝和傀儡师找到极北冰莲,复活这具身体,却骗了皇帝和傀儡师,让他们以为皇后的神魂被重塑了,其实这些年那些血滋养的只有这具融合了极北冰莲的身体。

而兜帽人有什么事情需要皇帝和傀儡师帮忙,大抵与谢卿礼有关,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布下这桩跨越了十几年的大局。

这次的琴溪山庄设宴,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们两人来的。

云念的眉心微蹙:“可这与我师兄有何干系”

皇后迈动步子来到徐从霄身边,她回身示意云念和谢卿礼过来。

待两人走上前后,皇后指着徐从霄道:“云姑娘,你去探探他的识海。”

云念蹲下身搭在徐从霄眉间。

系统感慨出声:【这可是你大师兄啊,你师父念叨了十五年的人。】

十五年了。

在外人眼中,徐从霄“死”了十五年。

竟然没死。

云念扣上他的手腕,灵力沿着他的经脉游走。

越深入,她的脸色越冷。

她收回了手。

【怎么了?】

系统很少见到云念有这般生气的模样。

柳眉紧拧,一双眼里满是怒意。

“你看出来了吗?”

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

而谢卿礼不知何时也已经单膝蹲下,与她并肩看向靠坐着的徐从霄:“我方才在外边也探过大师兄的识海,大师兄的识海混乱,严重受损,像是被人生生搅碎。”

识海更像是修士的另一个心,是精神的汇聚之地。

正常人的识海中仿佛有千万根丝线,虽然错综复杂,但交叠有序,各不打扰。

徐从霄的识海紊乱,宛如一团乱麻。

识海崩成这样,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受罪。

精神严重崩溃,说不定哪一天便走火入魔了。

谁的手段这般残忍,这比之万箭穿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卿礼:“他并不想杀大师兄,只是想控制他成为自己的杀戮工具。”

云念只觉得荒谬:“若是控制修士,有千万个法子,下蛊岂不是更好,何必要用这种法子,识海破碎的修士是有很大几率入魔的,若大师兄真入了魔,那人要如何控制他?”

“师姐。”谢卿礼抬眸,“你有没有想过,是他不得不这般做?”

云念一愣。

被他的话一撞,突然便反应过来了。

识海不仅是精神力的汇聚之处。

还是存储记忆的地方。

就算是下蛊控制他失去神智,云念和谢卿礼依旧可以搜魂看到徐从霄的记忆。

但若是识海被搅碎,记忆会被尽数销毁,就算是搜魂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大师兄发现了不能被发现的东西。”

凶手不想这些被公之于众,也不舍得杀一个化神后期修士。

于是只能搅碎他的识海,将他的记忆销毁,控制他的神智为自己所用。

空气沉闷,云念再看向徐从霄时,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对这位大师兄其实没什么感情,毕竟没有见过面,原书中关于他的剧情也很少,多是从扶潭真人的口中说出。

但她拜入踏雪峰五年,扶潭真人便念叨了五年,就连清冷高傲的四师姐提起大师兄,也会软了姿态。

徐从霄身兼玄渺剑宗刑律司执事一职,长相粗犷,不笑的时候有些骇人,看似古板严厉。

实际上只要私底下撒个娇认个错,他一准放水,对待弟子们颇为照顾。

大道坚定,七十五岁便悟了剑心,一百岁入化神,只差一步便能步入大乘。

扶潭真人找了他十五年,时间长到,雁平川这个地方已经成了踏雪峰提起来便会沉默的存在。

刑律司执事一职一直为他空着,即使魂灯已经熄灭,只要没找到尸身,所有人都不认他死了。

这么一个心向大道前途坦荡的剑修,本来应该在修行路上顺遂,成为拯救黎民百姓的人。

却被人生生碾碎识海,像个傀儡玩具一般毫无意识地活着,成为他人的杀戮工具,双手或许沾满鲜血。

云念呢喃道:“……大师兄这般纯善的人,若清醒过来后会疯吧……”

诛心比杀人更具毁灭性。

让一个济世救民的剑修成为与妖魔等同的孽障,满手无辜鲜血,摧毁他的道心,比杀了他还令人难以接受。

少年觉察出她低沉的情绪,轻声安抚道:“师姐,既然找到了大师兄,一切便还有挽救的机会。”

毕竟徐从霄没死。

没死,便能救。

云念深呼吸,缓了缓有些郁结的心情。

她问皇后:“您说师兄变成这样是因为那兜帽人,师兄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落得个这般结局——不,不对。”

云念忽然想起系统之前与她说的。

徐从霄本来是要去南泗城除妖的,却不知为何来到了雁平川。

系统补充:【难道……是追着那兜帽人来的】

兴许还真是。

那兜帽人是个组织,当初在南泗城外的不舟渡抓了仅剩的三只金尾鹤。

近一百五十年间频繁有剑修失踪,最早的失踪案就发生在南泗城,有目击者称抓人的凶手身上戴着刻有金尾鹤的令牌。

一切都与南泗城联系起来。

徐从霄当时身肩重担奉命前往南泗城捉妖,不可能毫无理由擅离职守,跑来雁平川除妖,说明他是发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严重到比躲在南泗城的那只妖威胁更大。

【会不会与剑修失踪案有关这件事与那兜帽人有关系,而你师兄除妖之时意外发现了真相,便追着来到了雁平川……】

然后……

就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且……

云念看向谢卿礼和皇后。

两人都没言声,两双乌黑的眼眸安静望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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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

云念问:“南域谢家到底在哪里”

她直勾勾盯着谢卿礼的眼睛。

谢卿礼垂了垂眼,道:“南泗城。”

果然,果然在南泗城。

南域谢家。

当世机关术第一的大家族,建派已经五千年,比裴凌的裴家还早,是当之无愧的元老世家。

但门生并不兴盛,南域谢家之所以能存在这么久,实际上与他们隐居的生活方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几千年他们很少出世,也无人知道他们藏在哪里,只知道南域谢家在南方,想请他们帮忙做机关需要提前到指定的暗桩留信,而且谢家接单全看心情,他们不缺钱,兴许百年才接一单。

这么一个隐居的世家,上一次在江湖上露脸还是三百年前,原来……已经灭门了吗

云念胸口堵的慌,这一桩桩事情压的她喘不过气,有一只手在背后布局,而他们竟不知不觉早已入局。

“师姐,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你难道不该保护你自己吗”

云念声线陡然升高打断了他的话。

少年一言不发。

“我面对的敌人只有皇帝和傀儡师,可你不一样,你知道那兜帽人的身份吗,你知道他的修为多高吗,你知道那组织有多少人吗,你知道他还布了什么样的局吗,你知道他在琴溪山庄的哪里吗”

云念一句接着一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要害你,你躲了这么多年,在你弱小时候他都没出手,偏偏等你进入翠竹渡得了裴凌前辈的指点,取了天下第一名剑碎荆,修为更上一层之时才出手。”

“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说明他也是刚发现你的身份,就在你从翠竹渡出来后!你进入翠竹渡……是不是知道自己若是取了碎荆一战成名,此事必定沸沸扬扬,他定是能听到。”

云念也是才想明白的。

谢卿礼在以自己为引诱蛇出洞。

所以这么多年他不改名字,顶着谢卿礼这个名字拜入玄渺剑宗参加故陵剑墟。

他明明知道得了裴凌的指点,取得碎荆后他会在仙门扬名。

他明明知道有人一直在找他,却不改名字不做遮掩。

云念别过头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

那股郁结之意堵的她呼吸不上来。

她不敢想,若是她不在谢卿礼身边,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人面对一个庞大的组织,面对一个剑道大能,面对一个灭了他满门杀了他阿娘的人。

以身为引,诱敌主动现身。

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顶着一身随时有可能逆行的经脉,或许哪天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

一双手臂自身后环上,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她被自后揽入透着寒凉的怀抱。

他的怀抱很宽广,将她完全包拢,自身后看不出来一点她的身影。

高大的人总是自带压迫感,可他每次抱她,只有数不清的珍视与柔意,会刻意收起来自己浑身的利刺。

“师姐。”

他单膝跪在她的身后,毛绒绒的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唇瓣贴着她的耳根。

“我现在有你了,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会努力活下去。”

云念没回头看他。

她只是问:“没有两全的法子,可以让你不要面对这么多危险吗”

谢卿礼抱紧了她。

“没有。”他的声音很轻,“没有法子,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必须要找到他。”

“死的不仅是谢家,这背后牵扯的是上万条命,这些亡魂压的我喘不过气,我便是死也要拉着他同归于尽,可我什么都查不到,我只能等他主动来找我。”

“裴凌前辈与我说,他在飞升之时看到了足以毁灭我们所有人的天命,我是破局的关键,而你是我的转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番话,但他说的天命……或许与那人有关。”

他只能想到那个人。

他还要找到裴凌问清一些事情。

可他不知道裴凌被困在哪里。

他虽然强大,但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但他会活下去。

“师姐,我们都不会有事,你信我。”

他越抱越紧,怀里的少女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后也没说话,唇角挂着笑看着相拥的两人。

她很欣慰,在这世上谢卿礼还有在乎的人。

如此,她见到阿姐之时也能跟她说一句,她的孩子如今过的很好。

修为数一数二,聪明又果敢,长的俊秀如谪仙,还有了能保护他的师门,有了并肩作战的伙伴,有了喜欢的女子。

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云念挣了挣,少年的怀抱松了些许。

她从他的怀中钻出来。

云念站起身,谢卿礼仰头看她,果不其然看到她的眼尾微红。

他这师姐共情能力太好,会心疼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她朝他伸出手,眉头皱起有些微凶:“我现在没功夫搭理你,回去再找你算账。”

其实一点也不凶,像个小猫。

很可爱。

谢卿礼心上那些惶恐心疼忽然散去,难言的滋味裹满整颗心,肩上一直托着的重担轻了许多。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嗯,师姐回去找我算账。”

少女将他拉起来。

谢卿礼垂首看只到他肩膀处的人,笑盈盈道:“想怎么算账都行。”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放轻的音量,拉长的尾音,清冽又绵意的少年音,为这句话叠了些说不清的韵味。

颇有当男狐狸精的潜质。

云念思绪有些跑偏。

少年笑了两声:“师姐,你在想什么”

他们还握着手,云念没松开,谢卿礼也没松开。

云念有些不敢看他,耳根有些酥麻,他的话像是贴着倒灌进来,趁自己露出异样前她连忙甩开了他的手,看也不看从他的身边走过。

又听见身后的人笑了声。

云念咬牙,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没有一点威胁力。

谢卿礼颇为给面子地收起了笑意。

“阿礼可不能这般逗云姑娘了,会把人逗跑的。”

温温婉婉的女声,是皇后。

皇后一脸笑意,虽然面色苍白如雪,但因为在笑便多了许多生气。

谢卿礼颇为听话:“知晓了。”

云念:“……”

你又知道什么了!

等这里事情结束后她非得跟他掰扯掰扯。

云念看也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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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皇后身边托着她的胳膊:“皇后,你还能坚持吗”

她能看出来皇后的脸色很不好,比刚才更白了些,身上扭曲的缝合线也加深了许多,她就像是快碎了一般。

她在强撑着。

谢卿礼也沉了脸色,几步上前握着皇后的手腕就要送灵力。

皇后挣扎:“阿礼,没用的。”

谢卿礼也不松手,强硬将灵力灌给她压制住那些越来越明显的裂纹。

皇后见挣扎不开也不动了。

她瞧着谢卿礼垂眸敛目的模样笑道:“阿礼,阿姐与你说过我吗”

“嗯。”谢卿礼一边为她输送灵力一边回:“他们都走了,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抬起头看过去。

深沉似寒渊的眼眸带了些旁的情绪。

似是祈求。

求她活下来。

方才还缓和些的气氛又降回冰点。

三人没一个人笑,脸色都阴郁幽深。

皇后抽出了手,眉目夹了些愧疚。

“阿礼,即使没有小姨,你以后也会有亲人的,你会成亲生子,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小姨和你阿娘无论在哪里都会为你欢喜,我们会一直盼着你好。”

她抚上谢卿礼的脸:“人终有一死,我并未觉醒灵根,本就活不长,肉身的腐朽不是真正的消亡,只要你念着我们,我们会一直在,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不要将自己困在过去,你要向前走,别回头。”

少年抿紧了唇。

皇后捂住嘴咳嗽几声。

“皇后!”

少年和少女的声音齐齐响起。

皇后背过身用衣袖擦去唇角的鲜血,殷红的血染在大红的芙蓉衣裳上,竟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们都知道,皇后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过去还有玉镯养着她的生魂,可如今她从玉镯中脱离出来,只会加速自己消亡的速度。

皇后回身望着两人笑:“时间要来不及了,跟我来,我们去个地方。”

她走了几步并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身看去才发现两人站在原地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皇后无奈道:“走吧,我们只有最多两个时辰了,琴溪山庄的一切,你们待会儿会明白的。”

谢卿礼回身背起了被捆起来的徐从霄,云念上前几步搀扶着步伐不稳的皇后。

皇后道:“多谢。”

云念看了眼她越来越白的脸色没说话。

雨后的青叶上坠了水珠,风吹摇曳落下,小院的门被推开,庭阁如云,正中间的长亭周围清水潺潺,一泓池水如明镜一般。

紧闭的房撞开,屋内萦绕着浓郁的梨香。

经过一晚的发酵,这股梨香俨然已经变了味,后调带了些诡异的味道,微苦,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刺鼻。

榻上只着中衣的少女闭目沉睡,两只手交叠在薄被上,脸颊滚烫绯红。

一旁的少年趴伏在榻,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少女的手。

“嘶嘶——”

两条蛇并行从打开的门缝中游走。

蛇身粗壮,花纹斑驳,蛇信细长。

一条蛇爬上了床钻进了薄被,一条蛇自少年的腰身钻入将他托了起来顶在蛇身上。

薄被被掀开,那只钻进了被中的蛇缠着少女,将她稳稳安放在蛇身上。

两条巨蛇从屋中爬出来,弯弯曲曲在地面爬行,不知是要去往哪里。

大殿房门和窗户紧闭,遮挡住了一切光亮,只余点着的几盏烛火,蜡油滴落凝固成小丘,青砖上倒映出瘦削狭长的身形,黑袍曳地,面具下的薄唇和下颌在摇曳的烛火下看不太清。

他闭眼懒散靠在长椅中,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扶手,直到听到隐约的嘶嘶声后才睁开了眼,薄唇勾起笑的肆意。

他坐起身,漆黑的眼底泛起些许血丝有些诡异,一贯冷静的人在此刻激动的连呼吸声都急促起来。

他紧紧盯着转角处,那里一团黑,什么都看不见,但蛇信震荡发出的嘶嘶声却越发明显。

很近了。

找了那么多年的人,他不知花了多少功夫,那逃了十年的小崽子终究还是让他找到了。

他笑了起来,笑的喘不过气,莹白的下颌都涨红了起来,脊背颤抖扶着扶手才能稳住身形。

直到两条并行的巨蛇从黑暗中爬了出来,蜿蜒扭曲在青砖上爬行。

他站起身快步走了下去,宽大的衣袍拖曳在地,动作太过迅速而带起猎猎声。

两条巨蛇在他面前停下,蛇头伏地极为恭敬,蛇身上驮着的少年少女皆闭目安睡不知生死。

他看都没看那少女。

目光自一开始便落在了白衣少年身上。

他比小时候长开了不少,身量抽条很快,以往只到他腰间的个头如今已经与他并行,而他不过才十七岁,还是在长个头的年纪。

他听说了这小子的事情。

十七岁,拜入玄渺剑宗一年就结了丹,以金丹之躯入翠竹渡却毫发无损地出来了,并且在裴凌的指导下悟了剑心,取得了天下第一名剑碎荆。

他不是想引他出来吗

所以他便来了。

轻飘飘的喟叹悠扬:“小崽子,这场局还是你输了啊……”

他笑的眼都眯了起来。

少年无知无觉。

他附身想要去拽白衣少年,随着距离的拉近——

不,不对劲。

眼神在一刹那变得凛冽。

苍白的指尖伸出探在少年的腕间。

大殿内,男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废物!都是废物!”

怒吼声回荡在大殿,树立的石柱被震碎。

两条巨蛇吓得想要缩起来,却在瞬间被男人遏制住七寸,在瞬间炸为漫天碎肉,血水迸溅在他的脸上,有些沾在银制的面具上,有些顺着下颌滑落。

而蛇身上的少年少女,也化为了两张符纸,旋转着飘向地面。

他阴沉着道:“谢卿礼,你敢耍我。”

他大步打开门走出去。

江昭睁开了眼,鼻息间是交杂的奇怪气息,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嘶嘶声。

他屏息凝气,不动声色地转过头。

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人,皆都闭目无声无息,脖颈上是两个并排的血洞。

而他们的身边穿梭着无数花纹各异的蛇。

远处还不断有蛇驮着人进来。

这些蛇与假扮苏楹的那条蛇不一样,它们没有神识尚未成精,只是被驯服后听从命令。

江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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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纸,默不作声用灵力点燃,金光闪闪的符篆隐入掌心,他的身形逐渐透明虚化。

他翻身坐起,身边的蛇从他脚边爬过却对他无动于衷。

它们看不见他。

这是谢卿礼走之前给他的隐身符。

江昭沉了瞳色,想不到谢卿礼的修为竟高到这种地步,连隐身符都能做。

他没空在这里想这些,时间快来不及了,江昭翻身跃上房顶快速奔走跳跃在一个个屋檐上。

杂草丛生直到腰间,林间只余一条小路。

江昭不敢御剑怕被人察觉到灵力的波动,只能步行奔走上山。

他来到谢卿礼告知的地方,这里是一片空地,没有深可及腰的灌木,只有薄薄一层的青苔。

江昭取出一块圆盘,外形古朴,指针左右转着。

圆盘飞向虚空,强大的光亮迸发,整个地面隐隐颤抖,深埋其下的阵法逐渐被唤醒、削弱。

江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脊背上的汗毛舒而倒立,修士敏锐的危机感让他在瞬间快速闪开。

可已经晚了。

强大的剑光自远处劈斩而来,一剑震碎了虚空中的圆盘,碎屑横飞溅落在地,余波卷起满地尘土朝江昭袭来。

他横剑要挡——

咔嚓。

跟随了他十年的凛寻剑在眼前碎裂。

穿着青衣的人被狠狠击飞,一连撞折数十个树干,飞出甚远后重重摔在地上。

江昭的肺腑好似被震碎了,仰头突出大口鲜血,粘稠的血液中夹杂着些许血肉碎屑,浑身的骨头仿佛移位,本命剑碎裂带来的冲击,加上一个剑道大能毫不留情的杀招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

他咳着血,费力仰头去看来者。

一人翩然落地,兜帽笼罩了全身。

他俯身捡起地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圆盘,轻嗤了声:“谢卿礼想让你用这东西把天罡万古阵吸了他消耗自己三分之一的灵力在这一个无用的容器上,真是蠢。”

他缓步朝江昭走来:“你们计划好了是吗你找机会来阻止天罡万古阵开启,他和云念前去地道寻程念清”

“啧,计划很好,但小子,你们还太年轻,席玉可已经去地道了,你猜他会不会遇上你那师妹和师弟”

江昭满脸是血,血水从耳洞、眼窝、鼻孔、唇中溢出。

他喘着气道:“你是……你是杀害我师弟阿娘的人”

缓步走来的人停下了脚步。

他居高临下看着江昭:“怎么了你想杀我替他报仇吗”

“你爬都爬不起来,连打我一掌的力气都没,不过一个元婴期,还想跟我打”

他抬手,无形的剑意虚化,逐渐凝实,最终化为一柄赤红的剑。

“小子,我先送你下去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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