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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 姑娘别哭 91063 字 2024-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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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额远河硝烟(十一)

“你多说几句话吧,白栖岭。”花儿轻轻抱着他:“你多说几句话,他们来了就带你走。你是不是不怕死啊?他们说了,阴曹地府不收你这种不怕死的蛮横的人,怕这种人下去闹事。”

“你属实是那种闹事的人,万一你瞧着哪个鬼不顺眼,再把人丢人油锅里炸。”

“那鬼也倒霉,做人够难了,做鬼还要遇到你。”

花儿明明是在说笑,但白栖岭不回她,她就快要哭了。从前二人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她因着忌惮他往往占下风,好不容易占上风了,她又觉得无趣。

“孙燕归,好名字。”白栖岭费力说了这样一句,察觉到她耳朵凑过来,就又说一遍:“孙燕归,好名字。”

想起什么似的,朝她张开原本攥着的拳头,里头一朵快被攥得稀巴烂的小花。花儿惊讶地看着,此时他竟笑了一声。

长不大的稀巴烂的小花,像她。

笑过之后再无响动。

白栖岭进入到一个梦境中去。那梦里的人均长着千奇百怪的脸,离奇的是,他籍由那些丑脸就能分辨出是谁来,是他的父亲、哥哥、遇到的恶人们,总之没有一个好人。他在梦里施展拳脚,与那些人斗!与突如其来的飞沙走石斗!与小鬼阎王斗!他一个人太累了,斗至最后趴在一条河上,河水许是被太阳晒久了,温温热热,冲洗他的身体。他饿了,张开嘴就有一条小鱼跳进他嘴里。

他看清了,那是额远河。

额远河并非永远湍急,它亦有温柔之时,比如此刻,对待白栖岭,像对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可白栖岭不懂,为何这条河上没有人呢?为何他自始至终都这样一个人来去呢?他命犯孤星吗?呔!我白二爷不需要人陪!哪怕在梦中,他亦是那个不认输的白二爷。

他在自己的离奇梦境里不知走了多久,最终闻到一股肉香。他饿了。白二爷饿了。缓缓睁开眼睛,见到蹲在小炉前忙着的人,那人他再熟悉不过,可她竟没入他的梦。

白栖岭的身体很痛,哼了一声后问花儿:“他们呢?”

花儿听到声音吓一跳,放下蒲扇几步到他床头,与他讲话带着罕见的好脾气,甚至嬉皮笑脸:“白二爷,你活啦?”

“我死过?”

“嗐!别提了!”花儿手一摆,坐在床边看着他。他脸上擦伤的痕迹已经结痂了,但柳公说身体上的剐伤怕是要留许多疤了。他原本就吓人,多了这些疤,往后脱了衣裳怕是要吓死姑娘了。

可他九死一生,那些疤又算得了什么?人好好地活着就足够了。

咧嘴对他笑了一笑。

白栖岭的肌肤贴在被褥之上,这令他意识到他未着寸缕,那话着实难问出口,但还是踯躅着开了口:“谁帮我换的衣服?”

“都忙着呢,就我闲着,当然是我。”

白栖岭于病榻之上睁大眼睛,看着花儿。花儿见他神色异常,过许久才反应过来,劝解他:“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白二爷也不必太过介怀。衣裳,我跟柳公一起脱的。本来我是要避嫌的,无奈您一直扯着我胳膊,跟疯了一样,好几个人都掰不开您的手。那我索性就帮您换了。再者,您许是担忧别的什么,不必担忧,看了。”

花儿郑重点头:“看了。”见白栖岭一张脸胀得通红,崩不住笑了:“看了,又没看,柳公挡着呢!”

她当时没顾得上那许多,手忙脚乱帮忙,脱裤之时还叮嘱柳公:“当心,当心,腿上的伤很重。”没有要避嫌的意思。最后是柳公无奈之下要她转过头去,还对她说道:“这人若是死了,你倒是不必在意今日看到什么。若活了呢?往后怎么面对他?”

花儿的脸腾地红了,与柳公解释:“我没想那么多…我…”

柳公却呵呵笑了,看看白栖岭,再看看她。本应是很伤心的场面,被花儿的憨直生逼出一点乐趣来。阅人无数的柳公在二人之间看出一点什么来。他老人识趣,那往后就让谷翦把照顾白栖岭的事安排给花儿。

花儿尽心尽力照顾他,这次终于不是奔着银子了,这次只盼着他睁眼,哪怕再与她吵一场也好。可他一昏死就是□□日,她怕他醒不过来,日日陪着他。有时她陪他讲几句话,有时安静坐着。在这些时日里,花儿觉得白栖岭就是她的亲人,她不希望亲人离世。

此刻的花儿惊讶于白栖岭的凶脸竟微微红了,她“咦”了一声手探过去摸他额头,白栖岭瞪着眼斥一句:“成何体统!”

“白二爷昏死的时候可不管这些个。”花儿把自己的手腕给他看,上头还存着淡淡淤青:“瞧见没?白二爷捏的。”

白栖岭不肯认,花儿也不与他计较,药端过来,人扶坐起来喂他吃药。白栖岭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密布的可怖伤口,问花儿:“怕不怕?”

花儿并未答他,反而问他:“疼不疼?”

“什么?”

“剐的时候疼不疼?”

她走的时候看到他痛苦地仰起脖子,但并没出声。她不敢妄揣那是怎样的痛,只是他昏死之时她帮他清理伤口,他会下意识地皱眉。

“不疼。”白栖岭嘴硬:“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我问你怕不怕?”

“这点小伤我怕什么?”花儿吹吹药,送到他唇边一勺,他听话地喝了。见她低眉顺眼,猜她不开心,就对她说道:“不必担心飞奴,他跟霍言山走了。”

“霍言山…”

“我与他们之间的事,你不必牵扯其中。”白栖岭心知她会为难,率先与她讲清楚:他们最终势必是一场生死较量,至于谁生谁死当各凭本事。白栖岭从不会说放下仇恨的话,有些仇恨永远不会放下。

那时他在奔往江南大仓的途中被霍言山拦下,他与他交换条件,要白栖岭现身霍灵山,引出真正的匪首。只因那霍灵山匪十分狡猾,那匪首也犹有九条命,多少次险境中逃脱。若谷家军剿匪,以谷大将军的能力定能生剿,但若不连根拔起,霍灵山将后患无穷。

霍言山所言,白栖岭认同,他也深知霍言山突然提议,绝对有其它缘由,譬如:山匪始终在两头之中捞好处,但最终偏向太子一方,这对霍家来说十分危险,是以要除掉他们。白栖岭作为其中的重要棋子,有足够的吸引力令匪首现身。

至于他为何要信霍言山,如他所言:不过是一场豪赌,以命相赌令他血脉偾张,若问他可有哪一刻怯懦或后悔,大抵就是看着花儿端着断头饭来为他送行那一刻。

霍言山如愿见到匪首真身,其中一个极其猥琐的像野猪一样的男人,几颗黑色牙齿龇出来,眼睛混沌不清;而另一个则长着一张易唬人的脸。那二人一明一暗,至于谁受谁牵制,暂且看不清。

拿着白栖岭的图,一人要杀他,一人还要留作他用,最终那野猪赢了:白栖岭必须处以剐刑。那野猪说完就如遁地术一般推门而去,而剩下那人,则见了吵闹要见霍言山的花儿。

霍言山可以当即处理那野猪,但与白栖岭一对视,二人都决议再等等。再等等就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花儿端着断头饭为白栖岭送行,而有一人,潜进了那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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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窗的剪影上,野猪和算命的跪了下去。霍言山始终未阖的眼,始终盯着那个屋子,直至天微亮时,野猪戴着面具出来,那人再未出来。

霍言山依稀看懂了,那野猪和算命先生都是那影子人的提线木偶,至于那影子人,躲在屋内在等一场屠杀。为白栖岭行刑之时,飞奴潜去了那间屋子,见到一个细伶仃的男子。那男子他见过,是灵庵里从前的和尚。山匪灭灵庵之时,那和尚不知去了哪里。

飞奴与之进行了殊死搏斗,那和尚不是吃素的,下手稳准狠,两个亡命之徒的血染红了屋内的墙,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那和尚从前白日念经,夜里头脑中厉鬼横行,渴血嗜血,最喜看人搏斗。在一间小屋之中,看人为苟活诛杀同类,他表面平静,内心的欲/望如滔滔江水,在他体内独立进行一场交/媾。他不需借助任何人,当最终活着的人走出来之时,他的兴奋直达天灵盖。

飞奴与他搏斗最酣之时,白栖岭被剐了第一刀,痛苦但没有声响,花儿回头看着绞架上的一切,一刀结果了跟着她的小匪。她看不到的地方,飞奴九死一生,被那和尚死死扼住喉咙之时,那和尚体内的欲/望揭竿而起,在他颤抖那片刻,飞奴的匕首扎进了他脖子。

霍灵山上最隐秘的匪首死了。

飞奴跑出屋子,放了一个鸣镝,很多人抬头看天上,那野猪也抬起头,霍言山的刀瞬间抹进他脖子,血溅了出来,他一把扯下那野猪的面具,将其丑陋的嘴脸及死相公诸于世。

这场搏斗如此之长,此刻的白栖岭已是血肉模糊。山匪登时大乱,举起砍刀冲向他们。恰在此时,那紧闭的山门缓缓开了,逃出去的谷为先和照夜带着一小撮谷家军杀了进来,随他们其后的,是隐匿在山间多时的霍家铁骑。

一场混战在这校场之中展开,霍言山趁乱绑走白栖岭,谷为先率先追了出去,而照夜被困,山匪要杀他,他的胳膊、腿接连受伤,在他以为自己命绝于此之时,飞奴从后山杀了出来。

他原本已受重伤,提刀冲过人群靠在照夜背上,至此,柳条巷一起长大的兄弟终于靠在了一起,这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站在一起。

飞奴亦不知自己他日的死活,他本已杀红了眼,此刻对照夜喊:“我给你绑的结是儿时玩的死结!你可知道!”照夜那时痛苦,谷为先逼他去想:为何飞奴要他好好想想!当花儿要霍言山放了他们,山匪来解他们的镣铐之时,他猛然看到双手打的结。是他的兄弟留给他的生机。

“我知道!”照夜说:“飞奴!若活着就跟我走罢!”

飞奴以后背抵他,悲怆说道:“兄弟,杀了他们!”他太知晓这些山匪的脾性,只有不停地杀,杀到他们服软,杀死最后一个,方能清净。

他二人背靠着背,血粘着血,在这校场之中杀尽了最后十余人。他们都累了,走不动了,照夜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牙齿打颤,拉着飞奴的手。飞奴将他拖进自己的屋内,在他手边放了一个装着水的木桶,随即转身要走。

照夜下意识扯住他衣袖,泪如泉涌,问他:“飞奴,你要去哪?”

飞奴蹲在他面前,用掌心为他胡乱擦泪,咬牙说道:“你我各有报复,今日就此相忘。若来日战场相见,不必心慈手软,大可赶尽杀绝!”言罢用力扯出自己的衣袖,踉跄走进血泊之中。

那血泊似一条长路,一直延伸向前,他义无反顾踏进去,对错由他人诉说。只是他回头,注视着花儿离去的方向,那天梯通往她心之所向之地,是他助她成为斥候的第一场奔袭,是他们天真之时曾许的一生相扶的誓言。

自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那头谷为先带人追出去,眼见着要追上霍言山他们,却被一群天降的黑衣人围剿。霍言山听到响动,杀了回去,见谷为先身处劣势,趁乱之中二人对视,霍言山对他抱拳:谷兄,后会无期!转身离去。

霍言山与谷为先,二人年少时曾辩天下、辩大儒大义、辩人伦,辩尽能辩之事,虽惺惺相惜却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霍言山有心杀白栖岭,在动手之时又有了犹豫。霍家人有恩必报,白栖岭千里迢迢随他来剿匪,实属舍命义举。他的刀无法落下,只有将他交与天命。他临行前看到白栖岭奄奄一息靠在树上,心中竟有惋惜之感:若他出身高贵,定也是一方枭雄。

霍言山亦没再回头,奔向更大的天下。

而懈鹰在白栖岭离开前临危受命将江南大仓的粮草运往霍灵山,他依照白栖岭的方式,走旱、水两路,穿林过山,带着人悄无声息地开拔。他从来都相信尽管白二爷只身赴险,但他命硬至此,老天定不会收。唯有将粮草运到霍灵山,天时才会逆行,大昌之年才会到来。

尽管,他们都不知那大昌之年,究竟是哪一年。

而白栖岭,此刻享受着他从前从未享受过的照顾,一个不太细心的“丫头”一边与他拌嘴,一边小心翼翼喂他喝药。唯有此刻他的斗志被卸去大半,内心有股岁月缓平清净之感,与此同时被卸去的还有他的杀气和那一身傲骨。

傲骨属实所剩无几。

重伤之人喝药要求人、吃饭要求人,就连那小解也要求人。他只要有动作,浑身上下如有挫骨扬灰之感。此时唯有求人。

可要求的人,曾偶入他那不堪的梦,那梦起初很寻常,他醒了骂一句“晦气”便作罢,如今却清楚记起来了。又因为那时不知自己死活,与她打下那个莫名其妙的赌,如今想起亦是可笑。

白二爷别扭起来。每当有求于人便咳一声,可对方又拿捏他,他不认真唤她名字,她便不理他。

于是他:“孙燕归。”

“喝水。”

“说点好听的。”花儿终于逮着机会在白栖岭面前耀武扬威,偏要敲碎他一身傲骨。她多少有点得意,那凶神恶煞的白二爷求人还真别有一番风味,譬如当下,他酝酿说什么好听,着实酝酿许久,最终道:“你倒的水好喝。”

“让你夸我,你夸水作甚?”花儿坐在他床边嬉笑着看他,手欠之时戳他胳膊上的剐伤,他咝一声,她就笑。白栖岭不矫情,她也就宽了心,渐渐爱对他伤口出手,有时也为了试探那皮肉是否还有知觉。

都有知觉,除了吓人。

白栖岭实在说不出好听的,花儿为难够了,就为他倒水。她看他喝水与旁人也不同,大口大口喝,喝一口水,喉咙里咕咚一声。花儿总对那“咕咚”声好奇,目光就落在他随之滚动的喉结之上。

她也想到她做过梦,起身之后也是一句“晦气”。晦气归晦气,如今心平气和看一眼白栖岭的皮相,就渐渐发觉他凶相归凶相,但眉眼其实生得好。

两道峰峦浓眉,一双幽深眼,半垂眸之时敛了煞气的确称得上好看。嗐!花儿掐自己一把,照顾他八成太无聊,她竟研究起他的长相来了。

白栖岭喝过水,看到她的手。实在是粗糙,但他那脏梦里,她的手握着他的夺命棍棒,他身子倒是一紧。不恶心,一点不恶心。

二人各怀鬼胎,花儿意在“折磨他”取乐,而白二爷暗暗想起了不可告人的。

花儿起初对此毫无知觉,直到他醒来第三日,在她坐在他床头看他喝水之时,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停留片刻,人不知在想什么,转眼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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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花儿滚出去。

花儿突遭这般无礼,梗着脖子与他吵:“照顾你好些天!你让滚就滚!”吵完还用力拍打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白栖岭“老脸”一红,有苦难言,在花儿的眼停在高起的被子上的一瞬间翻过身去,大声道:“出去!”

花儿以为他他哪里伤了,上前扯被子要看,白栖岭用力攥紧被子,但他重伤未愈,哪里拽得过她!

从不低头的白二爷此生没这般低三下四过,语气软了,对她说:“你出去,你不懂。”末了加一句:“求你。”

这声“求你”让花儿心痒痒一下,但她仍顾不得那许多,一心担忧他伤情,一狠心扯开了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额远河硝烟(十二)

若人当真能拥有夺魂之力,那此刻当是白栖岭最想夺取花儿魂魄的一瞬。他竟是不知一个女子会有此等蛮力和愚笨的头脑,当他身体暴露在外之时,二人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那巨物,昂然挺立,青筋暴跳,花儿还未看清,白栖岭已经拉住被子一角将将盖住。那山匪剐他,竟给他留了全身。也是积德行善了。

“咦。”花儿咦了声,才想起“非礼勿视”,将被子丢回去。她想,那盎然立着的东西,怕就是小丫头爬床攥过的东西,怕就是令白栖岭呕吐不止的东西。

她从未见过白栖岭脸红。

那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白二爷,脸红起来亦能与关公相较。他脸红,花儿也脸红,站在那憋了半晌,最后来了一句:“晦气!”

白栖岭闻言急火攻心,想起身与她争辩,才支起身体又缩回去,那物件有诸多不便,他又不能收放自如,更遑论起身瞬间周身伤口锐痛,他深吸一口气,吃了这个哑巴亏。

但心中多少不服不忿,对花儿道:“该说晦气的是我!”

“你又没看到脏东西,你晦气什么!”花儿拿起一块帕子丢到支起的被子上,在白栖岭看来这动作简直是对他进行又一次羞辱。那么一小块帕子,那么小。

白栖岭头一次在与人的交战中一败涂地,毫无反抗之力,就连他那好斗好胜不讲道理的脾性在此刻也土崩瓦解,他想不出任何一句能令他迅速反败为胜的话来。

花儿管不住自己的眼,又偷瞥一眼。在灵庵见过孙老爷那吓人狰狞的不完整之身,那时她着实被吓到,觉得恶心。今日见到一根完全的,虽未看清,却也可解些许疑惑:原来没被割的长这样。

她年少无知,并不如白栖岭那般多少知晓些,见白栖岭通红着脸叫嚷让她滚蛋,她哼一声,端着盆出去了。

校场上都在有序忙碌,照夜在扶着墙走路,花儿走过去搀扶他,问他可好些了。照夜点点头,兀自念叨:“我没保护好少将军,这些日子都睡不好。从前保护不好小三弟,如今保护不好少将军。大将军不怪我,我自己怪自己。”

“怪自己做什么?休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花儿用力搀着他,为他寻个地方坐着,而她坐在一边为他打扇子:“照夜哥,你心事太重了。小三弟的事怪不得你,少将军的事也怪不得。那一日那般情形,你又当如何又能如何呢?”

“只是…”

“我知道,少将军对咱们好,是以咱们就该接着打仗。少将军命大着呢,不会有事。依我看,少将军跟白二爷一样,都是老天不爱收之人。”

花儿说完这句,脸蓦地红了,牙齿咬到舌头,忙捂着嘴愣了半晌。照夜看她这般就问:“怎么了?”她捂着嘴跑开。

她长到今时今日,终于在咬舌的一瞬间开了窍了。坐在那天梯上先是骂自己鲁莽,不该掀那白老二被子;接着又怪自己眼神不好,索性也看了,怎么不看清楚些!转念一想:我看这个做什么!我八成是脑子坏了!

她坐在那胡思乱想,就没想到一件事:她如此这般,许是春心动了一些。如那林间草木,随风起波涛,风静树止,万事万物它皆有起因。她没想到这个,只当自己是没见过,是以好奇,见到了,是以震惊。

二九年华,懵懂无知,饶是想到天边去,都想不到自己是在思春。

那头柳公坐在白栖岭床头,与他讲懈鹰运粮之事。谷翦派精锐去接他,这一日已经出发了。柳公夸赞懈鹰如今做事稳妥,能担大任。以往此时白栖岭定会来一句:自然。这一日却似是有心事般,双手扯着被子不语。

不知怎的,看模样颇有些可怜。

柳公见白栖岭手臂上纵横的伤,出言安慰:“回京城后找个良医看一看,这里苦于没有京城那许多药材,不然我就能给你医治。”

白栖岭心不在焉嗯一声。

柳公又道:“二爷如今二十有五了吧?着实该考量成家立业了。”二十有五,无家无室,无论在京城还是燕琢,那都是能在坊间被人嘲笑一番的。好在白栖岭名声本就不好,别人如何笑他。

要放从前,白栖岭定会说:成家立业只会斩断雄鹰的翅膀!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不必囿于一隅。何况我与华裳有约在先,就算要议亲也是与她议,旁人我不喜欢。

今日呢,呆楞不作答。

这八成是发生什么事了,柳公聪明人,不刨根问底,但还是来一句:那一日二爷受伤,死命拽着花儿的手,叫她的名字。人在混沌之时叫一人的名字…

见白栖岭不搭言又道:那衣裤粘连皮肉,不脱下是万万养不好的。那等时刻,老夫想着二爷的名节,替二爷挡住了要害。

那时挡住了,今日没挡住。

白栖岭费力翻过身去,想起那花儿的眼神就多有来气,她像看到什么怪东西一般!

柳公见他如此奇怪,便不再多言,寻个辙出去。往后山去,看到花儿坐在天梯上,嫣红着一张小脸,老人霎时明白了些许。摇着头哼着曲走了。

花儿坐到天擦黑,想起白栖岭该吃饭了,就磨磨蹭蹭回去。进门看到白栖岭已换上干净的贴身衣服,胡子也刮了,鬓发也齐整了,想来是好好收拾了一番,此刻有些人样了。

二人相见,白栖岭气不打一处来,一口咬住花儿喂他饭的白瓷勺。花儿用力抽一次,抽不出,吃了熊心豹子胆拍了白栖岭胳膊一巴掌。白栖岭疼得吸口气,哪愿意受这等气,用了十成力气把花儿从床边一把拎到自己身前来。

伤口疼得他哼一声,他的疯魔劲头紧跟着上来了,俨然挡不住。花儿起初用力推他一下,听到他又哼一声,知道他疼,就莫名心软,再推他就是轻轻一下,如隔靴搔痒。

“白老二,你别得寸进尺!我伺候你好几天,你作甚突然发疯!”她怕别人听到,声音很小,手不知该放哪里,从他滚烫的胳膊到他肩膀。他又忍着疼用力,她的脸颊就贴上她的。

“我问你,剐刑前说我若活了就搭伴过日子,反悔是狗。你当不当狗?”白栖岭在她耳边问她。她的脸比他的还烫,不知所措的模样像一副春/药,灌进白栖岭头脑之中。他不是不懂,他这个年纪若什么都不懂,那岂不是白活了!京城里男男女女花样繁多,他就算不涉足,也略听闻一二。当年行军打仗,那些人讲话更是糙,一句是一句,那点事他听着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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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不一样,譬如此刻,他本想吓她一吓,让她承认自己是狗,挽救自己在那被子被拉下以后的整个颓势。可在撕扯之间,她越忌惮他的伤口,他越察觉不到疼;她动作越轻,他搂她越重。呼吸交缠之间,“白老二”又活了,有破土而出之势,顶住她伶仃的尾骨。

花儿只当他被褥间有什么硬物,下意识伸手去拨,被他握住手腕,将她带离那是非之地。玩闹归玩闹,白栖岭不能欺负一个姑娘,在她懵懂之时占她便宜,这等畜生事白二爷不稀罕做。

他就只是问她:“你是不是要当狗!”

花儿斥骂他:“你才是狗!你是野狗!傻狗!”骂完察觉到脖颈上湿漉漉一下,尖锐的牙齿咬住她皮肉、白栖岭发狠道:“你再骂?”

“白老二,你莫不是疯了!”花儿胡乱挣扎,声儿却是乱了。抓着他肩膀的手也软了,一个不当心栽进了他怀里。

这架势不好收场,白栖岭伤口真疼,但他的心里真舒坦,说不出的舒坦。

“你说你是狗,我就放开你。”白栖岭要挟道。

“你才是狗。”

“你不是狗,那你与我搭伙过日子吗?”白栖岭问她。

“搭什么伙?你在京城我在霍灵山,靠什么搭伙?”

“我在京城你在霍灵山就搭不了伙了?你给我手上系根绳,说我白栖岭是你的人;我在你手上系根绳,说你是我的人。”

“谁要跟你系根绳!我不要成亲,也不与你搭伙!”花儿再推他,听到白栖岭笑了,他又疼又笑,这个疯人!

白栖岭放开她,问她:“那你看了我,就白看了?”

花儿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提到那事。这下不笨拙了,脸腾地红了:“不是故意的,你非要我说这事,我倒要说你是故意的。没见谁说立起来就立起来。”

“你见过几个?”

花儿想了想:“见过一个,没把的。”

白栖岭被她逗笑了,想起她见到的是孙老爷那个阉人的,又觉得她可怜,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花儿脖子一缩,嘿嘿笑了。

她许久没这样嘿嘿一笑了,这一笑,恍惚回到燕琢城的春天,主仆二人整日插科打诨的日子。

那时她就是这样,说到什么好玩的或是做了亏心事,嘿嘿一笑。白栖岭从前不觉得她笑得好看,只觉得她好玩,如今见她两眼一眯,竟觉得这小女子笑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他咀嚼了一番自己的心思,那时将死了,说一句“心里有你”,究竟怎么有的,他不清楚。但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让他记挂着。

可这小东西还什么都不懂呢!

白栖岭见她躲躲闪闪,又打了什么鬼主意,而他男子汉要有担当,吃亏便吃亏罢!于是大声说道:“你不就是没看清楚心里犯嘀咕吗?想知晓我与那阉人究竟有何不同!你想看我给你看便是了!”

花儿睁大眼睛,震惊一句:“啊?”

作者有话要说:

肺炎了,今天一事无成,少更点吧。

明天晚上22:00,有本书为数不多的“小小碰撞”

第53章额远河硝烟(十三)

这等情形,按照说书先生的路子,那当是:男子抛出一方丝帕,女子顺手接了。眉眼相对,心儿一横,多少事都可先按下不表,眼前人要先你侬我侬。尤其到这光景,有一位竟然大方请另一位观赏一翻,这尤为罕见。

只可惜这二位:一个英勇慷慨、一个心不知肚不明。

那花儿将手一摆:“您的好意花儿心领了,您的宝贝自己留着看。”

“不是你好奇?”

“非也。我对那东西好奇干什么?”

花儿瞟一眼,拿起那把白瓷勺朝他嘴里送东西,那吃食到了嘴边方想起他刚刚的蛮力,便又撤回来,将碗放在床头:“适才看您那力道许是好得差不多了!自己吃罢!”

白栖岭也不好再装,即便是疼,也只好硬吃下。花儿坐在一旁看着他,胳膊一抬眉头一皱,多有费力,又拿回碗来慢慢喂他。他微微抬眼,就看到她的小脸,眉眼攒动,不知在想什么坏主意。

“孙燕归。”白栖岭唤她给自己起的大名。

“啊?”花儿抬起眼看他。

“你还惦记你飞奴哥哥吗?”

“惦记。”

“哪种惦记?也想看他家伙是那种惦记?”白栖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倒想看看在花儿心中他和飞奴究竟有何不同。他究竟能否撼动一分飞奴照夜他们在她心中的位置。

花儿闻言就拍他一下,白栖岭就势握住她手腕,花儿挣一挣,挣不脱,就问他:“白老二,你要干什么?”

“胆大包天了你,一口一个白老二!”

“敬你时你是白二爷,烦你时你就是白老二!”

花儿虽这样说,但还是不自在。她不懂她如今怎么了,为何这次他死里逃生,她见他反倒放不开了。从前跟他斗那么厉害,小命拴在裤腰上随时能丢,都不惧看他眼眸,如今一看他的眼她就心慌。

慌什么!

她身边没有人能诉说,衔蝉在的时候她能与衔蝉唠叨一番,让衔蝉给她解题。

柳公见她魂不守舍,就提点她:“从前有过这般光景么?”

“什么光景?”

“胡思乱想的光景?”

老人不好把话讲透,好歹是女儿家,讲透了小姑娘要不自在,反倒谷翦,大大方方问她:“思春了?”

“什么思春了!”花儿想跟大将军辩白两句,可大将军甩袖一句:“谁人不思春!”

花儿站在那直跺脚,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最终扭头跑了。再回去看白栖岭就不肯进门,站在门口支使旁人给他端水擦伤。白栖岭见她跟做错事一般,就觉着好玩。

他到底比她懂一些,在她迷茫的时候早想清楚了怎么回事,说白了就是春心动了。白栖岭其人从不拖泥带水,动了就动了,有何可怕!卧在床上琢磨着待她进门好好与她说一说,要她知晓那情动不过是人之常情。可她呢,小耗子脑袋一缩,回洞里了。

白栖岭咳一声,问门口的花儿:“往后也不进来了?”

“不进了!”

“往后也见我就跑?”

“对!打明儿起安排别人伺候你,你这个活阎王我伺候不了。再说了,在谷家军就没有废人。照夜哥哥受伤那么重,眼下也下床了。白二爷您算来也有几日了,也该下床了。”花儿故意气他,见他不做声就接着说道:“我反正打明儿起就要去巡逻了,您自己安好吧!”

说完了不走,等着白栖岭搭言,但白栖岭却没动静了。那送水的小兵端着盆出来,花儿悄声问他:“怎么没动静?睡了?”

小兵点头:“睡了睡了。”

花儿腹诽:果然身子骨完了,说睡就睡,比阿婆睡得还快。于是蹑手蹑脚进去,看看小兵把他照顾好没。一盏小油灯快烧干了,灯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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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落下。掌灯蹲在他床边,掀起被子看他伤口,小兵照顾得细致,每一处都涂了药。放心把被子掖回去,起身要走,被白栖岭拉住手腕。

“不是不进来?”他说。

“你不是睡了?果然老奸巨猾。”

花儿放下油灯,一屁股坐在他床边。他的手没撤走,她也没赶他走。外头风一吹,灯影晃来晃去,把两人的心晃得乱七八糟。白栖岭握着她手动一动,将她又向身前带了带。

花儿心扑腾扑腾地跳,她说不清自己怎么回事,怎么这会儿想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了。过去再怕白栖岭,都没想跑过,怎么眼下看他比那野兽还瘆人呢!

退回到上一年,若有人这样握着她手腕,她八成要挠他咬他跟他拼命,如今她没有这样的斗志了。她侧过身体看白栖岭,他正端靠在床头,垂着眼眸看她。

简窗露月,不及他白府半分奢逸,但那月光怎就那么顺眼,就连将灭的灯芯儿都开始噼里啪啦地凑热闹。花儿不知在想什么,哪怕在如此昏暗的屋内,白栖岭仍可察觉到她在脸红,不,许是他自己。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白二爷可没有这畏缩的毛病,松开手到她腋下,用力一提,就把她连扯带拽到床上。花儿惊醒过来,用力推他,小声咒他,他权当没听见,胳膊一收一紧,她就坐在了他身上。

凶狠的目光追着她,追急了,花儿心一横,抬眼瞪他:“白老二!”她自己都不知她叫这一声有多娇俏,白栖岭心中一酥,眼神也就柔了,手臂一和,要她再叫一声。

接着就亲了一口她的小脸。

要说白栖岭恶名在外,那恶名也包括他数不清的外室、妾室,说那女子抬进他府里,下一日就被折腾没命了。命大的赏个宅子,往后他想起就去亵玩。多少女子谈白二爷色变,以为白二爷的“二爷”是个有毒的东西,殊不知那白二爷连亲姑娘脸都亲不对。

那哪里是亲,是咬。

花儿心尖儿颤了,人早就傻了三分,又听白栖岭道:“我那时说要跟你搭伙过日子,不是笑谈。我想通了,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我…”

“你哪里来的泼皮无赖!我心里怎么就有你了!”花儿拍打他肩膀,小声斥骂他:“打头一回见你就知晓你不是好人!却不成想你在这等事上还是个浑人!”

白栖岭才不管那些个,囫囵个堵住她嘴,手臂又更用力,不懂之人的三分蛮力也能要人命。花儿被他禁锢在怀里,尝到生平第一个唇齿之亲。

那也非唇齿之心,是啃咬。

白栖岭由着自己性子来,牙齿咬住她嘴唇,将她的斥骂悉数吞了,她呼吸越急,他越急,死扣着她后脑不许她动,不知哪一下,舌尖碰到细软的口壁,白二爷那装着万两黄金家国天下的脑子突然空了。

脑子空了,舌可是好用了,专挑着那软嫩的地方去,花儿躲不及避不了,慌乱之时欲用口舌驱赶他,却听白栖岭急喘了声。

他的手臂愈发地紧,相交之处有异物平地而起,紧紧抵着她。花儿慌了,想逃,刚挪移一下就被白栖岭死死按住。

“别动。”他说。白栖岭上道了,那一瞬间头脑空白,再清明以后什么都懂了。他以他“无恶不作”的好脑子揣摩花儿的一举一动,微挺一下,听她呼吸急了一分。

别的男女相看两欢,至少要互相换个帕子、再鸿雁传书一些时日,好容易见了面,只敢拉拉小手。花儿就算不懂,但这套花样她多少听说过。怎么到了她这,前头那些都省去了?

更何况眼前人还逼她:“说你心里有我。”

“这种事也能逼迫!”花儿坐在那一动不敢动,她只要一动,白栖岭就收紧手臂向下按她,这时候他不叫嚷着伤口疼了,哪怕都疼出了汗珠儿他也忍着。白二爷简直发现了人间另一大乐趣:又疼又痒,堪堪磨人,别有一番风味。

他笑花儿胆小,比小耗子还不如,不敢看他也不敢应战。花儿问他应什么战?他说我咬你一口,你应当咬回去。花儿愣了半晌,才察觉到这人在使坏。可她又偏偏要在他面前争强好胜,于是捧住他的脸咬了回去。

她咬住他下唇,颇用了点力,听到他哧哧笑:“就这等本事!”

花儿又去咬他,却咬住他适时递出的舌。

白栖岭无师自通了,他知晓哪里好,她的贝齿咬住他舌尖最好,他勾缠着她到自己疆域最好。他甚至像一个无赖公子哥一般,知晓蹭一蹭顶一顶,听到她慌乱的呼吸声,就愈发地好。

花儿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她甚至想不通怎么就到了这一步,怎么就好上了白栖岭这一口?他多凶啊,哪里都凶,咬她的舌儿不够还要咬她脖颈,还学野兽发出呼噜响,贴着她耳朵说:“吃了你得了!”

那灯油滋啦最后一声,灭了,屋内只有那点月光了。外头有人问:“孙燕归呢?大将军传!”

花儿如遭一棒猛然清醒,要下到床上去,白栖岭却按着她不许她动,对她说:“你别觉得我轻慢你,不至于。在这个世道里,活一天赚一天,我不想等了。你也别问我究竟怎么就让你入了心,我自己也说不清。我心里既有了你,就不会愧对你。”

“别说了。”花儿道:“谁要管明天死活,我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意,但刚刚那会儿,我不抵触。”

“那你明天还来?”

“不来!”

花儿拍打他肩膀,逃也似地跑了出去。脚磕到门槛上,差点摔一跤。

她走了,白栖岭的劲儿卸了,浑身又疼了起来。可他却躺在那里,哧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换季别着凉,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就医嗷。

明天还是定时22:00

第54章额远河硝烟(十四)

花儿进门的时候谷翦正在看一张图,见到她就指着那张图:“你来看。”

花儿如今会看舆图,上面的字她亦基本认得,那条蜿蜒长河是额远河,而河边一座小山,是鞑靼人钟爱的狼头山。舆图上有一个红点,谷翦指着那个红点说道:“有密报,少将军在这里。你最认路,我派一队精兵给你,你去迎少将军归来,可好?”

“何时开拔?”

“明日一早。”

“得令!”

花儿领命喜滋滋出了谷翦的屋子,迎面碰上柳公,好生显摆了一番。柳公问她为何如此高兴?

“去迎少将军此等重要的差事交给我,可见大将军信任我!”小姑娘一张脸通红,微仰的脖子带着说不出的喜气。柳公许久没见过花儿这般了,自打燕琢城破,她失去了至亲至友起,就不太笑了。哪怕笑,也只是扯一下嘴角,像眼前这样,真是这些日子的头一遭了。

老人家自然懂一些,人生百态,这里失去、那里补回,都不会一直亏空。花儿心空了,白二爷回来补上一点,也把往日的她拽回来一些。柳公提醒她:“不跟二爷告别?”

“跟他告什么别!”花儿脸一扭,转身跑了。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子,点了灯开始看舆图。那狼头山她从前没去过,但年少时跟照夜他们到过山脚下。花儿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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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记得那狼头山脚下开着大片的野花,但照夜不许她们摘,说那些花都有毒。这趟最难的就是要绕过燕琢城,摸到额远河的河边。那么,少将军怎么去那里了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躺在那准备养精蓄锐之时,白栖岭突然跳进她的头脑中。她不知自己怎么会想起他,摇摇头,他还在。

白栖岭其人凶恶,连骨带筋都凶。花儿想起他啃咬她嘴唇,又用他的“坏东西”蹭她,还有他咻咻的喘息声,脸就烫了起来。

这下真真知晓了“思春”为何物,也知晓衔蝉从前跟她欲语还休的那些究竟是什么,定也是诸如此类,腿软酥麻,百爪挠心。

花儿睡不着,索性爬起来,趿拉着鞋去找罪魁祸首。她站在窗外听了会儿,里头除了翻身带来的被褥摩擦声,再无别的声响。忍不住打个喷嚏,忙用手捂住鼻子。

正在床上烙饼的白栖岭闻响坐起来道:“孙燕归,你哪学的趴墙头!”

花儿脖子一缩,想逃,转念一想:我跑什么!我又没做错事!于是乎光明正大走进去,顺手将门带上,站在白栖岭床边,对他显摆:“明日我要带队开拔了。”

“去哪?”

“机密。”

白栖岭被她逗笑了,还机密,她前脚走柳公后脚就来告诉他了。柳公替谷翦问他的意思,大体是顾念着他这一遭受了这许多罪,伤还未养好就把花儿派走,于他而言相对残忍。白栖岭则答:她是斥候,她不去探路谁去?她自己愿意去就去!

即便话是这样说,但人其实是挂心了的。她自己还那样小,虽经历那许多事,但江湖官场的肮脏她只见皮毛。人还未全乎,就一脚踏进这兵营里,整日在这里摸爬滚打命悬一线。

是以他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白栖岭怕她飞不起来,又怕她飞起来太险,总之都是两难。他这等性情,竟也有了要他两难的事两难的人。

“开拔后你当心,活着回来,我还等着娶你过门呢!”白栖岭嬉笑一句,他只是这样说罢了,懈鹰再过两日就到,待一切处理妥当,他也该走了。他甚至不知自己走的时候花儿能否赶回来。怎么跟苦命鸳鸯似的!

“谁要嫁你!”花儿一屁股坐在他床边,指尖点在他眉心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白二爷脸上做文章了:“不就是亲亲摸摸么!跟你亲亲摸摸就要嫁你?做梦!”

“只亲了,没摸,你可以补上,我也可以。”白栖岭吊着那双杀人眼,死乞白赖这么一句,噎得花儿不知下一句该如何接。

她不接话,他就抓过她的手,揉揉捏捏。这不是一般女子的纤纤玉手,手心有茧,手背有划痕,想来要吃多少苦。去年冬天他说要她做白府的门面,送去那许多手脂她还没用几日,就赶上诸多事。如今随谷家军上山,风餐露宿,更别提照顾自己的手。

白栖岭将她的手拉到脸颊边,新生的胡茬蹭一蹭,发出粗粝的声响。花儿心一痒,就被他顺势拉进了被子里。二人就这么不明不白裹缠到一起。

花儿也不讲话,她知晓他的伤都在哪,于是刻意避着。嘴唇是如何碰到一起的,都说不清。许是都在头脑中临摹数次,这一次不比前一次慌乱,却更是急迫。唇齿相依之间,白栖岭的手不知该去哪,死命握着她肩膀,直到她疼得哼一声。

白栖岭放开手,她又拉过去,放在自己肩膀上,轻声道:“轻点捏,要碎了。”

白栖岭当然知晓她要碎了,她那么小,于是力气都用到唇齿间。埋首到她肩头,闻到她发间泉水一样的香气,这香气盈盈绕绕就到他心口,再直直向下。隔着裤料抵着她。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巡逻的哨兵脚步声就在窗外,他们不敢造出响动,就嘴唇贴着嘴唇,在黑暗中看着彼此。

“活着回来,孙燕归。”白栖岭道:“回来后让二爷好好亲亲摸摸。”

“白老二!”花儿哪里能想到曾经那样的白二爷如今张口都是这样的话,偏他那话又似长了手一般在她身上乱窜。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起了正事,在自己身上摸索出从孙老爷身上摸出的那块东西来。将当日与孙老爷搏杀的事大致跟白栖岭说了,而后将那东西按在他手心里,叮嘱他:“我不知这是什么,也研究过几回。我看着像把钥匙,或什么图,但它只有这一点,也拼不出什么来。我想着你们斗了那许久,或许这东西于你有益。”

白栖岭就着月光看了眼,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做何用,但他与花儿的想法一样,将死之人藏在身上,势必有大用。

“那算命的后来怎么样了?”白栖岭问她。

“关着呢!整日装神弄鬼,今日还说大将军是未来的皇上呢!这等杀头的话也敢说!”花儿想了想:“那算命的也是个奇人,至今不知他究竟有几张脸。下跪求饶倒是很快,满口胡言也是令人头疼。”

“先不管他。”白栖岭复搂住花儿,这一具细瘦的小身板硌得他肉疼。于是叮嘱她:“多吃些、养好些。你这等身子骨,我都不知该从哪下手。”

花儿堵着他嘴,又凑上去咬他好几口,一骨碌翻下床,学说书先生的语气道:“男色误国~呀!”嘴上笑闹,心中也有不舍,对白栖岭道:“我听说懈鹰要到了,懈鹰到了,就能把你折腾回京城了。如果你不急就等我两天,我一定会赶回来看你。如果你急,那你便走,不必记挂我。”

花儿什么都懂,白栖岭说的“活一天赚一天”,她眼下亦是这样想的。

走的时候并没回头,哪还管那月亮挂在哪半边天,心都乱了。

第二日一早就开拔,二十人精锐,由花儿带着。有人不服气,还未出山寨就嘟囔:“谁能想到在家里老娘管着,参军了孙燕归管着!”都随谷家军打了数年仗,到头来却被安排了这么一个小头目。

花儿闻言跑过去,对他说道:“大将军要我带队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觉得自己不配,但临危授命,既然上路了,就莫再搞那些男女有别了!”

“孙燕归,你连名头都没有。”

“名头算什么?脑袋转身就掉,名头能管饭吗?”花儿叉着腰问。她这一问,倒是问倒了诸人,一时之间都不讲话了。

“出发!”花儿学谷翦,手一摆,带着大家开拔。她不懂行军打仗,只是一个小小的斥候,她唯一的作用就是带着他们安全穿过燕琢城外的山,绕道狼头山去,接应少将军回来,不论生死。

她带着他们在山林里穿梭,那张舆图一直在她头脑中不听地动,有人担忧会否走错,她抬头看看日头通过树叶照进的光,再看看燕琢城方向,摇头:“没错!走!”

“也不知少将军是死是活。”有人道:“这么些天了,就一封写得不清不楚的密报。”

“是死是活,都得接回去。少将军待咱们不薄!既入谷家军,生死同命!”

再后来,他们就开始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花儿听到其中一人说有一年打仗,回到京城受赏后媒婆在家门口排了长队,他却选了一个相貌最平常的。为何是那人呢?因着他从前一穷二白之时那姑娘也总对他和善。他没选错,姑娘是好姑娘,可惜现在要守活寡了。

当兵打仗之人开始口无遮拦起来,他们担忧花儿介怀,就道:“孙燕归,你打头里走,别听我们说话,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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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耳朵。”

花儿就大踏步向前走,与他们拉开距离,但她的耳力实在是好,隐约听到一些虎狼之词,譬如“妾身君抱惯、尺寸细思量”,还有“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这恰恰应了二人昨日的景,花儿的心都乱了。快跑几步大喊:“快些!”

这只是她一生行军打仗的伊始,彼时她是一个小小的斥候,因着听闻那些污言浪语而慌不择路。人都是好人,常年征战在外见不到心上人,嘴上动点功夫,聊以自/慰。

在她带队风尘仆仆奔向谷为先的第二日,谷为先已经被困山中七日。

少将军谷为先,几岁起就坐于父亲的马背上征战四方,自然从不惧怕死亡。那一日混战之中他见霍言山掳走伤重的白栖岭,毫不犹豫追了出去。

他所带的人不多,跑小路欲追上去以拦截霍言山,却被突然出现的山匪阻断,他进入一场恶仗之中。谷为先有伤在身,不便恋战,即便如此仍与部下杀出一条血路,只是战歇之时天已黑透,部下所剩无几,他们爬到树上躲避野兽。夜晚之时,树下有响动,他见着两个穿僧袍的僧人急匆匆走过。他是知晓那灵庵早被山匪屠了的,那赶路的僧人自然不是真正的僧人了。

他们悄悄跟着那二人,奇怪的是,他们并非要去往霍灵山某处,而是一直向里走,大有要离开霍灵山之意。直觉告诉他这二人不简单,于是命其中一个部下回去送信,而他带着其余人一边留记号一边追了上去。

他留的记号被花儿看到了。

那是刮掉一小块树皮后又在其上画了一个箭头,那箭头的确指向狼头山。

谷为先追着那二人一路走,绕过燕琢城,朝额远河方向。谷为先跟照夜在这附近不知走过多少回,他大体知晓或许那人是要去狼头山。那狼头山里究竟藏着什么呢?那片高悬的月亮照着眼前的山河,大片的光亮以及大片的噬影,风吹动出松涛。

是宝物。

他突发奇想:一定是宝物。霍灵山匪追随的一定是钱财、女人、粮食,粮食和女人随时可抢,唯有那宝物,可望不可及。

部下请示他:要不要抓了审?

“不,我们跟上去。”

这已不是谷为先生平第一次只身过险关,他意识到前路凶险,但他无所畏惧。绕过燕琢城,经过白栖岭被烧毁的驿站,谷为先找到一旁钉马掌的人,请他帮忙送一封信,而后便跟着一头扎进狼头山,前头的人始终未发现他们。

进到狼头山后,那二人不走了。起初先是坐在那里等了大半日,在傍晚时候他们似乎在抬头辩天象,而后才起身继续走。

谷为先亦抬头看天象,并将一景一物记牢,而后追了上去。他并不知他派回的部下遇到山匪被杀了,是以别人以为他消失了。关于他消失的猜测有许多:被灭口、被劫掠,也有人说被太子的人带回了京城。幸而谷翦对那些传言始终不信,并派人在林间巡回,终于发现他留下的记号,也幸而白栖岭驿站的人几经生死,把信送到。

谷为先随那二人在密林之中穿梭,他们时而停下辨天象,时而继续开拔。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乍看寻常,再看便发觉了不同,被光照着的草与其他地方颜色不同。那二人蹲下身去,在地上摸索半晌,最终扒开一个洞口,二人跳了下去。

片刻后,谷为先也学他们,走了进去。

那是一条阴暗潮湿的地下河,他们不敢掌灯,不敢贸然前进,最终决定退回去。可退回去,刀光剑影等着他们,凶残的山匪将他们的人杀了挂在了树上。

谷为先带人与那十几个山匪缠斗,斗,在将死之际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可他的部下都死光了。

少将军并未过多悲恸,而是找了个地方苟活。他知晓怎么照顾自己,单手就能处理伤口,又知晓如何觅得吃食,山间月影孤寂,但繁星璀璨,他睁开眼睛一颗一颗数。他在耐心等待一个杀出去再杀回来的时机,他甚至知晓他命不该绝,绝不会死在这名不见经传的狼头山里。

他藏在那,有结伴的山匪寻过来,他便用尽力气飞身上去杀了他们,到后来,他的眼中已满布杀意。

花儿到来之时,谷为先正沉浸在奇怪的幻觉之中,以至于他看到花儿等人,还以为是哪个仇家来杀他,胡乱挥舞起手中的长刀。别人慌忙把花儿拉走,大喊:少将军!

花儿看他似是有些魔障,用阿婆教她的法子上前甩了一个巴掌,那清脆的响声将谷为先拉回到人世,也吓傻了旁人。

谷为先胡乱抹着脸上斗大的汗珠,剧烈地喘气,半晌才说道:“你们来了!”

“对,来接少将军。”

“这里有一条暗河,你们去请大将军派人来。那暗河下定有玄机。”谷为先不肯走,花儿就走到身后,对一个人使眼色,那人紧着摇头:不敢,这可是少将军。花儿眼一瞪,亮出谷翦给她的令牌,那人勉为其难将谷为先敲晕了。

“孙燕归你胆儿太大了!等少将军清醒了有咱们好果子吃!”他们一边抬着谷为先向回走一边埋怨花儿,又说花儿随意亮令牌十分危险。花儿从腰间拿出那腰牌递到那人眼前,那哪里是令牌!

无人不叹她胆大,花儿却道:“大将军要咱们来接少将军,切勿节外生枝。再看少将军受的伤以及其他人都不见了,可见若去了必是一场恶仗。”然花儿也好奇那地下河究竟藏着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谷为先一路追到这里来,她怕贻误了先机,就派二人先行去送信,要大将军定夺。

谷为先清醒后果然指着花儿:“孙燕归!你胆大包天!”

花儿不理会他,反而问他:“少将军,伤口疼不疼?”

谷为先才意识到自己受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遂道:“疼。”

“疼您就别喊了,越喊越疼。”花儿怕他担忧,紧接着把派人先行回去禀告的事说了,谷为先才放下心来。

“白栖岭是死是活?”谷为先问花儿。

“命大,如今在大营。”

谷为先长舒一口气:“那一日没能救他,我至今心里难受。”

“你与他又不熟。”花儿道。

“也有过命的交情。”

花儿不懂了,那白栖岭要么与人有血海深仇要么与人有过命之交,他在外头浪荡那许多年,究竟在干些什么呢!可若问他,他总一笑了之。有时他们讳莫如深,她也不会细问,但生平第一回对白栖岭好奇,想知道他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时日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谷为先的伤慢慢有了红肿,他开始发起高热。有经验的人从山上找来草药嚼了糊在他身上,他们脚底生风,不敢再停。

待他们回到大营,看到校场中间摆着的木箱,花儿知晓懈鹰到了,白栖岭八成要走了。她去复命,见到白栖岭坐在谷翦的屋内。几日不见,他伤势大好,果然是命硬,这一次又叫他熬了过来。

见她进门,几人停止交谈,谷翦并未问谷为先的伤势,而是对花儿说道:“许多事你兴许能猜到一二,如今也不必避讳你。行军打仗粮草先行,朝廷给谷家军的粮草是远不足的,这些年明里暗里是由白二爷支应。”

“是以你白二爷也不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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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白栖岭在一边插一句话,柳公被他逗笑了。

“与我何干?”花儿问他们。

“白二爷想请我保个媒。”谷翦的威仪上来了,声若洪钟:“你可愿?”

“不愿!”

花儿想不通白栖岭为何如此执着叫人保媒,上一回是那缺心眼的媒婆,这回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下一回怕是要请皇帝老儿了!白栖岭对她这一声不愿倒也不意外,他本就觉得时机未到,可两位老人非要凑热闹,赶鸭子上架。这下好,又是误会一场。

花儿气哼哼向外走,白栖岭起身拱手跟在她身后,她也没处可去,最终回身瞪着白栖岭:“你…”

“误会。”

“什么误会?”

“我没请大将军保媒,大将军上赶着的。我若要娶你,我用别人保什么媒,抢了就走了!还用那许多废话!”

抢了就走属实是白栖岭做派,这点花儿信他,于是哼一声,脚尖磕着地上的泥土,闷闷不乐。

“哪天走啊?”她问。

“明儿一早。”

花儿一听明儿一早,就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她是去他的屋子,这一路带着那些当兵打仗的去寻人,她那副好耳朵可是没少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她也懂一些了,想在白栖岭身上试试。

他后脚随她进门,她就锁上了门,在漆黑的屋内脱掉自己身上的铠甲,那甲衣落地发出的声响就连白栖岭都吓一跳。他忙问:“做什么?”

“办事!”

白栖岭觉着自己够匪气了,却碰上一个更匪气的。她解自己衣扣的动作丝毫不迟疑,露出半个肩头之时白栖岭先服软了,他说:“祖宗,你办什么事?你给我穿上!”

“就办那“我坐你膝头,你量我腰身”的事!”花儿也不知晓自己记得对不对,胡乱说了一句,却也要了白栖岭的老命。他被她推坐在床上,真的坐上了他的膝头。

白栖岭按着她的手对她说:“玩闹归玩闹,你太小了。”

“过年就十八。”

“我说的不是这个。”白栖岭摸着她细细的肩骨,还有她细细的手腕:“是这个,还有这个。我怕你折了断了,你且再长长。”

“你能吃人怎么着!”花儿不服气,拉着他的手要他量她腰身。哪里用量,一把就能握得过来,他甚至不敢用力。却也用力将她带向他。

他猜测她或许是喜爱他蹭一蹭磨一磨,因为那时她的响动不一样,于是轻移手臂,一松一紧之间,她小小的下巴就靠在了他肩头。

白栖岭微微低头衔住她小小的唇,手移到二人之间,也是小的,他的大掌填不满。花儿嘤一声,咬他舌尖,他就知道她喜欢,于是又覆上去。

那些当兵的可没说这等事隔衣隔裤也能到,她猛然拍打白栖岭,白栖岭不知她怎么了,慌忙停下来看着她。她万分羞愧,不肯看他。他问她,她也不说。

这情形好生磨人,他觉着自己要崩裂了,就又拉回她,在她耳边好生求她:“好花儿,别动。”过一会儿,又道:“好花儿,动动。”

他也知那巨龙不该盘着该放出来,可这般他也喜欢,那般他也喜欢,但都不至太狂浪。白二爷好歹心疼她,会收着。浅尝辄止亦算尝了,二人都满意。

只是花儿不懂,问他:“说你们男人身上有天水,那天水在哪?”

白栖岭脸一红:“什么屁话!你究竟哪听来的!”

花儿不答他,只顾寻找那天水,见他下意识捏住裤子,就突然伸手进去。眼霎时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拿出的手,湿黏,又觉得别扭,慌忙跳下去净手。

她只顾笑他,忘记自己也狼狈,再坐回他身边之时人有些恹恹的。她想说些道别的话,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扯着他衣角对他说:“山高路远,要小心呐。”

白栖岭想问她要不要跟自己走,但想起柳公说起她得令带队去接谷为先之时笑逐言开,那便是她真心喜欢这里。那便留下好了!

他捏着她脸要她答应往后给他写信回信,她故作姿态不肯应,他就咬她的小下巴。到最后,白栖岭拿出两块玉来,一块挂在她脖子上一块挂在自己脖子上,并命她无论何时不许离身,这才作罢。

白栖岭走的这一日,花儿觉着比上一回好多了,至少这一回她没有痛彻心扉,亦能与他好好作别。她笑着对他说:“白二爷,往后家业归我管吗?”

白栖岭故作正经,但还是答一句:“都归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额远河硝烟(十五)

白栖岭走了,花儿觉得空落落的。

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挺阔的背影被树影烙出斑驳来。柳公见花儿看着那影子发呆,就对她道:恰好要去山下巡逻,你随着去。

“不去。送来送去,小家子气。”尽管这样说,腿还是捣腾起来,奔着白栖岭下山的方向跑了。

白栖岭原本走得慢,走出一段路后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上来,身后空空如也,他就骂她没良心。口口声声记挂你二爷,你二爷走了你都不送送。

这样想着,再回头,看到一个小人儿向他的方向跑来。随着那小人越来越近,素来严肃的白二爷脸上绽出花来,对懈鹰等人摆手:“都起开,碍事。”

能碍什么事?花儿跑到他面前站定,拍胸口顺气,好半天才说:“我去山下巡逻,顺道送你。”

“你二爷不值得你特意送一趟是吧?”

花儿仰起脸笑了,跟在他身边。她从前不太喜欢送别,这人走了,十里又十里,连那珍重都不知要说多少次,回来不是一样在灯下垂泪吗?莫不如狠心点,就不送,少道些珍重,再把这事忘了。可如今她总觉得这世道这样乱,人和人之间见一面就少一面,这次不送,下次八成也见不到了。

两个人并排行在林间小路上,花儿也香、鸟也叫、初夏的光打从树叶里钻下来,暖融融罩在他们身上。白栖岭的手不太中用,试探几次才终于牵住她的。花儿回头看一眼懈鹰,懈鹰马上憨厚地捂眼:“我瞎了,我看不见。”

花儿就哧哧笑,被白二爷握着小手一起走这蜿蜒的林间路。路过灵庵之时,白栖岭问花儿:“就是在这看到孙老爷的脏东西的?也是在这手刃孙老爷的?”

花儿点头。

白栖岭看着眼前这人,当初扎那胖屠夫一刀在冰冻的河面上疯跑,马上被吓疯了的人,如今也能赢得一场残忍的搏杀了。

“怕不怕?”他问花儿。

花儿摇头又点头,说了一句真心话:“永远怕杀人。晚上会做噩梦,但我想: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我不杀他他就要去杀别的无辜的人,我杀他没错。我这样想,心里就舒坦些,舒坦些,噩梦就少做些。”

“原本只想随意找个活计糊口,哪成想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白栖岭认真听她说完,最后指指她胸口:“怕的时候就握着那块玉,二爷把胆量分你一些。”

谁人不知那白二爷有通天胆量,若借白二爷两分胆量,那人已是半个枭雄。花儿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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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不借二爷的胆量,我自己有胆量。二爷且等着瞧,看我如何在那额远河边,把鞑靼赶出去,把燕琢城夺回来。”

白栖岭并不觉得她吹牛,她认真的模样实在可敬,于是捏捏她手:“那二爷不借你胆量,二爷借你银两,无论何时,二爷在天边护着你。哪怕饿殍遍野,二爷能留你一口吃的。哪怕二爷自己饿死,你能啃一个白面馒头。”

“二爷挺会说情话。”懈鹰在一边想,二爷无师自通了,这情话说得如此动听。

倘若真话是情话,那白栖岭还真的就是在说情话了。花儿听得脸通红,嘴上煞风景:“世人都道男人心亦变,二爷也就说得好听。当然我也不在乎,不管二爷变心与否,至少此刻,花儿觉着二爷是真心的。”

“丧气!”白栖岭凶她一句,扯着她手接着走,想起从前燕琢城人舍半条命去灵庵,总为求些什么,于是问花儿:“那你进了灵庵,可求什么了?”

“求了。求二爷等人平安。”

“算你有良心。”

白栖岭美滋滋的,搂了一下她肩头。又一路走,二人就不太讲话,越走,白栖岭握她的手就越紧。他有想过,什么抱负不抱负,不如就把她掳走带去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转念一想,天下之大,处处是非之地,京城有京城的凶险,都一样的凶险。

花儿察觉到他手劲大了,心内一紧,也终于是随波逐流学别人送别,说了一句又一句珍重,原来世人都不能免俗。

终于该分开了,花儿对他抱拳:“就送到这里罢!后会有期!”

白栖岭也学她抱拳:“后悔有期。”

二人都没说那些腻歪的话,白栖岭翻身上马,那马绕着花儿跑了十几圈,蹄子带起一些泥来。他在马上看她,她亦仰头看着他,情窦初开之时,两情相悦之时,离别当前,两两无言。

那马绕着她跑了十几圈,被他松了缰绳,双腿一夹,大喊一声“驾”,就冲了出去,顷刻间消失了,好像没来过。

花儿站在那看着一溜烟消失的人,体察了这一生中第一次与心上人的道别,不算痛彻心扉,但就是一颗心空了。

但她劝慰自己:这算什么!不过是一次作别,又不是生离死别。转头就去找其余人汇合了。

那头白栖岭打马离去,人虽未回头,但眼睛却红了。一路跑了几十里方停下来,拴马之时问獬鹰:“她可哭了?”

懈鹰晚他几步走,的确是看了一眼花儿,笃定说道:“没哭。”

“当真没哭?”

“当真。”

白栖岭又因着这“没哭”骂了花儿一番,懈鹰看他这般婆婆妈妈,多少有些担忧他们走不出这霍灵山了。就小心试探:“二爷是想回去还是怎地?”

“男子汉大丈夫!走了就走了!回去作甚!”白栖岭被懈鹰一激,牵过马,对他说道:“抓紧,今日必须到松江府!”

言罢率先走了,不给懈鹰一点反应时间。他在后面跟着白栖岭,心内还盘算着:今日要到松江府,那可真是“八百里加急”了,怎这情动还让二爷性情大变了呢!

懈鹰属实是不懂,但看白栖岭这般,又庆幸自己不懂,不然也要像二爷一样,跟吃了失心散一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傻气。

这二人快马加鞭到了松江府,此刻已是深夜,松江府上竟还有挂河灯的夜档。二人寻了家面档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面。河上十分热闹,笑声一片,好似边城的战事与这里均无关。

白栖岭看着那船只往来的河面,猛然想起花儿给他的东西,她从将死的孙老爷身上摸出的那个东西。于是拿出来细细琢磨,而后问獬鹰:“你看像什么?”

懈鹰看了半晌道:“像一条河。”

“谷为先说他在狼头山发现一条暗河,并推测里面有宝贝。”

一百多年以前,孙家在燕琢城还是普通人家。孙家人以打猎为生,跑遍了周遭的山野。是燕琢出了名的猎户。忽有一日,那猎户丢掉弓箭,换上体面的衣裳,站在城墙前等朝廷的文书,果然,做官了。燕琢城里哪出过这等事,一个平常的猎户忽然做了官,这何等蹊跷!于是乎就有人传:孙家在打猎之时发现了宝藏,用那宝藏捐了官。但狼头山形貌险峻,虽看着不起眼,但山间异兽很多,燕琢城遍寻无果,也就作罢。只是说起孙家的起家史,大多脱不了这个故事。

白栖岭拿着那东西琢磨半晌,最终对懈鹰道:你回去一趟,把这个交给谷大将军,许是能派上用场。

“二爷不回?”

“不回,她都没哭。”白栖岭哼一声,其实是京城有要事,他需快马加鞭赶回去,再耽误不得了。懈鹰领命,吃了面,叹口气,又上马向回赶路。而白栖岭,仅在府内睡了一个时辰,就继续出发了。

懈鹰连夜返回去,第二天中午到了营地,花儿见他回去,往他身后扫好几眼,扫得懈鹰心发慌,只得说道:“二爷没回来。京城有急事,二爷就吩咐我来办这差。”

“哦!”花儿心里一落空,看懈鹰就不顺眼,一跺脚,随照夜练功夫去了。这一日要花儿练刀,她臂力不足,握不稳那大刀,坐在一边晒太阳的谷为先就笑她:“没吃饭!喂狗了!”

花儿不服,拿着刀追砍谷为先,被他三两下挡了,甚至一个飞腿踢掉了她的刀,哪像一个受伤之人。

一边练一遍瞟着谷翦的屋子,片刻后獬鹰出来,急匆匆要走,花儿就上前去:“你白二爷伤口没跑裂吧?”

“二爷要是知道姑娘如此惦记他,肯定后悔没自己跑这一趟!二爷快马加鞭回京城了,京城有要事。姑娘可有话要我转达?”

“没有。”

“那成。”懈鹰心急,上马走了。

花儿又去捡刀练,谷为先又笑她没力气,于是她又追着他砍了一番。校场上人都停下,看那女斥候孙燕归拿少将军练刀。若某一下她出手漂亮,其余人就拍手叫好:“对,横刀!横刀!”

花儿砍了半晌竟砍出了一些门道,于是双手握刀准备来一记狠的,谷为先却在这时捂着心口倒下,她上前探看,却马上被他生擒了。

谷为先敲她脑门:“兵不厌诈,不服也得服!”

花儿练了这许久,着实累着了,收起大刀看别人练。她整个人提不起精神来,她不知其他少女怀春是否也如此,放眼整个军营再找不出第二个女子来。她许是选了一条辛苦的路,但又是她自己爱走的路。

柳公对她说再过几日就可以把小阿宋接来,小姑娘寄住在农户家,日子久了该以为花儿不要她了。花儿听到跳了起来,想马上就走。

柳公不放心她,要照夜带人与她一起,以免途中遇到什么风险。小阿宋被寄养的猎户家里,说是猎户,其实只有一个老翁,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养女,养女名为柳枝。那柳枝十分泼辣,才这样的年纪就拿着各式工具上山打猎,就连林间的野兽都忌惮她三分。但小阿宋不怕她,是以那时要去打山匪,就将小阿宋托付给她,带到安全的地方照应着。

这一日一行人去了,见到柳枝正抱着小阿宋,花儿问她:“你阿爹呢?”

“阿爹死了。”柳枝并没哭,但她的手攥得紧,像要把什么东西攥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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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

“怎么回事?”花儿上前一步,蹲在她面前,拉住她的手。

柳枝不讲话,小阿宋憋了半晌哭了,断断续续说了起来。原是那阿爹去燕琢城里卖猎物,遇到了鞑靼。鞑靼不给钱,阿爹与他们争执起来,最后其他鞑靼赶来,光天化日之下把阿爹活活打死了。

“我阿爹没求饶。”柳枝说。

花儿抱着柳枝,问她接下来什么打算,柳枝摇头。她起初想等小阿宋被接走,自己隐匿在山里,见一个鞑靼杀一个鞑靼,可她还没有那样的本事;后来她想远走高飞,又咽不下这口气。

花儿知晓柳枝难过,就对她说:“要么与我去谷家军罢?”

“女子不能从军。”

“大将军说谷家军不讲这个!你且与我去,我去与大将军说。”花儿说完抬头求得照夜的支持:“是不是?照夜哥?”

照夜原本想拦着花儿,这样无异于把人带进一条险途。可他看见柳枝满是期待的眼睛,只得说:“那就随我们走罢!”

一行人向回走,花儿问柳枝可去过狼头山,狼头山是否凶险。柳枝道猎户都知道,狼头山有地界不能去,去了就回不来。而且狼头山异兽多,还会闹鬼,尤其是夜里。

“闹什么鬼?”花儿问。

“厉鬼。”柳枝答。那厉鬼将人的眼睛挖出来吃了,剩一具没有眼睛的尸体丢到荒野里喂鹰。

“这等事鬼可干不出来。”花儿想了想:“鬼吃人,还专挖眼睛吃,哪里有这等奇闻!待我回去问问那算命老儿,可是他又搞出来的吓人的把戏!”

柳枝对花儿说道:“你不必为难,若谷家军不收留我,我自己走便是了。我带着这些东西,饿不死。”

“你饿不死,但你想赴死。”花儿打断柳枝,她能看出柳枝亦是一个执拗的姑娘,她阿爹就这样死了,她虽未流泪,但心中的恨意一定按捺不住。花儿不想她去送死、好歹在谷家军还有那许多人可以陪着她。

谷翦对花儿将柳枝带回并无异议,只是问她:“你可知当兵打仗意味着什么?”

柳枝点头:“意味着随时丢掉性命。”

谷翦又问:“你都会写什么?”

柳枝道:“我会骑马、射箭,我是很厉害的猎人。”

言罢拿出自己的弓箭,抬手就射下一只雀子来。谷翦见她这准头不输别人,就要她跟在花儿身边。他说道:“你们都为女子,互相有个照应。往后你听孙燕归的,她不会害你。”

柳枝就点头。

花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还是柳公提点她:“还不谢大将军?”

她稀里糊涂谢了,后来柳公才对她说:“你也算一个小头目了。”

花儿第一个念头就是跟白栖岭显摆一番,找来纸笔随便一画,交给谷翦,夹在他的信中带走。

柳枝问花儿:“这算鸿雁传情吗?”

花儿想了想:“不算!我没写肉麻话!”

可在白栖岭看来,她提笔画那些,一横一纵都肉麻,一直麻到他心尖儿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额远河硝烟(十六)

且看花儿那幅:一座山岭耸立云霄、两只泥燕御风而来。那画不像画,胡乱落笔,意境是白栖岭自行赋予的。他看懂了,孙燕归有跟班了,要振翅给白栖岭看。还有一层,着实肉麻,是燕归栖岭,要他等着她呢!

懈鹰在一边撇嘴:“我瞅着没有这层意思。”

“你能瞅出什么来!”白栖岭把那幅画一收,揣进衣襟,顺道嘲笑獬鹰:“回头你有了心上人再来揣度别人心思吧!”

他心情大好,见衔蝉时候顺道把照夜的信给她。

衔蝉在七王子娄褆安排的宅子住了多日,这些时日每日教府上的下人们识字,先教的是这些人的名字,而后教什么随他们的兴致。大家想学什么,她就教什么。教书时候她着一件素色月白长衫,如她心中真正的先生一般站在那里。一张素净的脸儿不施脂粉,笑起来盈盈一池水。下人们喜爱她,尤其小丫头秋棠,整日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衔蝉姑娘,嘴恁甜。

下人们喜爱她,出去买办之时会在市集上显摆:去过学堂么?没去过吧?我们府上就有专门为我们开的学堂,那教书先生不输京城第一美女!

市集上的人就好奇:那府上究竟有怎样的美人在教人识字?实在按捺不住,就挑了个时机爬上了墙头,见到了“翩若惊鸿”的衔蝉。于是就有人看痴了,也有人在说:想来那白二爷带回的女子竟也有几分本事,除了生得貌美,竟还识字。穷乡僻壤也出这等佳人吗?

这些话落在衔蝉耳中,她并未理会。燕琢城那样的地方,别说是三千里外的京城,哪怕是几百里外的松江府都有许多人不知。

偶尔随墨师傅上街,有纨绔公子跃跃欲试,但也不像从前那般外露,大体是觉着一个识字的女子是不可轻易亵玩的。衔蝉不太懂,偷偷问墨师傅:为何他们收敛了?

墨师傅就与她讲:“放眼当朝,除却官贾之家,识字的女子简直如凤毛麟角,像你这般能教人的,又再扣掉几成。他们会想:此人定有来头。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何等悲哀!

衔蝉并不庆幸,只觉得悲哀。

她打街上过,路边茶楼的三层就有人指着:“是她。”

太子娄擎一身华服从楼上探出头去,看到衔蝉,的确惊为天人,但又与京城贵女不相像,带着一股质朴干净。娄擎冷哼一声,顺手将手中的茶杯砸下去。茶杯碎在衔蝉脚边,她惊恐抬头,对上娄擎那双阴森的眼。

男子着华服,生的桃花象,眉心一颗痣,目光如吃人。这是白栖岭拿着画像告知衔蝉的,那太子娄擎就长这般。衔蝉聪敏,仅一刹那就认出他来。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对墨师傅道:“是他。”

墨师傅答:“是他。”

衔蝉不做他语,连句斥骂都没有,就当那杯子自己掉的,款款离去。

娄擎指着她问身边的太监:“喜欢吗?”

小太监脸微微红了,根儿切了,身为男子的那点念想还有,却也不敢点头,因着不知主子为何要问这个,怕错了再遭责难。

娄擎则轻蔑一笑:“若喜欢,改日抓来你玩。”

小太监想劝一劝,这女子是白二爷带回的人,如今又住在七皇子安排的府邸,眼下形势焦灼,万万不能动这等心思。但小太监并未开口,太子劝不住的。

过去这些时日就是如此,衔蝉与娄擎打了一次照面,在京城亦小有名气。

当衔蝉拆开照夜的信的时候,只读了几行便觉不对,问白栖岭:“他出什么事了?落笔不对,不是他的笔力。”

白栖岭就如实相告:“受伤了,差点死了。是你们一起长大的飞奴救了他,如今他养得差不多了。”

可信中照夜对此只字不提,只说霍灵山上的花开好了,他摘了一朵,晾干了,要她夹在书中。衔蝉小心翼翼拿起那朵干花,生怕掉落叶子,那花上依稀有遥远燕琢城的味道,她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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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仿若归了家。

她又问白栖岭花儿如何,白栖岭道:“小东西升官了,还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衔蝉睁大眼睛,花儿情窦未开,哪里就有心上人了?可眼前的白二爷挺直了腰杆,咳了一声。

“您…您跟花儿…花儿她还什么都不懂呢!”

“什么都不懂?”白栖岭哼一声,什么都不懂,脱自己衣裳倒利索。他没直说,只对衔蝉说:“她既是什么都不懂,你不妨教教她。如你们这般千里递花花草草的本领也倾囊相授,别只说那些无用的!还有,”白栖岭对衔蝉说:“也跟她说,要对心上人掏心掏肺,嘴得甜。”

衔蝉捂着嘴轻声笑了,她还是头一回见白栖岭这般,如个黄口小儿般不讲道理胡闹,想来对花儿是动了很深的心思了。于是应承下来:“好,只是不知她愿不愿学?移我对花儿的了解,她八成要说:学那些阴阳怪气的东西做什么!”

白栖岭一想,可不!就是那么个倔人!

与衔蝉聊完私事,就低下声音来,神情严肃,字字珠玑。衔蝉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白栖岭见衔蝉懂了,就对她说:你想好,那位置就在街上,除了那些好奇之人,不定有什么闲言碎语。

“想好了。”衔蝉点头:“再难,这事衔蝉也会做。”

白栖岭于是就走了。

娄褆在他府上等他小酌,他只喝几口便是放下酒杯。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挽起衣袖给娄褆看,一道一道的疤。

“家眷心疼坏了吧?”娄褆问他:“家眷没嫌弃丑?当然你自己是无碍的。”

白栖岭自己并不介怀这些,不过一具躯壳,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他倒也怕吓着花儿,于是就想请娄褆的御医帮他看上一番。娄褆本就有此意,见他主动提了,就应允下来。

娄褆最为担忧谷家军,如今江南大仓的粮草运到了燕琢,好歹能保谷家军度过这个冬天。可燕琢的冬天着实漫长,还不知能不能挺到下一年河开燕来。

白栖岭把谷家军的情形细细与娄褆说了。如今娄擎及其母把持朝政,对谷家军采取了封锁之势,好在西南部闹得凶,朝廷不得不兼顾,一时之间给谷家军以生存时机。

说到西南部,娄褆对白栖岭道:“有传言江南霍家要举家搬往西南,若此事定了,那他们就不仅是通敌了、而是叛国。”

“所以,霍家与太子一脉究竟有何渊源,要闹到如此地步?”

娄褆摇头:“并不知。只知霍大人三命不归朝,太子也拿他无法。是以这次江南大仓的粮能从江南出来,也可见霍家人的想法:谷家军在燕琢,亦是能牵制朝廷的。”

白栖岭闻言点头。

娄褆叹口气:“罢了!如今情势如此,只因民智未开。你看他们对女子读书为官的态度、对奴隶下人大人态度就可知根源在哪。是以这个学,要办,至于办到哪步,就看我能活到哪天。”

这酒自然不能尽兴,二人匆匆别过了。

白栖岭卧在床头,拿出花儿那封信,又仔细端详一番。这人有了念想,就犹如鸟雀被拴上了绳子,飞不高了。他即厌烦自己如此婆婆妈妈,又有甘之如饴之感。最怕黑灯闭眼后。

从前没碰过念过,她只会出现在梦里,梦里无论如何,睁眼骂一句“晦气”就过去了。如今闭眼即是,她发间的清泉味道,还有小小一个她。他在梦中与她千般万般好,从不心疼她;如今不同了,清醒时候就怕她折了断了,又总在妄图想象那各种美妙。

好不容易入睡,又有如临大敌之感,在他这处宅子里,原本是很安稳的地方,即便如此,他也知那上头或许有一双、两双眼睛在盯着他,盯着他手里那秘密的武器。他们都期望知晓白栖岭手中那设计奇巧武器的人是谁,究竟是谁助他谋得巨利自此富甲天下。

他们遍寻无门,是以并未对他动手,他得以横行的秘密是一颗别人找不到的棋子。

入睡之后,他的头脑之中倘若没有绮梦,就有一只笔在纸上笔走乾坤,精巧机关罕见工艺,一页纸又一页纸,一遍接连一遍校,最终那一页,依稀能动能走栩栩如生。每每此时,他会突然从床上睁开眼,拿起一支笔,画下来,再销毁。

除了懈鹰无人知晓,那会造兵器的大师傅除却别人知晓的,还有更厉害的一个人,那便是他。

就连七皇子娄褆都不知。

这是白栖岭的面具,在他贪婪的商人嘴脸之下,是一个能工巧匠的天赋之资。

这要归功于被关在黑屋中的无数幼年时刻,他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起初是弓箭、后来是刀叉,再往后他见过的可以称得上武器的东西,都曾在他的树枝下出现。也要归功于柳公的启发,他给他讲孙子兵法、讲古人造兵器;他从军历练,亲眼见到各式兵器的用场,从此他头脑中的主意倾泻而出。

别人都道他市侩凶恶,无人知晓他天赋异禀。

再过几日,他将一个新的兵器交由娄褆,让他快马加鞭给谷家军送去。他特意叮嘱:这是给孙燕归及其部下的精巧武器。

那是一根小圆筒,看似普通,可先射带毒的镖头,再有一根金丝线瞬间弹出缠绕脖颈,其锋利可致人迅速毙命。

白栖岭是为花儿着想,她天生体弱,不懂近身搏斗,若有这东西,在战场上短距离内可保命。

“衔蝉也可一用。”娄褆说道。

“明日墨师傅会教她。”

墨师傅名义上是造墨的师傅,其实也有功夫傍身,跟在衔蝉身边,也是为护她。

“白兄如此用心,亲眷定能感同身受。”娄褆玩笑一句,小心翼翼将那兵器交与手下要他们速速送出去。

“且不提她是否感念,她能活着就好。鞑靼要清剿谷家军了,太子又从中作梗,眼下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她虽是聪敏,我却也担忧她体弱。有时战场不仅需要动脑子,还需要看运气。”

白栖岭的担忧不无道理。

在他的武器到这一天,谷为先正准备带队开拔,到底是行伍之人,身体恢复极度快。他们要去狼头山,趟那条地下暗河,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花儿和柳枝被编排在前列,由她带队往狼头山行进。谷翦派人叫她进屋,将白栖岭的东西交予她,并给她讲解如何使用。花儿拿着那小东西揣进腰间问:“就我和柳枝有?旁人没有?”

“时间短,先造出你二人试用。”

“白二爷怕是担忧我被鞑靼一刀砍死,是以造了这么个东西要我先发制人。”花儿心中甜滋滋的,面上也笑开了花。

柳公见她领情了,就拍她:“此次地下河一役,怕不是简单一仗。你和柳枝作为谷家军唯二的女子当照顾好自己。打不过先保命,命在什么都在。”

“我可以跑,柳枝未必跑。柳枝憋着劲儿要砍鞑靼脑袋呢!”花儿这样说一句,跑了出去。

她日日吃饱日日训练,人一日一个样,简单竖起的头发荡在脑后,一根黑色绢帕罩着,手中托着自己的头甲,腰间一根细腰带束出她羸弱的身板。虽羸弱,却也初见了飒爽英姿的模样。从谷翦屋内跑出的时候甚至有人小声道:“这孙燕归也不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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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不丑,还有几分好看。”

柳枝闻言笑了,待花儿走近悄悄与她说道:“这些人可终于是长眼了。可惜晚了,我们燕归早被有慧眼的智取了。”

花儿脸微微红了,将那武器递给柳枝,并教她使用。那武器太过精巧,柳枝一直啧啧称奇,不知谁人有这样的本领。花儿心道:白二爷的兵器师傅,有这样的本领。

就连她也不知,那是白栖岭深夜不睡特意为她造的。

开拔时候她摸着腰间小小的东西,总觉得它在发热,那热意源源不断流向她身体的每个角落。或许真正的情意就是这样滋生的,他惦记她,她感知得到。

这条路她走过一次,这次更是轻车熟路,队伍在她的带领之下极速前进。有时谷为先跑上前故意问她:“孙燕归,路对吗?”

她都笃定答道:“对!”

她像一个天生的将领一般,对此有着极高的敏锐。又因着她这般笃定,令她看起来格外不同。谷为先见惯了名门贵女,偶然遇到这样一个从泥土里爬出的女子,又经历着谷家军的历练从不叫苦叫累,有着不输男人的坚毅,就另看她一眼。

谷为先把这叫做彻头彻尾的欣赏,他欣赏花儿,是以总是斗她。好不容易歇息的时候问她又踱到她面前:“孙燕归,何时能到?”

“明日午时。”

“你可知到那暗河要对天时和地利?”

“少将军不是会对吗?”

别人闻言嘿嘿笑,谷为先也不恼:“那你好好学着,以后就你和照夜来。”

“行!”花儿咬口饼子抬头对他笑,一口好牙晃得他头疼。柳枝在谷为先面前格外拘束,他来了她甚至不吃东西。花儿就问柳枝:“你怕他?”

“我不怕他。”

“那你怎么不吃东西?”

“我敬他。”

花儿一想,也对,谁不敬他,她也敬他、起初也不敢与他谈笑。

再启程就是披星戴月的夜间行军,这十分考验斥候的能力。因着照夜上一次没跟来,是以这一次全靠花儿。重担压在她肩头,照夜问她怕不怕,若是走了冤枉路别人会怪她。她倒是想得开,反问道:“行军打仗谁没走过冤枉路呀?大将军说当年他带着白跑二百余里呢!”

谷为先在一边听了直笑,他倒是想在花儿面前端起少将军的架子,无奈她讲话属实好玩,动辄敢拉出大将军垫背。谷为先就问她:“那若要真怪你呢!”

“那就怪!人非圣贤,我也只是个小斥候罢了!”

真是一块滚刀肉。

谷为先知晓她只是这样讲而已,她辩方向却是认认真真,没有丝毫懈怠。谷为先自然知道如何走,但他就是不说,他想看看花儿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她果然厉害,深夜行军,没有一次错误。

只是在休息之时会发会呆,摸着腰间的那个小武器,仰头看月亮。照夜坐在她身前,也抬头看月亮。二人都在此时失魂落魄。

少将军谷为先是没有过这等光景的,他骁勇善战,从不在男女之情上费心。他从前认为白栖岭或许会与他是同类人,然而他一不留神就深陷情网了。

月光下的少女,已不是刚来谷家军时的模样了,谷为先甚至能想象她过几年的光景,若能活着,定也要在世上有名号的。毕竟这样的斥候,属实难觅了。

他们果然于第二日到达那个地方,谷为先留一半人把守,一半人随他下了暗河。

那底下阴暗潮湿,暗河流淌发出潺潺声响,当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就开始看到河面上的粼粼波光。循河缓缓而去,一路望不到尽头。

谷为先怕有埋伏,始终不敢掌灯,这暗河流向哪里,他们并不知晓。

打头摸路的花儿察觉到眼前突有刀光,下意识拿出白栖岭赠她的武器,一针射出去,也不管射到哪,估摸了一个大概,将金丝线也弹了出去。

一瞬间,有热的东西流到她脸上,远在天之涯的白栖岭救了她一命。赶上来的照夜最先听到大刀落地的声响,一把拉住花儿。

“有埋伏。”花儿惊魂未定,急急对照夜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额远河硝烟(十七)

他们抵在暗河周边的墙壁上,都屏住了呼吸。

花儿察觉到脸上的血要凝固了干涸了,因为它不再向下流淌了。此刻才后知后觉体察到命悬一刻的紧张,手中紧紧握着白栖岭赠她的武器,而嘴唇微微抖着。

她深知若选这一条路,这样的惊魂瞬间定将永远伴随她。她告知自己不要怕,呼吸定下来,若下次再遇袭,务必要反应更快。

河道里阴风阵阵,吹得人肉皮发紧。河水流淌的潺潺声随风愈发地大,几乎遮住任何声音。照夜挪到花儿身边,与她耳语:“你分辨声音,我分辨来人。”花儿点头,闭上了眼睛。

在她年幼之时,他们躲在山洞里玩,欲吓那经过的樵夫,照夜就说:“你听声,我辨人。”

照夜把此刻当成幼年嬉闹,以缓解花儿的不适感。伽马靠墙蹲着,洞内的风吹到他们脸上。花儿在流水声和风声中听到了地上的打斗声,还有不远处极力克制发出声响的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缓慢、凌乱,但有序。

他们出发前问那个算命的:狼头山究竟有什么?

算命的讳莫如深一笑:“狼头山有聚宝盆,夺命的聚宝盆。”

“你再多说些!”花儿蹲在他面前,诱哄他:“你不是说见我有见自己骨肉之感?那你告诉我,我依你心意,叫你声爹。”

旁人为她“认贼作父”捏一把汗,她却百无禁忌,摇着算命的腿哄他。那人终于一改做派,对她说:“狼头山有孙家人的聚宝盆,只有孙家人才能打开。”

“那山匪如何知晓的?”花儿继续问。

那算命儿老儿却神秘一笑不再做声。花儿从他眼中看到一种兴奋,类似于那些山匪在斗殴之时所展露的那种嗜血的兴奋。

后来她对谷为先说:“会有埋伏。”

此刻他们在地下河里,她听到那些脚步声,轻声对照夜说:“照夜哥,约么百余人。”

照夜极力分辨,那形影如迷踪,除了行进的人,他依稀看到山洞之上攀着的东西。他举起手,谷为先示意停下。他拿起箭朝斜上方射了出去,花儿听到箭头扎进皮肉的声音,但奇怪的是,那人没发出任何声音。谷为先再射一箭,片刻后,一个东西砸向地面。

扑通一声,地面都似乎抖了一抖。

“果然。”照夜道。

他们都不再发出任何响动,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在这漆黑的洞穴之中,杀戮即将上演。对面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再过很久,花儿听到远处传来呼噜呼噜的类似于野兽的声响,她的汗毛竖了起来,紧紧攥着拳头,急急对谷为先道:“有老虎!他们带老虎进来了!”

别人听闻有虎,顿时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他们不曾想到对方会有人驯养老虎。

柳枝在一边问:“真的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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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点头。

谷为先问她:“说山中的野兽喜欢你,见你绕道走,可是真的?”

“真真假假。”柳枝这样答他,从自己身上摸索出一把哨子来,叮嘱他们:“切莫吓到虎,这附近的虎都有点灵性,发癫之时最吓人。也切莫不要伤它,不然杀不死它,还要把它惹颠。”

“那我们如何是好?”花儿问。

柳枝道:“我来试试。”

柳枝在山间长大,常年围猎,她曾救过一只落入猎坑的幼虎,那以后山间的老虎似乎识得她。传言为实,她曾与老虎在林间共处,互不干扰,她靠在树上休憩、老虎卧在地上打盹儿。她不怕老虎,是以站到了最前面。

那发着呼噜声的野兽愈发地近,依稀有人拿着一柄铃铛,随着野兽走路,那铃铛碰撞出声响。霍灵山匪竟出驯兽人,他们万万想不到劲敌并非人,而是兽。

再过片刻,老虎咆哮了一声,震得整个地下河的墙壁都在抖。

“它生气了!”柳枝急急说道,而后吹响了哨子。

一场鏖战就这样发生了,生气的老虎在黑暗中奔跑,兽子的眼睛发出光亮,怒视着前方,怒视任何人。又吼一声,就扑了过来。柳枝挡在了众人面前,被老虎带来的劲风刮得向后坐去,又急急站起来挡在前面,再一次勇敢地吹响了哨子。

老虎的爪子拍出来,照夜和谷为先将柳枝向后拉开,这黢黑的夜晚的博弈,他们的本能被无限放大。柳枝推开他们再一次冲上去,又吹响了哨子。

老虎本已拍出的爪子砸到地上,渐渐安静下来。柳枝又缓缓向前一步,轻轻吹了哨子。老虎远处的脚步声均停了下来,唯有驯兽人在不停摇铃,而老虎对此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柳枝。

柳枝不会驯兽,她不知老虎何时会再闹起来,幽暗之中谷为先看到她摆手,于是其他人屏息从老虎面前经过。这情景太过罕见,饶是英勇善战的谷家军也不敢在此时造次。他们甚至在暗暗赞叹:谷家军不过两个女子,但各个身怀绝技。一个有奇才、一个能驭虎。

在屏息经过时,各个都流下热汗,柳枝站在那,不由控制地腿抖。花儿仍在前面,担忧地回头看,想起眼前这难闯的关,又毅然转回头去。

那驯兽人见老虎没有动静,猛摇了几下玲,老虎的脚动了,谷为先举起长矛率先杀了出去!黑暗中花儿紧跟着他们向前跑,她听到对方撤退的声音,老虎依稀在身后转过身来,而柳枝又吹了几声哨子!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谷为先扔出的长矛刺进了一个人后颈,他们这才发觉对方已在撤退。

老虎已不受控制,柳枝在与它抗衡,情急之际,她突然跪在老虎面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老虎看着她,犹豫着是该踏过她还是吃了她。

谷为先他们已经开始了厮杀,混战之中极速奔跑杀人,花儿拿着一把大刀,犹如在校场上训练一般挥出去,她的力气不足以杀人,只能伤人,而照夜在一边一刀补上去将人刺死。

“照夜哥,别管我。”花儿道。

“你是斥候,不能死。”

“你也是斥候,不能死!”

“我不会死!”

他们像儿时一样,在山洞之中齐头并进,儿时的天真已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少年英豪,于这条暗道之中驰骋。血溅到他们脸上,都顾不得擦去,而杀红了眼的谷为先一直在最前面,以他鹰一般的眼将敌人狠狠刺倒。

这样的混战不知持续多久,身后的老虎猛然吼了一声,花儿叫了声:柳枝!可她已不能回头了!她问照夜:“柳枝会死吗?”

照夜没有回答她。

他们都知道,那野兽若发起疯来,他们一行人均无法将其制服,何况一个柳枝,她凶多吉少了。可他们无暇顾及,只有杀出去,不然都要死在这暗道之中。

杀着打着忽然看到眼前若有光,谷为先喊:“杀出去!到洞口了!”

他们并不知这暗道暗河的尽头是什么,唯有杀出去才能一探究竟。

越向前,光越亮,谷为先第一个冲出去,一道强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眼前的河面突然变宽,一条河奔涌向前,而在那河边,是一望无垠的碧绿的草场。

这等奇景在谷为先十余年征战之中第一次见,而他们的敌人,有山匪亦有鞑靼,人数之多,令花儿毛骨悚然。

他们被敌人围住,突围很难,而后有猛兽,今日在这里,恐怕又是一场生屠。有一个穿着萨满衣服的人,在闭着眼睛摇铃,那铃声一下一下,仿佛和着老虎脚步,将他们送往冥府。

有人朝他们射了一箭,一个战士应声倒地,此刻最不宜迟疑,谷为先又率先冲了出去!唯有近距离搏杀才能躲避乱箭,是死是活战了再说!既然老虎断了他们后路,那便不必回头了!

而花儿,一直在听洞里的动静,在鏖战之际,她突然伸出手:“快看!”

打斗之人都随她的手望去,柳枝骑在虎背上,从暗道缓缓走出。那一束天光打在她满是血的身上,血腥的红光又直向云霄,在这一片草场和奔涌的大河之中,她拿起手中的箭,对准一个鞑靼猛然射了出去!与此同时,那虎咆哮了一声,载着柳枝奔向了敌人!虎爪锋利,一下放倒一人,再踏上去,撕扯一口,瞬间毙命。

柳枝坐在虎背上,看到花儿眼中的盈盈泪光,就对她举起手,喊了声杀,又冲了出去!

援兵赶来,他们一直战到天黑方得胜,活着的人躺在柔软的操场上,再不肯动一下。

老虎也累了,趴在那休憩,而以血饲虎的柳枝,在谷为先为她倒了止血药后躺在那一动不动。花儿抱着她的头问她还好吗?她想了想,竟笑了,虚弱地说:“好!太好了!痛快!痛快呀!”

“杀第一个鞑靼之时,我会听到阿爹在天上喊:好女儿!”

花儿将她眼里的泪水抹去,她终于哭出来了。

至于那宝藏究竟在哪呢?这许多人来寻宝藏,而宝藏究竟在哪?

谷为先拿起花儿从孙老爷身上找出的东西,仔细地看。花儿想起什么似的夺过去,对准了月亮。

月光之下流光溢彩,一条河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额远河硝烟(十八)

他们都没见过此等惊奇。

那一枚小小的东西上,一条流光溢彩的河,随着位置不同,那河流的流向也在变,或倾泻如瀑,或潺潺流淌,偶尔,还依稀有鱼跃而出的景象,虽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

他们看傻了。

“这是什么呢?”谷为先问花儿。

花儿摇头。她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孙老爷揣着这么个东西,要上霍灵山。但他一定什么都没说,不然山匪不会将他关在灵庵中要他搏杀出去。他为何宁愿守口如瓶也要搏杀呢?要么这东西一无是处,要么这东西有惊天秘密。

花儿举着那小东西,对着月亮看。她开始不停转动身体和那个东西,比对着当前的情形来看。此刻冷静下来,能看出更多东西来。在河流上游处,依稀有一个坟包样的东西,她站定方位,向前走两步,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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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加速了流淌。

如此奇巧的工艺想必费了不知多少心血,要借天时地利和月光,若只是普通的宝藏,定无需费这样的心思。

花儿招呼谷为先,指给他看:“明日我们可以开拔到这里。”

“好。”

老虎此时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紧绷起来看着它。它走到柳枝面前,低下虎头拱她,熟睡的柳枝睁开眼,问它:“你怎么了?你要走了吗?”

那虎眼神渐渐温和,低着头在地上转着圈踱步,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好像在说些什么。

柳枝坐起来,对它说:“你要走就走,那驯兽人已经死了,你不用再怕了。”

可老虎不走,仍旧在原地打转,渐渐烦躁起来,呼噜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花儿凑到柳枝身边,与她耳语,柳枝便站起身来对老虎道:“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我听不懂你说话,猜不出,你可以带我们一起去,若真有难处,我们定会帮你。”

“不行!”谷为先出言制止,猛兽就是猛兽,不定何时会发癫,她们两个弱女子会成为它的口粮,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老虎看着谷为先低吼一声,似是在祈求。这样温柔的猛兽,世上真的从未有过。这亦是一件奇事。

“让柳枝试试。”花儿道:“它好歹救了我们这么多人一命,如今它看似有难处,我们不能不管。而且我看着这老虎颇有灵性,就像人扮的一般。”

言罢搀着柳枝站起来,老虎趴下去,她们爬上了虎背。花儿上去的时候,老虎明显不愿,抖了抖,柳枝抱着它脖子道:“她是好人。”老虎便不再动了。

这只猛兽驮着她们向前走,月光如洗如瀑洒在她们身上,诉尽柔美与悲怆。谷为先命照夜带人跟着她们,于是这只猛兽的身后,跟着一队稀疏的人影。碧绿的草场在深夜中荡起波浪,兽爪和行进的人时隐时现,只有虎背上的女子始终在月光中穿行。

老虎带着她们走了很久很久,月亮跟着她们走了很久很久,柳枝体力不支向后靠在花儿身上,瘦瘦的花儿抱着她为她唱起了歌。那是阿婆从前哼唱的:

月光光,我的郎

骑白马,过祠堂

祠堂有翁执方杖

一把拍在手心上

唱着唱着觉着不称这绮丽月色,又改了词:

月光光,细思量

心上人,过草场

柳枝笑了,轻声道:“花儿在念情郎了。”

花儿也笑了,坐在虎背上一晃一晃,让这一整日的浴血拼杀带来的疲惫和恐慌消散了。若白栖岭在,她定要坐在他腿上与他消磨一番了。尽管他们相处无多,但头脑中俨然已对此习得数次,好似对那人儿很熟知,一颦一笑都能参悟其要义了。

也就只得在这片刻的安宁中想起,刀剑不长眼的时刻是将他抛在脑后的,若那时被一着毙命,怕连想起都不会了。而此刻,她们身上的血衣还未换,脸上的血也只是囫囵擦去,若见到心上人,还不知要被怎样的心疼呢。

花儿不唱了,老虎不耐地哼了声,柳枝就道:“让你接着唱呢,它爱听。”

“它还怪难伺候的。”花儿壮着胆儿拍了虎背一下,那感觉犹如初见白栖岭在他头上动土。

他们就这样在月色下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老虎停下了,望着对面的山岗。这条河蜿蜒流去,经过那座小山岗,那小山岗不知有什么,要那野兽这般望着。那眼睛中隐隐有泪光。

老虎也会哭吗?

花儿和柳枝站在它面前看着它,柳枝尝试着问它:“那里有什么?有你的虎崽吗?”

老虎低吼了一声,好似在说:“对。”

花儿茅塞顿开,对柳枝道:“我之前还在纳闷,这等野兽怎么会听任那驯兽人去训,八成是他们抓了它的骨肉至亲以此要挟。那野兽兽性难训,但也有野兽对自己的骨肉不离不弃,这虎,显然就是那罕见的有情有义的!”

她在那里来回踱步,最后问照夜:“照夜哥,我们要摸过去探看一番吗?少将军会同意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必管少将军了,咱们摸过去。”

“走吗?老虎?”花儿问老虎,那老虎向前一步,用虎头蹭了蹭她额头,差点给她蹭一个跟头。花儿踉跄两步摆手:“行了行了,别蹭了。”

言罢笑了。

柳枝太累了,照夜将其余人留下照顾她,而他和花儿悄悄跟在了老虎身后。向那山岗走,草愈发地高,他们没入荒草中,听到风在耳边呼呼第刮。

照夜叮嘱花儿:“无论遇到什么凶险,你尽管骑着老虎跑,休要管我。”

“照夜哥总这样把别人放在心上,不累吗?你是斥候我也是斥候,为何遇险我就要先跑了?”花儿扯着他衣袖,对他说:“照夜哥,首先忘掉我是女子,其次忘掉我是柳条巷的花儿妹妹。只把我当你的战士,你的后背。”

照夜想起那时他与飞奴背靠背一战,最终飞奴离开了他们,从此杳无踪迹。他始终不愿接受这样的离别,他好像才是柳条巷的密友之中,最难放下的那个人。

他们两个孤独地走在老虎身后,那山岗越来越近,而周遭除了风声和草场的沙沙声,再无别的响动。花儿竖起耳朵听着,而照夜悄悄绕到前面去探看:那山岗空无一人,又或者人也被草掩藏了,总之放眼望去,是一片无垠之地。

他们走到山岗里,一路向上,最终到达了高处:那位置真好,依稀能看到河流从洞口流出,而眼前,有一个兽坑,兽坑之中有响动,他们低下头去,看到有几只幼虎被铁链绑在巨石之上,趴在那里不动。直到听到老虎的一声吼,纷纷费力站起来仰头看着坑口。

就连野兽都有舐犊之情,而人却为一己私利利用它们。老虎对花儿吼了声,花儿拍它虎头:“知道了,你莫急。你的孩子们被他们抓去了,他们以此要挟你是吗?”

她也不知那老虎能不能听懂,但它卧了下去,难过地看着兽坑。照夜要花儿守在那,而他小心翼翼下了坑。幼虎见他先是害怕,在那里慌张而烦躁地踱步,也有一只幼虎耷拉尾巴,好似遭受过暴打后恐惧的样子。

照夜并不急于上前,先是在角落坐了一会儿,待它们不慌了,他才上前去,对它们轻声细语:“别怕,我来救你们。我先救一只,看看是否可行。”

哪怕是一只幼虎,重量也极可怕,他费力解开拴着的铁链,那幼虎转身要咬他,坑口的老虎突然吼了声,那幼虎停止动作,跟着照夜走。它在前,照夜在后。深坑不好爬,照夜一点一点推着它,有时费劲全身力气抱着它,最终筋疲力尽将它弄到了坑口。

老虎吼了声,一爪子拍到幼虎身上,那幼虎四脚朝天躺在那,任由它的虎头顶着它。这样的团圆方式照夜和花儿二人也是第一次见,就颇有兴致看了许久。待照夜缓过来,再次下了坑,往返两次,将三只幼虎都弄了出来。

此刻天已微亮,花儿依稀听到远处传来人语,忙对照夜说道:“不好!人来了!”

老虎吼了声,趴下身去,示意他们坐上去,而后带着他们狂奔而去,在他们身后,幼虎也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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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地跑,天空现出夺目霞光,璀璨异常,将草场染成了赤金色。

花儿永远忘不了那天,他们回头看着几个毫无办法的追兵,而眼前是一个幻梦般的黎明。飓风吹得他们东倒西歪,他们费尽所有力气不从老虎身上掉下,而一望无垠的草原在绽放着它的瑰丽。

他们终于逃了出去,接上柳枝,又快速向驻地奔袭。

他们回去了,还带着几只幼虎。那幼虎看人十分警惕,若感觉到谁看它们,就会低吼扑上去。但它们不伤人,只是将人扑倒,再过片刻战士们懂了,幼虎是在玩。

他们从未见过能与人一起玩闹的老虎,觉着十分好玩,就换着逗他们。

而照夜问谷为先这些虎该如何处理,谷为先决定交由柳枝处理。柳枝吃了东西,又睡了片刻,脸上有了血色,她想了很久道:“不如交给老虎自行决定。”

她对老虎说:“你的孩子们回来了,现在你可以回到你的森林里了,只是以后要当心,切莫再被那些人抓去了。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鬼,他们杀人不眨眼,何况对你们这些小兽。”

老虎安静听着,柳枝示意它到洞口,要它从那里回到霍灵山去,那片山林才是它的家。老虎带着幼虎走了。

花儿和柳枝都有点难过,两个人蹲在那看着他们消失在幽暗的地下河中。

他们又要开拔了。

这一次他们将前往那个小牌上月光下显示的坟包,花儿在地上给谷为先画舆图,确认了行进方向。谷为先问她是否有把握,花儿道:“且试试。那上头的东西咱们都要去看,不然是万万找不出宝藏的。只是寻找宝藏的不止我们,还有别人,若遭遇,必是一场又一场的仗。”

“你如今怕打仗吗?”谷为先问她。

花儿摇头:“我不怕了。我杀过人了,知晓人死以后的千姿百态。只是属下如今偶有疲累,许是身子骨比别人弱,若往后能像少将军一样有一副好体魄就好了。”

“谷家军的人,没有孬体魄。”谷为先捣了她一拳,她肩膀接住了,他便夸她:“你看你,如今能受我一拳了!待明年春暖花开,我保你变成一个彪悍的奇女子。”

“彪悍大可不必。”照夜终于开口:“强者不在于形,在于心。花儿妹妹已经是奇女子了,不必拘泥于形式。别人动体力,你动脑,这有何不可?但说到底,身子骨好一些于你自己有好处。”

花儿被照夜夸得开心,学谷为先摆手:“还不开拔?”

谷为先爽朗大笑。他与父亲决计来燕琢以前,曾预料这趟会凶险且孤独。行军打仗之人刀尖上舔血,不怕凶险;但若没有同路之人,那必定孤独。打仗之人没有可托付项背之人,是无可忍受的。谷家军的人彼此为眼、为背,才能有不衰的名望,令敌人闻风丧胆。

然后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他到了燕琢后先遇到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照夜,后遇到聪明绝顶的孙燕归。老天爷不要谷家人败走燕琢,悉数将能人送来。谷为先从前不信这些,曾公然说司天台观星一派胡言,尤其听到上一年“国运昌”甚至啐一口。但如今他竟然信了,天不绝他们,他们必将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一整日,于傍晚到达那里,然而他们晚到了一步,已经有人将那损毁,根本没有宝藏的影子。

花儿蹙眉想了许久,至深夜,又拿出那物件来看,还是那条河,亮晶晶的河,只是又看到西北方向,涉河到对岸,有一座墓。她问谷为先:“去吗?”

“去。”

他们都不信邪,为何那么多人扑上来,他们究竟在找什么,这未知的宝藏究竟是什么!照夜就问:“我们是否太过执着了?”

“执着一回无碍!”

下一日他们就着手渡河。

照夜拿长竿一试,深不见底,于是脱衣准备游过去。河水湍急,暗流十分之多,他在河面上几番打转,几次险些被冲走,终于到了对岸。

照夜看到对岸的草地截然不同,有很多隐藏的巨石,仿佛如一个天然屏障。他谨慎地向前走,走了很远很远,看到一个深坑,而深坑下依稀是一个古墓。照夜做衙役之时曾与人进过墓,他深知:越看似平常,许是内里夺命的机关越多。他不敢轻易闯入,只是在周围绕了一圈。

河对岸没有人,想来根本没人想到对岸来。

他勘察了一番后又如刚刚一般渡了回去,至少那墓是存在的。

谷家军中偏有人参军前挖过墓,自告奋勇带队去了,他们西渡,花儿和柳枝则在沉思。

二人的衣裳尽是血,也无法脱去,但脸上、手上的脏污很想洗去,于是蹲在河边,用手掬起一捧水洗脸,河水清清亮亮,花儿以为它会如别的河水一样清甜,饮了一口,好咸。而柳枝则指着流动的泥沙道:“金灿灿的,好看!”

花儿闻言跑过去,捧起一把来看,那泥沙隐隐有金色。和柳枝对视一眼,二人忙叫谷为先过来看。

他们一瞬间有一个念头:这是一条流金河吗?孙家祖先是因着发现这个才有银两捐官的吗?

他们都说不准,只因那细细的沙,着实不会有大火候,可它就那样随水流流淌着,又令这条河格外璀璨。

“或许,往前走?”柳枝问。

花儿摇头,但笑笑说道:“至少眼下不用愁盐巴不够了,那河水咸着呢!”

“你说什么!”谷为先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他多年山河遍历的情形来看,这里不会有咸的河水。

“少将军自己去喝一口,咸的!”花儿怂恿他自己去喝,而谷为先蹲在河边之时,甚至有些许颤抖。

那水,果然是咸的!

他愣在那,一时之间大脑空白,过了很久才缓过来,孙家可以靠淘金沙捐官,这显而易见,但这条流金河的宝藏不是金沙,从来都不是!孙家定是知晓了这一绝等的秘密,是以要拿它去霍灵山换些什么!

那么,已经先到的寻找宝藏的人知晓吗?或许他们也发现了。谷为先一时之间无法呼吸,他将花儿拉到一边,悄声说道:“此事至关重要,打现在起,我不能离开这里,照夜也要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是以这差事我交与你和柳枝办。”

花儿见他如此谨慎,就附耳过去,在听到谷为先打话后猛地睁大了眼睛,多一句话都没说,转身拉着柳枝就跑了。

柳枝知晓事情不一般,也不多问,背起自己的弓箭就随她跑了。她们毫不犹豫扎进地下道,花儿因着走过一次,对那里面已经熟知于心,里面横陈着一具具尸体,她提醒柳枝躲过去。

在她踏过一具尸体时,忽然被一只手死命抓住了小腿,她惊叫一声,将白栖岭送她的镖射了出去,那没死透的人彻底死透了,而她甚至都没停下看。

柳枝拿起火石点燃了火把,二人看到了河边的惨烈。谷家军的人、敌人,他们的尸体交叠在一起,已不大能分清谁是谁了。尽管她们穿过这个尸坑一样的地下道十分害怕,却也相互拉扯着继续向前走。他们不知这些尸体或否慢慢腐烂,最终归于地下,而这里又恢复如常,像从未有过一场混战一样。

花儿宽慰柳枝:说书先生说江湖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摇旗呐喊的都不知跟随的是谁,只管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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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

她给柳枝讲很多从前从来的故事,柳枝渐渐不怕了,她也不怕了,二人在那条地下暗河里,暗暗滋生了胆量。出了洞就下雨,她们也不敢停,冒着雨在林间奔跑。

花儿有几次已经支撑不住了,但想起谷为先的话,就不敢停,甚至连喝水吃东西都没有停下过,终于奔回了大营。

见到谷翦之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急急道:“流金河马上一役,流金河有罕见的盐!”

“你说什么?!有盐?”谷翦问。

盐,实属罕见之物,朝廷无法足量供应,是以贩盐为死罪。而在这等地方,竟有一条有盐的河!怎么会?

谷翦顾不得这许多,此时已有多方人涌入,不管对方发现与否,都将是一场恶战。请柳公亲自领兵,将半数人交与他带走,并握紧柳公肩膀道:“老伙计,当心!”

柳公对谷翦道:“若真有盐,真是盐,那么需要找厉害的人来制盐贩盐,这个人…”

“唯有白栖岭。”谷翦道:“我清楚,马上送信。”

柳公临危授命披挂上阵,并不耽搁,点过兵后就出征了。这又是一路,花儿和柳枝的腿脚已经飘了,却还是咬牙挺着,一声不吭。

柳公问她们是否需要歇息,她们都倔强摇头:“不需要。”

心中都牵挂着河边的人,生怕到晚了,他们已经败了。待他们赶到时,河边已经开始了乱战。鞑靼和余匪将谷为先等人包围了,花儿依稀听见有人喊:活捉!

柳公举起手中的刀冲了上去!只见他出刀稳准狠,生生杀了一条血路,谷家军的人冲了上去,花儿也冲了上去!

她和柳枝本已力竭,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甚至有刀砍到她们身上亦浑然不觉。战争抽走了她们身上的最后一丝娇气,让她们神挡杀神。

正当她们遭遇死门之时,所有人都听到了野兽的怒吼声,他们抬头望去,七八只猛虎带着三只幼虎从远处跑来,如疾风一般冲进了厮杀之中,咬住一个敌人的脖子撕扯开来。

柳枝和花儿满含热泪,看着那消失的猛虎在她们生死关头的时刻跑了回来,带着它们的同伴来救她们于水火。那些猛虎甚至懂得分辨,穿深赤色战甲的和绑发带的,都是他们攻击的对象。这是猛虎的报恩,亦是猛虎的复仇!

有人放了一个鸣镝,敌人突然抬腿撤退。有战士要去追,猛虎已先一步追去!它们踏着尸体只追活人,一直到他们彻底跑进夜色之中。

他们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花儿这才意识到手臂火辣辣地疼,低头去看,看到衣袖破了,里面的皮肉绽开了,还汩汩流着血。她没害怕,甚至在自嘲:“照夜哥你看,是不是比被剐的白二爷强许多!”

照夜自己受伤不曾难过,见到花儿的伤口一瞬间流下泪来。忙抹了把泪水撕扯衣服为她包扎,还问她:“疼不疼?衔蝉若知道你受伤,定会怪我护你不利,再也不肯理我了。”

怎么不疼呢?但花儿龇牙咧嘴道:“不疼!别哭!受伤了,就算正式踏入谷家军了!大将军说的!受伤才是真战士!”

尽管这样说,旁人都睡去之时,她的胳膊发烫剧痛,她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轻声哼哼,以缓解自己的痛楚。哼着哼着,就察觉眼睛湿了,心中也说不清为什么。

白栖岭这一晚梦到她哭了,从床上转醒,推开窗,看到外面下起雨。雨幕一直接连到看不到的地方,他眼前的雨落在屋顶,又从屋檐滚下,落到檐廊下的瓷缸之中。懈鹰听到动静站到窗下,问他:“怎么了?二爷?”

“我梦到她受伤了。他们是不是又开战了?”

“好几天没有信了,尚不可知。”

许是这雨下得人心堵,白栖岭便把所有的窗都推开,雨水打到他身上,他方觉得好些。

而花儿,哼哼一会儿便入睡了。她累极了,这一睡就好似失却了知觉,只是在翻身之时觉得哪里都痛,说不出的痛,在睡梦中皱着眉头,也不知该怪谁,就怪到了白栖岭头上,斥一句:“白老二,你压的我浑身疼。”

也不知这骂法是因何而起,但梦里骂一句,疼痛倒是减轻些。

这漫长的夜晚,月光照在地上横陈的活人和死人上,已然分不清哪一个活着哪一个死了。

一个人,蒙着黑面,拿着一把刀穿过地上的人,没有一点响动地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额远河硝烟(十九)

花儿在熟睡之中依稀听到极轻的脚步声,混沌之中告诉自己这许是梦中的声响。在这荒郊野岭,夜晚本就会有各种小兽走动的声响,可她又觉得不对,老虎们就站在外围,小兽在几里外就会止步不前。

可那脚步声一直在,花儿还听到嘀嗒嘀嗒的声响,像露水从树叶上落下,落到石头上,嘀嗒、嘀嗒。是下雨了吗?她想睁开眼看看,但她的眼睛像粘在一起,无论她怎样努力都睁不开。

那嘀嗒声愈发的近,不知是什么味道,由远及近,隐隐的、香香的,弥散在空气之中。依稀起雾了,因为一切都开始潮湿起来。

那潮湿是凉凉的水汽,氤氲到人的衣裳里,让它贴在肌肤上,那感觉很不舒服,花儿皱着眉,顺手摸了自己的额头,这才发觉她额头很烫。

这奇怪的夜令她不舒服,她决定去找点水喝,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终于睁开眼坐起身来。是下着雾,很大的雾,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她坐起身来。老虎的影子模模糊糊,它们好像也困了乏了,踱步的步伐缓慢,随时要倒下一样。

不对,不对,他们为什么都不醒呢?

花儿无声摇摇身边的人,他不动,睡得很沉。而不远处,一个人举起了刀。那是谷为先躺下的地方。花儿的呼吸都急了,猛然喊了一声:“住手!”便想冲上去,无奈她的双腿毫无力气,跌倒在那,她下意识射出白栖岭送她的镖,也不知是否打到人身上,于是又接连射出两根。

那人站在那晃了晃,举着刀的手猛然向下欲扎透谷为先的脖子,花儿大喊:“老虎!老虎!”

快要倒掉的老虎冲了上去,咬住了那人的脖子。

花儿犹如被暴雨拍打的野草,无论如何都挺不直身姿,一点点向谷为先爬去。而后者,终于费力地睁开眼,拼尽全力坐起身来,看着在他身边倒下的老虎和那具尸体,还有费力朝他爬着的花儿。

“孙燕归,你别动。”他说:“你别动,你受伤了。”

他用力给了自己两个巴掌,而后找东西蒙住了自己的脸。这大雾有问题,这大雾里面不知有多少瘴气。他仰头灌了很多水,然后走到花儿面前,抱起她的脖子要她喝水:“喝水,吐出去。”

花儿的额头上满是虚汗,牙齿打颤,听话地喝水,在谷为先遮住她口鼻之时说道:“幸好,幸好少将军没事。”

谷为先摸她滚烫的额头,最终将她拖去河边。河边的瘴气似乎是薄一些,他极力控制自己睡去的冲动,为花儿的手臂清理伤口,倒止血散,又拿出草药嚼碎了涂在上头。

花儿一直在抖,一直在说胡话。谷为先隐约听到她唤“阿婆、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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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阿公”、“阿虺哥哥”,转头又骂:“白老二,你压得我胳膊好疼”。有时她会抽泣:“阿公,阿公你在哪,阿婆走了,一头撞死了。”

谷为先听着她这些胡话,察觉到她内心最深处的痛苦,被平日里嬉笑怒骂的孙燕归隐藏了。他帮她拭汗,她嚷嚷冷,他就将衣服脱下裹住她,她还是冷,他索性抱住她。

天亮以后,大雾带着瘴气散去,有人慢慢睁开眼,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花儿这一夜好像经历生生死死,睁眼的时候心空了一大块一样。看到谷为先,想起昨晚的事,便坐起来:“有人要杀你!我…”

“我知道,你和老虎救了我。”谷为先将她按回去:“孙燕归你睡吧,你累坏了,你的伤口红肿有脓。”

“那人是谁?谁要杀你?”花儿急急问。

“是自己人,跟了我很多年。此事很蹊跷,还需要再查。”

“自己人?怎么…”

“是看守过匪首的人。”谷为先道。

花儿想起那不知有多少层脸皮的算命先生,也想起在燕琢遭屠城后她于废墟之中做的那个梦,她偏偏梦到他,梦中的他还是一派好人模样,要她七年之后再看。

“那算命的擅蛊惑?”花儿疑惑问道。

谷为先点头:“你可知这世上无奇不有,湘西有蛊、萨满摇铃,他们要控制的都是人的心性。那算命的八成也有这等本事,只是我们都以为他早已沦为阶下囚,闹不出什么动静来。是我等轻敌了。”

花儿想安慰谷为先,他却挥手一笑:“小事!昨夜若没有孙燕归,如今我已是一缕游魂了。只可惜如今谷家军是我朝的“逆子”,不然我定会为你求一个封赏。”

花儿笑了:“白救了呗!”

谷为先拍她肩膀:“我谷为先记在心上了!”言罢就去找柳公商议瘴气之事。近日怪事多,河里流金、河水带盐、旷地生瘴气,当兵打仗之人都知晓,这等地界非同小可。

柳公正蹲在那拔草,见谷为先过去就给他看:“我依稀知晓瘴气哪里来的了,你看着草根与寻常的相比有何不同?”

“更粗些,汁水更多些,还更粘稠。”

“待会儿打只兔子来喂了,看看会如何。”

那兔子扭着头不肯吃那草,紧接着挣扎起来,被人掰开嘴塞进一根,强迫咽下。起初兔子还在地上跑,渐渐地,跑得越来越慢,而后一头栽到在那里。倒是没死,只是熟睡了,任人如何拨弄就是不醒。

再抓来一只鸟,将草根的汁水挤出来为它喝,也一样,鸟睡了。

花儿在一边看热闹,忍不住问:“那为何前两晚没有呢?”

“下雨了,更潮更湿些。”柳公道:“雨后它的汁水最丰,又逢大雾,就散开了。”

“还有这等事,行军打仗果然好玩。”她笑道。

谷为先看她一眼,昨夜在梦里辗转哭泣的小女子此刻又敛起了自己的伤心,变成了嬉皮笑脸的孙燕归了。谷为先有点心疼她,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她:“你胳膊可好些?”

“好多了。”花儿小心翼翼动了动,对他笑笑。

有人从大营带信来,谷为先看了,对柳公道:“大将军要京城派人来看这盐了,若这里的盐果真能晒出来,那将是天下第一等好事。谷家军有救了,燕琢有救了。”

花儿不懂为何这条河能晒盐,会有如此的后果,悄悄拉着照夜解惑。

照夜亦是听谷为先说起,如今给花儿讲了:“你可知如今天下最贵的两样东西是什么?黄金和盐。盐不够,是以朝廷对贩盐者施以死罪。若我们当真有一条能制盐的河,那么我们就掌握了一条命脉。鞑靼人盐也不足,到处都不足,他们若需要盐,就得向我们低头。是以少将军说,这是一场恶仗。”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抢夺这条河吗?”花儿问。

“对。”照夜点头:“用盐牵制他们。”

这天下果然有的是花儿不懂的事,她只当战争是你争我抢的烧杀掳掠,却不知还有这一层。

“更何况,这河里还有流金。”照夜又加了一句。

二人蹲在河边,看着这条神奇的河陷入沉思。金灿灿的河水流向天边,它最终应当是流入额远河的吗?又或者它汇入了海,每当海水倒灌,那盐经历几千上万里来到这里吗?

天工开物,鬼斧神工。

“那只要咱们守住这条河,燕琢城就会回来吗?”花儿又问。

“或许,我们可以换取几年休养生息。”照夜对花儿讲:“从前我也在想,是不是一场仗就能夺回燕琢?如今我知晓了,燕琢城归不归,一场仗定不了,要看这天下如何、人心如何,而天下和人心,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变的。大将军说:短则五七年,长则几十年。”

花儿闻言心中有了一股悲壮的情绪,轻声道:“就如这河流,奔涌向强,无休无止吗?”

照夜点头。

花儿心想,这果然是很长很长的一条路,果然是没有尽头的征战。在河流的金光之中,她依稀看到自己满头华发横刀立马,若为此战一辈子,那亦是值得的!

除了,除了心上人永在天之涯。

花儿问照夜:“照夜哥哥,你想衔蝉的时候难受吗?”

照夜笑了:“说不难受定是假话。可难受无用,衔蝉说她有笔我有刀,我们一文一武拼天下,儿女情长都放一边。衔蝉何时也成了女侠一样的人物了?”照夜的眼神很温柔:“我因此更爱她。”

花儿已经想不起柳条巷里发生的那些故事了,也没过多久,但就是想不起了。但她还记得衔蝉总会偷偷看向照夜的方向,他们两个暗生了情愫,以为别人都不知晓,可谁人不知呢?不过怕他们羞怯罢了。

二人同时叹口气,彼此看一眼,又齐齐笑了。

照夜劝她:“总觉得大好年华就这样丢在这里于你不公,我自然不会与你说征战沙场是男儿的事,可你终究会因此错失许多身为女子的美好。你往后鲜少能簪花,画眉,也不能有一双纤纤细手,不能在受伤或难过时候往心上人怀里靠一靠,只得自己忍着。你当真要如此吗?”

花儿被他问住了,她那时一心想留下来为燕琢城的百姓报仇,想要自己变成一把锋利的刃,可以刺向任何伤她的人,她并没有看很远,只知晓通天的路没有坦途,而她愿为此一战。

照夜说那些,她从前也鲜少有,但她记得每一年燕琢春日河开,姑娘们映在河面上的影子,簪缨丽影、玉树琼枝。她看着喜欢,也会学她们晃头,她鬓角的野花就会落到河面上,随那微波飘走了。

女子的美丽或许就如那朵落到河面上的野花,转瞬即逝了。

花儿知晓照夜的好意,她受伤了,他作为密友十分自责。花儿看到照夜悄悄对着树抹泪。从前他不觉得照夜是这样的人,照夜哥哥是他们几人的主心骨,不管别人如何乱,照夜的步伐没乱过。

照夜并没愈战愈勇愈战心愈狠,他愈战愈被死亡和失去牵扯,战战兢兢。

因着这瘴气发作时需要遮住口鼻,而他们的布料太少,谷为先就命照夜带着花儿和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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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下山去采办,至于去哪里由他们自行决定。

花儿和照夜在燕琢城内有熟人,万一碰上,会惹出大麻烦,二人商议一番后,决议去良清。

上一回去良清,花儿扮成书童模样,加之又在冬季,旁人都把她当成一个秀气少年。如今早入了夏,他们去白栖岭那个废弃驿站请马夫帮忙找了三身衣裳,换好准备下山。

且看柳枝,野性难驯,腰间横一条报春花腰带,倒添了一些柔美;再看花儿,楚楚一把小腰,头上插一枝银凤衔花结簪,亦是个娇俏少女。只是那少女胳膊有些硬,不敢动,吊在袖管里,如假的一般。照夜更不必说,手中攥一把紫檀木扇,翩翩佳公子。

三人头回这般,都道对方罕见有趣,下山路上难得嬉笑一阵。

良清小城夏日热闹了些,因着燕琢被鞑靼接管,许多边贸移到了良清。不过数月,就新建了两条街,街上热热闹闹,应有尽有。

路过镖局和客栈之时,花儿担忧自己被认出来,但里头已然换了一波人。三人在街上闲逛,看到一个布庄,便走进去。掌柜的见这三人不是良清人,就问他们采买这匹布做何用?

照夜道:“给府上的丫头添置衣裳。”

掌柜又问:“送往何处?”

照夜答:“城外驿站吧。”

掌柜的四下看看,凑到照夜跟前说道:“这位公子,如今我们这布,只要超过一匹,一出一进都要报给上头。生意不好做,一匹您也不好拿,不如卖您半匹,其余半匹您换个地拿。”显然是宁愿少做生意,也不愿被人盘剥。

照夜闻言点头:“也好。”

于是请掌柜的量布,而他们站在一旁候着。外头不时过衙役,碰到人就盘查。照夜便问:“查的什么?”

掌柜的摇头:“能查什么?查山上的,抓了就砍头。”

“山匪吗?”

掌柜的叹口气,说道:“你是外乡人吧?这地界眼下哪里还有匪?”

照夜跟花儿她们对视一眼,心中都清楚:抓的就是他们。太子怕是要把山匪的帽子安在谷家军头上,要将他们憋死在霍灵山里。倘若如此,为他们运粮的白栖岭处境就无比凶险了。

衙役路过布庄,看到里面有生人就进门盘问,目光逐一扫过,问他们来自哪里?

照夜答:“松江府吴府。”

那几个衙役念道:“这松江府的人倒是会过日子,知晓良清的东西便宜,如今三天两头往良清跑。”说着就出去了。

掌柜的将布匹送到驿站,莫名叮嘱一句:“若没什么事,买了东西就早走。夜里不太平。”

“夜里怎么了?”

“夜里…”掌柜的又四下看看:“夜里都不敢出门、那鞑靼接管的可不仅是燕琢,到了夜里来良清溜达,看到女子就抢走,带到额远河对面的军营去供人亵玩。有能耐的人早跑了,我等低眉顺眼做个奴才,大气不敢出。您瞧着吧,再过几个月,那松江府也是这般光景了。”

花儿想起当初对鞑靼屠城的困惑,答曰:“是敲山震虎。”如今明白了,震慑到了良清,再向内推,这城一个接一个地破。

掌柜的讲完叹口气走了,三人一商量,决定买了另外半匹即刻回去,避免其他事端。

去另一家布庄的路上,街上突然被堵住了。他们被红布拦在路边,跟其余人一起哪里都去不得。

“怎么了?”有人问。

“能怎么了?说是鞑靼王爷带着王妃来了。”

花儿听到鞑靼王爷和王妃,猛然想起叶华裳来。于是比旁人更上心,踮脚伸脖子张望。鞑靼人好马,此刻先过了几十匹马,将石板路震得颤,再然后是一匹奇高的马,马上坐着人两道剑眉,一双丹凤眼,看人之时眯着眼,腰间别一把蒙古刀。那人生得高而壮,握着缰绳的手依稀能劈死一个弱女子;在那匹马后,跟着一匹白马,白马上坐着的女子,被风吹红了眼,但一双眼水波横流,带着忧愁,看人之时柔柔的。

是叶华裳!

花儿震惊得张不开嘴,因着叶华裳去京城后杳无消息,她以为她陪嫁后遭遇了不测,今日却在良清现身了!

叶华裳察觉到一道不同的注视,向一侧看,看到路边的人儿。她愣了一瞬,猛然想起那是白二爷的小书童。她以为那小书童在燕琢屠城时死了,当时一阵惋惜,如今却在良清看到了她。

她原本想勒马,但前面的鞑靼王咳了声,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松了手,任那白马走了。却还是回头看一看。也不知怎的,明明没见几面,却犹如见到亲人。此时她亲人所剩无几,是以把花儿当成了故人。又因着她曾跟随白栖岭,这令叶华裳感到无比的亲近。

他们走了,花儿突然对照夜道:“照夜哥哥,你们先回山上,我想在良清多待一日。”

“为何?”

“你没认出吗?”花儿轻声道:“那鞑靼王妃是燕琢城当年的叶华裳。我要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额远河硝烟(二十)

照夜到底拗不过花儿,但又不放心她,陷入两难。

花儿则拍拍胸脯向他保证:“照夜哥哥,你信我,我何时给大家添麻烦了?你先带柳枝回去,我办完事去驿站找人送我上山。”

话已至此,都知孰轻孰重,只得作别。

花儿见照夜一步三回头,就对他摆手,而自己转身跑了。她先去寻了一家小面馆要了碗面,细嚼慢咽听了会儿旁人在说什么。

大多在议论鞑靼王和新王妃。

说如今来良清的这位是鞑靼君主不受待见的三儿子阿勒楚,阿勒楚骁勇善战,却因着受母族牵连被多次发配。去年夏天,阿勒楚带家眷随兄长斡齐尔西征,遭遇其弟乌鲁斯暗算,妻儿均死了。鞑靼女子本就位低,在游牧深处,兄弟父子共用妻子也时有常见,是以阿勒楚写信给君主以谋公正,君主却道:“再为你安顿一个汉人女子。”

这个汉人女子,就是随嫁的叶华裳。

叶华裳去到京城,心知前路凶险,唯一宽慰之事就是要嫁之人她的确曾见过,不似其他鞑靼人那般无理。临行前为了安抚父亲,为他在朝廷赏赐的小院中种了一棵树,对他道:待树荫遮窗,女儿定能回京探望,就以三年为期罢!

叶大人无法讲话,耳朵也渐渐听不到,那双手什么都做不了,每日由人伺候看管。叶华裳担忧他的安危夜不能寐,在临行前的宫宴上,遇到娄褆之妻,她悄声对叶华裳道:“别的事无能为力,但叶大人,交给我们便好。”

娄褆为人良善聪敏,叶华裳早有耳闻,可他们毕竟相交不深,她无法放心托付。娄夫人却又道:“白二爷会亲自照料。”

叶华裳闻言,依稀知晓了娄褆与白栖岭的相交程度,就不再多言。

她离开那一日,京城摆出百里红妆的架势,公主坐在轿辇之上端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来,与百姓挥手作别。心中却是恨不能亲自手刃娄擎,将他碎尸万段。

而叶华裳,看着那繁华的京城渐渐远去,心亦渐渐死了。她是在出发五日后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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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自己要嫁的人换成了三子阿勒楚的。阿勒楚名声并不比娄擎好,简直令人闻风丧胆。而叶华裳,已是他第三个妻子。

叶华裳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她既是浮萍,任人摆布,嫁谁都无碍,无非是早死一日或晚死一日。她心已死,草原的风再大,也刮不起任何涟漪。

第一次见阿勒楚,是在他的营帐里。

阿勒楚行军打仗,并无固定居所,营帐里挂着各式武器,一张床冷冰冰,唯一热的就是她脚边的炭盆。她坐在那里听到外面饮酒作乐,鞑靼人好战好酒好女人,成亲当日要喝大酒、在校场上骑马射箭摔跤比武,待闹够了,哄叫着将新郎推进营帐里,其余人在外头听动静。

叶华裳的手指捏在一起,听到那马不嘶鸣了,混乱的脚步声朝她而来,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她只求自己能痛快一死,别受太多羞辱,哪怕堪剩一点体面,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营帐门被推开,灌进一阵大风,一个巨人弯腰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他身上有烈酒的味道,那股酒味瞬间就到了叶华裳面前。她的盖头被胡乱扯掉,听到阿勒楚用不太连贯的官话道:“你们汉人,繁文缛节太多。”

叶华裳没有讲话,身子下意识向一边挪,却被阿勒楚一把拉到身前。他不讲话,亦没有任何的铺陈,带着伤口和老茧的大手伸进她红艳的喜衣之内。叶华裳怕得发抖,屈辱的泪水落了下来,但她紧紧咬住嘴唇,没发出任何声音。

红裙褪去,他猛然翻过她,鞑靼男子擅骑射,在这洞房之夜也要将妻子当作自己的骏马。叶华裳却猛烈挣扎转过身来,她流着泪说:“我要看着你,看着我的夫君。”

阿勒楚愣了一瞬,最终顺了她的意。

巨痛之中叶华裳看着他的脸,恨意翻江倒海,手摸向枕下,却被阿勒楚一把按住。他在她耳边道:“汉人,休想杀我。”摸出那把刀丢到了地上。那刀具落地的声音很小,却如同点燃阿勒楚的雄魂,他的大手掐着她腰身,死死看进她眼睛:“不是要看?看吧。”

叶华裳昏死过去,睁眼之时已是黎明。

一个女子正贵在床前为她擦拭身体,叶华裳下意识避开,却听她道:“没有伤。”

叶华裳不知怎样才算伤,她身心俱疲,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举目无亲,好在活到了这一日黎明。她换上鞑靼的衣裳,头上束起一块绢帕,衣裳于她而言太过空荡,她却觉得刚好。推开门走出去之时,外面突然安静了。

才春末,鞑靼男子就开始光着上半身在操场上跑动。阿勒楚亦如此,一身雄健。女子的目光绕在他身上,他对此不甚在意。于他而言,女人不过是骏马、是牛羊,可买可卖可换,他的志向在一步步杀到广阔天地去。这就是鞑靼,和他们可悲可怜的女人。叶华裳想:我又何尝不可怜,我朝女子境遇又好到哪去?不然我怎会站在这里?

草原的风很狂很烈,叶华裳甚至无法笔直站在大风之中。放眼望去,是一望无尽的草原,从此再无燕琢的千山。

阿勒楚赤膊走过去,在别人的哄笑中将她扛回营帐,叶华裳捏着裙角拒绝他的白日宣淫,她颤抖说道:“要么听我的,要么杀了我。”

她对阿勒楚有从内而发的恐惧,而她的抗拒毫无用处。阿勒楚从不被女人牵制,他喜欢征服。抽掉她的腰带,手伸了进去。

他难得温柔,以汉人男子的方式对待她,察觉到湿润就问她:“你们汉人女子喜欢这样?”

叶华裳羞愤难当,用力拍打他的肩膀,终于放声哭了出来。阿勒楚不喜欢听人哭,就堵她嘴,威胁她:“你只要听话,就不会死。”

只要听话,就不会死。

叶华裳在那一刻清楚自己必须先活着,才能在那棵小树有浓荫之时回到故乡。她若要活着,必先舍弃尊严。她若要尊严,必先经历漫长的隐忍岁月。她的复仇,要全部仪仗面前这个人。

阿勒楚再亲她,她没有躲开,她在那一刻洞悉自己的虚情假意,那是在她短暂的一生中不曾有过的冰冷。她甚至在一阵怪异的痛快之中隐约看到鞑靼的铁骑杀到了京城,那大刀横在那些吃人的人的后颈,手起刀落,无比痛快。

“痛快!”她啜泣道:“痛快!”

叶华裳就这样成为阿勒楚的妻子。

在他们成亲第二个月,阿勒楚因在酒席之中遭乌鲁斯陷害,被君主开罪,将他的封地调整到额远河。美其名曰额远河对岸都是软骨头不需要打仗,抽走了他一半兵权。直至此时阿勒楚都未对乌鲁斯起杀心,在他心中手足情远终于女人和江山。他认为乌鲁斯还小,早晚会明白“打仗亲兄弟”的道理。

阿勒楚对额远河亦有很深的感情,他的母亲原是额远河边的一个牧民,30年前君主征战路过,酒醉后将她带进了营帐,离开时给她留下一片草场。一夜之欢令阿勒楚的母亲有了身孕,她不声不响生下阿勒楚,将额远河美丽的河水和四季都注入到他的童年之中。君主五年后路过,再想起当年的女子,派人去寻,才得知此事。男人大为感动,当即接走了这母子。

是以当他得知要去到额远河,甚至有几分高兴。

他们在夏天到了额远河,站在河边,看着那清澈的河水在草场之中蜿蜒向前,阿勒楚对叶华裳说道:“就在额远河边给本王生个儿子。像本王的童年一样,让他喝额远河的水长大。”

叶华裳并未讲话,只是拉着他回到营帐。她的顺从如新生的羔羊,令阿勒楚新鲜。她一碰就碎,他不想拥有一个破碎的妻子,尝试放下鞑靼男子在床笫之间的独断专行,意外得到了超出想象的快乐。

而叶华裳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

在那场酒宴外的草场上,乌鲁斯拦住她的去路,酒醉的他大放狂言:“我喜欢汉人女子,你们很软,很小,我要你在我身下求饶。”叶华裳严厉告知他这行为并不得体,而他说:“我想要,阿勒楚就得给。”

“早晚有一日,阿勒楚会亲自将你送给我。女人在阿勒楚眼中都是牲畜。”

这一天,叶华裳主动亲吻阿勒楚的嘴唇,轻声喘气、婉转嘤咛,勾着他的腰身问他:“你会在额远河边说谎吗?”

“永不。”

“我不做你的牲畜,我要做你的妻子,牲畜可以送人,妻子不可以。”叶华裳夹紧他,听到他愈发重的喘息声:“我要你爱我,你爱我,我就全心全意爱你。牲畜不会全心全意爱你,只要有草有水它们就能活,妻子会。”

阿勒楚的腰压得更低,他看到叶华裳眼中盛着额远河的水一般,在灭顶的快感中生出了困惑:女人真的不是牲畜吗?

叶华裳知晓道阻且长,她在外人面前收起她内心的呐喊,佯装成一个战战兢兢的女人,一个惧怕丈夫的女人。而她深知,只要关上门,只要她拉着阿勒楚的手,他就会疯狂。

鞑靼战神最先从他骄傲的下半身坍塌,他的身体比他更先爱上叶华裳。

叶华裳看到了街边的花儿,白栖岭的小书童,她经历了春夏的洗礼,终于变成了一朵饱满的小花。打见到她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开始喧闹。她想跟那“小书童”说会儿话,问问她他们的近况,问问她如今在做什么,可像她一样举目无亲?

阿勒楚的行宫就在良清城里,多可笑,一个鞑靼人在他朝拥有自己的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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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要来良清住几日,叶华裳知晓他看上了良清。他们总是这般贪得无厌,先是燕琢、再是良清,而后是松江府,一直向里。

她对阿勒楚说想出去走走,阿勒楚要派人跟着她,她则说:“这里是良清,从前我们的老宅就在良清城外。更何况我是阿勒楚的妻子,谁又敢把我怎么样呢?”

“去吧。”

叶华裳换上汉人的衣裳就出门了。

她沿街去走,总觉得会遇到小书童“花儿”,一家又一家,她甚至开始沮丧,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念旧”或许会害人害己。可她的心已经堵死了,她需要一场彻底的倾诉,花儿是她这些时日来唯一看到的值得信赖的故人。

终于,在一家热闹的面馆里,她看到花儿面前放着一个空碗和一壶茶水。叶华裳的心快乐得要飞起来,但她按捺住激动,提起裙摆缓缓走过去,假意在店里巡视一圈,用为自己选座的模样,最终坐到了花儿面前。

见花儿漾起笑脸,忙伸出手指比了个“嘘”,叫了两碗面,她自己一碗,又大声道:“占你的桌,送你碗面。”

面馆嘈杂,无人注意她们,面端上来叶华裳推一碗给她:“吃吧,多吃。”

“叶小姐,你可还好?”花儿忍不住小声问她。

“很好,恶名在外的阿勒楚的妻子,无人敢惹,怎么会不好?”

她这样说,花儿就知晓她过得不好。她有点难过,想对她说你走后二爷惦记你,夜不能寐。后一想,此刻说这些,犹如在叶华裳的心头扎一把刀。

叶华裳却主动问起:“他怎么样?”

“他回京城了。在燕琢城破前将家产都挪到了京城。”

“你呢?”

她们眼下应当各有立场,但花儿不想欺骗叶华裳,她已经够可怜了,若再被她欺骗,岂不是更可怜?于是对她说:“我家人都死了,我去参军了。如今我是谷家军的斥候。”

叶华裳闻言抬起头看她,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小书童”好生机灵可爱,却也瘦小羸弱,如今却成为一名战士。“小书童”比她的脊梁要硬。

花儿吃了口面,对叶华裳说:“原本是来采办,适才见到您就想与您说说话。也不知为什么。”

“我每两月来一次良清,若你愿意,下次也可找我说话。我平日里也不知该与谁说话,额远河那边只有草场和牛羊,还有我听不懂的鞑靼话。”叶华裳对花儿说:“你不恨我吗?鞑靼屠了燕琢城,而我现在…”

“我恨你做什么?你自己又不愿意!我只心疼你,一个人孤苦伶仃。至少我还与自己人在一起,难过时有人讲话、无助时有人相助,而你…”

叶华裳闻言笑了笑,轻声道:“有人举刀为民,有人委身为民,女子的家国天下,不必拘泥于眼前。”

“向前看。”她说:“向前看,向远看。”

尽管她是别人眼中的“弱质女流”,是阿勒楚的“玩物妻子”,是随时要被送出的“牲畜”,叶华裳也曾恍惚以为她是,但当她站在额远河边,想起燕琢城那些美丽的春日之时,她知晓:她不是。

她不是,亦不想用言语为自己申辩,世人如何看她,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女子立身于天下,不立身于别人的言语中。

她见到了花儿,知晓她从军了,就知晓虽然她们踏上殊途,但一定会同归。

“你今晚宿在良清吗?”叶华裳问她。

“此刻已然不合适上山了。”

“你宿在行宫边上的那家小客栈里,我能照应你一些。”叶华裳道。

“多谢叶小姐。”

吃过面,叶华裳起身离去之前突然问道:“白二爷可有心上人了?”

花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叶华裳也不等她答案,转身走了。花儿片刻后出了面前,她在前面走走停停,她在后头走走停停。二人都做出闲逛的样子,无非是想在故人的目光中多待片刻。

当叶华裳举起一个小花簪比到头上时,就恍惚觉得她还是当日那个燕琢城里好看的奇女子。良清的夏风吹着她的裙摆,简直是无法言说的美丽。花儿又想起当初和白栖岭十里又十里送她,恍惚就在昨日。她甚至能在只言片语中体察到叶华裳的痛苦。

夜晚的良清城令花儿恍惚。

上一次的惊心动魄犹在记忆之中,这一次的安宁也令人毛骨悚然。所谓的“行宫”门口点着火红的灯笼,花儿探出头去一直看着。

她这间小屋子只容纳一张床,几步就可到窗边。天一黑街上就没有人,再过一些时候,不知从哪冒出了许多人高马大的鞑靼。他们走进酒馆、饭庄,开始饮酒打闹。这显然是良清城的常态了。

花儿关上窗,拿出白栖岭的信翻看。她有些懊恼,原本有机会将她和白栖岭的事告诉叶华裳,错过那个说话的机会看起来就带着有意欺骗。

行宫方向有了响动,花儿探出头去,那一幕令她震惊。她看到一个女子叩响了行宫的门,那女子她认得,是她有几面之缘的铃铛。她记得白栖岭切人手指时她迅速关上门、记得她走在无人的街乡塞给她一个馒头。

铃铛,铃铛怎么会在这里?她是白栖岭的人吗?或是别人的人?

行宫的门开了,铃铛闪身进去。花儿一直等在那,但她没有出来。下一日清晨,她准备收拾东西上山,看到“行宫”开门了,叶华山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铃铛。

她们经过她的窗前之时,铃铛看了她一眼,但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她搀着叶华裳的手臂要她慢些,口中说着:“您有孕在身,出行可是要当心。”

花儿顿觉五雷轰顶,叶华裳有孕实在她意料之外,她甚至不知是否该将此事告诉白栖岭。可又一想,叶华裳有孕这等大事京城人会很快知晓,她是否告知已不重要。

想起叶华裳昨日以她讲的话,就察觉到她的痛苦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多得像额远河永不枯竭的水。

花儿恍恍惚惚向回走,她心里堵着,不知是为叶华裳还是为自己。先回一趟大营看了小阿宋,小姑娘整日跟在谷翦身边,脸上有了笑模样。谷翦教她骑马、射箭、看舆图。小阿宋不似她的哥哥阿虺那样憨傻,她极聪慧,谷翦十分喜爱她,说要将她培养成一颗将星。

小阿宋看到花儿十分开心,扑到她怀里,抱着她。

花儿问小阿宋是否愿意去京城,那里人多、热闹、好玩的物件多,还可以跟衔蝉姐姐识字,小阿宋摇头:“就是要待在这里。”小小年纪很是有主意,花儿摸摸她的头:“那花儿姐姐就依你,让你自己做自己的主。”

她们亲近过了,谷翦赏她一碗茶,又交予她一封信,花儿不好当着谷翦的面拆开,就红着脸塞进衣裳里。

谷翦反倒主动与她说起:流金河如今要打一场恶战,他估摸着要战至秋末。但白栖岭会在此期间回来一趟,看看那盐河。

花儿就点头,他可算是要来了。

可眼下还有正事,于是就将阿勒楚和叶华裳的事说了。谷翦摸着胡子扬起眉:“哦?还有这等事?”

“是。”

“那阿勒楚我与之交战过,若说鞑靼君主那几个儿子,最为善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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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当属阿勒楚。酒席上的事真真假假,许是鞑靼君主想借故将阿勒楚调来也说不定。”谷翦沉思良久:“局势愈发艰难了。”

“那阿勒楚就没有弱点吗?”花儿道:“再厉害的人也有弱点。”

“阿勒楚眼下唯一的弱点就是太注重手足之情。他的事我听闻过一二,手足接连害他,他几次死里逃生,但都没有报复回去。”

花儿在一边点头。

她对阿勒楚所知不多,只知他是鞑靼战神,是叶华裳对丈夫,他坐在那战马上,亦是十分骇人。如今叶华裳怀了他的孩子,尚不知往后该如何度日。

谷翦见她沉思,就敲她脑门:“你如今怎么老气横秋!”

花儿揉揉头,作别谷翦和小阿宋,带着几个人走了。又是一番辛苦跋涉,回到了流金河。这才找地方拿出白栖岭的信来看,看着看着就脸红了!

不过寥寥几笔画,却勾勒出许多风情来,是讲那一日他做的梦。那教人脸红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额远河硝烟(二十一)

白栖岭的梦,不可告人。

在他二十余载年华里,第一次见识到自己血液的澎湃,不衰不绝,让他误以为自己骨骼轻奇。

梦里的一切都像真的,在他刀尖舔血的日子里,唯有梦是他的安宁之地。于是他挥笔画梦,要将自己这股子悸动画给花儿,最好她也像他一样,能在梦里想想他。

要说白栖岭的画,比那坊间流传的小册子收敛些,一座小山、一只燕子,乍看没什么,再看那燕子长着腿,跨坐在小山上。别人只会觉得那燕子奇形怪状,花儿定能一眼看出他临摹的究竟是何意境。在这等事上,白栖岭俨然是个顽童,娄褆质疑他画艺不精,他却道:“我又不靠画艺安身立命。”

“你从前不是说自己文武双全?”

“画深了亲眷看不懂。”白栖岭搪塞一句,凶狠的眉眼罕见有一丝坏笑。娄褆只得摇头:“罢了罢了,你呀,情窦初开甚晚,对男女之间你来我往的把戏不甚了解。也不知你这一张一张画是否管用,若放我夫人身上,怕是要笑你胸无半点磨,从此再也不理你。”

“娄夫人是娄夫人,她是她。”

白栖岭与娄褆又饮一杯茶,娄褆有心事,那茶杯握在手中,半晌才喝一口。

“那位…不行了?”白栖岭问。

皇上常年在病塌上,如今终于是快撑不住,已三日未进食。太医给灌各种神汤吊着那口气,宫里早已不知闹成什么样子。而皇上的寝宫早已被人把守,除皇后和太子外再无人能进,大人们跪在外殿候着,就等着那传国玉玺和遗昭。

娄褆于殿外见过娄擎一次,他吊着眉眼睥睨娄褆:“闹得过天时地利人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你不必担忧,好歹是兄弟,我不会将你怎样。”

娄褆并未言语,江山易主手足相残之事时有发生,身在皇家,锦衣玉食不过是表象,那悬着的断头饭才不定是谁的最后一碗。

“若我有事…”娄褆想说什么,白栖岭打断他:“不必搞托孤那一套。皇子自己心中清楚,若你有事,我们八成也要上断头台。太子是个疯子,眼下不动手无非就是等一个名正言顺、还碍于谷家军的威力。”

“我是说,若我有事,你且先带人离开京城。无论如何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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