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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冷汗冒出,僵硬地制止了自己的举动。

隔着薄薄的地层,山魈们哀鸣的歌声似乎是应对着某种旋律的。使得它们的行动中充满了神秘而古老的仪式感。

我用力钻出地层,因为此时眼前没有可以攀扯的东西,在水体的浮力下一时间竟然止步无法前行,只能漂浮在那里。

也就是这时候,那些山魈的目光一动,突然全部转来,直勾勾落在我的身上。

哀鸣声停止了。

我僵直在原地,电光火石之间,一下子按住了自己已经有些发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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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灯。

巨大的压迫感和恐惧中,思维前所未有地活跃,让我的身体先理智一步,猛地按灭头灯,扯掉了身上所有能照明的东西。

幽幽的水底,只有防护服上的荧光条带还映出些许微弱的光亮。

静止,寂静。

几分钟后,朦胧的幽暗中山魈的歌声才低低地重新响起。

“顾问。”

副手的声音又靠近了,贴在我身后问:“你发现什么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异状,似乎体谅到我不会凫水已经无法自由行动,还把手掌放在了我的后背上,施加了一份推力给我。

我身不由己向下方落去,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知道自己会被不停催促,没有任何停歇喘口气的可能。

“为什么关了灯有用?我们今天用手电的时候一直没事啊。有什么区别吗?”

有区别的。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说。但我只是忍着过快加大的水压,没有回答副手的提问,也没有理会金属巨网,扯住一根斜着往

当年我的母亲张璨是独自一人目睹、并处理了装在蛇皮袋里的尸体。在叁易的那段记忆中,她的反应有些过于缄默寻常了。那不像她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情。

当时在蛇皮袋里,一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玄机和隐秘。

那个被掩埋后又不停死而复生的,恐怕不是年怀仁。至少……不光是年怀仁。

第193章档案惊闻

说来我那杀千刀的亲哥也没那么不靠谱,还知道每次我们一被卷入怪谈,相关的电子设备几乎都会报废,手机手电什么的基本派不上用场,人更是点背总走霉运,不伤点心肝肺都不对那个味道。

这一兜还挺实用,我就着口水干咽了两片药,等着药效发挥作用,顺手就塞了一把巧克力豆在嘴里,人都好像瞬间活过来几分。

等了片刻,确定除了噎得慌外,我的状态恢复得还行,应该不至于出太大幺蛾子,一人一猫在杂草丛中穿行,来到已经大开的老宅门前。

这次没有什么怪东西作祟,我们进入室内,几根掰断的冷焰火丢出去,黯淡的冷光中首先看到的就是满地的碎玻璃渣,看起来客厅里的照明应该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同时炸膛报废的。

我用脚尖小心拨了下,玻璃渣里躺着尖锐的石子,再掰了根冷焰火往头上照亮,就见那挨着天花板的小窗也是碎裂的,连带着晚风一股脑灌了进来。

好吧,我有点发窘,心说还真是人为灭灯。只是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同一时间正赶上我的手电被浓雾腐蚀,电池浮皮鼓包引起了变故,燃爆间还是把那东西勾引了出来。

再看客厅地板上,大量喷溅状的陈旧血渍已经发黑,出血量很大,一路延伸到刷了白灰的墙面上,让人依稀可以假想到当年惨案发生时的景象。

我手持着冷焰火,转动视角,开始找各个房间的方位。

我靠,我的脑子里毛了一下,听到自己好像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这片石林被年家人废弃封存后,谁也没想到,会有一群根本接触不到也感知不到怪谈的山民接近。”

副手道,那群山民抱着偷矿偷铁的念头进山,确实没有别的什么目的。

他们也并没有看到石林,甚至不知道石林长什么样子。只是凭借记载和传闻,把石林所在地圈了出来,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出。

石林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类似于“深山之中有宝藏”的传说,并因此笃信不疑,甚至为此不惜杀害所有可能进山的外来者。

为了找到这片实际上就在眼前的石林,山民们做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决定:

自己找不到,就控制一批绝对弱势且不会泄密的人进去山里一直找。比如说,那些孩子。

为了防止这群拐来的孩童逃跑,山民们还特意严格控制了食物和饮水的用量,在食物中断掉了盐分的供给,使得这群孩子浑浑噩噩虚弱无比。

可问题就在于,以我自身经历为例,一个人如果长期处于怪谈或怪谈相关寄生物的污染范围内,是有可能一点一点向幽暗滑落的。

也就是说,那群孩子可能在某一天能够忽然看见石林,发现这些诡异瑰丽的景象。

甚至也可能发现那些在台仔记忆中出现过的奇怪的盐尘流沙。再近一步,甚至可能发现伴随流沙反吐出来的断肢和奇怪蟹类。

小孩子在那种情况下会控制自己的饥饿和虚弱,控制求生本能,将这些异状带来的改变伪装起来不让山民们发现吗?

恐怕是做不到的。据说我获救时脑子不清醒,第一句话是恍惚报了银行卡密码留给我爹妈,第二句话是把东崽那小肥猫托付给掮客师母,第三句话就是“别让他跑了”。

说完双眼一闭,一幅马上要断气的样子,把周围的伙计们吓个够呛,当即就把张添一给堵住差点铐起来。

好在紧急检查后,负责给我看诊的医生哭笑不得,把手一摆:“没事,饿晕了。”

说罢给我吊了一瓶葡萄糖,当天夜里我的脸色就红润回来。

至于精神恍惚的症状,那毕竟是刚刚才从怪谈里打转回来,要神采奕奕反而见鬼了,医生也说多休养个把月缓缓脑子就行。

小队长张甲给我回忆这段时,我还颇为不服气,狐疑道我这趟折腾得够呛,一身的伤怎么就只是饿晕了,我哪有那么脆弱,少凭空污我清白。

又道关键时刻我也算是舍身取义威武不能屈,险些跟那万恶的先知同归于尽,叫小队长冲我这优良作风也得多削两个果盘给我好好补补。

小队长听得一愣一愣,当即给我开了两个黄桃罐头。

张添一在边上就笑,跟看见傻小子似的,特别让人无语。

这里还有件不得不提的事,是我们说话的功夫,我那便宜二舅又带着伙计来探望。我有点糊涂了,心说今天这都来了四五趟了,怎么还来。

估计是我眼神太明显,徐佑没好气看我,往我手里塞了团热烘烘的东西。

我一愣,就听一声相当幽怨的猫叫,低头正对上小肥猫凑过来的圆脸,顿时大窘,赶紧把猫搂起来摸了两把。

这时候才注意到徐佑这一趟趟的,换着带人过来,原来是在搬运东崽的盆盆碗碗,俨然是要我再在病房里多待几个月。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纳闷道:“我这已经好了,没病没灾的,不用在这里浪费床位吧。”

徐佑长叹一声,在我病床床沿坐下,这才盯着我的眼睛无奈道:“说是这么说,你怎么让我们放心?”

认识这么久,我是头一回听见徐佑用这种语气,顿时一怔有些语塞。再一给对视,我才惊觉还在壮年的徐佑竟然多了两根扎眼的白头发,心中猛地一跳,涌起两分羞愧。

他倒没有骂我,见我神色不安,只是又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以后别留什么遗言。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当很好玩吗?”

我这才知道自己昏沉间几句无心的话,带来的影响居然这么大,确实是叫各位伙伴和长辈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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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五味杂陈,把差点托付出去的东崽抱在怀里,点了点头,喉咙就有点发毛,说不出话来。

徐佑又指了指跟在身后的几位伙计。

“你养病这阵子,我把所有家里没见过你的伙计都带来了,叫他们都认一认你的脸。以后要是你哪天死外头了,我也算提前让大家伙都给你拜过灵。”

听他话说得严重,小队长张甲立刻一拉他,拦在我身前叫道:“不至于,又不是顾问故意的。”

徐佑听了更是来气,低声骂了一句,就抬起眼皮冷冷盯着张添一。

“是,我这不成器的外甥成天作威作福,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是架不住有些人安了什么心思。”

我这才反应过来,徐佑今天是冲张添一来的。

原本以徐佑的为人处事,虽然心狠手黑,但轻易不会对人发作。以往也能看得出他对张添一其实多有忌讳,就算有什么暗火,面上还是不冷不热,保持着城府。

看他是真要发怒,我就眼皮一跳,心说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才会闹成这样。要不是我确实生死存亡之际被坑得很惨,徐佑绝不会惊怒到这种程度。

但我也知道,张添一是我的血亲,一路上对我多有庇护。虽然他从来不愿意让其他人包括张家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总归不会伤害我。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当即深吸一口气,就要开口调解。

张添一却是笑了笑,没有太过在意,对我道:

“然仔,你可能不知道,你刚获救那一会儿有多吓人。”

我皱眉,心里不知为何就咯噔一声,沉默了片刻,才按住徐佑的肩膀缓慢道:

我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副手,你们最后有交上去石林里的碎片吗?”

副手笑了下,带着点嘲讽:

“普通人就这么十天半个月来看一眼,连怪谈都污染不了他们。敲下来的石林碎片,他们根本还是看不到摸不到啊。”

“但他们的想法是,一定是有谁把矿石藏了起来。至于为什么一群小孩没被饿死,说不定是发现了一个过去的防空洞,找到了里面的储备粮。所以他们的想法,是逼迫孩子们交出来。”

“怎么说都说不通,孩子又不会撒谎,绝望之余那可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不知道怎么,副手的语气就让我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感到就是从此刻起,当年的事态开始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我最后还记得的画面不多了。”

副手道,“但十二年前,似乎是有一个孩子站了出来,无师自通学会了说谎。

她谎称,自己受到天命成为神女,能够给人赐予财宝。她称自己即使无食物无饮水、不做任何移动也能活下来,以此跟山民们对峙达成了交易。”

愚昧的山民们一开始是不相信的。

但一次次奇迹发生,女孩日渐衰弱却依然活着,山民们就感到了恐慌和狂喜。

为了再三证实女孩的神异,他们甚至将女孩捆绑囚禁起来。等到黑夜时,那些看似怯懦的孩子们手持石柱锋利的碎片,悄悄一点一点割开束缚,让女孩放松已经淤血的手脚。

也有孩子撑起敲下的碎石组成漆黑墙壁,将女孩遮挡藏起来片刻,让她能够稍微小憩。

“我们需要足够多的食物、水,治好我们的伤。”

女孩这样说,似乎虽然年幼,但曾经受过良好的教育,说话间很有条理,微微发抖的嗓音努力在镇定:“否则,即使会&#039;&#039;隐身&#039;&#039;,我们这么多小孩也逃不远的。”

在人为制造的神迹面前,在“不存在”的怪谈的帮助下,山民们最终相信了神女的存在。

石柱上的那些刻痕,副手不知道都是因为什么刻上的。

但第一个刻痕的诞生,只是女孩为了计算每个白天的到来。她要记录和预警的危险确实存在,但并非来自石林、来自怪谈异变,而是来自那群贪婪而暴虐的成年山民。

在对峙结束的那天,山民是无比虔诚且真诚地,敲敲打打过来了,还供奉上了大量的水和食物。

“这就是张家人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副手说,带着一丝疲惫。“我能记得的、能给的所有信息,也已经都在这里。”

在这个戛然而止的故事里,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遥遥在望,但我没有任何振奋,反而心中涌上一股寒意。

因为我还记得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那些山民之所以把张家人和“大师”台仔迎来,是因为小村庄里出了意外,他们急于用鬼神之说隐藏。

山民们的说法是:“猫狗狂吠,路边老鼠尖叫”还有最重要的,“深夜里会听到小孩子的嬉笑声。”

在那些人为的鬼祟之说里,会夜半嬉笑、令作恶者疑神疑鬼的存在,无一例外全是遇害了的。

但依然可以看出她的目光是极其锐利的,隔着老照片和漫长时光,那种不受年龄约束、野心勃勃的平静和从容丝毫不加掩饰,让人立马能想象出真人是何等气魄。

我不由生出两分莫名的亲近和敬意,摩挲了一下那张老照片。

这位女士姓年。

档案里这样记录着:

她就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年子青”。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重新回去翻找年怀仁的批注,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是他”,怎么是“他”!年怀仁是这个意思!开什么玩笑,他在找最初的年子青!

第194章跨越时间的谋杀

我那便宜亲哥张添一在不久前,曾这样似笑非笑调侃,说我们家哪有那么巧,卧龙凤雏就都扎堆到一起来了。

听这话时我正满头是包,没有多加体会,现在冷不丁想起来,就冒了一身汗,有些摸不准这句话到底是偶然,还是他确实意有所指。

是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叫我们家几兄妹个个都碰上再玄奇不过的身世,偏偏都和移鼠建立起最深入的联系。

小概率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幸运或殊荣,这不叫“天命在我”,而是有人暗地里作祟。

现在,联系过往的许多事情,一个故事就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首先,从这则档案里一笔带过的信息来看,流浪者们似乎已经确认了,榕树是突然从他们这群制造者手中消失,并就此长期失联,顺着时光逆流而上,落到了过去,落到了最初的那位年子青女士手中。

一下,哐当一声,是瓷片摔落碎裂的声音。

但我下意识看过去,整个人就恍惚了一下,发现天台上的花盆还是九个,只有最初的那个缺口无动于衷保持着原样。

……我踢到的花盆在哪里?

不,难道这些花盆里,一开始缺失的那盆,其实就是此刻被我踢掉的吗?

前所未有的冷静或者说冷血让我站定,叫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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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问道,“上次在天台,我差点摔下去的时候,有个伙计跟我搭过话,是谁?原话重复一遍。”

伙计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武丑打了个寒颤,茫然道:“……就是地上这个。”

“他说,好像是说……”武丑干咽了好几回才把话挤出来,“顾问,你怎么自己踢了花盆往外跳?”

说完武丑似乎才意识到自己都复述了什么,汗毛直竖就退了两步,连着骂了几句脏话。

徐佑把他按住,让其他人避开那一大滩惨不忍睹的鲜红,厉声道,“徒弟,你先过来!”

我摇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太多人命了,我还不至于脆弱到要轻生,只是确实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他怎么称呼?”

“……丁九。”张添一看着前路,时不时调整方向盘,表情很奇异。

“不,我、我们就是看不到屏屏。”

我说哦,过了一会儿,僵住起了身白毛汗,呼吸一下加快了。

“从什么开始?”好不容易,三短、三长、三短——SOS——整整九次拨打,那边回复了我一个回拨挂断,然后是很缓慢的几下,我不太懂,但似乎是在表明没事。

我缓了口气,心说还好,但此时,手上忽然一轻。

年子青的人脸,此时终于极度模糊地,再次通过“心声”对我惊慌哀嚎了一句。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寂静里,我忽然不敢动了。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我的手掌之中,轻柔地把年子青拿了过去。

然后,在无法目视周围的情况下,像是电影播放时有人忽然起身挡住了播放器,将身影投射遮盖住了屏幕画面;

又像是有人忽然翻过屏风,直接走到了火堆和影子面前,向洞穴山壁上的影子,也向被捆着只能目视影子的洞穴人伸出了手——

年子青被抓住了。

不,我浑身发麻,艰难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发现我的样子也在往那个“标准”转化,但同样因为人体面骨的天然不同,这种转化十分地缓慢和艰涩。

只有年子青。

在不断参照着我进行转化的年子青,他把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转变也如实照搬了过去,导致了过度地成熟完整。这个过程之快甚至意外地远远超过了我和其他所有伙计。

成熟的年子青被摘取走了。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有点耳鸣。

此时,我想不需要年子青解释,我也大概知道了,他和司机老赵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惊惧和躲避都是因为什么。

——在这个“洞穴”里,居然有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东西。

不像只能看到影子、对着影子徒劳发起攻击试探的无知观察者,那个东西是在屏风的另一边的,它就在被捆着无法动弹也无法察觉的洞穴人身边。

洞穴人只能目视前方看到变化的光影,只能认识到影子,是不能低头或转头的,也就无法看到自己和身侧。

而对于影子来说,只能意识到再一次有一只巨爪靠近自己,以为还会安然无恙。但这一次,那只不知名的利爪也许是直接伸向了洞穴人脆弱的脖子。

不,不止一个。

我心头拔凉,哪有那么凑巧,那么多张变化的人脸里,刚好就给我看到唯一那个混进去的东西?

唯一的答案是,这种混进来的东西很多,其分布的密集程度,足以让我在短短的视频拍摄里,也能不经意发现其中一个。

我曾问过自己:

最初的一部分核心的年家人到底是怎么销声匿迹产生断代的?什么力量能在他们的时刻防备中猝然袭击他们,导致一批秘密来不及有任何留存?

是什么,让年家后来的不肖子孙里,有人吓破了胆子,彻底理解错误先人的意图,以至于南辕北辙?

年子青这样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剧变才会被错误培养出来?

此时的答案是,再装备精良的魔幻城堡,也抵不过有只手从外面就把童话书直接合上撕碎。

现在,一个幻觉般的画面在我脑海里闪过:

那似乎是一堵墙。

那面墙壁很窄,我被砌在里面,头不能动,不能转身,只能目视前方。

在墙壁上,似乎原本应该有一幅很厚的壁画遮挡着,但那副壁画被剥离敲掉了。

接着,是几声“笃笃”的敲击声。

“一直。”

我可能是疯了,认真摸了下自己的脑门,没发烧,呆滞把叁易嘴上的胶布扯下来:“我幻听了?”

叁易同样用奇异的目光看我,这一刻我好像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突然意识到刚才张添一为什么要那么毫不留情地警告叁易不准动手。

在这个马上要展开的秘密面前,如果车上的伙伴们还在,叁易是不会允许有人听到真相的。

稍等,稍等,我捂着脸,什么叫一直看不到屏屏?屏屏可是真实存在的啊。

这绝不是我一个人在臆想然后胡说八道,不是那种精神病患者脑补唱独角戏的可悲桥段。有太多人亲身证明,实打实跟屏屏有过交集。

张添一又道,“你记不记得,小俞和大学生那对情侣,给了你一杯水?”

“那杯苹果醋?”我有点心烦意乱,这厮打什么哑迷,怎么又冒出来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我喝了,没问题的。”

“那不是苹果醋。”叁易古怪道,“你的杂货铺里没进货过这玩意儿,你只是偶尔听人提过它是酸的。所以你不知道,苹果醋一般是淡黄或淡绿色的。”

“……”我的语言能力再次退化,半天说不出话来。

苹果醋原来不是无色的吗?叁易应该不至于在这种关头忽悠调戏我。

那么或许是我一时认错口误;或许那就是一杯白开水,是我过度紧张之下,喝什么都有点反酸;或许那杯子本来装过碳酸饮料没洗干净,或许……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问题是,我说那杯透明的东西是苹果醋的时候,不管是徐佑还是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反对表现出异样。就好像所有人都不认识真正的苹果醋一样。

这也是不止一个人认同,不可能由我一厢情愿杜撰的啊。

张添一再问,“你记不记得,这么久以来,你接触过的张家伙计们都叫什么?我不是说代号,你想一下,除了主动告诉你名字的,你还有任何自己去问过来的真名吗?”

我呆住,“我不知道。”

方獒算吗?这是由我和闫默开玩笑时话赶话去问的,可方獒也是个假名代号。其他我所有知晓的名字,似乎都是由对方先自我介绍,告诉我的。哪怕是敌对方也一样。

他们不说,我不会去问。我会在心底直接称呼他们为“某某伙计”,或者取个诸如台仔的代称,让大家反过来适应我的习惯。

事实上,除非主动告知,除非遇到怪谈相关的要命事情不得不被动知晓,我从来不主动去关心别人的身份、名字、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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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久了,我从来不问:我都已经是顾问小祖宗了,那么除去徐佑闫默掮客他们以外,张家剩下的那些高层人士是谁、在哪里,为什么从不来见我。

以及,我真的是不记得当年破屋的“加二”姓甚名谁吗?还是那时候伪装了身份的叁易没说,我就从来不问,根本就不知道他那时用的是哪个假名?

“你过去的地方呢?”

张添一的话简直像是催魂一样步步逼近,不给我任何逃避的空间,叫我喘不过气来。

“除了你住过的榕兴小区,红岩村是我告诉你的,年家的雾号镇站牌是年子青带你无意中撞到的。”

也是天干地支啊。我说好,想了想平静问在场诸位,“今天恐怖的事也不算少了。我有一个问题,就算到了现在,跟丁九一样崩溃了想寻短见的有几个?”

伙计们哑然互看了半天,有点犹豫,但都摇头。

“顾问,天塌下有个高的顶着,你们几个管事的大佬都活蹦乱跳的,我们有什么好怕的?”有人嘀咕了一句,摸了下后脑勺,“……实在真要死,今儿这么大场面也算轰轰烈烈了。”

武丑有点回过味了,往地上的血泊里看了一眼,面露不忍,“顾问,你的意思是?”

“这么说可能不太近人情。”我面无表情道,“我没办法理解共情他的崩溃是怎么回事。”

“能让一个训练有素见惯生死的老油条忽然疯了寻短见,我会觉得他在用死亡企图达成什么目的。”

“——徐然兴。”

张添一忽然叫住我,轻声道,“我跟然仔单独聊会儿,你们先到楼道口休息休息。”

我没吭声,片刻后,张添一过来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用力抹了把脸,知道他是有了发现,走到那堆还无比凄凉的血肉边上,“他刚才到底认出了什么?有什么真相可以让他在意识到的瞬间绝望,以至于失去所有反抗意志?”

“脚印。”

张添一说,“之前你说,天台上怎么有个人重复踩了这么多脚印。”

是有这回事。我勉强打起精神,“但你们似乎都不是很同意。为什么?”

他示意我跟着其中几组脚印走了一遍,“人行走的时候落足发力有各自习惯,即使是制式均码的鞋子,最后因为身高、体重、用力习惯、扁平足等等,出来的脚印还是会有细微不同。”

我在思考中慢慢镇定缓和下来,“这些脚印有问题?假的?”

黄伢子在遗书中曾说,她的时间已经到了,要我们替她去看看流浪者的结局,完成最后的复仇。也许冥冥中指的就是这一刻。

时光和怪谈曾给予流浪者们超凡脱俗的邪力,使他们得以随意挥霍他人和自己的生命,自然也会公正地准点收回鱼饵,大口吞吃。

不论对黄伢子她们或是对流浪者,胜负强弱或许就是顷刻间完成转变。不论立场身份如何对立,每个人的心愿也在那一刻,也都矛盾而一视同仁地得到了某种扭曲的实现。

而年怀仁,他应当也是流浪者们企图找到最初的年子青、破坏她横跨时间回到过去的另一重准备。

可以按逻辑推测,年怀仁在这个计划中绝不是唯一一个执行人,而是广撒网中非常边缘的一个普通工具。那些年被利益诱惑,配合找寻捕杀“年子青”的暗子应该数量不少。

——毕竟,既然已知年子青出生于目前的时间点,为什么不索性一了百了,找到她、在她出生的时刻就控制或扼杀她呢?

第195章证明

事情整理到这里,我发现过往很多看似寻常的事情,实则暗潮涌动,竟然没有过片刻安宁。

现在想来,那间忽然建起的可疑少年宫,应该也是流浪者们的手笔。

年怀仁在少年宫任课,是为了更自然地接近身为教师的张璨,同时也能借助这个身份大规模地去进行筛选,随时监控那些适龄的已婚女性和她们已有、将有的孩子。似乎已经做好了要大海捞针的准备。

我不知道年怀仁为什么会找错人,一度以为我的母亲张璨会是他要的目标,但他和背后的流浪者们对于初代年子青的了解似乎过于含糊了。

奇怪,这一点其实是有些说不通的。

——既然年子青大概率是流浪者们劫掠得到的其中一个实验品,那么按理说,他们应该很清楚地知道年子青的来历、身世、外貌、亲缘关系。

至少在能够许愿的情况下,肯定有办法知道,未来的自己人是从哪里把那孩子抓来的。

以当时流浪者们的魔焰滔天丧心病狂,要按图索骥立马找到年子青的母亲,在她出生前来个狠毒的灭门之举,按理说绝非难事。

“顾问?你躲哪儿呢?”

“——顾问?”

正午的阳光晒得我昏昏欲睡。

耳边的喊话又加重了一些,我才睡眼惺忪睁开眼睛,看见一张酷似藏狐的脸在面前狐疑喊我。

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我们已经从陷坑怪谈里脱离出来整整两天了。

看我醒了,方獒就把午饭往我手里一塞,把我躺椅前的伞挪好,自己又去忙了。

捧着饭,我这样的闲人当然是继续在树荫下躺着,时不时很假地咳两声躲懒,收获一众心知肚明但纵容的关心问候。

说来可能是很奇怪,两天前我们脱困醒来时,就发现身处在一片无名山谷之中,四周景色十分幽微迷人。

当时我们躺在一个陷坑里。孤零零的大坑中,只有我那个小杂货铺的车厢横倒,里面是各位伙计。

而我就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躺在车厢外的铁皮上,孵蛋似的压在上面,差点没落枕。等我去开店门,把人一个个喊醒拽出来,真的有种在孵蛋抽卡的丰收喜悦。

哦,这么说可能十分有歧义,我是指字面意思上的陷坑。

高六扫了眼就得出结论,这是个干涸的湖泊。

开裂的湖床上,曾经流水的痕迹非常明显。岸边还有一棵十分巨大的榕树,褐色的树干完全脱水干瘪了,所有的根系也全都萎靡死去。

难得见到这样需要几人合抱的大榕树,恐怕也曾生长了百年,我心里不免感到可惜。

小队长张甲却道,所谓“榕树不容人,树大则人亡”,这榕树长在四面封闭的山谷之中,就是一个“困”字。随着湖水的干涸一同消亡,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将信将疑,心说榕同“荣”,比如我之前住的荣幸小区,实际上原名就是榕兴,作为风水树的榕树大盆栽也算枝繁叶茂,没见哪里不好。

再说了,榕树是生命力极为顽强的树种,除非砍去所有树叶,再断掉水源、刨掉所有寄生根,否则即使是石缝之中也能扎根,并向地下不断深潜。

这样顽强的树,恐怕是连着旱了不知道多少天,湖水完全没有补充,天上也要命地一滴雨水都无,才会有这样的结局。

它这么拼命还难逃劫数,等不到一场暴风雨,我可惜一下怎么了?

张甲无奈看我,就道行行行,我们是封建糟粕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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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他一介卑微忠仆哪敢说话?当然由我这个祖宗说了算。

我十分满意,就让他退下。但接着,那种细细碎碎,好像下颔和耳后都曾开裂了许多小口子,缓慢渗透出血的迟钝痛感就无比模糊地到来,提醒我确实是自己受伤了。

“你一直在说梦话。”严二掌柜说,脸色无比苍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从说梦话开始,你就持续发烧升温和脱水。”

怪不得。是消耗过度了。

差点因为梦里不受控地解题,搞了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顿时有些心虚,好在他们都没有多说什么,很快煮好的豪华牛肉面就装在一个铝制饭盒里递过来,端到我面前。

吃饭的过程就不赘述,总之所有人都没打扰我,就好像我吃的是最后的断头饭一样。

呸,说到断头我就又想起刚才的噩梦,赶紧暗自说了几句童言无忌。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快,跟饿了一个月差不多,满满当当的铝饭盒最后连滴汤都不剩。

看我吃完,又耐心等我缓了一会儿消化好,野猫就凑上来,用一种非常古怪的语气小心跟我确认:

“歇好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过目不忘。

实际上,我也多次有过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个被遗漏的细节。有时候是因为本能的恐惧让我下意识回避一些过于接近怪谈本质的东西,大多数时候只是单纯的因为记不住。

实际上,要不是张添一的提醒,我恐怕至今都没有发现存在于东崽身上的这个问题,和背后可能的隐患。

这就更不用说来察觉自己周遭是否发生了某一处改变,来判断自己有没有[走丢]。

说到这里,这个话题就多少让我有点泄气。

如果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多年不见的大学隔壁舍友忽然变成了个油腻地中海,那我能判断说是世界变了,是我[走丢]了吗?

再思考得阴间一些,一个人如果家庭遭逢婚变、灾病,可以推说不是生活出了问题,而是自己已经走丢了吗?

如果我爸妈明天中了五千万,我们家忽然暴富,我可以怀疑是我[走丢]了吗?

真要无限地想下去,就凭现在知晓的这点皮毛,那简直没法聊了。

不过,我也大概知道张添一为什么说起来语气还是很随意。

因为这玩意儿太大太森严了,过度忧虑就是庸人自扰,跟担心天塌下来没有任何区别。还不如当个闲篇八卦这么随便扯淡两句得了。

相比于这种过于恐怖但实在太缥缈没有实感的事,我还是决定务实一点,关心关心其他能抓得住的问题。

我也不管原先说好的是一个问题换一个,就追问道:

“那东崽这种情况是偶然吗?”

“嗯。怪谈的范围内,许多事都会为它的规则让步做出扭曲,就连[走丢]也是一样的。”

我顿时松了口气。

这才是我现在唯一有能力关心的问题。总不能养着养着,哪天告诉我,我的小肥猫早就丢了被换了一只。

不过,我转念一想,有些明白了,重复了一遍跟他确认。

“——所以,为了避免频繁走丢,为了维持住目前还不想舍弃的生活、人际,去主动接触怪谈成了一种饮鸩止渴的法子?”

“人在怪谈的规则之中,反而可以暂时躲避[走失]的目光?”

这样说来,张家人除了追寻一个终极的解决方法外,到底是为什么让自己人去深入探寻怪谈,我倒是大概可以理解个中逻辑了。

难怪我那本黑色笔记本的记录上,在发现高六受伤失去自愈能力后,笔记的主人会如此狂热坚决。因为那时营地的人普遍认为这说明陷坑深处还藏有某种能封印“超能力”的力量。

啊?我一愣,有些迟疑点了下头。应、应该是好了吧。

不过说来确实奇怪,我这伤到底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我对受伤这种事实在没有多少经验认知,只觉得看着怪吓人的,但我居然还没断气。一开始在岗亭也是,我每次这个“轻伤”的尺度都这么精准吗。

还在纳闷,就有伙计拖着一个睡袋上来,看那意思好像急着让我赶紧钻进去。

“没事,还有时间。”高六伸手挡我面前,跟冷面门神一样格外靠谱,“你们都别慌,让顾问先换一身干爽衣服。”

“哥,你那儿多余的拿一套来。你衣服洗得最干净。”

“剩余的把东西装备都检查一遍,大家分组对表。”

一时间所有人开始行动,小队长守着那口锅看了一会儿,也站起来,全副武装走到门口站定。

我虽然没懂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感到了一股呼之欲出的紧张氛围。看这意思,似乎我们是得马上离开车队了。

既然耽搁不得,我也没喊人帮忙,自己一瘸一拐进了小店洗手间,给自己快速地擦洗了一遍,立刻就换好了衣服。

“事情有点变化,其他的我们路上一边说吧。”让我在睡袋窝好别添乱,小队长看了一圈,让方獒把我连带睡袋背起来,他自己就和野猫一左一右守在两边,让严二和其他伙计垫后。

至于高六和小刘因为身手和脚程都极快,已经自觉走在前面领路了。

钻出卷闸门,有些凉的夜风吹过来,我就知道了小队长所谓的“有变化”是什么意思。

起雾了。

被裹在睡袋里动弹不得的我缓缓打了个冷颤,几乎条件反射就说:“雾里有东西。”

小队长嗯了声,打了个手势让大家保持队形往外快速推进。

“离天亮还有一个半钟头,马上它们就都过来了。”我背后的严二掌柜忽然说。

“顾问,你还有什么推论和问题,路上我们可以抓紧时间说。”

来不及仔细品味严二掌柜这句话里的情绪,我就感到原本细微拂面的夜风一下子消失了。

雾里一动,隐约有人形直直站在里面,由远极近,不计其数。

他哭笑不得看我,捏了下手指,一副十分手痒想敲我又有“忠仆”包袱的样子。

当然,必须说明的是,其实刚脱困大家都人困马乏,多说两句话都睁不开眼。这种开玩笑抬杠扯淡的事我可就做过一回。

之后安营扎寨,所有人忙得团团转,我是彻底当个吉祥物老实等着每天放饭。

期间,闫默联系了张家和那架伴飞的直升飞机。

跟那边聊完才知道,原来我们一伙人是横跨千里,此时所在地靠近原楚国郢都,已经远离陷坑密林到了湖北。

而营地其他人还老老实实待在那里,只是原本开掘出的地道消失,也再没有人有被感召的情况发生。

她的变化太大了。

可是,我们终于找到她了。

我想,不由咧嘴笑了一下,模样应该很蠢。眼泪还是瞬间流了下来。

原来这世上,依然能找到痕迹见证她的一生。徐屏是切切实实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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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的。

不是我记忆里那么点高的小姑娘,是很了不起的人。

第196章留言,衣柜(第二更)

一个人在完全无望的地方,如果突然得到命运的怜悯,很难不心情激荡忘乎所以。

我现在就是如此,在意识到胞妹徐屏的明确去向后,心头充盈的喜悦实在无穷无尽,这一刻身上的伤势和周围糟糕莫测的环境全部无所谓了。

实话说,我现在对年怀仁和他身上那些死去活来的密辛完全失去了兴趣。我想张添一和叁易也是一样,等他们知道屏屏的事,多半没空看年怀仁这鸟人一眼。

都说人的一生有无数选择,却唯独在一件事上无能为力,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选择父母家人。

可现在,因为时光上的逆行穿梭,很神奇地,徐屏却来到了源头,从那一天起自行选择了自己的身世和真正姓名。

所以讲道理,我们不光是天生的家人,还是自己互相主动创造出的血亲。一切太奇妙了。

我靠,现在怎么没有个大喇叭给我,我要得意昭告天下,我的妹妹可是那个年子青哎。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到比我的屏屏更了不起的人吗?好好好,我作威作福混吃等死的二代日子终于到来了。

从今天开始,虽然我不是正牌张家小少爷,但却是实打实的年家小祖宗哎。谁敢反对,我头顶上有人,我可是屏屏罩着的。

猛烈的撞击里天旋地转,我感到有人死死抓住了我的肩膀帮我稳住身形。万幸的是,看似脆弱的直道竟十分坚固,预料中破壁后水体汹涌进入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没事!撞不开!”

高六喊了声:“顾问,过来汇合!”

伴随着她的话,火光再度闪动。

是真的火光,幽暗的水域中有十数只火把燃烧了起来。一条长长蜿蜒的火线噼里啪啦地爆出油脂的特殊香气,在我们眼前不停穿行,所过之处,是被悬挂起来的老旧火把。

那些壁画一下受到了刺激,全都往火光处涌去,但在水体中猛地就撞到了什么,被阻拦住无法突破障碍。

眼前的景象十分魔幻,那头掮客和高六已经把强光手电打了过来,给我们指路。泛蓝的冷光源和那些橘红的火光交织相应,我才恍然,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船就在这里。嗯,现在我得说,还是齁咸。

此后就换了一位新护工,是个大爷,头发花白神采奕奕,据说原来做火化和背尸的,性格比较倔强大胆。

这位在我这儿只留了仨钟头,因为当天我半夜忽然僵硬坐起来,有些疑惑地问他,是不是在窃窃私语什么。

大爷对查房医生崩溃控诉道,说“窃窃私语”是用在两个人之间的,他祖上书香门第,受不了我这种文盲。

查房医生苦笑,但看大爷实在是老脸吓得发白,姑且也就让老人家嘴硬着,生怕又吓出一个病友。

这一来二去,我发癫时的美名远扬,加上那一身无法解释的伤势,很快就找不到新护工上门了。

这院方也还算负责,派人无奈劝我,问我到底有什么诉求。

我哑然,摇摇头,只道最好暂时不要让其他人靠近我。

不是我刻意要找麻烦,这些表现的发生我自己确实无法控制。而且,我隐约感到,自己的失控可能会伤害他人,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不说别的,无法辨认出“肢体”和“人”这一点就使我十分混乱。

我在夜半惊醒时,确实是一度感到困惑,纳闷新护工为什么一直在我床头喃喃自语,又为什么一直在和那个静止不动的陌生人说话。

在我的视角中,他和那个奇怪的陌生人低声说着,时不时扭头望向我,目光是异常恶毒的,并且不加掩饰地商量着要杀死我。

在病床上,我僵直地坐起来,指甲几乎把掌心内的新皮肤挖破,控制自己不能做出任何应激举动,慢慢问他们到底在窃窃私语什么。

但最后的一丝清明告诉我,这些异状的实际情况一定并非如此。

第二天护工大爷离开后,我睡了很长一个觉,视野中那个怪诞的陌生人还站在我的床头,拧过半边身体阴恻恻看我。

我冒了半天冷汗,才在某种迟钝的理智里,意识到那是一把椅子上搭了件米色的夹克外套。我把“穿着衣服”等同为了“那是一个人”。

前一晚的护工大爷只是坐在椅子上陪护我,他没有和椅子进行任何不可能的交谈,只是时常不安地从余光里偷偷看我一眼。那些我清楚听到的声音,都来自于我自己的脑子里。

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兆,下一步就会加深有人要害我的念头,甚至可能不自觉伤人。

但我也知道,精神类治疗药物对我是无效的,因为这些混乱是来源于移鼠规则留下的污染所致,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病情。徒劳地求救只会影响波及到正常的常理秩序。

我不得不在清醒时劝告医院,不要再派人接触我,放任我在病房中即可。

好在不久后,张家人就闻讯接手了这家医院,把我接了回去,和那些同样重伤恢复中的伙计们一起照看。

抵达熟悉的医院,看到熟悉的洁白天花板,我才缓慢松了口气,沉沉睡去。

这一觉,实际上又昏迷了差不多四五天。

但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被套在一件十分厚重老旧的雨披里,灰尘的味道呛人,搞得我鼻子里有点发痒。但同时某种舒缓的安全感使得我总算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让我独自休息了一段时间,才有人来到我的病床前,沉默看我。

随着恢复,我的谵妄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不会再混淆基本认知,但还有点心因性的脸盲,一下子认不出眼前人是谁。

“顾问。”那人轻声道,“你的症状是最严重的。我们发现时,你已经离开了其他还在昏迷中的人,自己独自从雾号上跳了下去。”

我愣了一下,脑子里似乎有片段闪过,让我回忆起来自己做了什么。

对,我们炸了雪山地宫,颠倒规则的惩罚中止了。

速滑下落到雾号外上,我们就发现沸腾的雨水已经倒灌满了雾号的船舱,里面留守瞭望的伙计已经浑身滴淌着积水脱困出来。

我们一行人都站在雾号透明的船体之外,发现那些人脸壁画全部褪色,变成了某种近乎火山灰一样的粉尘,只是依稀还保留着大致的轮廓。

此时,连环爆炸的冲击波搅动身边的雾气和热浪,整个雾号飞快砸向地面,头顶的碎石不停炸出,整个庞大的雪山在我们上方崩塌。

唯一的求生机会,就是立刻降下滑索,我们集体跳到雾号的下方,借助船体挡住直接的撞击。

但就是那个时候,随着虫卵消耗殆尽,进入衰弱沉寂,某种难以抵御的困倦席卷,使得我们全部丧失意识陷入昏迷之中。

一个一个的人,就这样通过搭扣挂在牵引绳上,猛然在躲避中就顿住昏迷过去。

但迎接我们的不是五指山灭顶,而是轻微的嗡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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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地裂,火山的喷发似乎是伴随地宫炸毁中止了,但依然有灼热的高温涌上地表。

这里有一艘和透明水体、和直道一样几乎看不见的玻璃大船,牢牢压住了整个地底。

高强度的玻璃把船体分隔成了无数个区域,每个区域里都挂着裹满厚实油脂的火把,以同样类似蛛丝的引线相连。

有些地方似乎有所破损,又像是故意打开了缺口。

使得水体倒灌进去,人脸壁画们就在其中游荡,隔着玻璃不停被船体中的火光和人体吸引过来,但又无法真的靠近,只能密密麻麻地堆积到一起。

我靠,我心道绝了,这是个半自动刷怪笼啊。

人脸壁画如果不被定期吸引聚集到这水体深处,而是全部散落在上方洞穴之中,八百个猴子来了都得犯怵。那我们这点人手在逃回月台时还不早就被活撕了。

既然看出船体,知道直道暂时是安全的,我们就全放开手脚,挨个往下连滑带跳,都赶紧往最下方掮客高六的方向汇集。

这一快速下落,身边的光景随着火光忽然变幻,我就又是一个激灵。

视野中的大榕树莫名消失了。

不,不是树消失,是我们能观察到大榕树的角度消失了。

那棵庞大惨白且妖异的大榕树,赫然是有人用涂料绘制出来的。

这居然也是一幅壁画。

但和那些游荡的鬼东西不同,它就是人为刻意绘画出来,刻在船体之上。

玩魔术的行家里手,会玩“心理学隐身”,故意用一个醒目的东西吸引观看者的注意力,来隐藏真正的目标,方便玩一些把戏。

现在我们目睹的似乎就是如此。

我绷了下神经往后一跳:“活了?诈尸了?”

黑暗中那干尸没有动作,似乎一切如常。棉絮被扯开的地方隐约已经能看到一张脱水后有些变形的脸在里面若隐若现,比较陌生,一下子很难认,但也没什么畸变的痕迹。

我丈二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又叼上冷焰火,凑上去把那些棉絮彻底扯开。

片刻后,盯着那具无比普通寻常的干尸,我的大脑变得无比空白,转头求助般去看东崽,也陷入了巨大的迷茫。

第197章标准件

毫无疑问,衣柜里找到的这具陌生成年干尸,就是年怀仁。

我虽然和他素未蒙面,眼下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具体长相,但就这么看了一眼,我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要说理由当然可以找到很多,比如说,他虽然干瘪脱相了,但隐约还是能看出来,和我哥、和掮客师母长得都有五六分相似;

又比如说,先前路灯下我曾经偶然一瞥,模糊记下的轮廓就和这具干尸相当符合;而且它身上能看到许多陈旧的致命伤,分布情况也和梦魇中一模一样。

或者应该这么讲,我都找不出他能够是其他人的丁点儿可能性。

——但是,这就是事情变得很奇怪的地方。

此时和东崽困惑地面面相觑,我可以确定,我对他身份上的那种本能的笃定,其实跟以上理由都无关。

就是有个念头莫名其妙地在脑海里盖了章,说看,记好了啊,这就是年怀仁。

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反应倒也罢了,毕竟我才大悲大喜过,又经历了一次近距离贴面爆破,一脑门的血都才勉强收了口子呢,可能是还有点不清醒。

但奇葩的是,东崽作为一只正儿八经的小狸花猫,居然也在和我大眼瞪小眼,表现得十分费解。

从对面的神色里,我看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沮丧、惊骇和愤怒。

有意思,我心道,正常人听到一个疑似发癫的病人胡言乱语,且差点被这个病人扣掉眼珠子,第一个反应难道不该是让我有病治病吗?

“那些……那些,在哪里?”

那人有些急促地问,回避了我随意使用的“黑点”代称。

都说人在面对重大挫折时,一共会经历五个阶段,分别是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和最终接受。

如果他不是闲得蛋疼要跟我恶作剧,那就是确实不久前经历了什么相关的可怕变故。

“姑且排除掉你是在故弄玄虚逼疯我、或者是我精神分裂出来的幻想……”我顿了顿,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窗台,就叫他台仔吧,闻言脸上露出一种十分受不了的神色。

“什么叫逼疯你或者是你的幻想,”他看起来很想破口大骂,肉眼可见起了身鸡皮疙瘩,“你这是脑子有病吧!”

我平静看他。然而就在这个试探的过程里,也许是有伪人过于接近天衣的知识,一瞬间就招致了某种力量的混淆和擦除。事后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失忆和错乱。

两方一起查看监控,监控也出现断裂缺失。

大家只能大概拼凑出事情的原貌,不敢再去详细思考讨论伪人和天衣的相关信息。

“顾问,副手下水前告诉给你的安全守则,就是迷藏的人试出来的,损失异常惨烈。但得到的信息寥寥,还导致了你眼前的这批人受困在此。”

我点头,又摇头,再点头。我一怔,想了想发现有哪里怪怪的,事情和我想得似乎不太一致: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如果以大蒋为标杆,他可是活到还给我开了一阵子钻井机啊。即使我和他没有正式打照面,但这个“先后都死了”的“先后”,时间跨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话务员苦笑,指了指我们头顶上方那些飘荡许久的褪色导潜绳:

“七个人,都已经上来拿了一趟装备了,发现水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升得那么快,已经满到了顾问你下潜的第二段水道入口那里。”

只是发现涨水后,山魈们依然在暗处没有出现,似乎此前确实就是一次偶然的遭遇。

那几人听指令强行忍着观察了半个钟头,除了积水上涨似乎没有任何事发生,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导潜绳就是这时候放下的。”

话务员道:“大蒋因为第一趟下去的时候被山魈咬中,再要下去,看着就有点不正常的发热。

我们怕是有什么狂犬病破伤风之类的,就把他先留在钻井机的舱室里,让他单独休息。他吃了点药,昏睡了一会儿,后来就一直叫喊说身上有被滴水,问是谁在整他。”

这一下峰回路转,我头皮一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大蒋被山魈分解尸体那一段……”

“少给我打太极。”我呵呵一笑,“那跟你们玩套娃,反复跟我玩真假顾问有什么关系?”

三易认真看我,一张死人脸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问题就在这里。张家医院聚会当天,所有当事人失忆的结果,就是伪人的污染似乎失控了,互相产生了严重的同化协同。”

我眼皮一跳,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说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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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与愿违,三易的声音如魔音灌耳:

“对,昏迷醒来,所有人都长成了一张脸,而且都恍惚觉得自己就是徐然兴。有几个轻微的还好,只是脸变了,一些伤痕、胎记和能力习惯还是保留下来。

但对比交谈后,发现二十九人中,有十来个被同化特别严重,体型、思维模式、说话习惯和隐约还留存的记忆都互相没有什么差别,彻彻底底变成了&#039;&#039;徐然兴&#039;&#039;。”

他指了指在水中漂浮着的伙计们,一眼望去,果然大部分人的身形胖瘦看上去是一样的。

“为了避免混乱,我这个身手特别好的又唯独长相不同的,就被排除在外。最后只剩下你和老板两个迟迟不醒的弱缺。”

我越听越离谱,缓缓张开嘴,连吸氧都停住了,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水中。

我日,整整十几个复制黏贴的脱缰徐然兴会干出什么事来,我好像猜到了,而且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果然,三易没好气道:

片刻后,台子哥冷静了些,勉强道:“抱歉。”看我点头,他也是能屈能伸,立刻确认道,“顾问您看到的圆形黑点长什么样子?数量是多少?动态如何?”语气十分恭敬。

我反问:“你这种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时病房里的气氛十分吊诡,那个假徐佑和台仔意外对视了一眼,再也不提什么时间紧迫,都陷入了某种意动之中。

“顾问,你……愿意配合我们?”假徐佑古怪地问了一句,好像是没想到我会直接进入探讨状态。

我诧异:“我可以指导你们。”

那假徐佑眼皮一跳,还在犹豫,台仔已经忍不住回话了:

“就在雪山崩塌那天。趁着搜救的时候,我去取了公交车里的监控和录音。回来后就出了状况。”

脱口而出后,他像是自知失言,神色变幻了半天,直直看我。

他这番话的信息量很大。

第一,张家搜救的时候他在场,说明大概率他就是混在其中的一名张家伙计。这是个隐藏极好的二五仔。

第二,我只知道那辆公交车是旅游公司的东西,原来里面一直暗暗装着监控和录音。

那就有点微妙了,他们这个监控、录音是什么时候装上的?年子青和司机老赵知情吗?这是为了监控谁?

还有,既然如此,我前后两次跟年子青的谈话,他们应该都借此听到了吧。包括年子青在最后时刻被我忽悠瘸了的部分。

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们在我面前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忍让小心了。

既然胆敢冒充徐佑,估计他们对徐佑的很多言行也十分熟知,包括他满嘴跑火车的部分。

再加上我和年子青扯淡的那些说辞,这又是超能力又是血誓又是血肉剧毒,又是年家密辛、洞穴推论的,还有徐佑这个便宜二舅和师母这个正统年家人的亲属关系。

我现在在他们眼里简直是张、年两家唯一的传承人,二代中的二代,这世界上最后的移鼠玄妙大祭司啊。

我靠,就算我现在有点癫,都不自觉脸皮微微抽搐,哑然心道又忽悠瘸了两个,太尴尬太缺德了。

两人不知道我内心的腹诽无言,看我半天面无表情,有对视了一眼。

台仔露出点僵硬的微笑,和盘托出道,他曾经目睹我去拿那个藤织盒子的过程,也看到张添一趁乱把盒子拿走。

在其他人到处搜救的时候,他就走到盒子掉出的那片断壁残垣里,往墙体空隙里摸索。但没有什么收获,只发现了盒子边角磕破残余的一点碎屑。

之后,他就带着公交车里的监控存储回到了队伍里,暗自向外发出通讯。

生死的界限果然是单行票,一旦逾越就绝不可能发生什么复活,年怀仁的“不死”是一个巨大的误解。

他确实就是普通地死了,但不知为什么,所有目睹他尸骸的人,似乎都被扭曲了认知,开始自发地做出许多举动,来制造出一个“活着”的年怀仁的假象。

七岁那年的叁易,是在污染中唱着可笑的独角戏,一边竭力去杀死一具无法反抗的尸体,一边又反复制造痕迹,恐惧地“发现”年怀仁在不停复活。

所以他才崩溃地那样问自己:为什么就是杀不死年怀仁?

或许就是某个时刻,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下,看到了自己和一具残破不堪的干尸躺在一起,萌生了疑问。

于是在露水般转瞬即逝的清明中,匆忙在头顶用指甲刻下了一行字,希望下一次能提醒自己挣脱噩梦。

“……两个,一个,我?”

我默念,长长叹了口气,把这行语焉不详的提问补全,“屋里有两具躯体,但只有一个活人?在行动的其实只有我?”

第198章标准件(下)

话音刚落,一声异常奸邪的笑声就从我嘴里冒出来,同时手里的冷焰火一抖,无声熄灭了,沉重的黑暗骤然笼罩了狭窄的床底。

我靠,果然又来了!这遭瘟的鸟人是个小心眼,容不得别人打假。

我心中大骂,立马用力捂住嘴,但一声又一声无比古怪的窃笑就不停地从胸腔里发出,似乎我的喉咙和舌头正变成外来的陌生物件活了过来,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举止。

情急之下,我大叫一声就把手硬塞进了脑袋边小肥猫的嘴里,大喊咬咬咬,让它给我痛一下来个清醒。

结果这要紧关头,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猫在哪儿,胡乱间满手摸了把猫胡子,往前一递,小肥猫居然心慈手软没舍得下口,下意识叼了我一小口就往外一吐,似乎是生怕啃破我半点的油皮。

我再探手,混乱间摸到的已经是团又黏又蓬的东西,脑子顿时昏昏一沉,知道不妙,这是人不清醒了正抓着干尸,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往那团烂棉花上深情嘬一口。

靠靠靠,都说了这没眼珠子的鬼东西认错人了,我可不要跟这玩意儿父子情深!

惊怒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一咬牙,竟然竭尽全力挣脱了一下,反手就恶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光。

下手间顾不得分寸,脑壳顿时嗡得一震,我鼻血都下来了,整个人七荤八素险些蜷缩起来。

脑子里的迷雾短暂散开一些,我就感到嘴里说不出的苦味和麻涩感直往喉咙里钻,赫然是我自己把那冷焰火又给啃断了,正吃了一嘴粗粝的金属沫子。

这一下实在恶心还危险,我赶忙扭脸要往外吐掉,但被卡在儿童床下颇有些进退两难,缩起肩膀往外一动,竟然没有成功。反而脑子又晕了一下,恍惚里似乎是抬手就去搂那干尸,要来个“哥俩好”。

虽然只是在手上的摹画,但随着黄伢子完善图案,我马上被唤醒了某种强烈而妖异的熟悉感。

看我神色不对,黄伢子手上一顿,有点不安:

“顾问?你怎么了?是、是有什么不对吗?”

我顾不上回答他,只觉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猛地收紧了右手掌心。几乎是下意识就把自己的另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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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平举起来,那上面还紧紧握着对讲机里掉出来的那枚血色玉蚂蟥。

原来是这样,心里有个声音喊道,一切竟是相通的。

黄伢子吓得不行:“顾问,你到底想到什么?”

我心神动荡,站起来就推门往外走,被我喊来看门的伙计立马跟上,我一边走一边就翻出手机,在通讯里来回翻了几圈,咬咬牙拨了门卫李哥的电话。

那边显然也正忙着,响了一分多钟才接上,李哥在那头还没开口,我先道:

“我有个图案,辛苦你帮我认一认,告诉我你直觉这像什么?”

对着那“黄芽”就连续拍了几张。

李哥大概是刚轮岗下了班,要回保安宿舍里补觉,声音还是发困发蒙的。

他作为置身局外的普通人对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视角,接起电话先纳闷道你这忙人怎么想起联系我了,你那小店我和隔壁伙计还帮忙看着呢,好的很。

这才嘟囔着看了一眼,随意道:

“嚯,玉的,看着很贵啊。”

“这不就是片没展开的榕树叶子吗?”

“喂?小徐?喂?”小女孩被她问得更迷糊了,半晌才不确定喊了声姐姐,想了想,说,她是偷偷爬起来打电话的,因为对面在跳舞。

对面在跳舞?

小扈医生有点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多年苦读出来,怎么愣是听不懂这娃在说什么。

索性她只是没经验,不是真的二愣子,立马开了公放,冲边上的护士使了个老实巴交的眼色求助。

两位年长的护士就镇定很多,颇有些见惯世事的习以为常,其中一位接过手,干咳一声就夹起嗓子,柔声细语两句话把电话那头哄好。仔细问了一圈才知道,小女孩说的是对面邻居。

用那糊涂娃的说法,深更半夜的,对门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有脚步声踢踢踏踏,折腾半宿了还是没完没了。

小女孩睡眠浅,揉着眼睛爬起来看情况,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自己搬了凳子,兀自扒拉着防盗门的猫眼就往外看。

这一看,外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见。

这娃家的防盗门是那种老式的,猫眼周围有个小小的活动窗口,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小女孩想也没想,一伸手就扯开了,再看,还是黑漆漆一片,黑得十分均匀。

小女孩见状一呆,拿手去剥,发现猫眼外面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了一层,愣是把视野严严实实挡住了。戳了戳,湿答答的,柔中带韧,似乎是粘了厚厚浆糊的硬纸板。

“唔,然后、然后……”小女孩费劲说,可能是处在换牙期,门牙有点漏风,“我用剪刀戳开了,看到对面没有亮灯,原来有个人一直坐在门槛那里哎。”

“哦,我是说,我是说,那门是开着的。”

对门的邻居敞着门,大半夜不睡摸黑坐着?而且据那小孩之前说的,邻居还一度走来走去,动静跟跳舞似的。这都叫什么事儿?

小扈医生听得怪怪的,总觉得有点瘆得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这孩子是胆大还是缺根筋。大半夜的抠猫眼,也不怕出点什么经典恐怖桥段,抠出来只鬼眼睛。

况且这孩子的描述总觉得有点太精准详细了,她下意识就问:“这么黑,你怎么知道有个人坐在门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小女孩像是疑惑,天真道,“因为他走过来看到我了呀。”

我走得急,听到这句完全印证我猜想的话,险些失神撞到墙上去。

李哥稀里糊涂又喊了我几声,我才勉强镇定下来,跟他说了声打扰,约他改天再聊,挂了电话。

心里则对自己骂了句蠢货,除去颜色不同,榕树那或椭圆形或卵形的叶子,在没舒展开前,叶片不规则卷曲起来,似筒似虫,不就是黄芽玉雕的样子吗?

兜兜转转,原来被那群人近乎膜拜、神秘不知来由的“虫”,最终还是要回到榕树和湖水上来。

神女、神妃,我早该想到的,这其中怎么会毫无关联。

那座能够同时容纳栉水母和榕树两种庞然大物的湖,一直无声为厮杀对抗的怪谈提供养分和舞台。

我作为亲身经历者,居然也一叶障目,始终只看到了水中生长蔓延的产物,却忽略了湖水本身的妖异。

那群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在何时意识到了湖的异样,为什么在此之前不管是张家、年家还是迷藏的人,都未曾警觉到他们的存在?

胡思乱想间,手机震动起来,竟然是李哥在给我回拨电话。

我看着亮起的屏幕,忽然就有了奇怪的感觉,感到电话那头绝不是我才通话过的李哥。

犹豫了一秒,黄伢子已经追上来,忐忑地担忧看我。

我定了定神,让他不用跟,捂着电话快步走到最近的窗口。接起之前,李哥的电话已经挂了,似乎只是单纯要提醒我看看手机。

我皱眉,心被吊着就有点烦,刚要喊伙计查查李哥出了什么事,屏幕里跳出个意外的消息。

居然是张添一的。

“有事交代,晚上说。”

这货才溜走,我以为他要在哪个角落舔舐伤口躲个把月,哪晓得他居然敢杀个回马枪,大摇大摆滞留在这里。

我盯着屏幕半天,一下就冒了邪火,翻出张添一那没头像的小号气急一顿骂。

骂归骂,我现在确实有无穷无尽的问题要问他。

就这样百爪挠心到了晚上,我在临时收拾出来的新病房里昏昏欲睡,等到月上三更,窗外一声响,有人翻身进来。

我怕惊扰其他人也没开灯,昏暗里看不清张添一的伤势到底如何,处理得怎么样,两人现在的关系又尴尬,一时间竟然有点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还是张添一比了个手势,喊我一起站到窗边。

我没沉住气,还是问道:

“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张添一笑笑,摸了摸窗楣上的灰,抬头看着星空,似乎很沉醉。

他用了种闲聊的口气,指着天空问我:

“你说,如果我们乘着飞船无限远离大地开始流浪,过了足够漫长的时间以后,我们还会记得这里吗?”

我忍住了急躁,知道他深夜过来一定有很重要的线索分享,尽量按捺住,想了想回答:

“会吧,至少我一定会记得自己从哪里来。”

徐然兴和徐屏的奇迹是多方畸变力量耦合博弈、不为人知的成功,仅此一次,不可能再有复刻。在“蓝星”圣婴血腥的流水线上,是没有可以参考拓印的标准件的。

那么再说得直白一点,那些……没有得到奇迹,失败了的“徐然兴”,会是什么形态什么结局?

在它们的力量瞬间膨胀扩散,污染周围一切引起大灾变之前,负责埋尸的张家人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提前引爆散溢掉了那份堪称无序的“心想事成”之力?

我有一个或许可行的残酷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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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圣婴在心想事成的许愿之中,会不停向那个思想钢印般的虚假“自我”靠拢,将力量消耗在这层转化中,不停进入内耗循环,直到移鼠提供的畸变力量彻底消耗殆尽。

“所以……为了处理这些失败圣婴,我们可以给它们一个大脑,一个名字。”我轻声说,自己也打了个寒颤,“比如,从现在开始,它们可以叫张三,叫李四,叫王五王六甚至王平。”

只要它们坚持想要成为“张三”,心想事成的力量就能排除掉其他阻碍或怀疑,让它们必然是“张三”。

“……就像这样,失败的圣婴就能沉眠在&#039;&#039;自己是某个人’的畸变梦境里。”

第199章蜂

养过蜜蜂的应该知道,单个的蜜蜂能表现出复杂的行为,它能拥有记忆能力、复杂的导航和协调能力、能表现出类似应激的沮丧或恐惧,甚至会做梦。

但蜜蜂本身的神经系统是不足以支持个体意识的诞生的。

它们被群体意识驱使,由王的激素控制,以此作为一个无想无念的肉质零部件运转。

在诞生之初就被移鼠的强烈污染摧毁理智,如果没有其他变故,圣婴的自我意识恐怕也微弱空白得和蜜蜂没有差别。

我想我之前理解错了一件事,我还是蓝蓝时的虚弱和盲目痴愚,也许不是个例,而是每一个“蓝星”圣婴在污染中表现出来的常态。

从这点上来讲,我偶然被岗亭捕猎,被给予智慧的启迪灵光得以恢复神志,以至于一直被怪谈的疯狂知识追逐,如猎人逐鹿,实在是一种可怖的幸运。

要保持为“人”而不是别的什么,太难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见过移鼠地宫中的虫雾,人们的躯体在洞穴的投影中混淆为一体,但本身依然是独立的存在,因此在浑噩中依然保留有微弱的自我,依然被移鼠判定为“人”;

也见过先知控制下的伪人,拥有虚假的自我意识、属于自己使用的躯体,如同飞蛾扑火渴求证实自我的存在,但本质却只是一具空壳,一切喜怒哀乐的表达都是作为捕食器官在咀嚼前的冰凉拟态。

“人”的定义在怪谈的扭曲污染下,呈现出的是一种极度光怪陆离、违反常理认知的诡谲光景。

年子青没有办法突破这两种皮囊,转而出来寄生到我的身上。

它想让我自己去把皮囊破坏掉。

目前我最好的选择,是立刻远离它,不要跟它有任何接触。只要时间流逝,它要么跟老赵一样被石化,要么就只能被迫融入巨大人形之中一同沉睡等待天亮。

……所以,到时候追逃中喊我顾问的那些声音里,也会有年子青吗?

好像有什么微弱的刺痛感,此时忽然让我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甘心。

那是一个有些幼稚的念头:我不想让他也成为巨大人形的一部分。

那些人脸……那些人脸是不太一样的。

沉默了许久,我缓慢地摸到了车窗。

公交车上,一般为了紧急避险,都会有一个破窗锤。

我又再此在地上摸索,不知过了多久,满身的汗,猛然起身的时候,隐约眼前有点花花绿绿的。

我找到了此时已经没有用处的那根拖把杆。“一只还能这样熬死,但八年前等着我们解决的有整整一片山谷和一个湖。”

还有那个能把人误导致死的破手册。

遭遇困境得到启示后,明悟的我再回头来看手册上的用词:

“海绵”、“栉水母”,能在精准形容两种怪谈的本质,却又在其他地方搞出种种致命错误。简直像是对旅游公司怀着不知名的恶意和怨恨一样。

这手册的背后,是个什么人啊。

我也不管背后这掉渣的露台地板有多岌岌可危,赖在上面好一会儿,眉头紧锁。确实成了个实打实被海绵宝宝逼疯的章鱼哥。

几位伙计从幻境的毒素中渐渐恢复过来,问我接下来怎么安排。

张甲惦记着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直升飞机,就粗暴道干脆从张家借调个抽水车过来,把所有地下水都抽掉推平,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怪谈规则。

我认真想过,还是摇头。

八年前我这个冒牌货去哪儿找张家,如何取信于人,装备临时借调从哪里转运,时间上够不够做这些,答案几乎全是否定的。

至于说把人手和装备都试图通过山洞运往八年前,那就需要借助“闪烁”。

栉水母本身也需要寄宿在湖中,一旦发现有危害湖的行为,恐怕本能地会对我们发起攻击。

更不用说面对八年前最为繁盛的榕树,我们很难避免幻觉和许愿机制的陷阱。人越多越可能自相残杀,局面会非常棘手。

想了很久,我还是坐起来,和小队长严肃道,我要自己一个人去八年前,让他们都依照之前的计划,继续顺着山道前往湖水岸与闫默汇合。

张甲眼皮一跳,想也不想就硬邦邦道不行。

那三个伙计也不愿意,都执拗看我。

我没有那种孤胆英雄的自恋,只是意识到了在榕树面前,常人很难幸免。没有必要因为我的揣测个尝试就让他人为了我牺牲。

况且,我确实陡然想到两件重要的事情,但需要小队长他们亲自去为我确认和完成。

“第一件,跟闫默形容一下女导游的具体相貌,最好是画给他看。问他……认不认识。只有他,应该知道导游真正的姓名。”

我说,张甲顿时一愣。

我知道这话很奇怪,但还是先把要做的事情说完,继续道:“第二,我可能知道芮芮是谁了。请提醒闫默,不要怀疑她,不要伤害她。请他……不要查芮芮的身世。”

他看我,微微睁大了眼睛,额上冷汗滚落。

我也知道芮芮此时是何等的可疑,连带着我这番都很像是疯了后在交代后事。

但千言万语,我所想到的可能,也实在难以清晰简洁地说给小队长听,要补充的信息太多了。因此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张甲,你答应过我的。我帮你,你就听我的。”

他的脸色一变,像被针刺痛一样,没有再说半个字就站直了。

伤感情的话也说过了,我就把猫塞进背包背好,跟他们挨个告别。

那个活泼一些的张家伙计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迟疑道:“少爷你打算怎么做?你要自己去那个山洞,去八年前?”

对,我要送货上门。

把刚才嘱托的两个重要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我也觉得自己的妄想过于疯狂。

但此时,我好像明白有些话为什么难以说出口了。

张甲犟不过,但坚持让三位伙计先走,他则独自留下来,冒险走一段回头路,把我送到了山洞前。

上山时犹如登天阶的艰难,下山后就顺遂轻快许多。我们很快回到发现蜗男的地方,那个山洞依然还伫立在原地,像一只盘踞的巨兽,正张开漆黑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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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神色坚定,手里还牢牢捏着我的背包,就知道他还要跟我犯浑。

“……好吧。”我说,叹了口气,“给一个问题你去想,想明白了你就追上来,否则你就继续下山。这也是为了你不拖累我,行吗?”

张甲咬着后槽牙,腮帮子动了一下。

我不管他,就道:

那上面有过我和司机老赵的血肉,我有些古怪的想,所以,这个世界不论好坏,总该公平一些,见者有份的吧?

我踉跄走到年子青所在的位置,为了防止弄错,我把张添一留给我的外套铺在上面做了一个定位。

“……人脸也是可以分离独立出来的,你知道吗?”

我轻声说,没有听它到底在说什么密辛企图诱惑我,把那个金属拖把杆和破窗器都高高举了起来,对准那张人脸所在的位置。

“我还见过有伙计的脸溜出来摸鱼的呢,被我这个封建资本家当场发现,给一顿胖揍,揍得够呛。”

年子青的声音似乎明白了我要做什么,陡然发出了一声怨毒的嚎叫。

那个声音太吵了,在我的脑子里,搅得我七晕八素十分恶心。

它在说,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少了游客这里的扭曲秩序就会失衡,这种举动是完全丧失理智的,会一起死啊!

“我不同意你加入张家,我说过的。”

“不管什么形式都不行!”我咬牙,猛地锤落,把拖把杆下钉,“给我从我的伙计们身边滚出去!”

而此刻,随着猜想的深入,我不得不承认,失败的圣婴们因为其强烈的污染破坏力,会由“人”向不可知的东西倾斜,这种偏转几乎是不可逆的。

不管是虫雾还是伪人的天衣,都不足以挽回这种偏斜。

为了能维持住它们作为“人”的最后底线,张家的埋尸人所能做的,就是投入自身,增加它们作为“人”的浓度。

就像往一滩小小的污水中倒入清水,清水的分量如果足够,或许就能进行一定程度的净化清洁,使得圣婴的畸变卡在危险的红线边缘却不至于彻底跨越。

原本主宰“年怀仁”定义的只有那一颗大脑,一个奉献自我的“王”,在此的圣婴是可以自洽的。

但是,就在不久前,我和叁易作为新的观察者,突兀出现在了这个凝固如死水的痴愚蜂群之中。

晚风中,伴随着这重明悟,我的嘴里忽然又发出了一声窃笑,背上的东西完全滑落,摆脱了原本干尸的无害形态,在浓雾中凸起一道狭长怪诞的鬼影。

它在雾气中低下头,慢慢凑近我,身上发出细细碎碎的翕动声,好像在浓雾中正在肆意地生长。

第200章厨余(上)

静静和那玩意儿对峙,一秒,两秒,我大骂一声往下一矮,立刻往边上滑开,按着记忆中厨房的位置就撞了出去。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坐以待毙跟这种鬼东西玩什么贴面舞,我一个封建小祖宗生活方式可没那么西式!

心头大喊要死要死跑跑跑,我身上几乎是烧起来一样,前所未有的灵活柔软,蹭一下就窜进厨房,一把将门扣上,用体重死死顶住房门。

这一下来得犹如神助,我自己反应过来都惊呆了,更别说雾里那大家伙,完全是字面意思把我当成了个废物点心,竟然就给我硬生生紧挨着它黏稠庞大的身躯钻了过去,慢半拍才一抖,发出一声无比刺

我下意识就叫道:“张添一还在里面!”

“我知道!”叁易冷冷道,把我往外一推,“看清楚了锁链怎么缠,就这一次示范,我进去后你照做!”

这话说得太明白了,我的脑子里嗡了一下,马上惊怒叫道你做什么,我既然被捞出来了那咱们仨就一起跑啊!出去摇人找救兵,咱们直接喊上人炸了那鬼玩意儿!

既然人手应有尽有,我也就放开出馊主意,三队人马很快点齐。但后勤工作就要繁忙一些,据说要有个三五天打底调配。

后勤这方面我就一窍不通了,突然发现这三五天的时间自己无事可做,似乎只能搂着猫混吃混喝。

既然老天都让我休息,我就厚颜无耻地决心好好摸鱼。

不过,在此之前,当然还是得让杀千刀的张添一给我把事情交代清楚。

在他似乎很深沉说完年子青是逃离的幸存者后,这货居然就一幅话已经讲明白了的样子,理所当然就要开溜。

我也算是习惯了他这撒手就没、到处流窜的德行,诧异道,你丫又要蹿哪里去,要祸害谁,还回来蹭张家的白米饭吗?午饭不先吃了再走?

张添一想了想,似乎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就又坐下来,说那就再留半天。反正我这冒牌货已经混成了张家的封建毒瘤小祖宗,再多带他一个打包盒饭的也不算什么。

我大怒,让他摸着良心重新组织语言。

“伪人们的组织,叫做迷藏。”地图,我对自己说,冷静,地图是关键,按叁易的意思,从现在开始我已经能够看懂那张云里雾里的地图了。

天台上的风声渐起,我从怀里拿出老爷子复原的地图,又展开他为我二次简化的草图。

先前也说过,黄伢子留下的地图里,描述得是一片奇异的老旧建筑群。

其中密密麻麻林立的墙面大多残缺不全,组成了疑似古罗马斗兽场一样的形制,墙体之间是呈阶梯状层层下放,如同一个被巨力拧成麻花的固体漩涡。

老爷子再度昏睡前给我简化的草图,画的也是一片漩涡,黑色杂乱线条组成一圈一圈往外扩散的涟漪,代表墙体的竖线就错落钉在涟漪之上,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怎么去对比,也看不出无水之地的旧址和这栋小区有什么相似之处。

“这样看是看不出来的。”

叁易说,我隐约感到停尸房的事情带来的绝非只有对我的冲击,他的情绪似乎也沉重了许多。

他看了看天色,这时节天黑得很快,从黄昏到黑夜似乎也只需要一瞬,昏暗的小区中路灯开始依次亮起。“徐然兴,往对面看,能看到有光亮的房间吗?”

我顺着向前方的楼层望去,不由一怔,发现许多楼层的窗口处果然是一直亮着灯的。

只是那种灯光十分黯淡,比起小孩子床头备用来起夜的小夜灯都不如,在白天的时候被自然光完全遮掩了。

而且,不止是我正前方的那一幢楼,我环顾,马上意识到实际上只有我们所在的这一栋才是无灯无光的异类。

此时被星星点点无比黯淡的光芒包围,老爷子在草图上留下的提醒再次映入眼帘,“中心就在这里,墙在墙当中”,我脑子嗡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

正如老爷子霍然明悟的那样,他提醒的就是字面意思,我们所在的9栋便是中心,周围的高楼正环绕着,形成一个固化死寂的暗色漩涡。

而地图中所绘的奇怪墙体群,并非建立在起伏的山谷之上,而是分开镶嵌在众多高楼之中,正是黑夜中亮起灯光的那一部分。

一旦看懂了地图的逻辑,很多东西就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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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我很快把小区的布局和地图一一对照,振奋道:

“原来如此,黄伢子留下的地图是把其他不相干的房间、墙体都隐形省略掉了,只留下了每个房间投出光亮的那面墙。这是一张上帝视角的俯瞰透视图。”

他忽然说,话题跳跃回严酷之中,不经意地好像开玩笑一样,“我过往一直是迷藏的一员。但要混迹其中,需要很多谎言和精力,也需要一些运气。”

“给予他们需要的谎言和幻觉,伪人有时候甚至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欺骗,并提供令人难以想象的信息。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全都可以问我。我在回去之前为我们预留了半天的时间,应该是足够的。”

我原本准备好用来插科打诨的下一句话就卡在喉咙里,看着他,胸膛中涌上克制不住的不安。

这狗日的,他说这话,是真的要走。这算什么,诀别吗?

我以为他原先连屏屏的事都无保留全部倾倒给我,是要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意思。毕竟才刚欢迎我来到新世界,哪有甩手就跑的道理。

但现在看来更像是他马上要断气了,所以凑合和我交代点后事。

没道理啊,我万分沮丧,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急。

所有的逻辑在我脑子里开始打架,企图理顺这个莫名其妙的转折。

但很快,抛开糟糕的揣测,我发现事情好像是很简单直白的。因为他的脸色很差,同时在他身上散开的是一种淡淡的腥甜。

他受伤了。“之后他们的受害者会以这个为中心慢慢辐射出去,再之后就可能会有很大的跨度和移动。”

“这事闫队已经去了,他说要找当年经历过糖丸事件的孩子,送到我们自家的医院驻地里再检查一遍。最近的一家分院离那边也就几个县城,最快明天下午能出结果。”

我闻言稍定,闫默做事确实老辣,堪称面面俱到,离了他真要都让我去查漏补缺还是真不行。

只是,“闫默他不是这阵子都盯着张添一没怎么休息吗?他抗得住吗?”

张甲看我没有避讳这事,不由愣了下,似乎放下了什么心理包袱,犹豫片刻道:

“……其实,我也有个想法,只是需要跟少爷你确定。”

我点头,“没事,你说。”

张甲深吸一口气,“我在想,他们一开始投放黄芽,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皱了下眉,明白他的疑虑。这也是我一下子没想通的,既然那些人藏在暗处为药疯魔,这么大规模散发药物是干什么,只是为了试验数据和结果吗?

可我总觉得不太对。

怎么说呢,有了那个喊着要离开回去找人,结果竟然在我们家里癫狂大笑后径自从高楼跃下的疯子作先例例子,我隐约感到他们的逻辑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他们不像是能这么理智去权衡利弊的人。

也许黄伢子说得是对的,“药”和“虫”都非常重要,我应该首先把他们当做某种狂信徒来看待。

那么他们散布黄芽的举动,仔细想想就很让人毛骨悚然了。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他的伤始终没有好。

徐佑曾经说过的,说张添一独自闯到雪山地宫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被重创接近濒死。

但后来的接触中,张添一举止始终如常,保持着十分稳定的状态。尤其是他带着我逃回地面,还有精力折返回地下救人,种种表现都让我很快失去了担忧。

“年子青向我求助过,我是这么说的吧。”

张添一笑了一下,慢慢道:

“原本我没有打算理会他,因为那阵子我的状态非常不稳定,几乎要在伪人们面前暴露了,实在没有精力顾暇其他。”

这让我意识到,这个话题必须要开启了,我已经无法逃避。

因此,此刻我居然明白了他要说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我悚然而惊,立刻去拉门,但里面咔哒一下,居然他还带了备用的锁链,在里面也落了锁。

“哥!”我大喊,情急之下只知道说,“你身上还有那些老鼠留下的旧伤啊!”

门里哑然笑了下,“没关系。到了这个地步,我或张添一的状态到底怎么样,其实已经没有影响了。”

我浑身发抖去拍门,却已经听不到什么动静。伴随浓雾的回缩,四周的一切开始清晰明亮起来,只有年家老宅笼罩在安静的死白中,像是从鬼蜮里燃起一缕恐怖的炊烟。

他们要做什么?会怎么样?到底为什么不先和我一起走?

无穷的问题和绝望一起涌了上来,我一下瘫坐在地,心里满是茫然。此时身上的伤势作痛,一下捂住满是血的脖子狂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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