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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还有一个(修)

一切或许该从二十年前回溯根源。

随着轻微颠簸的面包车驶入郊外的一条土路,两旁的田地中布满葱郁,张添一和叁易为我讲述了一个故事,并补充了许多由我母亲张璨提供的细节。

由于这个故事对我的冲击过大,我在聆听过程中一度失态,期间自身情绪的复杂曲折、大起大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等到听完后,我打开车窗吹了一会儿风,向外边无言凝望,二月的田地里还没到灌浆的时刻,一切是静默无声的。

我呆立,随后在这片静默中身心俱疲,不知为何直接倒下陷入了高热。

而在梦魇之中,我下意识遗忘了刚才听到的一切,企图逃离,进行可耻的自欺欺人。

但同一时间,张添一和叁易为我讲述的故事还是在梦境中重衍,提醒我永远不要忘却。

因此,为了避免我在讲述中时常失语,也为了一切真相的完整,就从梦魇中的这一刻开始讲起吧。

……

二十年前,1987年5月9日,午后14点28分,槐安县第一附属医院。

榕树里,有什么活的东西在动。

不,准确地说,榕树里有东西在逃。

就像是雪崩前黑压压的预兆,毒虫和鼠类会到处尖叫乱爬……有什么要降临了。

伴随着那阵仿佛在流动的温热,空气陡然很低很低地嗡鸣了一下,接着,风声大作。

不知何来的狂风近乎凄厉,整个小楼开始剧烈晃动。

接着是叮叮咚咚的响声,类似编钟或者击罄。那根光秃秃的榕树在我们眼前,忽然嗡地一动。

金属质地的树皮纹路翕张,下面居然还有一层,是一片又一片小小的金属鳞片,像齿轮一样互相交织咬死。

此时在强烈震动里好像被什么多出来的内容物不断推挤出来,不得不全部拱立外翻而出。

哗一下闷响,青灰色的细小外翻鳞片组成了立体的三角形树叶,一瞬间满树开满,繁茂成荫。巨大的阴影有如遮蔽天日一样投下将我们掩盖其中。

伴随着那些金属树叶的蔓延,震动呻吟的榕树在密密麻麻抖出的满树三角形中慢慢稳定,将剧烈晃动的小楼始终钉在原地,把从上而下的力道全部下传分散到地面。

为了躲避风暴,“人”在里面,像用力挤进一件不合身的厚实衣服,四肢就会自然往那些中空的枝桠里伸展挤压,直到到中隙填满。

而那些头颅,在快速的上挤中,只能挤在树干里,就自然得被挤压得不停往后仰。

在我意识到的这一刻,那些指甲猛然伸长,坚固的金属层一下子往外突出。

我汗毛一炸就往后仰,那些打弯的指甲隔着金属层伸得极快,直扑我面门而来,一直到某个极限后才险险稳住没有再次引发形变。

我当即就出了一身冷汗,心里狂跳。

这榕树可以在风暴中为“人”披甲提供保护,又能借助力量稳定小楼,还能长存着将它困死。设计者分明是在圈出地盘来放牧这个鬼东西!

我靠,这到底是哪个疯子想出来的。

年子青你大爷的,你们祖上的脑子和经验是一点没学会,这才是所谓的“穿衣服”和榕树的正确用法,这才是榕树的真面目!

山谷里的榕树根本就是他又一次学了个四不像硬凑表面特征,带错了什么邪门东西出去吧!这破地宫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同源同种的鬼玩意儿!

“哐!”

琉璃窗被重重踹开,刺目的强光从上而下倾泻而出。

随着光亮铺散,小楼内外的气压开始恢复平衡,仿佛虹吸一样的,长长的抽气声嗡嗡作响,在狭长的小楼内腔里,变成一声变调的嘈杂汽鸣声。

榕树里的那些肢体动作逐渐变缓,过了一会儿,温热退去,冰凉的金属感回来了。我隐约感到那个巨大的人形似乎也很排斥榕树,逐渐滑落,在小楼的金属地板下面盘踞起来。

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艰难动了一下,勉强问张添一那边怎么样。

他很快跳下,把我从树枝上解救下来,半扛着我往台阶最顶端走。

因为刚才气压制造的虹吸抽空,整个房间里像被洗过一遍。我现在才恍然,这栋小楼异常的整洁感是从何而来。

被这么折腾一回,那确实是很难有落灰或者虫卵,难怪在小楼里雾气的影响似乎降低了很多。

“这么说来……这套机制里,琉璃窗应该是可以定期自动打开的啊。”

我喃喃,是我们今天的什么举动干扰了这套机制吗?

张添一拍了拍我的手臂:“不是要看壁画?”

我一怔,回过神来,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看?你现场练个九阴白骨爪开始剥?”

话没说完,冷不丁望去,大片艳丽夺目的色彩映入眼帘,将我先前所有的惊魂未定全部冲散。

“你看。”张添一轻声道,示意我可以伸手去摸一下墙壁。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空气里太过于“干净”,以至于墙体外非常模糊的一层轮廓也若隐若现变得清晰。有什么东西好像是蒙在上面,提供了一个过滤镜一样。

“这是……”我语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雾气。

在酒吧和公交车外,雾气要么稀薄到根本看不见,要么浓重得如同飘扬落雪。

但在月台之中,雾气因为这个区域的“洁净”,是大概可以被看到那层透明能移动的躯壳的。

在草丛中时,我看到的是因为撞折草木被染色的蚱蜢人,还有包裹连接着他们、将那些畸变人体化为一体的雾气。

而在这里,浓度合适的雾气好像一个空气泡笼罩在小楼外,止步在墙体边缘无法侵入楼内,并使得壁画开始显影。

我注意到,这副壁画似乎是在试图讲述什么故事。

张添一把我拉扯上去,塔顶的琉璃窗下有一个半悬空的小平台。平台上同样很干净,只有一个藤织箱子和一个小型香炉。

我毫无形象坐下,看张添一走下去掏手机拍照,把壁画都组合起来。

看得出来他对这些忽然出现的壁画也有些陌生,拍照的时候常常停下来思考顺序先后、要不要对着哪里多拍特写。

“上次我是挂在窗外面翻进来的,”张添一有些郁闷,无奈笑道,“没跟蚱蜢人打过直接照面,也没这样看过壁画本身。我只是判断墙漆后面大概率有重要东西。”

我总觉得这话好像是说我不吉利,什么低概率的倒霉事都给我撞上了。就悻悻低头去翻藤织箱子。

结果一扯,那箱子居然纹丝不动。原来这根本也是金属上涂了一层惟妙惟肖的木漆,底部也已经被螺纹栓固定死了。打亮的矿灯此时就是捆在箱子之上。

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有两本薄薄的小册子。

一本是壁画的整体微缩复原图,一本是被撕下来大半的奇怪县志。

听张添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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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拍照,我看看自己盘坐的小平台,还有那个同样固定死的小香炉,不由咂舌。

“这恐怕不是县志,而是特别供给亡人翻阅的讣告啊。”

放在楼顶这种地方,感觉莫名其妙,还很阴险。

张添一在下方嗯了声,若有所思:“这些不顺脚的台阶,原本是给榕树里这种长条人走的吧。”

我下意识就想象出了画面,回旋的楼梯上,是一个长长的人形探出身体来,手掌支撑在过分狭窄的台阶上,其他多余的肢体在风中微微颤动,隐没在楼梯的拐角。

甚至它,不,其中一个他还会拿起箱子中的县志进行阅读,和其他脑袋交谈沟通。

我一阵恶寒,立刻挥散掉这个有点过分代入的想象。

“那个琉璃窗,我刚才检查过。”张添一拾级而上,笑容有点冷,把拍好壁画的手机递给我。

“像是有人在外面故意弄断了推拉轴,破坏了几块帮助聚光的琉璃瓦。”

在这小镇里,能趁着我们汇合这点时间偷偷搞破坏的,好像人选暂时只有那一个。但那阴险的二百五分明还困在公交车上

就像他现在抱着的婴儿徐然兴一样。

我猛地过电般麻了一下,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是像,心底有个声音说,导致夫妻两个受伤的,不会别的什么,就是某一刻自燃起来的我自己。

只有这个解释,才使得我的父亲母亲都先后受了伤,却依然能轻描淡写说是一场意外,反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桩“幻觉”的烦恼上。

可是,既然如此,那么我的伤呢?

作为燃烧起来的源头,我应该已经面目全非,绝不会是现在熟睡在襁褓中的安然模样。

下一刻,我似有所觉,僵硬地低下头去,终于完成了先前被打断的动作,详细看‘我’的躯体。看到了大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

伤势在‘我’这儿,在‘我’这个不知为何独自匍匐在地上啼哭、不存在的另一个蓝蓝身上。

第182章致命的错误

察觉到伤势的瞬间,带来的其实是种强烈的虚幻不实。

大概是才见过我母亲张璨的处事,被她的沉着乐观所感染,此刻我没有过于慌乱,很快镇定下来,先详细看遍了全身。

很奇怪,‘我’虽然在嚎啕啼哭,但并没有实际的疼痛感。

遍布于全身的暗红色,似乎只是在‘我’身上无声而可怖地燃烧过一瞬间,就此凝固留色,却没有留下更多痕迹或感触。连带着父亲母亲身上被波及出来的烧伤,也更多只停留在骇人的表面,并没有

我有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理智在说,‘我’实在不像个婴儿,更像一面拙劣的镜子,在生硬地遵循某种‘我’一知半解的规则,扮演名为蓝蓝的生物。

更糟糕的是,在‘我’这面镜子的对面,被我父亲徐峰抱着的另一个我,则依旧沉睡着一动不动,看起来也不像个正常的活物,安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怀疑我父亲怀里抱着的那个徐然兴其实已经是具死婴。

我原本想反驳说这根本不可能,水面不会凭空固定出一个外轮廓。在没有边界束缚的情况下,水往低处流,只会往其他低洼处分散。

但不知为何,话没说出口,某种很不舒服的直觉就跳了一下,同时,我就闻到看似清澈的积水里再次传来那股淡淡的熟悉怪味。

台仔的记忆对此有过形容,说那是接近于“同类尸体”的气味。

他说得没错,不是腐败,不是发酵,也不是什么别的动物死去了。

虽然很没有道理,但此时亲自体会到,本能就告诉我,这就是无比精准的、来自大量同类死亡的警告气息。

也就是这个时候,直升飞机上负责驾驶的那名伙计,在频道里忽然有些艰难地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是在调整心情。

“好像是有可能的。哦,我不是说这一时半会儿就能淹没到我们脚底板啊。”

他说:“咱们在的这个山谷,四周环山地底凹陷,是一个盆地。”

“我之前在空中的最高处俯瞰,这儿就像是……像是一个日积月累堆叠出来的天然大坝一样。而我们,差不多就在大坝底部。”

“不,说大坝好像还是不太准确。”他想了想,一下子没找到合适的词汇,顿时卡壳。

三易已经接话了,轻声道:“悬河?”

“对!对对!周围泥沙淤积把河床逐渐抬高,水位就比外地面更高,实际上变成了悬空的水道。

高出外地面三十多米的地上悬河也不算是少见的一种景——”

那伙计兴奋的话音说到一半,慢慢变成了惊惧和茫然。“那,那这些石柱……?”

四周更加幽静了,只有山魈绵远不绝的哀泣成为唯一的背景音。

我心下猛地一沉,缓慢摸了摸脚下的石柱,不详的预感终于到达了顶峰。

“没错,可能是我们一直想反了。”我说,“这个山谷,是在不停地往下挖开,泥沙和土层在往四周的谷峰处堆积、加固、叠高。原本这里的山谷也许没有那么内陷。”

而石柱其实不是在一直生长,而是本来就很长很长,只是原本大部分被掩埋在地底,只暴露出了一小截。

那些孩子的身高刻度,也不是跟着石柱在往上长,而是反过来,正在伴随石柱的外露往下掉。

奇异而怪诞的恍然,此刻席卷全身。

原来是这样,我打了寒颤,在心中说,所谓采石场,原来并不是要在石柱上采集什么。

采石,指的是发掘出这座深埋地底的石林本身。

山谷的地面土层在这十二年里,正在不停变薄,往下接近地底深处,接近石林真正的基底和源头。

这样下去,只是一两个晚上积水或许不能淹没到我们脚下。但如果长时间一直没有外人来到此处,这座山谷最终会在某一天,成为一座天然的水库,或者是大湖。

在湖底深处,山魈游动低泣,而奇异的金属石林犹如宫殿将永远沉眠于水底之中。

那时所有的一切痕迹会被掩盖,后来人即使从卫星云图之中,也不会再找到地形巨变后的山谷。它将会在这个世界上无声而缄默地消失,连带这里曾经发生的噩梦。

所以年家人在精力无瑕顾及之时,并没有留下什么隔绝石林的手段;后来的张家人也没有过多动用手段去掩藏这里。

因为只需静待时间,一切自然就会消失无踪。

……奇怪,这些事,跟我一起前来出任务的张家伙计们,为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或者说,我肩负着带队的使命前来,为什么也不知道呢。

我忽然感到了某种不确定。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切异样的不知所措,似乎事情已经在哪里脱节。

这些事情,就算当年被隐藏在故纸堆中难以找到,或是干脆就被刻意封存……但既然我接手了,张家出于过往的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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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会全部搜罗查验出来,确定好了都告诉给我的啊。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直觉告诉我,我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记忆开始倒带,接连的画面闪现,第一个浮现的,居然是钻井机上掉下来的那些断肢。

等一等,那三位被山魈袭击的伙计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我油然感到了轻微的错位,似乎自己被误导了什么致命的事情。

被跳下悬臂的山魈们叼着的残肢断臂、仰面倒下漂浮在积水中的尸体腹部中空、遭逢地陷掉下去大半就此被拦腰截断的残躯……

好像都是我认为、我推测、以及当事的伙计告诉我,那些应该是山魈所为。

但我有亲眼见到过山魈真的杀死谁吗?

在最近距离最危险的一次接触中,那些山魈有过对攀爬石柱的伙计们的扑击阻拦,但是没有人死;

在直升飞机的悬梯上,我的小腿差点被大山魈抓中,但之后,不论是我还是副手,实际上也没有真的遭受山魈的攻击;

直到我拽住了山魈的脚腕,它才暴怒张口要撕咬我。但我松手后它也没有乘势追击,只是继续往直升机上爬去

但她只是原地垂着头,肩膀微微发抖,按耐住了所有情绪,对‘我’温柔笑了一下。

“别怕,妈妈想做个试验。”她这样说,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

然后她把那三样东西拿到了一旁的襁褓前,与此刻睡醒了的徐然兴对视。

婴儿黑漆漆的眼睛是懵懂的,看着‘我’,也看着母亲拿在手里的东西。首先看到的是那块普通的湿抹布。

下一秒,年幼的那个我突然呛了一下,整个人因窒息感蜷缩起来。

几乎是同时,溺水的感觉侵袭了‘我’,窒息缺氧时才有的绀紫爬遍我的全身。

“是我错了,我一直搞错了。”我听到张璨说,像是笑又像是哭,“失控的是这一个啊。”

第183章曾许愿(修)

除了部分研究者,大概很少有人会去设身处地想象:在牙牙学语都还没开始之前,婴儿的视角里,那种天然浑噩中所观察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关于这方面,我也是一知半解的门外汉。

但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此时仅一个月大的徐然兴,按常理来说视觉应该还是黑白的,可视距离不过十五厘米,更多依靠嗅觉和听觉来认知眼前的世界。

这个时期的小婴儿拥有模糊堪比高度近视的视野,目光所及的视界只有四十五度,甚至无法去理解上下、前后、左右。

因此,我实在不知道这个年幼的我在望过来的瞬间,到底是在那块普通的湿抹布上看到什么,又究竟能看清什么,才会导致这么剧烈的变故。

一给对视,或许是因为肌肉疲惫无法维持太过长久的定格,那两只直勾勾盯过来的黑色眼珠子各自轻微动了一下,没有同步,出现了严重的不协调。

纵使知道这就是当年的我自己,也知道这并非畸变,而是新生儿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但配合此时莫名剧烈的窒息呛咳反应,古怪的惊悸还是一刹那席卷全身,叫我一阵恶寒。

我笑容一收,也正色道:“我知道。”

徐佑还是摇头:“他已经让你亲眼看过伪人和先知的下场,你应该明白,有些真相是永远碰不到的,碰了就是头破血流。”

“徒弟,你还没有吓破胆吗?”

有害怕吗?有的。

我摸了摸胸口,心说不光心胆俱裂,我几乎可以确定,张添一如果不惜代价要隐瞒我什么事,多半是在那件事中,我也如伪人、先知一般,成了那个无心的比干,被揭破就要绝望而死。

回头看年子青、台仔、不知所踪的叁易,人在命运面前执着到疯魔都是自寻死路,我不是没有看到这一次次血淋淋的警告。

但我不甘心哎。

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不管多悲凉的谜底,只要是真实的,我可以承受。

看我不撞南墙不回头,徐佑似乎也习惯了,没好气虚踹我一脚,“得,你是少爷你说了算。当初说了欠你一条命,大不了还你。”

两人也算说开了,我琢磨了片刻,跟他商量正事:

“您觉得张添一拿那些记录作甚,他会去哪里?”

徐佑却忽然失笑,一指我背后,说谜底恐怕就在这儿。

我急忙回头,就看方才那个小伙计哭丧脸过来,比了个很奇怪的手势,两只手在空中悬着要放不放的,紧张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怎么?”我大奇,看他身上也没缺胳膊少腿有什么变化,“被马蜂蜇了?”

那小伙计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还是旁边的高六腾出手过来,上下打量他一圈,淡淡道:“没事,他衣服里好像有东西。”

高六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和那小伙计对视一眼,头皮都麻了。

我靠,什么叫衣服里有东西,莫非张添一那混账真的黑化了,趁机下了什么毒手,不会吧。

高六有栉水母的残存庇护在身,恢复伤势极快,倒是没有太惧怕,说了声后退,看我们都谨慎退开,伸手就抓住那小伙计的外衣一抖。

嘟一声响,一个老旧的对讲机从他身上掉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滚落到我脚边。

我一愣,把那对讲机捡起来,越看越眼熟。

这,这他大爷的好像是我从月台小楼的墙中舍命抢救下来的,就在那个神秘的藤织盒子里放着,只是乍一眼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后来据说被张添一趁乱拿走了,我想着他拿我拿也没什么区别,也就抛之脑后没有过问。

现在拿着那对讲机,我凑在眼前左看右看,发现跟台仔当初塞在人皮里的那个很像,款式一致不说,死板的嘟嘟声也听着没有差别。

趴在我肩头的东崽叫了声,啪一下打在我手上。

我没料到小肥猫会有这反应,手一抖对讲机就掉了,这回对讲机在地上又滚了两圈,不堪受辱就啪咔裂成两半。

对讲机落地,外层塑料的壳子摔裂,里面的零碎就散了一地。

事情发生得突然,谁也没料到我怀里的猫会来这一下,都没来得及阻拦。

那小伙计胆小,愣是吓得嘎了声,嗖得就蹿到我背后,好险没把我当挡箭牌推出去。

我目瞪口呆,心说什么玩意儿,我还是头一回碰见这种险恶嘴脸。

收势不及人还是被迫到了前面,心头无语喊了声完蛋,就感到一凉一痛,有什么重物很清脆地砸在了我的脚趾上。

我脸都拧了,嘶一声给砸够呛,如临大敌就准备好要会有什么邪物往身上扑。可再定睛一看,顿时莫名其妙。

原来那对讲机里除了一堆生锈断裂的弹簧和螺钮,就只剩一只二指宽的虫子,看上去是暗红色的,通体晶莹剔透动也不动。

样子确实是跟那妖邪的蚂蟥没什么差别,可我才刚被结结实实砸过,已经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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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玉质的,雕刻得栩栩如生极为精细,连分量都实打实没有一点折扣。

这他大爷的算什么?

还有人拿真金白银出来暗算人的吗?这么考究的玉虫换成板砖都够拍死我了。

正在纳闷,那不靠谱的小伙计又惊呼一声,我听得牙痒痒,怒道有话说话,这一惊一乍的怎么还没完了。

结果那小伙计眼睛都直了,竟然忘记了害怕,情不自禁就挤上来,傻愣愣道:“这……这是个药啊。”

“什么?”我一怔。

他眼里已经完全没有我了,聚精会神盯着那玉虫,恨不得趴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连声说“值了值了”。

我看他半大不大的毛躁年纪,却似乎是个很偏门的行家,顿时起了好奇,原本要把他提溜起来的手也收了,哎了声故意问:

“你对这玉蚂蟥很熟?”

“那还用说!”

谁能来早一点救救我的屏屏,让她摆脱我这个自私的寄生怪物。谁能来杀死徐然兴。

下一刻,模糊的泪水里,很不可思议地,‘我’轻轻动了一下,用那只小手擦掉了滴到面颊上的眼泪。

‘我’向母亲张璨继续张开双臂,执着咿呀着,这具怪诞皮囊的血肉在浮动的暗红中,发生了无法理解的变化。

她在许愿。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猝不及防击中了我,让我动弹不得。

在家人的泪水中,徐屏为自己许愿,没有怨恨,没有疑问,愿望极其单纯。

她向移鼠索要了一条小小的、暗红碎花的裙子,和我母亲张璨此时穿得几乎一模一样。

母亲张璨彻底愣住了,半晌,她才低下头,再次亲了亲屏屏的额头,带着点辛酸和温柔,没有恐惧,只是轻轻问:

“宝宝,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能跟妈妈一样?”

‘我’咿呀笑了起来。

“……喜欢妈妈,所以想跟妈妈变得一样,是吗?”

第184章徐屏

一年后,1988年3月30日,家里挂起小彩灯,庆祝家中两个孩子无病无灾,顺利到了新的一岁。

两个蓝蓝有了自己各自暂用的小名,一个叫徐小蓝,一个叫徐小冉,对仗工整十分谐音。

其中,年幼一点的妹妹发生了巨大变化。

在她无意中许愿和妈妈变得一样,从“它”变成“她”以后,她和我有了第一个截然不同的分歧点。

这对于移鼠的力量已经被制衡的我来说,是一个无比鲜明且奇迹的信号,使得我在浑噩之中,忽然意识到屏屏并不是我。来自移鼠和我的污染伤害,在那一刻从屏屏的身上暂时退却消失了。

我的父亲母亲在认真商量后,决心就此扩大我们之间的区别,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将我们分开,隔断在不同的房间里进行抚养,叫我渐渐遗忘胞妹的存在,断绝我对她的观察和干涉。

这大概是为人父母一种说不清缘由的本能反应,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在理智之前就果断作出了选择。

我也搭手轮了一班,正饿得头晕,眼看小情侣家门还是敞着的,心里念了声莫怪,打算去他们那里再薅一块速冻肉做点吃的。

张甲当场就笑话我,“少爷,你做饭能行吗?”把我推开就撸起袖子,说今天贼不走空,连人家冰箱里的西红柿也干脆一并祸害了。

我是累得腿打哆嗦,能偷懒也就厚着脸皮接受了,回到客厅坐下,往果盘底下压了两张大红的票子当伙食费。

想想不告而取实在不好意思,何况今天还当着人家的面撬了锁,又咬牙多压了张五十。

这头正在痛心“二百五”,小肥猫在沙发边上扑腾,我抬胳膊去挡猫怕它摔下来,结果手臂一凉,不小心就扫掉了什么东西。

我有点纳闷,弯腰去捡,结果一看就是大奇。

一个很小巧的翻盖手机,串了条发旧的红绳。我才见过,是那位聪明的小鱼姑娘的。说了让他们别急,怎么把手机落下了。

我喊了声小乙哥,就要问他物业的电话在哪儿,能不能联系人给帮忙把手机送去。

张甲没听清,从厨房探头出来,问我说了什么。一边就郁闷道,“没水啊,我这刚打了个蛋花呢。这群人撤离就撤离,怎么连水都给断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就心头打了个突,冒出来一种很淡的不舒服。

算了,那男生的手机总该带了,我拨过去先跟他们说一声,叫他们别着急。

滑开盖子,屏幕居然是常亮的。

我又愣了下,就发现那屏幕还停留在小鱼给我们展示的报警界面,而且边缘处有一道微不可见的划痕,好像是摔坏卡住界面了。

退了两下没成功,反而手机上串着的旧红绳荡在手掌边上,搞得人有点心烦。

我反手把绳子别开,无意中一搓,当即整个人过电了一下,猛地抬起来对着光细看。

“……这上面是什么东西?”我说,手有点抖,“是绳子褪色了吧?”

张添一已经过来,扫了眼,马上起身,“是血,干了不知道多久了。”快步走到门口,喊住刚出去想抽烟歇口气的徐佑。

楼道口里还就地躺着缓神休息的伙计们全都起来了,有人叫了声,反应极快,高举起自己的手机,“顾问,我这边电话通了!”

我来不及去接手,让他赶紧问,物业那边紧张听完,似乎是在面面相觑。

半晌,电话那头小心道,“一楼?一楼没有现存的住户啊。您是问9栋1单元0103室吗?”

伙计一惊,飞快看我一眼,“等会儿等会儿,这家的租户好像说过他们没门牌号。我出来再看一眼,可能是我报错了。”

“那是应该没错。”物业越发谨慎了,“9栋1单元好几层楼都是长久闲置的,房东说没打算挂出来。”

“所以没人住的那几家,我们就没搁门牌号,免得其他来看房的租户不方便辨认。”

我额头发疼,感觉太阳穴跳得厉害,嗓子眼里又上来点咳意。

“有会素描或者速写的吗?搞个画像给物业认认。看看有没有一男一女两个大学生,女生姓俞。”

“——然然,来一下。”

我扭头,张添一示意我去厨房,指了下水槽,目光有点冷。“不是断水,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用指腹刮了下水槽里,抬手给我看上面残余的奇怪污渍,“有血的味道,但应该不是他们离开前解冻的猪肉,味道太冲了。”

我只觉得心越来越往下沉,有种意料之中却不太想接受的复杂情绪,胡乱应了声,去开冰箱,企图翻找那块听那对小情侣提起、我却还没有亲眼看见的肉。

没有,没有解冻的肉,冰箱里串味很严重,感觉很久没清洗通风过了。

张甲过来摇头,“只有鸡蛋和两个西红柿。我看到有挂面就没仔细翻,但一下子是没看到你们说的东西,也没有火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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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语不发,走回厨房,抄起剁骨头的砍刀,用刀柄敲了下水槽。

里面的声音非常闷。

因为一直没出水,空转的水龙头里发出长长的倒吸声,听得我心烦意乱。

“砸开看看。”

我说,被拧得大开的水龙头里很迟缓地垂下一点浑浊的水珠子,这回连我都闻到了一股很淡很变质的腥味。

可能是我看错了,我感觉水龙头里好像冒出来一些细细的黑色。

“人的头发。”张添一道,让我后退,伙计们上来开始很快地往外拆卸水槽。

我久违地感到了一种异常应激的抗拒感,似乎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无害的水槽,而是那天噩梦惊悸中被小肥猫抓满挠痕的墙,一旦打开就会看到什么极度恐怖的事实。

徐佑和张甲硬生生把我拖到客厅,按着我坐下,让我等着拆完再看。

也就是这个时候,东崽从我肩膀上跃下,忽然飞快往四周扫视,炸起了全身的毛发。

其实在今天之前,小肥猫提前进入养老赋闲生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黏着我,怎么劝都坚持要跟着我不愿分离了。我后知后觉,见它尖锐哈了口气,摆出了警戒中

现实和认知在瞬间发生了不可逆的冲突,年仅七岁的叁易呆滞看着生父,完全被不可知的恐惧吞没了。

“……爸爸。”叁易说,忍不住身上的颤抖,看着那个对孩子来说过于高大,高大得近乎狰狞的身影走过来,低下头看他。

年怀仁并没有死去的记忆,应该也没有自己竟然死而复生的认知,面对外人时文质彬彬的神色彻底消失了,过来一把提起了叁易。

“你滚哪儿去了。”年怀仁阴沉问。似乎连这个血亲的孩子已经被他亲自转交给前妻的事情都忘记了。

叁易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没回家,就算是妈妈也不可能想到,这个早就该被挫骨扬灰的年怀仁居然又活了,阴魂不散继续在旧宅游荡。更不可能想到,才接回家的孩子会无故失踪被困在这里。

如果她和徐叔叔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找到这边……

叁易的眼皮突突直跳,掌心里开始冒冷汗。看着生父衣摆上未净的泥土,和那道在脖子上消失的勒痕,他竟然一瞬间产生了一个无比可怕的恶念。

第186章死循环

事情到了这里,年幼的叁易做了什么选择,似乎已经没有悬念。

年怀仁对着一个在他手里不停发抖的七岁小孩儿显然是轻蔑的,随意提着叁易就进了屋,另一只手则习惯性地去拎地上的空酒瓶。

玻璃瓶里原本装着的确实是酒,不过不全是拿来喝的。在年怀仁认为叁易犯错的时候,他会用湿毛巾和没喝完的酒水,给叁易施加一种历史上名为“加官”的窒息酷刑。其中细节过于残忍,就不赘述。

实际上,年怀仁对叁易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训练方法和惩戒手段,苛刻而且神经质,似乎意图把叁易变成某种人为畸变的怪物。可惜再怎么折腾,叁易也是肉体凡胎,依然是个一年一年在长的人类孩子。

年怀仁没来由的癔症,可能是他自诩为“最后的年家人”的一种傲慢和狂热,但对叁易来说就是脑子有病。

“不能动他!”年子青破口大骂,“他娘的他现在才是导游!动了他没人引路,我们全都走不出去!”

老赵又是一声吼,被年子青猛地一记头槌砸在鼻子上,顿时满脸涨红了,嘴一张,居然直接冲年子青的喉咙就咬过去。

趁着二位纠缠的功夫,我躲到旁边大开的车门前看了看,一下子就是心头拔凉。

“……哎,还打呢?”

我大声说,感觉自己的脸也有点麻,“老赵,你想灭口我没意见。但建议你们都先看看车外面是什么东西。”

两人的目光无意识地投过来,片刻后,凶光全部变成了呆滞。

车外,广阔的视野里,落灰的站牌上后方确实有个小镇。

但包裹着整个小镇的,是一种轻飘飘的灰白色,好像雾一样。

我再次感到了寒冷,忍不住搓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就像年子青之前做的那样,我也指了指窗户,提醒二位现在把目光跟着转过来,看另一个重点。

“……什么?雾?倒影?”年子青条件反射道。

我摇头,苦笑:“你摸摸,玻璃有点变软了。”

都说人在快要冻死的时候,体温感知会失衡。雪灾中的遇难者被发现时,常常是面带微笑着主动脱去所有衣服死去。

因为那时候,遇难者往往会错觉自己很热、很烫。

“感觉烫得快死掉了,老赵,你已经感觉到了吧?”

我说,“而且昏昏欲睡,没有什么力气。”

年子青吃了一惊:“你是说我们刚才?”

“再折腾下去,大概就不止是会不知不觉睡着了。”我还是盯着那司机老赵,“你不用管年子青说什么导游不导游的屁话。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第一,你以前有在车上不知不觉睡着过吗?”

“第二,你那些烫伤,多久出现一个?是不是越来越多?”

司机老赵脸色数变,缓缓放开了年子青。

那就是了。

“我猜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车上,因为你一直是待命的司机,从来没有体会过当初在山谷里,那些游客忽然出现在车上时的惶恐和茫然。”

“而且那些烂人发现自己上车后,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十分兴奋,只会把这当做被选召的奇迹。所以你也不会太在意,把这个放在心上。”

“那些烫伤一开始很小吧?最初只是觉得很热很烫,好像是从幻觉里钻出来的一样,但慢慢的,就会十分鲜活地扩大,还会变多,像花芽一样。

不管你用了什么解暑解热的方法都没有作用,反而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不过,那毕竟只是神妃,不是移鼠,所以症状被稀释了无数倍。”

我顿了顿,稍微用了点力气,按在车窗玻璃上。

“按理说我不该关心你的死活……但是现在,好像这个车也冻得出现‘烫伤’了。”

说着这些听起来就极度荒谬的话,我自己都感到好像在梦呓。

所谓移鼠,有日月之意。年子青确实也说过被移鼠暴晒的人可能会异变成一滩鬼东西。

但我们甚至还没有进入雾中,离雪山脚下的小镇都还有段距离,就被已经被移鼠灼烧,甚至已经有了这么直观而反常理的生理反应,我还是有些无法想象。

年子青也无法接受,愕然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烫伤?”

我指了指窗外那些灰白色的东西,说出了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恐怖猜想:“那些……可能是雪沫子,也可能是高温的水蒸气。”

极寒或者极热,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被移鼠的光热&#039;&#039;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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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接触,我们的整个表皮会直接变红,然后剥落化掉。完美符合年子青说的畸变结果。

只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我就感到那种无孔不入的寒冷加剧了。

紧接着,类似冻疮一样的瘙痒和燥热,在我裸露在外的脸颊和皮肤上似有似无地浮现出来。

老赵看着我,眼神一下就变了,指着我张口惊恐地啊了好几声。

我这才发现他一直不说话,原来不是个性阴沉,而是根本没法说话。

他的口里,我姑且还是把那玩意儿称呼为舌头吧,也被某种异常鲜嫩的红色布满了。

“年怀仁的屋子就在前面,不管有什么,就让然仔去看个明白,给你一个答案。你很清楚,徐然兴是不会说谎的。”

我认出这是张添一的声音,他拍了拍我有些低烧盗汗的额头,就笑道:“来,梦就做到这里吧。”

第187章甘愿(修)

张添一的巴掌不算很重,一拍我脑门,很清脆的啪嗒一声响。

我嗡一下惊醒了,睁开眼下意识一捂额头,发蒙说你丫干嘛。

脱口而出后,冷不丁对上身边叁易幽冷的目光,意识终于完全回流,想起了我们在车上的所有对话,也想起梦里的画面,整个人就僵在原地,有点哑口无言的意思。

最让我不寒而栗的,是这一瞬间我看到他皮肤上细小的裂口上隐约干涸的血迹。

灵光一闪,我忽然就有了一个荒谬的答案。水底下一晃而过的零星青色,那个巨大“石头”断口上的青色,我知道是什么了。

是血。

光能抵达的距离是有限的,大部分的光,十米左右就会被吸收,大概到了一百五十米左右,基本就没有光可以抵达了。

因此在深水之中,红光几乎消失,血液其实会呈现出一种深绿。

我在小刘身上看到的一晃而过的青色,就是点滴血迹,上浮后重新回到了红色,就被我直接忽视了。

接着,水底下的画面在我心中重新构建,令我毛骨悚然。

也就是说,我以为非常浅的湖底,和黑灰的石头,实际上,在张添一游过去的那一刻,距离被无限缩短了。他是骤然深潜到了一片连血液都只能呈现绿色的深水之中。

而那块在我看来无比巨大的,和房屋相差无几的“石头”,由于距离,恐怕比我想象得还要庞大无数倍。

而那“石头”的表面……

我深呼吸,整个人绷紧了,大脑告诉我,那不是石头。那是某种无比巨大的半透明的东西,里面凝固着粘稠的血色。

张添一就是在那上面打开了一个口子,钻进去把我的同伴们打捞推出来。此时水面水底寂静,再没有改变。

方獒悚然看我,有点磕巴:“顾问,你,你刚才自言自语说什么……”

他顿了下,立刻就骇然道不可能,如果是这种情况,人在其中应该也会变得无比渺小,怎么可能当时以正常的大小被我看到呢。没有人可以无视距离的远近,却不改变体态的大小。

说完,他也立刻僵住了,说不出话来惊恐看我。

“……是,有的。我们就见过这种场面。”

我喃喃说,寒意爬满了全身。“雾中人就是这样的。”

空气里原本那种干燥发闷的余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岸上方獒他们无比急切地喊叫,让我别逞能了赶紧游过去。

谁跟你们客气了,我不会游泳啊!我也在心里怒吼,小腿肚抽搐,整个呛水的肺部火辣辣烧起来。

同时背后脑后一下子有什么膨胀起来群魔乱舞,连带着仿佛摸了洋辣子中毒一样的刺痒,从我的手指尖倒逼往我的小臂,冲着脑子逆流上来。

这时候还得感谢背后的鬼东西提供氧气,我的整个皮肤都在发麻发痒,恨不得把皮挠下来,但确实因此没有窒息淹死。

整个人乱蹬,终于勉强踩到正下沉的原本那块漂浮物,蹬在上面猛地往上挣扎了一小下,我就向岸上等人喊:“背包!找草窝里的背包有装备!这里不是陷坑,快求援,远离地面!”

话说半截,水就猛地打过来,脚底下一空,背后的树根疯狂摆动往深处移扯,一股巨力拽着我直接撞进漩涡之中。

我只来得及最后确认一眼,东崽之前被我顺势塞到小队长怀里后,现在也已经安全在岸上,就被漩涡撞得七荤八素。

“顾问!”

天旋地转,似乎有人直接跳进了翻滚的水里,其他几人一怔,立刻互相扯着驾起人桥配合,就过来够我。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揪住了我的衣后领。

“抓住!”混浊洪流之中的闫二喝道。

救援近在咫尺,闫二的面部骨骼还有些畸形,但已经是常人的血色。人体传递过来的温度让我打了个哆嗦。

但是,在那一刻,我的脑子忽然清明了一秒,冒出来一个无比疯狂的想法。

我在想,刚才张添一是不是故意要避开我,避开岸上所有的人。

就像当时我直觉地感到,不能冒然打破墙壁,让其他人目击到“墙中人”一样。

他做好了安排,也知道即将苏醒的伙计可以把我安全带回岸上,而他则可以继续安心地走那条不归路。

至于我,他答应我的已经做到了,他把之前我经历的所有谜底尽可能详尽为我做了解答。

“……”

我看了一眼闫默就咬牙快速道:“我还有个朋友在下面。”

他与我对视,像是明白了什么,眉头紧锁,对我坚决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是对的,张添一应该也不希望我做无畏的冒险。

但是,有个声音来自于我无法控制的那一部分,冷静对我自己说:

张添一确实不愿让我去,但他知道我这人是多会作死的。

只要我有万分之一冒险的可能,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做两手准备,在底下为我留足够的线索,甚至是一条可以撤退的生路。

电光火石之间,我猛地挣脱闫默救助我的手,用力咬牙闭眼往下一坠,立刻就有强烈的推背感把我压入深水。

原本还有些回暖的水流似乎在上方分层了,刺骨的寒冷顿时袭来。

我在冰寒的水里被杂物来回撞击,喝了不知道几口水,手里死死捏着矿灯没有脱手。

湖水的清甜在此刻变得格外怪诞可怖,我默数着心跳声计时,任凭自己在水流裹挟中飞快下潜。

像是乘坐着某个失事电梯,一具一具陈年的浮水尸在我上方掠过,直木般悬停着,把偌大空荡的湖水分割成了无数个细小的格子间。

最近的距离,我甚至可以清楚和浮水尸凝固死白的眼珠对视,看到有同样丝丝缕缕的气生根在他们的眼眶和耳朵里爬出漂浮。

而再往下,水体之中就变得清净起来。原本此间同样漂浮的浮尸不知所踪。

明明只是数十个呼吸的下沉,我就明显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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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

岸上伙计们的呼喊声完全消失了,似乎我们之间已经被阻隔开了无限远的深度,剧烈的乱流中四周是无比的寂静,连带着我像个发亮的陀螺旋转时也是无声的默剧。

说不准人都烂了臭了,咱们仨就自家人处理自家事,还是家丑不可外扬,是吧。

扯淡的功夫,远处的叁易点了一个打火机,走到其中一个调整警戒线的哥们身边,也低下头,和那人说着什么。打火机橘红的光亮映着两人的侧脸,场面颇为和谐。

“那个啊。”

也就是这时候,张添一笑了下,“这几个就是年怀仁啊。”

第188章惊变(修)

谁?啊?

我目瞪口呆,就看那盏路灯下叁易还在和那个弯着腰的人影说着什么,两人贴得很近,是大概能互相听见呼吸心跳的亲密距离,乍一看场面温情有爱得不得了。

再看其他几盏路灯下的人形,此时仔细看来就发现这几个的身高体态果然十分相似。

开什么玩笑,年怀仁怎么现在还死而不僵,就愣生生在室外站着。这么多年了他还没烂?难道真就永远死不了吗。

我后背一凉,立马感同身受了叁易当年无可奈何的绝望,猛起了层白毛汗,下意识压低嗓子叫道:“干什么!不要命了!”

而且,在我看来,那些圆形的黑点和他是一体的,近乎平面一样分布,并不是四散在他附近。

以我的视角和认知来说,就像是……

像是一幅没有完全曝光好的照片,上面还有没擦除干净的像素点。

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丝异常的寒意。

“你……有没有想过把自己眼中的黑点都画下来,看一看?”我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打了个哆嗦,感到某种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无法挽回。

我在梦境之中,也见过类似的情况,只是完全没有联想到一起。

台仔忽然不说话了。

凝滞的沉默里,他好像是恍惚想起了什么,慢慢定睛看我,视线平视过来的刹那,神色变得极度妖异阴森。

我僵在原地没有动,几乎是本能地抄起了那柄被我捏出汗的水果刀,一下抽出横在身前。

假徐佑吓了一跳,两步走到我身边,就要夺刀:“你干什么!”

话没说完,不经意看到刀面的反光,他也僵住了,机械地拧过脸向台仔望去,完全陷入了恐惧。

“他……这……刀子上……”

假徐佑卡壳了半天没有再说出话来,猛地爆了一句粗口,几乎是不受控制操起床头的空果篮就砸了过去。

果篮砸到了墙面,咕噜噜滚落滑开,在台仔的表面砸得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窟窿。

我的冷汗唰一下冒了出来。

刀子上、墙面上,映出的确实是台仔,但他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此时正黏在墙面上,因此在和我的对话中始终一动不动没有靠近我半步。

窗台确实被封死了,但台仔,就黏在窗台上。

我迟钝而混乱的认知,此时通过他的轮廓、颜色、肌肉走向,终于意识到:

他,他是一个完全被什么重物压扁了的人。

那些圆形的、会扩大的黑点,其中两个,确实是他定格在面骨之中的眼睛。

而另外的,如果他能够依言在纸上画下来,会发现是一个个从体表内往外渗出来的尸斑和血窟窿。

我的视野没有出错,一直看不清、没有认知出异状的是假徐佑和台仔本人。

那就是一堆圆形。

而且,那些血窟窿十分幽深,似乎在薄薄的台仔身上赋予了无法理解的厚度。

里面是许多细碎的玻璃碴子,倒映出了一张张很小的人脸。

我无法辨认区分,只能哑着嗓子问身边的假徐佑:

“你……带了一具尸体回来,一直跟着你?”

“那些人脸长什么样子?是和台仔他自己一样的吗?”

假徐佑猛地转头看我,额上全是冷汗,因为过度的惊恐神色有些狰狞。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喃喃说:

“我想起来了……他……他急着去小楼废墟里挖那个盒子所在的墙体。但是,但是附近的岩浆蔓过去了,地下水又在喷发,那个小楼二次坍塌了。他当时就在墙体底下……”

他说着,神色变化得越来越快,突然也不说话了,慢慢看向我。

我大概是咽动了一下疼痛的咽喉,往后退了一步。

假徐佑伸手,把台仔揭下,好像是要试图卷起来。

但他的动作十分怪异,始终是盯着我看的,只是身体和手臂在不停动作,就听他的嘴里发出了台仔的声音,竟然一模一样。

他道:“——画下来这些黑点,然后呢?顾问?”

语气十分懵然,似乎并不知道这片刻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我久违地腿肚子一软,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我靠,我的认知一直没有错,房间里一开始真的就是只有一个外人。是这个假徐佑分饰两角,时而捏着嗓子切换对我的称谓,以两个人的身份在说话!

台仔,台仔只是被他一直贴在窗台上,时不时由他做出互动的样子。

但伴随着我对窗台长久的注视,因为他已经非人,我识别不出这一层东西是什么,就只能观测到他尸体上的腐败变化。

当腐坏扩散到山雀大小,尸体内膨胀的气体开始发出嘶鸣,使我误以为是某种躁鹃的刮叫。

我看得太久了,引起了假徐佑的反弹,所以他才大步回到了我的病床前,跟我确认,不太放心地问我:“窗户外有什么?你一直看。”

而我,指着那层尸体,毫无所觉地告诉他我看到了上面的黑点,甚至走过去,差点就碰到了尸体上的一颗眼珠子。

于是这个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厉声喝止我。

又在我真实的无措面前,缓和了神色关切地再一次确认:“你看到了什么东西?”然后阴沉地屏息等待我的回答。

我的症状根本没有那么严重,他一直在企图误导我。

我只是脸盲症,我没有疯。

两秒的犹豫,我打开强光手电,向那个可能存在的屋里打亮。

强光在浓雾里穿透力极强,一下晃得我眼皮一酸闭了闭眼睛,模糊间就看到远处确实有一间老宅,铁皮的防盗门,黄铜掉漆的门把手正微微转动。

一道长长长长,无比狭长瘦削的影子,正以一种让我无法理解的体态从门后投出来,一路顺着强光手电筒打开的光路连接过来,距离我的脚下不过半寸,像是一条从浓雾里生长出来的黑色脐带。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踮着脚,免得踩到那道怎么看都不对劲的怪影,屏住呼吸。

下一秒,门把手拧动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像是注意到我的存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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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戛然而止的寂静。

第189章老宅

异样的死寂中,我大气不敢喘,捏紧手电筒再退,后背紧紧贴住了路灯的杆柱。

诚实地说,此时的落单给了我极大的心理压力,我已经紧张得有点盗汗,抓住手电筒的掌心里直打滑。那门里一下安静了,让我感觉相当不妙,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不是就贴在门后等着我靠近。

可要说就这么放着不管,我又生怕那鬼东西过一会儿成功开了门冲出来,对着我一顿乱啃,也不知道我这小身板:能不能遭得住。到时候肠子都悔青也晚了。

本来陷坑的事要不是很多人无意中就中招了,我们那天也是要撵她回去继续读书深研的。

耳机……我们用的这几个骨传导耳机,这种时髦货还是她硬要用奖学金给我们换的,说老物件她不放心。”

“——野猫和高六是兄妹”,我又说,“但在陷坑里,野猫对这个妹妹有些太患得患失了。就好像他知道这个妹妹原本就不是属于他的家人,所以一下乱了方寸。”

张甲的呼吸顿了顿,这次声音完全在发抖。

“……张家的孩子,基本都是弃婴和流浪儿。野猫和高六也是。”

我点头,拍拍他的肩膀。

这次不需要在托付什么,我转身走进山洞之中,十分放心,脚步轻快。

阴冷的山洞走道果然不是很长,我走着,许多“我”见到的画面,此时再一次全部浮现,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往事之中深潜。

第一个画面,张添一告诉我,周听卯是因为这个山谷暂时摆脱了陷坑,但也因此支付代价,遗忘了许多事。

失忆,暂时离开山谷的人会遗忘在此发生的事。

第二个画面,是女导游在黑暗中,牵着“我”在急跑,一只手抱着芮芮,一只手用力地握紧了“我”,不,高六的手。奔跑中无论多么疲惫,她也没有松开手。

而高六,这个向来独立得有些孤僻的人,也一刻没有拒绝,只是顺从本能和她一同亡命。

第三个画面,是我见到沉睡受困在“神妃”体内的高六。

四周那些苍白的脸,一碰一碰的,低下头去,好像在吻她的额头。

受困的人里,没有始终安然不被寄生的芮芮。

痛苦的高六双目紧闭,她喃喃地恍然说:“原来……我,是我。”

接着,记忆再度深潜。

第一个画面,方獒说陷坑之中发现有四具尸体。我去后,却又看见了一具女尸。

而队伍里,除了临时放假来的高六和那名女队医,似乎从来没有其他女性参与下地。

第二个画面,是那具女尸被泡得浮胀发白,她身上的衣服也破碎了。

高六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那女尸披上,维护她死后的体面和尊严。

因此,我才会见到外套后,误以为是高六出了事情。

第三个画面,是那些尸体体内的小袋子。

袋子里是金属碎片,是小队长他们装填放进去的,但那袋子很奇怪,泥土之中,夹杂着好似枯掉的树根又好似虫豸蜕皮的东西。

当时我搓了一下,还腹诽说让人拿着就觉得手背发痒。

可是,陷坑本质是负责孕育的胎宫,陷坑的地道土壤也证明了,其中除了暂时没有被消化掉金属碎片,什么都没有。

那这些像是树根和蜕皮的东西是哪儿来的?

——是女尸自己身上带的。

她从山谷之中短暂走出来过,体内寄生了榕树和栉水母。她通过闪烁,往过去和未来同时看去,看到了以后同样被困的周听卯,也看到了周听卯以前曾经在的队伍。

通过栉水母在时间上巧妙的神迹,她意外找到了一直等待的人。

所以,她找到了营地,找到了闫默那只队伍,一起下了陷坑。

作为陌生人或许难以取信闫默这样的人,但有闪烁中曾经看过的画面,她的能力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地方。

八年后的伙计们可以因为能力接纳我这个陌生的顾问,自然也愿意暂时信赖八年前犹如先知的她。

是她,提出要做一本家庭姓名登记表,是她,涂鸦画下了那些火柴小人给我留下启迪的线索。

地宫就是她为离开的那个自己找的终点。

她最终死去,被埋在土里,埋在蓄水池附近。

那是为了重逢,为了在许久的八年之后,以她的遗骸,以她保存的榕树和栉水母,牵引我们在逃脱陷坑后,来到这里。

我曾经在暴风雨的夜晚问过张添一,队伍里好像还缺了一个人。因为还有个隐藏了存在的人一直在为闫默记录下一切,制造出那个录像带。我那时推论此人就是张添一。

当时张添一没有正面回答我。

但后来,我意识到张添一作为墙中人,只能隐匿和观察,是不能擅自做出干涉举动的。

——所以,那个人,是她。

这样人数就终于都对了。

她是女导游。她的孩子芮芮,是高六。

芮字,本意为细小初生而柔韧的草。

清代文字学家桂馥在《说文解宇义证》中曾写:“兰者,草之小也,读若芮。”

不,不对。好像就是这里。下方的门缝被密封条堵死了,那这道影子是怎么从后方投出来的?

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我一下浑身冰凉,接着又冒出一个极度可怕的念头,条件反射往上方的余光处看去。

这时所有的细节开始爆炸,我在浓雾和黑暗的重重遮掩中,终于看到了一个很恐怖的画面。

那道铁门的门侧缝隙里,压根没有弹出的锁芯。这道门早就被彻底拧开了,或者说,被什么从缝隙里切断了,里面的弹簧是在被破坏的瞬间崩裂才发出了弹响。

在我靠近的过程里,门一直是虚掩开着的!

第190章鬼影(修)

锁眼中淡淡的焦臭味顺着风四散,我僵在原地,完全不敢抬头,生怕让门后的东西知道我已经察觉异常。

时间一下变得无比缓慢,刚才到处查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旦意识到这道门形同虚设,我的恐惧感就猛地涌了出来,好像有什么掐着我的心跳开始读秒,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一个声音就在所剩不多的理智里大喊,不停问有没有,有没有,门后到底有没有东西。它是不是就握着另一侧的门把手,静悄悄站在那里,隔着虚掩的门一直看我。只需要轻轻一推——

有东西。

不知何时起,我背后远远站了一个东西。

猛然加快的心跳声中,就听到张添一的声音在耳机里有些严肃快速说:“我这里看,你的灯光只前进了几步,就再没有移动过。徐然兴,你确定自己前行了五分钟吗?”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因为这句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往前狂奔。

接着,他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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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里又说:“你刚才说的那女尸,画面我觉得有些熟悉。”

熟悉,熟悉什么?我真的是有点腿软了,但居然还有空琢磨这个问题。沉进墙体里的女尸能联想到什么,tvb警匪片里那些卖鱼强把人灌水泥吗?

不,我灵光一闪,顿时汗毛直竖。

不是沉进去,是刚爬出来一半。

那么,这个画面,确实连我也颇有印象。

以我们这个年纪,儿童时期新闻繁多生冷不忌,见过一些乡村老式丧葬,村头泥地里会刨出两个先人孤坟,民俗或墓葬考古节目非常流行。

那是“妇人启门”。

大概就在汉朝开始,这就是古代雕刻绘画里非常常见的一种题材。只是,那些成品多半是石质的,出现在墓祠之中,一扇被雕刻出来的假门半遮半掩,只漏出些微缝隙,妇人就从中探出半个身躯,向外窥探着生人。

可是,这里不是什么墓穴,那堵似乎活着的石壁也绝不是什么假门。

而且,而且,我的白毛汗一下子炸起来了,心中不停狂呼,而且那也不是石雕,是具真的尸体啊!

怎么会有活人被硬生生做成妇人启门图,她,它又在看守什么门。

我余光里看到的,分明就是那堵石壁里的苍老女尸,往外面探出了大半。

而我,确实没有远离,就离那堵墙只有十几步。

妇人启门,寓意多为墓中婢女,假门是亭台门户,石壁后方应该是存在于遐想中未尽的庭室。

最重要的是,这启门的妇人,应该是牵引生人前往仙境,又或者是引领归来的亡人重返人间。

现在,那东西眼里,我是生人还是亡者?

它如果出来,要把我领到哪里?

我汗如雨下。

寂静中,耳机那头沉默了一下,也明白过来。

“你现在如果往前跑,可能会继续惊动那东西。”张添一顿了顿,“也可能还是在原地打转,没有跑远。所以……准备好了吗?”

我近乎静止地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意识到这样他是看不到的,手心里爬满了汗水。

多年的默契,此时不需要多说,我没有发声回应,只是再次用余光看了一眼背后,那具苍老女尸高高地昂起头,几乎只有些许皮肉还粘连在石壁上,黏糊糊的青色溢出,堆满到它脚下。

我深呼吸,猛地闭上眼睛。

“五、四、三……”

耳机里传来倒计时,我握紧矿灯,尽量让身体低伏,无比缓慢地,向前走了一步。

“哒。”

脚步声在潮湿的地面无比清晰。

“有在走,继续。”

我往前,再一步。两步,三步,大概十几步的距离,背后的寒意越来越重,越来越近,连同整个环境构造引起的困惑打岔般在我脑海里不停闪过。

“偏了,你的灯光在逐渐转身。往左,再左,好。”

黑暗中,像用力攥住了一条无形的牵引绳,我咽下因紧张大量分泌的唾液,继续走。

又走了七八步,耳机里再次提醒我必须调整转向。

我的偏差似乎越来越大了。

我心头发寒,感到耳边忽然有了微弱的气流飘动。

这次的气流是有温度的,无比冰寒,不再是比喻,是真的有什么在我耳边轻轻吹气。

脚上发沉,那一刻,我感到有什么东西踮起来,踩在了我的脚后跟上。

于此同时,我的前方挡住了。我撞到了那堵石墙,感到自己一脚踩进那些黏糊的青色血块之中。

我好像走到了“门”前。

“别停。”

耳机里顿了一下,坚决说:“信我,别停!”

我大概是耳鸣了两秒,无数细节在我脑海里再次回放。

下一刻,无视所有身体发出的尖锐预警,我猛地往前踩了进去,粘稠的质感从四面八方挤来将我吞没,我在巨大的阻力中向着墙体深处加快脚步。

我可以相信张添一。

一个明悟的声音对我说,我知道我在哪儿,为什么会一直摆脱不开妇人启门了。

启门的妇人是引路仙侍。所谓仙妃神女,着副笄六珈,披帛云肩,璎珞结绶。

我现在待着的地方,那种古怪的形式结构,正是一条庞大无比,在水中舒展延伸的披帛。

披帛缠绕在仙侍肩臂之上,我身处其中,越是行走,越是沿着仙侍萦绕参拜,对她供奉。

不过,这不妨碍我在不可抗拒的紧张中越来越确定一件事:

就凭我走散落单后混得这么凄凉,就不符合我向来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智囊定位。

别说亲自把我带来的张添一和叁易,哪怕任何一个熟悉些的朋友(包括屏屏的朋友们和她的幻影),都不会让我落入这种境地。哪怕我身陷囹圄到了太深的怪谈之地,至少小肥猫也会在我身边。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这是我幸运且自私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被违背过的铁律,是来自于所有我爱之人给予的眷顾,比怪谈更信守承诺。如果“徐然兴”有自己的规则要遵守,那这肯定是第一条。这一点上我是可以永远有自信的。

那么,或许该冷静下来,反过来想想。有没有可能张添一、叁易、东崽确实就在我的身边,正在和我一同面对着这团莫名而可怖的鬼影。

其实是我自己突然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办法正常认识到他们的存在了。

就像……某个豁然开朗的灵光闪过,对我说:就像张添一和叁易看不到屏屏那样?

第191章旧情

我隔着雾气和满脸血看不清更多细节,但心里更毛了,大叫一声又快了两步,此生从来没这么健步如飞过。

狂奔间又大喊:“到底看到没!吱个声啊!”

这次哐地一下,我没撞路灯,一团毛茸茸的黑影疑似被人从雾里用力甩了出来,一下沉甸甸砸进我怀里,砸得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低头一看,是东崽这小肥猫。看来就算“阴阳两隔”,放烟花报点的大杀招还是管用的。

“……师母是在休息室吧。我去看看她。”我下意识转了话题,感到房间里站久了有点拥挤,想要透透气,“不会打扰吧?”

“——不会。”

掮客的声音响起,我一怔,就见到掮客出现在吧台后方,撑在一扇小门上,面上血色很少。

看她站立都有些成问题,实在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跟其他人告罪一声,就上前把掮客扶回房间。

这位是长辈,我也没什么可避嫌的,尽量让掮客把体重倾斜过来。扶着她,就感到她的体温很低,瘦削的身上而且发了一层冷汗。

那种不自然的感觉又出现了。

我定了定神,随着两人走进狭小的房间,那种异常越来越明显,但完全没有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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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徐佑,我是说师父他不一起进来照顾照顾您吗?”

我有点心不在焉,没话硬找话,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掮客顺手带了门,在房间仅有的木椅坐下,看了我很久。

“孩子,你现在还有体力吗?”

我被问得眼皮一跳。“有,怎么?”

“看到了吗?那个通气的排风扇。”掮客欣慰给我指了指,“从这里翻出去,就是酒吧后门的小巷。向右直走两百米会有一个十字路口。现在是白天,在那里就能看到月台的小楼。”

她希望我现在偷偷离开,到月台去?是这个意思吧。

我大为惊疑,有点没明白:

“您这是?”应该是更直接的什么。

对,就是这个,窗户纸在我眼前,就差一丁点外力推开。

这时候,我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不是我的,是刚才掮客的。她太虚弱了。

——虚弱?

我忽然惊住了。

对啊,虚弱。

整个屋子的人,包括我,不管状况如何,看起来都没有太多虚弱之感。包括雷子哥,我经常在他有些耿直粗狂的说话里感到哭笑不得,数次都要遗忘他惨烈的残缺。

可是掮客,她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要站不住了,需要休息。迫使我立刻就上前去搀扶她,生怕她倒地。

这两方的差别到底从何而来?

随着这层古怪被我揪住,一种可怕的感觉飞快冲到我的脚板底。

接着,我就回忆起来两个很小的矛盾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那瘦高白面的伙计诧异说我没有受伤,我也认可这个说法,只惊醒于自己在车上曾被剐蹭。

回答我的是排气窗外两声笃笃的敲击声。

“还没聊够?”张添一的声音隔着墙,显得游刃有余,笑道,“总憋在房子里聊天有什么意思,出来溜溜啊。”

我是真的吃了一惊,掮客却好像是在意料之中,只是轻声道:“去吧,孩子。”

一瞬间,我几乎是汗毛直竖,立刻做出了反应,听从二人的意思踩着床沿,扒住了排气窗。

“咯”一声轻响,排气窗被拆卸推开,我翻身落地,被扯进一辆小车里。

字面意思的小车,是个方方正正的小三轮,外面蒙着歪歪扭扭的铁皮,隔出来一个十分笨拙滑稽的铁盒子。

张添一蹬着那小破三轮,墨绿色的风衣下摆毫无形象打了个结。

我头一次见过三轮的驾驶位也被蒙起来的,多少有些纳闷。

而且,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那排气窗动了一下,被掮客在里面复位好了。

现在置身巷子里,和那些灰白色的雾气只有一层铁皮阻隔,要说没有疑虑紧张是假的。

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就这么冒险偷摸跑出来了。

不,应该说,休息间怎么这么容易进出。徐佑他们这么多人,没指派个伙计加固一下吗?万一有人翻进去怎么办。

不管我多少疑问,破三轮吱呀一声就踩动起来。

那些伙计们立刻被惊动,有人喝问:“谁?”

破三轮猛地一窜,张添一笑着说了声坐稳,是朝着掮客刚才所说的月台方向。

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高高的窗户,心里是一种朦胧的担忧,隔了层窗户纸怎么都戳不破。

是什么呢?

我又看了看蹬三轮蹬得很熟练自如的张添一,心说见鬼了,怎么自打进来以后我的脑子也跟丢了似的,跟着这货的安排团团转。

眼看酒吧的喧闹被甩在后面,我试探道:“师母跟你认识?”

“不熟。”“只是……那个张添一。”

徐佑顿了顿,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厉:“即使这次他按你所说,是为了阻止雾气。也不要相信他。”

我心头一跳,问徐佑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会受伤,甚至拿了我们的装备闯进雪山封堵之中的移鼠地宫前,一度重伤险些濒死。”

徐佑的话让我心神俱震。

“在移鼠面前,连雾气、虫卵那些鬼东西都可以算是人,能做到绝对的不死。”

“在这里,&#039;&#039;人&#039;&#039;是什么?”

“——徒弟,那脆弱到会死去的张添一他又是什么?”

我哎了声,就往前凑过去,逼问他:“那你们打的什么哑谜?怎么合作上的?”

张添一大为摇头:“你要问什么,就详细点一个个来。那这么大的框架,我这破三轮分心蹬翻了怎么办。”

我怒道少废话,进来后我都还没休息过呢,能不能给我消停点。先斩后奏的事情以后都先经过我同意,否则滚蛋。

说着,我发现张添一的眼神,其实有些奇怪。

我大笑,立马恶狠狠亲了它一口,耳边就长长短短听见东崽万分委屈地不停告状发牢骚。

此时不需要多余废话,放了猫,东崽很默契地跳到我脚边就开始带路,不时扭头冲我身边的浓雾里长叫一声。

我明白这是小肥猫在给我当中转站,示意我两位亲哥就在那里,整个人简直有些热泪盈眶,跟着东崽的指引就在浓雾里亡命狂奔。

这一下跑得是不带半点脑子,我完全没去看周围都有些什么,也不用去想前后是哪里,像是在浓雾中稳稳拽住了根牵引绳。

第192章亡命与转进

而一个更具体的想法是,我记得在梦魇中,叁易似乎在某次手刃年怀仁后,将年怀仁的尸体抛尸藏在了卧室衣柜之中。

那里应该有留下什么痕迹也说不定。

而且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一件事:“顾问,我断后,你往前。接下来有几个事情,是我们的人反复检验确认过的,你要牢牢记住。”

副手敲了敲氧气面罩,将我的思绪拉回。

面罩下的声音因为阻隔有点发浑,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似是而非的陌生。“彻底进入水底后,我们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但是,不要回头,不要和我交流。”

“任何提问、提醒、呼唤、确认、回答,都不要有。”

说完这句话,副手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意识到我从此刻起就已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才有些迟钝地继续道:

“路有很多条,但水下的道路不会发生变化。”

“如果你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区分不了岔路的走向,可以一直沿着石柱的方向往下潜水。

山魈的巢穴可以提供一些氧气的补充,所以氧气瓶里的量你需要自己看情况安排消耗,只是最好不要在巢穴里过多逗留。”

他又想了想,这次好像是十分艰难,才回忆起什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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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最底下到底有什么,我无法确定。你如果能够抵达,带一个不会变化的东西上来就可以了。”

我沉默了。苦思冥想之间,雷子哥稀里糊涂摸了摸后脑勺,没有听懂我和徐佑之间的机锋,只是单纯地问了一个没理解的地方。

“顾问,你说但凡受伤了丢失了一部分,哪怕是片指甲盖或者一根头发都……都能……能那什么。就看损失部位的多少轻重。那,那我怎么还行?”

徐佑和女队医对视了一眼。

“——因为你伤得太重。”女队医道,带着些庆幸和遗憾,“我和领队商量过后,第一时间把剩下的那点人工羊水全部给你用了。”

人工羊水,现在已知是来自移鼠神宫门前的池水制作的。对雾气的转化污染有一定抵抗力,听起来倒是还算靠谱。

只是,这一下,我也觉得好像自己还是忘了什么,冷不丁有些不安。

下一刻,雷子哥脸上的忐忑没有消失,皱眉惊愕道:“给我用完了?那顾问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

我只是被“外翻”了而已,又没有缺……

我如遭雷击。

有的。我在司机老赵失控,车辆急刹车的时候,曾经被惯性掀翻在地。后背被地上的拖把柄剐蹭,硬生生剐掉了一层油皮。

只是很快,外翻的污染,使得我的伤势反而内折进去,竟然变相地暂时消去了最重的这层伤,不至于当场失血过多或是细菌感染。

也是因为“外翻”,我确实遗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在种种可怖畸变面前微不足道的伤势。

——原来是这样。

我那种好像丧失了同理心,对雷子哥失去肢体被转化的惨状感到自然,下意识认为自己也遭遇同样困境的心态……是因为这个。

我确实,也已经失去了一部分。

只是我的那部分还粘留在车上,而那辆公交车还在小镇主干道上蠕动前行,企图侵袭车内的雾气还在和那些外翻的鲜红角力。

这才是我现在真正能好端端的,没有也被呼唤进雾气里的根本原因。

原以为已经下了车,摆脱了“导游”和公交车。此时,我才发现我还在导游和公交车的庇护之下,随时命悬一线。

一旦公交车的扭曲秩序彻底被攻破,雾气涌入车内,我就完了。

车内的我,依然和现在的我紧密联系在一起。

——我居然,还没有下车。

司机老赵在困兽之斗中,对着我和年子青曾经不停发出嘲讽癫狂的大笑。这些讽刺、怨毒又满意的笑,我竟然此刻才真正明白。

游客和导游居然妄想着抛下司机逃离,这是何等天真。

“——顾问,你记住了吗?”

水中,由于潜水镜的遮挡,我看不到副手那双让我印象深刻的幽幽的眼睛。

只有水中淡淡的异味,和那个小喷雾中的提取剂如出一辙,带来了一种另类的憋闷。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作任何回答,只是低下头,检查自己身上的防护服和氧气瓶有没有破损痕迹,依旧沉默,紧紧闭上了嘴。

眼前的塌陷坑洞其实不算是什么好的选择,因为穿戴了满身装备后,我的整个人要比正常体型往外膨胀一小圈,往这么窄的坑洞下潜,是很自讨苦吃且没必要的事情。

从我在石柱上方俯瞰到的情况来说,水底中这样的塌陷坑洞大大小小并不均等,更容易下潜的也很多,走过去要不了十几步路。

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就扯紧牵引绳,直接往狭窄的坑洞中跳了下去。

速度很快,就好像被什么驱赶着,必须逃离某种已经变得极度危险的东西。

我是头朝下跳下去的。

尽量将手臂伸直在头顶,可以说用倒栽葱的状态,时不时扒住四周的软泥,借力让自己往下潜。

白天贫瘠的泥土在积水浸润中变得非常黏滑油腻,白色的盐霜也化开看不太出来了。

唯有那些泛着暗红铁锈色的土块偶尔还能被我的手指钩扯到,但也变得有些松散,似乎是变软了。

不知道是不是水中全是盐尘的缘故,这些积水的浮力很强,原先腹部被掏空的伙计就是仰面浮着的。

此刻我的行动也因为浮力变得有点艰难,基本是通过攀爬和拉扯在往下前进。

老实说,比起白天抵达上方的石柱,现在我更有一种在攀岩登顶的错觉。

如果那些断肢和白色泥沙没有跟随水流继续冲刷反吐出来,那就更好了。

我不得不尽量低头,让自己不要直直地拿面门去接住那些冲上来的东西。

副手还跟在我后面。

就像他说的,我前进、他断后,几乎寸步不离就爬在我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我头朝下往地底里钻。

氧气面罩放大了呼吸声。

此时顾问的声音在我后方轻轻问:“顾问,你记住了吗?”

我面颊发麻,油然升起一丝难言的冷意,不由打了个哆嗦。

我还记得他的嘱咐,不能回话。

扒着前方进一步变窄的泥土,我定了定神,深呼吸用力蹬开脚下踩实的部分,推动身体以免停止移动。

这个通道不算太长,头灯打出去的方向是一道清晰的光柱,出口就在不远处。我已经听到山魈们的哀泣声仿佛就在耳边萦绕了。

就像白天判断的那样,这层脆弱的地壳很薄,目前看来也就三四米的宽度。

前方豁然开阔起来的水域里,一道色泽喑哑的长长金属铁链正在横出,接着是两道、三道,编织成网,数不胜数。

是的,我只能使用“喑哑”这个毫不相干的病句错词来形容。

不是黯淡,不是锈迹斑斑的艰涩感,而是……好像悲鸣嘶吼嚎叫过度后,嗓子沙哑到无法发出声音的喑哑。

那些锁链“失声”了,好像就是这样。

某种深深刻入其中的信息或者语言被掏空了,不复存在,使得我只能隐约意识到那种不知名语言的形体,却又耳聋目盲无法真正听见看见。以至于深刻感到焦躁不安,无法理解。

而在那张庞大衰竭的立体巨网上,山魈们蹲在其上、其中,仰面望向上方。

我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回头朝上方看一眼,看看山魈们到底在仰面看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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