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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快速崩坏(修)
签名的字迹歪歪扭扭,应该是书写者当时已经失了力气。
上面有一道浓重且不均匀的血迹,沾满了指纹,是一个残缺的竖弯钩。在其上是尖锐物划出来的白色刮痕。
三易一看就道:“她应该是想写血书,但挤压血液的过程里意识到很难操作,手指实际上通过用力压迫反而止血了,最终只涂了一团很小的血渍。”
他摸了摸上面的划痕:“像发卡上的钩子或者曲别针一类的东西。临时找不到工具,干脆把血迹当做背景色,通过刮涂反白来留下信息吗?”
我摸着那团破烂的布条,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浑身过电一样开始发麻。
因为我已经看出来上面的内容是什么了。
说来很荒唐,那个签名写得居然是“鲁西西到此一游”。
那副被水泡得看不出来的简笔画,像是画了只很丑的鲸鱼,又像条发育不良头大身子小的龙,因为绘画者的虚弱,把头部几乎画成了崎岖的五边形。
而在边上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圆形,像是珠子或是气泡,又或者,是一颗中空的石头。
鲁西西,其实是一个很古早的本土童话人物。
她的故事最早出现在画报上,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双胞胎哥哥叫皮皮鲁。和有时表现得活泼顽劣的兄长不同,那是个品学兼优乖巧懂事、但又古灵精怪的小女孩。
说完,周听卯的胸膛激烈起伏了一下,缓了许久,终于郑重指了指蜗男的手背,提醒我一定要看,最重要的信息就在其中。
“往前去吧,顾问。我这里只是山腰,你好好往山顶上去,不要再回头了。”
好像听到了什么再三的催促,他转身,走回了那个不起眼的深潭。
黑色发丝在水中游荡,那扇门打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青衣的苍老神妃从中探出身躯,打开仙境的门扉,无比妖异而慈爱地凝视着眼前的泥中祟。
她宽容地低下头去,将这个游子拥抱住,层层叠叠的衣袖遮住了他畸变难堪的身躯,长长的黑发垂落遮掩了他血肉模糊的脸庞,只露出那双依然黑色明亮一如常人的眼睛。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她和他一同说,嗡嗡作鸣的声音融化了重叠在一起。周听卯欣喜地笑了起来,一下子沉入了她的胸膛之中,跟着她向无比深邃幽静的湖水中深潜。
“啪。”就在我努力思索的时候,没有任何提前的招呼,水声一动,他就直接没入水面,脸上似乎还带着隐约的笑。
“张添一!”我一个激灵,立刻回过神,破口大骂,水中那个影子游鱼似的就到了那堆虬结的树根前。
这时候身体的反应比情绪快,我的灯光立刻抵达,这厮还有点良心,就拨开挡路的浮水尸和那些漂浮的气生根,让我仔细观察。
和上方无比惨白肿胀的榕树不同,和边上那些漂浮着连着浮尸的黑色气生根也不同,我立刻就意识到,底下那一大团,颜色和材质似乎都不太对。
那是一种稍微黯淡些许的黑灰色,在水中十分笨重,连带整个水底也无比漆黑深沉。灯光打在上面就好像也被吞噬了些许,无法前进。
我下意识就喃喃道:“……石头?”
张添一同步轻轻挂在上面,手指开始用力。果然,他直接就掰下了一小块,但似乎质感十分酥脆,一捏就成了粉末。
同时不知道是不是水底对光线的干扰,我就觉得灯光中粉末里似乎有什么透明而微小的东西在扭动。
我高声提醒了一句,他没回头,只是抬起手比了一下示意知道了。
接着,随着他的破坏,那团堪比房子大小的“石头”上就出现了一个半人大的豁口,破损处就让我后背开始发凉。
因为那上面黏黏糊糊的,是一种渗人的青色。
那种颜色让人十分不舒服,不是苔藓或者海藻,也不是什么东西发霉了。我隐约有种强烈的熟悉感,确认自己一定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前就见过。
但青色,青色,什么东西会是这种颜色。不可能啊,我接触最多的是惨白和那些剧毒一样的鲜艳色彩,印象无比鲜明,绝对没有青色。
苦思冥想间,张添一已经探进去半个身体,整个重心往后用劲,一下从里面拔萝卜般扯出个昏迷不动的人体。
他拨开那人脸上还没完全剥落的泥壳,盯着那张脸辨认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把那人往水面上推。
我只觉得一晃眼,似乎在那人身上也看到了零星的青色,但立刻就消失了,好像只是我的幻觉。
几分钟后,昏迷的人体直接被推到我身边,还能看到丝丝缕缕的“头发”黏在他身上,一路连到水底那团石头的深处。
“我先把人都送上来,不要给他处理。”
张添一简短嘱咐了一句,把水靠上附带的氧气袋替换了一个,说是莽撞捏断那些树根可能会惊动底下的大家伙。
我立刻拽住他,提醒他刚才的异样。他倒是似乎早就知道,点头心领了,有些古怪道这是正常现象,等会儿我就会明白。
我皱眉,也不知道这判断从何而来,还是不放心道:“那你把人留在水里吧,先不要脱离水体。”
至于怎么让人留在水里,我一时间还在想办法,就感到手臂一凉,被从毯子里拖出条胳膊来,然后手里被塞进一团黏糊冰凉的东西。
“行,人留给你溜。”
说罢就回头又扎进水里。由于我正扶着掮客,那张发青的人脸实际上就凑在我面前。
我放空了眼神和注意力,在剧烈的耳鸣里,没有去看它。
因为此时,掮客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指再次轻轻一动。
不是什么复杂的电码,只是简单地拍了拍我,但动作里带着一种沉稳的、令人安心的意味。
到了这个时候,我的耳鸣就缓解了许多。洞穴里的微风还在吹拂,我定了定神,发现刚才那种来自环境周遭逐渐升高的炎热消失了。
那份炎热消失的时间节点,大概就是在我反复听到咚咚声,逐步把注意力和观察转移到洞穴来的时候。
这似乎佐证着,我已经完全摆脱了“影子”,翻跃屏风、远离火堆,来到了自己被捆的身体这一侧。
年子青曾经说过,一旦高温高压降临,我们两个就完蛋了。
他匆忙带我逃离到底下管道的尽头,也是为了躲避洞穴和他所谓的高温高压的到来。
我对此的理解是,那也许意味着两种层面的摧毁:
第一,类似岩浆或上千度高温水蒸气一类的东西会瞬间自地底喷薄而出,将我们汽化,造成物理性的毁灭打击;第二,极致的光照或无光,意味着影子消失。
影子一旦被彻底从各个层面杀死,对我们本身会有什么影响,我不得而知。但人是不能没有影子的,这也许直接就会违背“人”的基本定义。
而我此前感受到的炎热,则证明在地底逃离到哪里都是自欺欺人,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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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路的。
除非,就像现在这样的我,意外地脱离了影子世界的联系,直接回到了洞穴之中。
那么当下所有对“影子”的伤害就无法波及到我了。
不,我对自己说,这不是意外,是掮客特意把我唤醒了。是她晃动中不停撞击发出的咚咚声,让我在惊悸中条件反射做出反应,最终在高温爆发之前躲到了这边的世界。
想到这里,嘴里泛起一股苦味,我就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把口腔壁咬破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羞耻和懊悔。
就在不久前,我在独自穿行于中空管道时,曾经纳闷地想,掮客他们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怎么还不联系我报个平安。扪心自问,除了担忧之外,满腹压力的我是有一晃而过的轻微牢骚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有点自大了。就像我看不上的年子青那样,觉得自己是个拯救他人的英雄,别人都需要我来帮忙,离开我是不行的。
——现在,掮客通过自己的方式来联系上我了。她救了我。
这份提醒来得如此及时和准确,但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在我脑子里不停翻滚。比如,她身上的伤势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先一步醒来,洞穴里醒来的只有我们两个吗?
她和徐佑抵达的那片石质广场到底是什么,她在石门前又经历了什么?
一瞬间,我有点混乱。作为一个被保护的幸运儿,目睹她此时的伤势和处境引发了我难言的内疚和无助。
而且,在越来越多的疑问中,我隐约感到,自己的潜意识里似乎正察觉到某件事情,知道如果放任事态发展一定会悔恨终身。
余光之中,那张发青的人脸鼓着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这个距离下,我的鼻尖几乎是贴着那张人脸的,就发现那种青色很怪异,近乎于黑,但似乎是有些凹凸不平的。
接着,我就发现那张人脸上似乎没有耳朵鼻子,面颊两侧和中间的位置是残缺的。
远处,像是早就等待着的,哐一声,什么东西被踢翻,爆起了一簇光焰。火光乍亮乍灭,洞穴的石壁一晃而过,也是一种很让人不舒服的黑色。
我怀疑这厮是故意的,瞠目结舌拽着那团“头发”,就看那人体浮浮沉沉在水面上,时不时撞到我的小腿上。
不对,正常的人体该沉底了才对,这什么玩意儿,真的还活着吗?
我自己行动也十分不便,又怕用力把那些细细的气生根扯断,废了一般功夫,终于把手搭到那具人体上,出了一身汗。
这个过程里,我按了按这位都已经有点浮肿发皱的伙计,就发现他的胸膛不正常地高高涨起来,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
人倒是还活着,不光是胸膛在微弱起伏,鼻息也还在,拉破车一样十分明显。
只是剥离泥壳后,脸上、手背上似乎毛细血管破裂了些许,也有部分撕裂的小伤口,看起来实在有些凄惨。
一声极度细小但如惊雷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我和身边所有人。
那个蜗男茫然地看着我们,十分恍惚,接着,他的唇缝里出现了若有若无的黑色。
周听卯果然像他的名字一样,听到了时间和死亡在此人身上的倒计时。
“那个旅游公司,他们搞错了。”
我忽然说,感到由衷可笑:
“为了得到仅有的“心想事成”的许愿机会,这么多条人命,他们以为自己到底在供奉什么?研究什么?串联什么?”
在周听卯告诉我,暴雨的那个世界是八年前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恍然明白,这是一个多么黑色幽默的误会。
人在怪谈面前的贪婪是何等盲目自大,竟然以为可以从中获利随意攫取。
但是错了,不是一个,是两个。
这里实际上有的是两个规则完全不兼容的庞大怪谈,各自盘踞在一个时间点上,此时正在一起对冲着运行。
但让我骇然的是,轰塌的石林、泥沙翻卷的深水和逐渐扁平化的矿洞,这叙事不同的三幅画,此刻经过重叠组合,得到统一之后,竟然最终变成了一副截然不同的画面。
就像是某种益智解谜小游戏到了最后一步,机关之间的耦合打开了谜题下的关键道具,有什么终于被释放出来了。
叮铃声中,我看到一个庞大的尸团在水中浮现,山魈们的巨网包裹着它,将它挡在铁网之下,压在无数收集而来的断肢和白沙的重量之下。
屡次在铃铛声中出现,逼得我和迷藏的人数次躲藏,却始终看不见形体的,就是这具尸体吗?
但伴随水中暗流的涌动,那具尸体不停往上撞击,它伸出许多青黑的手臂,上面都是铜钱一样的东西,像是腐坏的藤壶,撞在铁网上,变成了叮铃如铃铛的清脆声响。
在不停晃动的混浊水波里,它的人形极其扭曲,比起人体,更像是许多缠绕生长在一起的海葵攀爬在一棵庞大无匹的枯木上。
“这是一个笼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叹了口气,抓住了我的肩膀。
“矿洞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把这具巨大尸体存在过的痕迹隐藏起来。原本它该永远困在笼子里不见天日的。抱歉,我来晚了。”
第142章逃离(修)
被那人抓着肩膀往上提,我已经暴怒到了极点,不死心拼命扭过头去,恨不得咬断那只衣领上的手臂。
但人只是一挣动,铁网上那些毛发立刻收紧,硬生生把我往回拽,我猛地重重弹回网上,心肝肺都痛得一震,哇一下又呛了口冰凉的水。
此时那些带着古怪腐臭的水体已经完全没过铁网和那具虬结的巨尸,从我的胸口淹没到了头顶,我呛得腿脚都在发软,意识顿时模糊了。
那人倒没撒手,只是托住我的后背,伸手把那些肠子一样的毛发一根根连串捏断,同时我就听到巨尸撞击铁网发出的叮铃声越发频繁急促。
“走!”
他低喝道,用力将我往上拉,断裂的毛发蠕动着立刻重新纠缠过来,一下缠住他的小臂勒出道深深的血口子就往里面钻。
我顿时惊得三魂飞出七魄,也顾不得那么多,情急之下就发力往他肩膀撞去,想把他撞开。
哪知他手腕一抖像是脱臼般咯一声软软垂了下去,径直甩开了毛发束缚,反而没防备被我一头锤砸中肩周,条件反射就摁在了我的咽喉上。
这一下真是用了死力气,我差点没给掰断喉咙,一口气喘不上就疯狂咳嗽起来,眼泪都飚出来了。
没有我瞎捣乱,那人甩手从腰后摸出个小方玻璃瓶,抖手摔碎在铁网上。一股清香的酒气弥散,接着咔一声,估计是他点了个打火机还是什么,近乎蓝色的火焰轰一下就从毛发和断肢间蹿了起来。
所以,下地之后,在周听卯异变之前,他是第一个发生剧烈异变,在我们面前失控,抓挠脸皮陷入崩溃的人,当时我却天真地只以为他是过度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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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为我提供八年前的录音,引导我去发现女尸里小队长留下的联系纸条和金属碎片,他引导我去发现并解读那本小册子里藏着的姓名登记表。
所以,他一直在自然而然地说“录音带”。说得多了,一直被各种信息裹挟的我竟然忘记了,一开始在我杂货店里发现的,周听卯给我留下的明明是“录像带”。
他转录好录音,我就听。偶然有的疑惑也被我自己解释为:也许是口误,也许下地时候不方便携带太多播放机器,只能转成录音。反正也足以得到大部分信息。
自诩聪明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过程里,原本能从录像带中得到的画面信息消失了。
这是他绝对不能直接让我们看到的画面。
如果一开始我们这些人看到的就是最后这样的恐怖光景,巨大的冲击下绝大部分的伙计都会直接崩溃绝望。
他也不能让我看到,八年前的闫头儿,长着和现在的严二掌柜一模一样的脸。
所有绝望的信息,都必须从他这里,做一个阈值的限制,再到我这里。
如果我没有崩溃畸变,那么信息在我不停流血昏迷的痛苦消化中二次过滤,才能一点一点给到身边的同伴们。
他只能指望这种没有理由的默契。
“严二……”我艰涩地说,“不行。你让我再想几分钟。不要投票。”
就当是,救救我。我一愣,有些气笑了,也道:“第二种可能,有人故意的,想误导后来者。年子青不是个副手吗?那旅游公司能运站多年滴水不漏,背后也许还有其他操盘之人。”
这两种可能,甚至有并存的可能性。年子青或许只是一个沉浸在幻想和谎言中的傀儡。
我摇摇头,只觉得嘲讽,对比年家过往行事的狂傲气魄,颇有一种“时无英雄,使竖子小人称王”的观感。
至于手里的那些粉末,商量后我们还是决定妥善保管起来。打算事后如果有机会,请专业人士帮忙鉴定一下,能不能看看氧化程度,来精确一下壁画被篡改的具体时间。
有了上一次雾气事件的线索,就算不能照搬解决方案,也能解开很大的一部分谜团。
话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敢耽搁,就问张添一能不能恢复通讯,有些信息还是得让外界的伙计们一起帮忙同步查查。另外,那些可能中招的人,作为雾气的隐形载体也要尽快通知他们加速赶过来。
张添一闻言就笑:“信号塔和基站都被我砸了怎么恢复?”
我一个字没信,心说拉倒吧,你怎么联系掮客的,掮客怎么拨通我新手机的?
而且,那么贵的基础设施,就我们家户口本上出来的人会舍得真砸了?多半是搞了个屏蔽装置,又意思意思破坏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边角,欺负这群猛男大多没文化。
果然,他就走到角落的那个可疑小马扎边上,往下一摸,拿了个好像遥控器的东西出来。
“每一小块区域都放了一个屏蔽器。”张添一道,笑得有点古怪,“高科技嘛,徐佑不是也拿来骗过你?我作为大哥,回报一下没问题吧?”
我低头暗笑,心说谁能想到,连闫二都翻身了,只有徐佑这老狐狸是地位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处处遭遇压迫。
对啊,徐佑现在怎么样了?
地道飚轮椅这种事,我是不担心掮客的,倒是徐佑现在状况不算太好,恐怕有点狼狈。
反正也到了该出小楼的时候,我就跟张添一要了他的手机,给掮客那边先发个消息问能不能通话,打算说明一下已知的线索。
那边似乎信号极差,缓慢回了一句打不通,接着才断断续续又回了几条消息,接着,是一段镜头晃动严重的视频。
不知道脚底下那长条多首人到底休眠多久,为了防止它醒来又在外面堵门,我捏着手机,就先和张添一悄悄开锁,推门而出。
一出门,首先感到的就是空气里难言的憋闷感。
月台的草丛一片狼藉,基本全部毁了,被大风暴摧残过后,所有植物连根拔起。
连带着月台上那些被杂草顶开的开裂水泥板,也被掀起一大片一大片,露出底下被狂风刮过矮下数寸的泥土。
万幸在这个夜晚,四周依然是亮如白昼的,我们就都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往月台外面走。
才走了几步,手机忽然急促震动两下,又有新消息发来。
我原本想出去后再看,但似乎是猜到我的心思一样,手机再次一震,居然来了个立刻挂断的电话。
不对啊。
我一个激灵,掮客他们那边是试过现在电话打不通,才改为发消息的。从安全角度来说,在地道里穿行,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变故,也会尽量避免发出声响。
那这个电话,是为什么?
我只能想到一个字面意思的答案,这个电话是专门拨给我们的,是为了让我们一定要接,或者说,有一个必须去看手机的动作。
这是一个预警。
莫名的紧张感里,我轻轻划开手机解锁,一条信息立刻跳了出来:
“孩子,你们是不是正在走动?朝向是往酒吧这个方向?”
也就是同时,张添一忽然说了声不对,就按住我,往边上看了看,一把拽住了我的衣领。
我后背一紧,顿觉不好,还没来得及抗议,整个人就在巨力和惊愕里斜飞出去。接着,张添一飞身跃上了月台的一个路灯,后发先至一把重新揪住了我。
我被悬空拎在路灯上,目瞪口呆。心说怎么回事,封建糟粕这么久了,现在才对我这个冒牌余孽实施死刑吗?
因为售价不菲,还被我紧紧捏在手里的手机,此时不停快速跳出消息:
“停止移动!”
“孩子,停止移动,先远离地面!”
“我们还在地下,下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扩音装置。”
又是一条消息:
“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小镇边缘,但能清楚地听到你们移动的脚步声。还有,你们后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似乎是听着声音在快速靠近你们。”
伴随着消息的不停跃出,我感到后背稳稳揪着我的手臂在无声往上提。
“下面好像有东西,很近。”张添一轻声说。
闫二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有点抖,有些惨然地哈哈一笑。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
“上一次我运气不错,它吃饱了,开始孕育胎儿,结果最后我只死了一半,人不人鬼不鬼的混着。这次不知道运气怎么样……我还挺害怕的。”
“投票的本身,是为了找到它认为不合格的胎儿。再结合你总结的规则,姑且可以认为拥有“家人”保护的是胎儿,独自一人的“流浪汉”不是。”
他说:“我们拿命淌出来的规则现在就是如此,但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家人?我没有想明白是为什么。”
“哈,算了。”
“喂,头顶上的亲妈。给您买一送一,死胎:闫默,周听卯。”他短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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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皱巴巴的藏青色塑料手册,拿在手里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我小心把黏在一起的书页揭开,里面字迹已经沤烂了只能辨别偏旁。
但大概是导游异变前的那段对于湖的介绍词,和我当时读唇语揣测得相差无几,基本全是错的,几乎没有参考价值。我接过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但还是谢过那伙计。
他颇为失望,一个人有些发蔫就又翻回二楼去翻找。
我道先不忙,让他把我也拽上去。我想看看那手册怎么会掉在露台上。
考虑到一楼有脏兮兮的积水,我们有打破气窗从天花板进入室内探索的可能,几人都先从背包里翻出雨靴雨披、扎好袖口裤腿,在外缠上严严实实几圈保鲜膜。
三位张家伙计都穿上薄薄的贴身水靠,把对讲机和换下来的衣物打包,先转交集中到我这里。
所有人依次翻墙,小队长半蹲托了我一把,我一蹬,完全不需要使力就被上面人轻松拽上去。落地就发现脚底下霉得厉害,好像掉渣一样,整个露台的水泥面踩上去是一种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随时会塌。
而且这露台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有大半边堆满了杂物,都是散落的,实际能落足的平地极少,缝隙里也全是那些“爬山虎”。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用榕树枯死气生根伪造出来的东西,比榕树本身还让我浑身发毛。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就好像恐怖谷效应一样,把我脑海中关于榕树和爬山虎的两种常识都搅得粉碎。
一定要描述的话,我就好像看到了一只长着人牙正在咧嘴微笑的狗一样,眉心一直跳个不停觉得无比反胃。
那伙计给我引路,把一些杂物推开,就道:“刚才那手册就落在窗边夹缝里。”
我才发现中间果然有个天窗,边上还有刚才那伙计为了观察趴下去,蹭出来的一个隐约人形轮廓。
天窗已经被他大概擦拭过了,黑灰之中擦出来脸盆大小的不规则一团,往下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时候也顾不得脏,我们都在天窗口尽量挨着趴下,让那伙计举着远光手电。
我们都伸脑袋往一楼室内看,小队长倒是还盯着那天窗的边缘,我问他看什么,他摸了摸窗边的密封条:
“兄弟,你那手册说哪儿发现的?这怎么卡得住?”
那伙计为了不跟我们挤,是独自踩在一个搬过来的杂物箱子上,半弯着腰伸着手在我们上方打光的,听到这话人是兢兢业业纹丝不动,嘴上则纳闷道:
“不是外面,是里面。”
头顶母体的目光猛然落下。
远处不知何处,一声尖锐地哀嚎挣扎着响起。完全同步的刹那,闫默融化。
作为保护胎儿的坚定守卫,母体捕获并清除了窃取养分的墙中鼠。
可怖的光亮消失了,我曾经体验过一次的,那种难以抵御地困倦袭来。
接二连三的倒地声,所有合格的“胎儿”都栽倒入睡,进入了本次平安夜。
被人为掩盖上一层温和轻纱的童年就此中止,分娩的恐怖剧痛要到来了。
香甜而安然的睡意中,我的眼泪猛地流了出来。
温暖的腥黄羊水把我们淹没。
接着,随着阵痛和挛缩,陷坑的四方边界开始不停回缩。腹部一痛,连接着我们的脐带地道向我扑来。
虚幻又切实地,我感到某种饱足从四边八方而来,我回到了那截困住我的地道之中。
上或者下,就像一开始我感到的一样,什么都没有。
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我曾经看到的一段话。
那是一位作家说过的,他说,人在平原上行走,突然迎面遇到一堵墙,这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这堵墙是什么?
是死亡。
此刻的我终于绝望地认识到,是的,这就是死亡。
作为还未出生,等待分娩的胎儿,我在死亡中必须再一次等待,等待并不存在的时间流逝。
我前所未有虔诚地向所有不可知的存在祈祷,祈祷这个平安夜后的白天和夜晚,我们还能在陷坑中活过来,哪怕是作为真正畸变淘汰的泥中祟。
我心头一动,摸了摸那些白膏泥,忽然五味杂陈。“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守矿人永远封存了这里,为这座矿洞修建了一座坚固的墓穴?先知是短视的,它只是一道浑噩的规则,没有任何可以沟通和交流的方法。”
可是,我脑海里闪过台仔和老板他们的脸,偏偏作为随时可以抛弃的捕食器官,他们不论好恶,都被先知赋予了人性作为点缀。而先知本身却依然深陷疯狂愚昧之中。
“不止是先知。在过去,采矿人也好,年家人也好,都尝试过许多以为可以和怪谈共存的方法。”张添一抬头看着我,缓慢道:
“但不管是牺牲让步还是激进的利用对抗,这些前人已经都淹没前尘,没有痕迹了。张家是所有残存流离者的聚合,也未必能一直侥幸存在下去。”
“那你呢?你是哪一种?”我也看他,有点难过,“你想杀死所有与怪谈有关的事物吗?”
张添一愣了一下,长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不,我只是一个清理掉先行者足迹的人。采矿人被盗矿者因为可笑的理由劫掠杀死,这种事情的发生绝不是偶然。我受到了嘱托,需要把他们都隐藏起来。”
我点头,下一秒忽然问道:
“所以你见过逃出去的神女。”
第143章离开(修)
我的问话来得非常突然,这是我从那些老油条那儿学来的,讲的就是个出奇不易。
问完我也是一屏息,有些忐忑生怕他说出个惊世骇俗的狗血往事来。
结果话音刚落,额头上就是一红,我吃痛啊了声,才发现原来是张添一这厮根本不吃这套,抓了颗黄豆正中我脑门。
这就是嫌我话多误事,再废话要把五香黄豆当枣核钉使了。
“还聊?”他无奈骂道,“嫌这尸香火锅里只有红油没肉是吧?”
这事我不占理,当即讪讪一缩脖子,想起来好歹还有半袋子“暗器”等着敲我,所谓能屈能伸,套不出话就算了。赶忙擦了把掌心里的汗,将才停了半分钟的钢管抓紧,就着一个稍微松软些的角落继续刨。
在城东小区,大约六七点后的夜晚已经进入一片戛然而止的寂静,并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将这份常人无法察觉的不安,向我所在的荣幸小区蔓延逼近。
比起蒙昧的人类,动物则更为警觉,大量流浪猫狗躁动地迁移、减少,经常在夜间没有道理地无声哀鸣。
此时,一只差错下险些被异化后的徐佑捕食,曾无意中躲进过未成形岗亭的小狸花猫,逃到了我们小区,赶上了每日雷打不动的猫粮投放。
已经被部分污染的小狸花猫没有意识到,“孕育”一旦开始,它就已经无法正常被人看到了。此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它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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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徐佑来了,跟着仓皇逃窜的小狸花猫的脚步,跟上了出来喂食的我。
他跟着我回到了店里。
此时的我完全没有接触过怪谈,对许多怪异的事情并没有察觉,相对于那个妖异的世界,还是个单纯的盲人。
我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客人,没有看到徐佑正在一小块一小块剥落的皮肤,一边整理着库存,一边顺口就习惯性攀谈,指望忽悠新客买点啥。
小狸花猫在我脚下大声嚎叫,急得团团转。
但此时,我还在一无所知地问:“客人,需要什么吗?”
接着,“岗亭”也来了。
所有的成员全部到齐,岗亭还没有稳定地规则还在不停改变,也许是某种幸运,徐佑清醒了一秒钟,作为彻底畸变的产物,模模糊糊感到了一些岗亭规则的内容。
他立刻做了一个自救的举动。
他向我开始编造一个新闻,一个流浪汉在大半个城区之外,如何狼狈又惊悚地由于神志不清,袭击了猫狗,又被小区安保发觉叉出去的新闻。
这新闻十分有爆点,又没有伤人,还在十分遥远的城东,我一下就停住动作,安心地好奇问他,让他讲讲细节。
怕他不乐意,我随手摸了个一块五的廉价打火机塞给他,厚着脸皮跟他勾肩搭背,喊了声哥。
这一刻,像是某种古怪的声响在耳边嗡鸣,徐佑的冒险有了他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成果。
在我这位“家人”温暖热情的注视下,徐佑完全出于本能地详详细细给我编了大概一个多钟头的故事,直到我不好意思打断说要打烊了,神志逐渐清明。
然后他掏出整个钱包(居然这都没丢),提着一堆东西跟我道别,在我真情实感的“下次再来”里沉默点头。
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不知道多少天,我小店里的顾客来来往往。
它们想转移宿主逃离地宫的召唤。
狗日的它们想爬到我嘴里!
我猛地一低头,就拿头槌撞开那张凑近的人脸,死死咬紧牙关。此时死马当作活马医,顾不得身上那些外翻的鲜红发动,我就抄起挂在脖子上的手电抡满了砸过去。
“小然!低头!”
掮客的声音在远处喝道,忽然打开强光手电对准了我。
我想都不想立刻捂脸往下一趴,“砰”一声响,从极远处的下方传来一声尖锐的穿行声,一颗子弹精准点射在离我一线之隔的人脸上,再下一秒,嗡一声,一颗照明弹也追着弹道过来,爆出强烈的热浪和火光。
那些人脸和肢体混乱中挥舞起来,我一咬牙,猛地就挣脱从其中翻了出来,整个人一下子落空往下方掉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啸,我还没来得及闭眼等死,一道钩爪就被人甩了过来,一下子扯在我的腰上。
接着,牵引绳上有几名伙计已经爬上来赶到,其中一个飞扑把我拽住,在另一名伙计的帮助下用力荡回。
这一下大起大落,我深吸一口气,才发现刚才那两个救命的子弹是下方还悬挂着的徐佑和闫默二人在配合打出,掮客那一记稳到极点的手电筒强光是在浓重的水雾里给他们指路。
“还有没有!”我精神一震,大喊,“再远点打得到吗?”
回应我的是急奔中一名长足人陡然踉跄了一下,一枚子弹无比阴损地炸开了它脚边的夯土。
这时候不用多说,我们全部默契地开始脱负重,把那些土制炸雷全部绑在备用的钩索上,往那些长足身上甩去。
一声唿哨,掮客、张添一、高六都从长足人身上跃下,腰间的牵引绳拉开,成了三条绊马绳。
其他几个幸存的伙计都往我们这边跳来,大喊稳住稳住,倒载萝卜一样被我们挨个死死抱住。
也就是同时,一个又一个发足狂奔的长足人被绊倒,我们趁机拉紧钩索免得脱落。张添一直接扒住地面翻到其中一个还在稳定重心的长足人身上,就一下拉紧了绳索,把那些闷雷牢牢塞到最中央。
掮客和高六也落下,不分先后都在挣扎着爬起的长足人中穿行。
就听方獒这厮又在挑事,哈哈一笑,这关头居然吼了一嗓子:
“各位救命菩萨!固定好啊!洒了这些闷雷子可没有了!得是蝴蝶结!”
我忽然也笑,心说我们这儿高手云集,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阵仗,怕什么。
在牵引绳剧烈的晃动里扯开烫伤的嗓子跟着喊:“加油!”也不指名道姓,故意喊道:“我相信你最行!”
远远地听到谁笑骂了一句,我们再次用力晃动牵引绳荡出,片刻后三个人影去势已尽,快速摔落下来,被我们伸手拽住。
嗡一声,吃重过满的牵引绳绷到最紧,那些长足人已经爬起,不停歇的地裂声中,如失惊的马群全部往前冲去。
“走!回船!”
有谁大喝一声,此时下降的速度风驰电掣,我们扣死搭扣,在重力的作用下比电梯还快,撞进依然滚烫的水雾之中。遥遥在望的地宫露出灰白一角,已经近在咫尺。
我没有留恋,望向身边。
“三、二、一——”
有哪个缺德货大笑着吼起来:“地宫一日游我们不去了!送个烟花!”
此时不约而同,下落中的我们都把手电筒拧到最亮,齐齐往滚滚烟尘的长足人们照去。
“砰!”
长足人先后撞上了地宫的外墙。
“砰!”
指路的子弹点射。
“砰!”
照明弹呼啸而上,强烈的光热席卷,吞没了那些绑在长条人身上的闷雷。高温和光热横扫。
水汽太重了,大部分闷雷会被泡哑掉,炸量估计不够。我平静地想,但能炸掉一面破墙也算有来有往。
念及至此,是难以言喻的满足,心说,反抗过了,我不后悔。
“……其实。”
正在最后的中二煽情独白里,我听到有伙计轻声开口,带着点讪讪:
“每次去取池水的时候,我都会顺手在地宫前埋点雷。因为规矩不让我们聚会的时候带危险品啊……家里管这么严,实在没地方藏。”
另一个声音愣住了,老实道:“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我愣住了,目瞪口呆。
下一秒,一颗人为的小小太阳,在移鼠的辉光中炸起。那些翻涌的暗红色陡然静止、扭动、停滞。
半晌,小队长张甲愤怒吼道:“这几次取水的安保是我负责的!你们这群王八犊子!”
“——我举报!教官也藏了!”
唉,这群神经病。
“轰——”
爆裂的冲击波席卷,我无奈地笑了起来,安然任由牵引绳带领我们下落返航。
大蒋死亡的惨痛教训,对于我来说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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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的参考。
按照三易的说法,大蒋的几个状态变化节点,其实细想来是有迹可循的。
起初他遭遇山魈发生冲突,被山魈反击咬伤,那时起就已经受了伤。但此后和话务员不满抱怨、带着其他刺头伙计们探索无水状态的矿洞、返航上来拿装备,这个过程里,他依然是毫无异状的。
直到他准备要第二次入水,身上开始发热。
被安排进钻井机的操作室暂时休息时,大蒋才出现滴水异变,但一开始似乎也不算严重,因此只是被他自己当做了谁的恶作剧。
到了我好奇观看钻井机工作的时候,大蒋虽然没出仓和我打招呼,但能正常操纵机器作业,说明他也还好好活着,至少是有精力分心做事的。但我们前脚刚走不久,后脚他就被水淹死。
这么看来,他身上的异变其实是突发加速了两次。
反观我,出现被滴水的状态后,情况似乎是一点一点从哪里蔓延爆发到我这里,直到迷藏和我们碰头的失忆事件发生,滴水戛然而止。
再看我们之外的第三种情况,就是副手和那个失足落水被拦腰截断的伙计,在水中返航途中就直接变成了两半。
相似又不同的三种遭遇,异变爆发的快慢和烈度,总结起来,大概就是两点有关。
第一,刚接触了、或者靠近过大量的水,当下是否还处于水体之中;第二,在此前提下曾有去而复返的动作,离开了自己原本身处的某个区域。
也许“滴水”本身一直是处于潜伏期的,但碰到这两种因素变化的影响,就会不同程度地被提前引发。
老板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那你觉得台仔是哪种情况?”
我有些牙疼:“跟我应该是一样的。只是我被滴水,除了不间断的小伤外,最大的影响是衣服反复打湿被泡烂了,总要换。而台仔……”
话没说完,老板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他现在也是“徐然兴”,显然是跟我一样,回想起那件一度被当做山雀的人皮。
“听三易说完钻井机涂层忽然快速老化的事情,我就在想一件事。
也许台仔那张被压坏的人皮,上面那些黑点扩散腐化得那么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被水加速泡坏的。
一张人皮坏了,他为什么一定还要坚持带在身边,就算心惊胆寒也固执地要修复呢?现在有了更全面的信息,我猜可能人皮的腐坏是在很短时间猝然发生的,没有缓冲的时间。”
“人皮一下子全都被相继泡坏了,他又已经困在了地宫的狭小环境中无法离开,所以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个老话题对我们在场的来说就都有点恐怖了,一时间大家居然都身临其境打个寒颤沉默了两秒。
那话务员也是挺好玩的,马上白着脸道:
“反正我觉得我顶多像十分之一个徐然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晚上噩梦别来找我,盯准这俩祖宗就行。”
边上人立刻有样学样,全都跟老天爷表态“徐然兴”是谁爱当谁当,自己多半是冒牌货没惹谁。
我哭笑不得,心说你们这一个个吓得跟我完全一个怂样,就已经很难说清了好吧。
不过说到这里,三易想了想也道:“那么第三个影响因素,就是自我身份的认知。这里面可能也包括身边人是否清楚认知你是谁。”
他顿了顿,摇头,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不准确,又换了个词。
“或者说,是看那个东西能不能准确抓到你。”
“你对自己的确认、旁人看到你确定你、那个东西本身也会在水中移动中寻找你……都可能影响它认出你、抓住你的速度。”
“就像是……捉迷藏?”
我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但不得不承认,三易的想法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把我们比作水面散落的鱼食,那个未知的东西就是一只目盲的大鱼。
我没有答案,只是感到那团透明的水团在巨尸腹部动了一下,像是有一双浑噩无知的眼睛,正贪婪与我对视。
它彻底吃掉自己的囚徒需要多久,这对我来说无法评估。它在改变形体后,下一次是否还是“采石图”,是否还会被困在矿洞石墓之中,似乎也很难推测。
只有底下的彩色巨图还在不停地塌缩,向无限的平面下跌,把一切都压缩成了线条和像素点。
那团透明的水团在线条之中蠕动,分解着为数不多的微弱光线,散发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彩色。下一秒,它的形态扭曲了一下,再度变化,竟完全消失,变成了隐形无法看见的东西。
我再也支撑不住,在巨大的恐惧中重新陷入昏沉。
第144章尾声(上)
昏昏沉沉之中,我被人拖行在狭而窄的甬道里。
新打出的泥土气味很重,我能感到自己和救援我的人都十分艰辛,似乎是又行进了许久,两人都被磕绊出了一身淤伤。
同时就有隐约的高温火舌伴随岩石被烧到开裂的声音,几乎是追在我们屁股后面跑,逼得救援我的人一刻也不能停,呼吸中也慢慢出现了疲惫。
我十分焦急想要醒来,朦胧中,似乎是挣扎着喊了两声张添一,叫他赶紧跑,不要再管我了。
越是这样,身上四处脱臼般的酸楚无力感就越强烈。大概是被那些毒焰和绿水感染得严重,我很快发起高烧,意识就更模糊不清,像遭了鬼压床般怎么都醒不来。
我来回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梦,大部分毫无意义,就是我独自一个人在不同的陌生场景走来走去喃喃自语,然后发呆,鼻子里涌出两道滚烫的血。
年怀仁的干尸不是就一直在呼唤着小易,叫他过去吗?
他和叁易这一趟过来,就是为了在此刻永远杀死年怀仁,结束过往的所有恩怨,也结束掉埋尸人的宿命。
在那之后,我可以带着所有的秘密离开。哪怕只是为了把屏屏的消息带回家,叫爸妈安心,我也会咬牙坚持下去的。
当我重新出现时,闫默会明白计划已经成功,蜂群已得到某种意义上的永恒,就可以安排人手,把这个地界彻彻底底封存不见天日。
万一失败了,我也没有生命堪忧之虞,还能有足够的时间和能量去调动我的朋友们,到时候最坏也不过是张家重启埋尸人计划,对整个局面来说无论如何不会有损失。
因此,只从收益来说,这个计划好像是绝对值得冒险一试的。
我是很了解的,这事多半就是张添一的主意。可以想象,那张干瘪的脸皮贴在床板下的时候,就像我刚才听到的一样,年怀仁隔着床板,会在熟睡的叁易耳边轻声喊:“小易……来啊……”
这样的动作,一定重复了无数个夜晚。
不对,不对,年怀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在他身上的变化是什么。
如果床底下这具干尸是年怀仁,那刚才从门后出来,在浓雾里跟着我的又是什么东西。我看到了的,那些贴加官一样的人脸,那一定就是年怀仁。
我头晕目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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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像是十分确定的,有个声音在说,一个,两个,都是年怀仁。年怀仁就是这样的,不要否认,不要怀疑。
——“年怀仁”没有任何问题。
“喵——?”东崽疑惑轻轻叫了声。
不对,我一震,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顿时爆了句粗口。太邪门了,我刚才在想什么鬼玩意儿。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到年怀仁是十分“标准”的,没有任何瑕疵偏差,如果要怀疑它的真伪对错,那么有错、有问题的就一定是我自己。
这种强制的洗脑是怎么回事?
我隐约抓到了某种脉络,感到如果自己没有清醒过来,将会逐渐在“年怀仁”的概念里越陷越深,或许会慢慢无视掉它的异常,反过来认为它的一切反常都是年怀仁应该有的。
到那时候,我还会认为眼前的是一具死掉的干尸吗?
念头一出,我在冰凉的夜雾里连打了几个寒颤。
我好像有些明白,在当年叁易眼中匪夷所思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但这个答案未免有些过于惊世骇俗,我一时间竟有点不敢相信。
仔细想想,我对自己说,从头到尾好好想一想。
首先,床板下的刻字,那字迹很稚嫩,是孩子的笔触没错。这份留言一定有很要紧的作用。
奇怪的是,为什么叁易也要到床底下去,在这个很有风险的地方特意进行留言。
如果年怀仁经常在床下直勾勾地窥视呼喊,换了我是年幼的叁易,我会做什么?
第一个反应,应该是逃离这个怪物吧。有能力的话就消灭它,这也是叁易曾经做过的事。
但他那时,似乎是出于某种原因,竟然就和年怀仁继续相处着,保持着某种吊诡的平衡和宁静。
可问题是,不久前在车上,叁易对于童年过往的转述几乎是毫无保留,其中根本没有涉及这部分的信息。
我相信到了这地步,不管是叁易还是张添一,都没有任何理由对我有隐瞒,那一定是他们自己也确实不记得。
……就像伪人们永远无法知道自己不过是先知的人皮天衣那样。有什么认知被扭曲抹去了,也包括这屋子里关于年子青和猎杀计划的档案袋。
同样的,当年我的母亲张璨在看到蛇皮袋中的尸体时,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对年怀仁的异常惨死表现出了缄默寻常,就好像处理的不是尸体而是什么普通的杂物。
是因为……年怀仁是“正常”的?
我喃喃说,顷刻间毛骨悚然。
也就是这时候,耳边又响起了一声急促迷茫的猫叫,我霍然睁大眼睛,发现了一件无比奇怪的事情。
原来我不知何时,已经重新钻到了床底下,手里正牢牢地攥着那具干尸的手腕,并且托着它残缺的脖颈,死死按在床板上。
恍惚了片刻,我向外面望去,看到了一道长长的拖拽痕。
床底下太挤了,我动了一下,很艰难,因为边上还有具年怀仁的干尸,整个人被卡住几乎是动弹不得。
小肥猫就焦急地在床边,不停蹭我的脑袋,咬我的头发,似乎完全不理解我一直在做什么,陷入了巨大的迷茫。
我怔住了,慢慢问东崽:
“其实……这具尸体没有动过,也没有说过什么,对不对?”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我在面无表情地拽着这具干尸,往床底爬,假装是它自己在动,无视了东崽的错
他向来是一个行事剑走偏锋天马行空、却又喜欢留有备选方案和退路的狂人,很难说到底是稳重还是偏激。此刻,我就是他的备选方案,是那条退路。
这个人好奇怪啊,他怎么这么信我,觉得万一出了岔子,我能把事情解决好?他凭什么赌我愿意不惜一切,能够不惜一切?
而且,我摸了摸已经麻木的面颊,问那道冰凉的铁门:“蛮好笑的哎,你们凭什么觉得我能坦然接受释怀啊?”
好吧,我这亲哥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实在把我算死了。就算叁易瞒不住实话,向我坦白,我也没法拒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总不能厚颜无耻大哭说不要死,换张家伙计们来吧,用我尊敬的几位长辈和朋友,还有以后更多条人命来换你。
如果那样撒泼打滚大喊大叫,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毕竟这件事已经有很多姓张的做过了,没道理我的哥哥就不能。虽然他是个冒牌张家人,可张家是百家汇流的幸存者们结成,对于家人的选择,好像本来就很随便,现在他加入也不晚。
再往前,还有我的胞妹徐屏,早就已经在移鼠和榕树前,化身屏障为我们所有人争取了漫长的时光。
我的家人们都在做应该做的选择,我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张添一和叁易,我大概真的一个也保不住了。
绝望中,理智在冷酷告诉我,如果他们真的要选择喂养圣婴,那么确实是缺一不可的。
一方面,对于圣婴们来说,叁易是“年怀仁”的一部分。
那么当圣婴完全蜕变迭代成为“张添一”,外界却还有一个残缺的“年怀仁”,或许会使得“年怀仁”在叁易身上死灰复燃,引发不可知的变故冲突。
到那时候,年怀仁就真的是变相从叁易的血肉里死而复生了,以叁易的性格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另一方面,圣婴需要的是唯一的名字,唯一的存在。
如果贪婪怯懦,抱着侥幸只献出一半,大概是不行的。就像叁易说的,他和张添一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他在出走后用回了旧名,才成为了今天的叁易。
对于怪谈,只有不惜一切。所有在怪谈面前企图投机取巧、想要少支付一些代价的人,下场如何惨烈,我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所以,要完成这个计划,张添一和叁易必须彻彻底底全部投入进去。老天确实是一个也不能留给我们。”
我对东崽喃喃说,“怪不得我刚才问这个问题,叁易那混账还笑话我。我真的是个乌鸦嘴哎,说什么就中什么。”
还有一点,大概只有张添一想到了,连叁易都被他瞒了过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东崽,你知道吗,我发现一个事情。”
“——如果那样,屏屏为什么在渐渐长大、变成一个普通孩子后,身体还会毫无预兆地虚弱下去呢?就只是像我窥视怪谈时那样消耗过大吗?
那为什么徐屏到了过去,成为年子青以后就重新健康起来了?难道移鼠和榕树那时候就突然又不去过度侵蚀她了?”
大概是我的语气有些太冰凉骇人,小肥猫一声不吭往我怀里钻,慌乱地企图安抚我。
我摸摸猫,发现自己的眼泪今天大概是没有止境了。
而上方像是天然生成的一道天裂,就接上了张添一由下而上打出来的通道,大概还有个二十来米的垂直距离,眼看出去是畅通无阻了。
此时我听到的滴水声,正是上方下了场小雨,雨势已停,涓涓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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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水流顺着岩石缝隙往下流,像是在我们上方不远处积蓄了个小水洼,正时不时满溢出来几滴敲在下方的石头延边。
我听得入迷,虽然还没脱困,但心情马上好了起来,仰面感到时不时有一些摔的粉碎的水雾飘下来,简直是心旷神怡。
张添一眼下都是青的,明显是累得慌,看我从梦魇中惊醒了没事,就打了个哈欠,闭眼又要睡。
我也知道这下他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上去是体力活,稍有不慎二十米也足够摔死人了。但眼看天光一线遥遥在望,又有刚刚幻梦中发现的新情况,真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上去把他晃醒跟我好好聊一聊。
就这样纠结了快十分钟,也就好在这个临时土窝压根没有可以活动的空间,我连翻身都做不到,只能偶尔抖抖小腿免得挤压到麻筋。
张添一好好睡了大概一刻钟,醒来时还是很疲倦,一睁眼就看我脸快凑到他面前,一幅马上要被憋死的德行。
他看看我,挑眉纳闷问:“你这是打算摊煎饼呢?什么情况?”
第145章尾声(中)
我被问得老脸一红,讪讪看他。
这下他懂了,带点恨铁不成钢,无奈看我:“又有什么幺蛾子?”
被这么问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心说这当哥的确实被我折腾够呛,要不还是出去再说吧,有这闲工夫让他再多睡会儿。
他却摇头,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直接就道:
“上面我探过路,比想象的更窄,是一个完全垂直的岩道。
人要上去必须把全身骨头和内脏都挤缩在一起,很容易会卡住进退不得,胸腔被压迫后只会难以呼吸。
因此上去是一口气都不能停的,否则没有歇脚地方只会越来越累油尽灯枯。”
我顿时把那点好奇抛开,忧心忡忡问:“没别的路?”
而屏屏只是乖乖地和我贴着脸,体温的传递中,她轻轻说:
“然然,我其实有过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我想过,如果健康是可以借走的,也许我根本没有那么懂事,我会毫不犹豫从你或任何人身上夺走。就算是爸爸妈妈,我也许还是会自私地先选择自己。”
“我是个坏孩子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崩溃大哭,用力摇头。
那一刻模糊的泪眼里,当时也才十一二岁的张添一站在房门口,沉默地看着我们。
我几乎要哭晕过去,求助问张添一,我该怎么回答。
半晌,我似乎听到他近乎凄凉但平静地说,不知道是在回答谁:
“活着从来不是过错。”
模糊的记忆此刻忽然清晰起来,我想起了“不能说谎”的源头。
一开始,家里坚持不说谎言的是张添一。
我和屏屏更多的是习惯于我们三个什么都要一致,在小孩子的懵懂天真中,似乎把亦步亦趋模仿哥哥当做了乐趣。
张添一无奈说我们两个是小黄鸭学走路,看见别人怎么样,就屁颠颠在后面跟着嘎嘎嘎。
我和屏屏则理直气壮,扮了个鬼脸,扭头就跟我父亲讨价还价要加零花钱,说我们以后要做诚实的好孩子,所以必须有大大的鼓励。
……可张添一为什么会在那个年纪就有这种坚持呢?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强制要求自己不能说谎,以至于深深影响了他的行为处事,直到今日都无法改变的?
只是因为大孩子的以身作则吗?
好像不是的。
我想了很久,脑海里终于唤醒了一段异常缥缈的记忆。
是因为张添一有一次做了错事。他倒掉了屏屏的药。
爸妈头一次大发雷霆,又是痛心又是失望,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时张添一的反应很奇怪,只是回答:
“不能吃。”
这显然不能成为理由。
那天有个浑身消毒水气味的医生,似乎是隔壁的邻居,也在家里,十分耐心地说:
“讳疾忌医是不可取的。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能拦着不让家里小朋友吃药呢?”
我躲在房间里,看着空药瓶就犯愁,快速动着脑子想怎么劝架让爸妈别生气。
大概是我太专心了,没有听到张添一解释了什么,但有个不算熟悉的声音就在客厅里拔高起来,怒斥道:
“不许说谎!”
我被吓了一跳,立刻跑出房间,叫道:“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我也说不清楚,着急之下怒瞪着那个医生,就看到他衣服口袋里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小药瓶。
那个医生看着似乎很和善,但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
屏屏还在屋里睡觉,我和屏屏长得很像,小孩子又还没有发育,那医生认错了,把我当成了屏屏。伸手就过来摸我的脸,似乎很亲切笑道:
“就是你不吃药吗?”
这话问得很奇怪,明明他才批评了我哥倒药的事,又无端指责他说谎,现在怎么说得又好像是屏屏躲着药一样。
我平时捣蛋惯了,也见惯了有些看不惯我们家家风,非要阴阳怪气的亲戚。因此对其他事情还稀里糊涂,唯独对这种只是找个由头进行指责的话十分敏感,一下就感到了不讲理的恶意。
不对,他根本不是关心屏屏的病,他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找方法盯着屏屏吃药。
我的母亲也皱眉,感觉到异样,一下挡住他的手:
“别对小孩子动手动脚。”
那医生脸色顿时有点变,很虚伪地笑了下,“我跟孩子亲近亲近。”
我摇头退了一步:“我不喜欢你。”扭头看我母亲,“哥哥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说得认真,张添一也坚决地看着医生,重复道:“他们医院有问题。”
“药不能吃。”
老板也不能撒谎,所以他让三易和我完成最重要的交涉,自己则诚实对我说道,在这里能做的、被允许做的也只有采石这一件事。他还说,想要逃离这里,唯一的方法就是隐藏身份,不要被认出来。
所有的提醒都是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徐然兴能离开这里的唯一生路,也是先知能离开这里的唯一生路。
我被动地接纳着先知提供的各种往事密辛,被先知和伪人们反复采食着,也在先知逐渐抛弃自我的过程中同化取代着它,才能一直逃离到这里。
张添一说得也对,先知是为了活着可以选择任何变化的东西,甚至可以任由自己成为徐然兴,被“徐然兴”这个身份吃掉。
所有的一切,从台仔袭击我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忽然感到一阵可笑,又感到难言的苦涩和寒冷。
第146章尾声(下)【规则五】
台仔向我求救的那一刻,当时的我必然不会想到,是先知确实在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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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向我发出求存的呼唤。
伪人们都异变成了徐然兴,也并非完全是先知的虚弱失控,而是它原本就需要有这么多的徐然兴让它藏匿其中。
老板和伪人们各自有着盘算和计划,有想过背后都是先知的欺骗吗?
张添一看我一眼,神色很复杂。
“你大概不知道,你昏迷时一直在断断续续给我指路。是因为你,我才能一直打出甬道找到这道天裂。”
我就惨然一笑:“那怎么不怀疑我?”
他摇了摇头:“怀疑就不管你吗?”
我忽然说不出话来,低头嘴里有点发苦。
“所以,其实在下面的时候,只有我的眼里到处变成了透明?这根本不是什么环境的异变,是先知把它的视野逐步切割让渡给了我,对我进行了误导。它给我的越多,我就越是……心想事成。”
张添一叹了口气:“可是你太多疑了。”
我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果然,下一秒,那些在高温中软化的玻璃忽然碰见极度的低温,一下子就变脆了。咯咯两声,数道巨大的裂痕在车前玻璃上蔓延开来。
这时候指望失控的司机是没用了,我猛地踹在他踩着油门的腿上,一只手就去狂拍雨刷器的按键。
以现在玻璃的强度,再被更多雾气和虫卵集中一撞,恐怕很快就会碎裂炸开,到时候外面的鬼东西一拥而入我们就没命了!
快!动啊!
司机被我踹得整个人一歪,方向盘险些脱手,带着整个公交车一个巨大的急转飞滑。我唰一下满头冷汗,一把拽住方向盘,一脚蹬开他的腿,把整个右腿挤过去踩在油门附近占住地方。
这番动作几乎全卡在我的活动范围极限之中,不过数秒,近乎脱臼的痛感就扯得发僵的身体一阵阵抽疼。
万幸,随着公交车恢复慢速,那些雾气波动的幅度居然减缓下来。
我冒着汗把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司机身上,不让他动弹,自己则两眼发黑地控制差点撞上居民楼的公交车缓缓改道,重新把车体推到主干道上。
随着车辆回归正道,雾气再次恢复了死寂的静谧。
“嘶……”
该死的雨刷器终于打开了。
车前玻璃上的虫卵黏得还不算牢固,被雨刷器反复推刷,稀稀落落开始往下掉。只有一部分近乎冻结的黏液在玻璃上逐渐涂匀了,给窗外视野糊上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此时要求不了更多,我猛地松了口气,几乎虚脱。
目测了一下开完主干道需要的时间,车窗玻璃咯咯数声,再次开裂出十几道蛛丝一样的裂痕,看上去岌岌可危。
“……草。”
我狼狈地大口喘气,把所有骂娘的话全部挤出来,在乱七八糟的思绪里,强行继续解说窗外建筑的毛边。
现在脑子完全是空的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一搭没一搭讲得到底是什么。
但此刻,总算有时候重新去打量车辆上的第三人,从刚才起就仿佛置身事外的年子青。
和司机相比,很难说他的状态到底是好是坏。
对,我要重新描述一下车内违背常理的画面。
就在车辆忽然提速偏道之前,我被打断的观察里,完整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作为游客的年子青坐在公交大巴的最后排;我在司机驾驶室边上站着,刚刚用车头台子上的抹布擦拭干净车前玻璃;有一只属于年子青的手,还在紧紧地拽住我的胳膊。
——年子青,同时有一部分出现在车头和车尾。
换句话说,他散开了。
那截拽着我的手臂,大概还没有意识到:人的肢体不是树木的气生根,截取下来一段后,不可能继续活着,也不能随便移植插钎到哪里再度萌芽。
后排的那截年子青也没有意识到,他还在有些警惕不安地问:
“什么火山灰?你不是说是雪山吗?又冷又热的,到底是什么?你怎么说疯话?”
说话的时候,他的另一只完好的手,正以一种非常古怪的姿势反折,高高举起来,严严实实地捂在他自己的眼皮上。
是的,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刚才短短的几分钟里发生了多少事情。
但那一刻,我居然明白了某种非常污秽扭曲的逻辑,明白了他的身体为什么会自行做出这样的反应:
因为按常理说,游客对沿途景色是一无所知的。
所以他的灵感比理智更快一步,在本能地阻止自己在我这个导游的解说前,提前看到、理解到四周的景色是什么。
而捂住眼皮不提前去看、闭塞思维不提前去想,对我说的话表现出听不懂人话一样的茫然……这些都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措施。
求生的意志正在使他变得盲目而痴愚。
只有那一小截手臂,抓着我的力气越来越大,不断收紧。
我愣愣低下头,看那截手臂,半晌,恍然大悟。
原来那不是在阻止我或者提醒我什么,而是来自游客不满的催促。因为我解说的速度在疲惫和惊惧中不由自主变慢了。
并且,那截手臂蜗牛一样慢慢地、慢慢地顺着我的小臂在往上爬,指节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我的骨骼上。
“……下面,接着介绍一下我们的小镇。”
我嘶哑地说,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不是年子青的异变不够骇人,也不是我能对这种异样视若平常。
只是内忧外患,伴随着车辆深入小镇、靠近远处地平线上的“雪山”……
车窗前新浮现的一切,最终还是用压倒性的困惑和恐惧捕获了我,使我近乎麻木。
是的,眼前的景象,让我无法用逻辑和常理去理解概括。
因为同时有两个画面出现在我眼前。
一个画面,是一座晨光熹微的小镇。朝阳是糊糊的,毛鸡蛋一样散发着光芒。但那已经非常热了,鲜红的火珥颤动着呼之欲出。
酷热的阳光下,晴天无人的小镇覆盖了厚厚的灰白色粉尘,到处一片死寂。空气在灼热中微微扭曲着,火山灰同样弥漫分散在空气中,到处什么声响都没有。
硫磺的刺鼻气味非常明显,整个古旧的小镇仿佛尘封已久的庞贝古城。
另一画面,是朦胧的夜色,白色的、巨大独眼一样的月亮俯瞰下来。远处是岿然的雪山,大片大片近乎圣洁的白色铺开雪线。
这次的小镇是活的,更新,更大,干净整洁。
嘈杂的小镇里,我看到甚至有人在沿途叫卖着做生意。
火爆的烧烤摊上,大批客人或者坐着、或者站着,都在大快朵颐。
因为冷,所有人的口鼻都喷出白气来。
一切都十分鲜活富有生命力,包括那些密密麻麻停留在客人们身上的虫卵,也在向外喷吐出白色而近乎淡蓝的雾气,一动一动地翕合着。
心力正色纠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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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给张家人留了定时消息,到点了真有人来救人。什么死不死的,你别没事吓着先知。”
我哭笑不得,心情倒是放松下来,于是也窝下来打瞌睡。
眼皮子上下打架了片刻,我想起一个事情来,无意道:“等会儿,你是不是又打岔了?我那些个问题你是一个没回答啊。”
而且,这下歇着我就想起来那个无形巨尸,好像想到点什么,只是心力交瘁间一下没有灵感。
张添一闻言哦了声,俨然是要假装没听到。
我再推搡了两下,他才慢慢道,“三易是我找来的。”
这个回答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顿住,一下呆住了。
“我也需要遵守矿洞的规则,换句话说,我不能必然是张添一。”
规则五,见本章作话
第147章疑惑重重
再度醒来时,令人安心的消毒水气味使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张家医院。
头昏脑涨里,隐约听到许多人来去,也有很多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来探病,但我还处于半断电的状态,只是看看来人关切的面庞,下意识点个头示意我没事。
这样人仰马翻了大半个月,我才逐渐恢复了些生气,仿佛塞了石头般僵硬的脑子也终于从惊悸的创伤中缓解回来。
张添一说我这是福大命大,能够直面先知的本质却没有把脑浆烧沸,也算是全须全尾功成身退了。
我只觉得脑壳还有点疼,似乎随时能从耳朵里倒出两斤带着咸腥的白沙来,闻言怒道:
“少扯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徐佑出发和家族成员碰头前,曾来找过我一次,向我告别。
我没有认出他,午后的困倦让我懒洋洋趴在柜台,拿着手机打游戏。
糟糕的技术让我左支右绌,忽然,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声音就指点了我一句,伸过手帮了我一把。
我松口气,感谢他救我一命。
徐佑沉默看我,轻声道:“不,谢谢你救我一命。”
我没听懂,立刻沉浸到难得的胜利中,随口就道好啊,有恩记得报,以后打外星人的时候记得他这条命是我的。
数周后,完全稳定的徐佑登门,已经能被人正常识别和记住。他正儿八经说我是他寻找已久的张家小少爷,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和光,要我跟他走。以后他就是我的贴身保镖。
“我会保护好你,必要的话,我这条命是你的。”徐佑道。
我一缩,心说我靠,神经病哎。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这不是缺心眼吗。
立刻把他赶走.
“——等会儿”,听到这里,结合刚才叙述中我自己忍不住提出的一些回忆补充和反问,我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本来就是这王八蛋坑我是吧?道歉呢?他连个道谢都没有!这么大的事他高低得跪了给我磕个头!”
“跪了。”张添一道,“他给你穿了个鞋。”
我靠,我浑身发麻,对这种丧尽天良的土匪无言以对。
但是,故事听到这里,这不是还挺稳定吗,我那天又怎么遭遇的袭击?以至于和李哥在岗亭里瑟瑟发抖?
“因为猫。”.
终于,一个迟缓的念头升了起来:那他呢?他那个强烈到排除一切执念,又永远无望实现的愿望是什么?他又要怎么自保?
屏屏。我在心里战栗地念道,心想事成,他又骗我,他愿意支付一切代价心想事成。这里所有人都想活,只有他本来就是冲着死来的。
可那个扭曲的榕树怪谈却始终没有以任何形式为他触发,没有实现他的愿望,以一种极度令人绝望的冷漠,把他依然钉在这里,钉在一个常人的形态。
所以,现在,他要离开这片没有湖水也没有暴风雨的世界,去往那个八年前榕树最为繁盛的时刻。
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自己被困在水中漂浮物上的样子,他提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矿灯,哼着屏屏喜欢的儿歌,不紧不慢过来,歌声十分放松,腔调字正腔圆。
另一个画面,是他冷冷地告诫我,让我不要跟着淌这趟浑水,却没有给我做过多的保护措施,好像早就知道我不会真的出事,能够逃过万一可能的“坏结局”一样。
再一个画面,是他在那些浮水尸里,一个一个辨认过把人救上来,没有丝毫不耐烦。
直到他敲开青石,也许那一刻就直面了镶嵌在石壁上的妇人启门图,平静地把里面的人也挨个拖出来。
这一次,不同于湖水中被他救上去直接丢给我的那批伙计。
他是很详细地把处于榕树和青石争夺之间的人,好好端详了一下,确认对方的五官面容。
隔着那个深潜的距离,也许我错过了他一瞬间的失望和释然。
再后来进入青石不见踪影,他也许是想把还困着的高六救出来的,但他最终的目标依然只有一个。
所以回到现在,他一直看着我不停地疑问并推论,有时候哪怕是在做无用功,也没有阻拦或者帮助我。
他是在等着。
等着我先从周听卯的最后馈赠那里得到足够的洗礼和屏障,等着让我自己形成足够明确坚固的恐惧和愿望。
我竟然没有想过,在两个世界线的跳跃上,我们的最终方向是相反的。
我是从那个坏结局逃逸出来,他却是要一头撞回去。这个也许是好结局的世界对他来说竟然无可留恋。
一股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我大概是心里非常痛苦骂了一句神经病,人非草木,不怕我现在改了执念吗这个疯子。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小队长张甲忽然道:
“看屋顶。屋顶那里是不是有个尸体露出了一些边角。”
“不,不对,那人是不是套着个下水的装备还是什么啊?”张甲看了看,问身边其他伙计,“都是爬山虎看不清,谁认一认?”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明知道不会是张添一,但还是引发了某种近乎心理阴影的退缩和排斥。
“——少爷?”张甲看看我,他不知道刚才几句话的功夫,随着张添一的离开我这里经历了多少波澜,有些担忧。
“怎么脸发白?你要再歇会儿吗?”
我悚然回过神。那个所谓的石室,也在靠近中逐渐摊开分离,变成了几面绘制逼真的石门和地面。再仔细看,似乎在某个石门的最上方还龙飞凤舞签了个潦草的签名。
队伍里也都先后发现了此事,我就听到某位伙计忽然哈哈一笑,大喊了一声带劲,声音里又是哆嗦惊吓又是忍不住兴奋。
也就是这时候,我们速滑抵达,踩到了脚下的实体。
仰头一望,长长的直道几乎望不到边,似乎原本是这具沉船的桅杆。
火光一照,上面像藤壶一样黑压压地全是人脸壁画栖息在上面,被我们惊醒后一个个或快或慢地翻动打开,也都涌动过来,艳丽妖异的色彩不断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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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变为青黑。
就算是最先提醒让大家别看壁画的徐佑也有点受不了,脸都绿了。
我们下落的地方大概是在甲板以下,某个船员休息的房间,虽然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但居然还像模像样留了个四四方方的“门”,十分规整。
从那方正的缺口出去,左拐右拐,不到两分钟我们就看到了高六提着强光手电先迎接上来。
我往她身后一看,掮客面色虽然没什么血色,但站在那里身形依然坚若磐石,注意到我们已经到来,就仰头专注看着什么。
“我给教官做了包扎,”高六简短说,也不客气,就道谁还有带云南白药之类的都拿出来,最好每人都含一颗保险子。
所谓保险子,又叫救命丹,一瓶里也就一颗,是用于内伤出血等危重时急用,镇痛麻痹效果极好。当下所有人都老实从背着的物资里拿药拆瓶盖,瞪着眼睛准备随时干咽。
原以为是来赶场救人,现场却似乎和我们想象的大为不同。我稀奇之余有点发毛,就道:“莫非还有什么大场面?”
话没问完,四周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
这一次,山摇地动。某种十分让人不安的暗红色不知从何而来,周围透明的水体忽然变得十分浑浊。那些人脸壁画和长条人突然都极度惊惧地啸叫起来,往角落拼命四散。
以长长的直道为分界线,水体一明一暗,陡然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
我们全都仰头,目瞪口呆。
——黑夜和白昼,近一步在重叠。
“……叫你们赶紧过来,不是救人。是逃命。”
“凌晨了,黑夜和白天要开始交换了。”掮客的声音有些沙哑,低声说着。
伴随她幽幽喑哑的声音,一蓬一蓬的气泡在水体之中沸腾涌出。而船体内外,透明的玻璃上开始飞快覆盖上一层白霜。
我如坠梦中。
在船体之中,此时足以清晰地观察到四面八方的所有变化细节。
我对此唯一能找到的形容是:不光是黑夜与白昼,所有的东西都开始颠倒并翻折,因而重叠在一起。
先是上方的地穴,在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里,四面的墙壁向中间挤压变窄,那些交错蔓延的金属榕树树根开始弯折,重叠在一起,破裂、压扁、橡皮泥一样揉成一团。
接着,是那些光滑釉质的球状岩体,在挤压中填补着彼此的空隙,从散落变成了并列,再在高压之中,也缓缓无声的变得扁平。
城市中为了防止飞鸟撞上玻璃,会在外面贴上点状的圆形贴纸。此时,那些球状岩体就是如此,重叠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形。
然后,那些圆形也一个一个再度扁平下去。
包装纸中有一种防震缓冲的气泡膜,上面的气泡可以逐个捏破,是很好的解压方式。但现在,无声之中,那些防震的球状岩体正在逐个破裂,使得我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令人胆寒的死寂里,只有这艘透明大船没有变化,作为载具无声庇护着我们,甚至也庇护着那些同样死寂下来的发青人脸。
再然后,在我们所有人近乎茫然的巨大恐惧之中,整个水体连带着透明大船向上方飘去。
用这个“飘”似乎不准确,因为这个动作迅猛快捷地近乎于“倒”。只是因为此时变化的区域太大,人在其中格外渺小,就显得四周的变动似乎在沉重地慢放。
头顶上,更加剧烈的地动发生了,被我们短暂堵住的缺口再度撕裂。
这让我意识到,我们并非是失重,而是整个地底也被颠倒翻折向空中。
地穴的昏暗消失了。
船体和大量的水,载着我们来到了月台上方,悬浮着,凌驾在小楼之上。
我们全部失声,哑然看到整个小镇在无声无息之中,以小楼为中心,向中间对折。
两边的地面像山峦一样竖起、翻直、下倒,无数碎石砸落到了小镇的建筑之中,带着怪诞而无法理解的高温,砸在那些建筑的毛边上下滑。
再接着,也许是我疯了,也许身边也有人陷入了癫狂大吼起来。
因为不止是水体里,还有更多的红色出现了。
鲜艳欲滴的红色,开始不停在所有事物的表面外翻、蔓延。
不止是小镇,远处灰白的雪山,此时全部被那种鲜艳到近乎活着的红色爬满。
暗红的巍峨雪山也向小镇折叠,轰然下压过来。
不能变,这就是我要做好的事情,像眼镜儿交代的,我得一直往前面走。现在,其他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他们闭环内的事情了。
“……走。”我大概是咽了口唾沫,感到一旦迟疑,事情的整个局面就会往我最不想看到的那个方向转变。
我用了三分钟检查自己的体力和注意力,让张甲帮我把身上的装备也再确认一遍不会临时出什么纰漏,用力搓了一下手,把手搓热,接着开始拍打自己因为紧张而绷得发僵的面颊。
由外向内看去,那一片清凉的绿荫无比真实,但全部是榕树。
两边,各自八棵榕树,对称地并列排开。地面的土壤翻起,凸出的全是杂乱如同蟒蛇一样的树根。
但这些榕树也是死的,上面的绿色全是绢布,绒面的叶子栩栩如生,就像是永远凝固了一样。
中间的鹅卵石小路一路延伸到红砖墙和一扇半开着的铁门前,往上看,趴在墙上的爬山虎纹丝不动。
不,不是爬山虎,那也是榕树。
那是爬满了墙面的无比细小的气生根,因为枯萎后已经近乎于藤蔓的细细卷须一样。上面覆盖的也不是倒卵圆形的爬山虎叶子,同样是一片一片绢布裁剪出来,逼真到极点的榕树叶子。
整个民宿从前方空地开始,就像一整个精致而毫无生命力的巨大玩具。
“现在我们就进去,看看最后一块拼图是什么。”我说,踩上了鹅卵石小道。
踩进那片绿荫,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空气中的燥热得到了立竿见影的缓解。
走到那扇有些发锈的小门前,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门是半敞开的,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我们全部进入,徒步走过那一小片近乎荒芜的楼前花园和破损的喷泉池,往民居小楼走。
行道两旁原本是花坛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堆碎石瓦砾混合在一起,像是被人为用钝物砸碎破坏的。里面的碎片花花绿绿,依稀可见当初的花坛也是用了心思做了妆点。
以这条小道为分割,脚下是唯一平整的土地,两边的土壤全被已死的榕树拱得不成样子。
张甲再度检查土壤,和之前山道边那些砂石化的泥土对比。
他带着手套一捻,又闻了闻,就咦了声:“是火碱。”
土里加了火碱,难怪这么干燥硬化,整个土壤结构恐怕都被破坏掉了。我们和闫默那边确认了一下,就有人急匆匆过来回话,说如果破坏严重,一般的灌水洗盐也很难恢复,问我们地里是不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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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
我和小队长对视一眼,让那伙计别着急,仔细说。
他想了想,就补充道:
“如果这一片都灌了大量的火碱水下去,整片地的板结会非常严重,最直观的就是地上如果有什么花啊草啊的根会直接''烧’掉,基本上就没有再生的可能了。而且这种枯萎和破坏只要不去处理,会维持上很多年。”
我问他到底多久,他语气凝重,说按这个量起码十几二十年。而且第一年也许只是灭杀植物,似乎损害只在这方寸之内,往后就可能逐渐反过来污染地下水和可能饮水的动物。做出这种决定的一定不是偶然为之。
喊那伙计时,我们没有提两边的榕树,这时候一听大概就懂了,跟那伙计道谢让他回去忙。
小队长把手里的土拍掉,就道:“这民宿的是脑子有坑?自己种两排榕树,回头急了又给地里一顿折腾
是的,因为猫。
这个极度离谱的故事的下半截,是这还在我怀里呼呼大睡的小肥猫造成的。
在那段时间里,我其实非常忙碌,白天保护徐佑,晚上保护睡在床头的小肥猫,完全一无所知的被动连轴转。
还只收了一份报酬,并搭进去无数猫粮。
徐佑对岗亭怪谈的了解也仅限于极度异变时的那点灵感,对我能给出的警告,就是告诉我世界上脏东西很多,小心撞邪,然后尽可能守在小区远远盯着我,偶尔和我擦肩而过来稳定自己。
他不知道还有只天天跟我屁股后面,连他都看不见的小肥猫。
双倍的负荷原本还能维持,毕竟此时徐佑已转换成了我的守卫。但很快,车队到了,当初和徐佑一同幸存的周听卯也到了。
和徐佑不同,周听卯能够稳定自己,是无意中卷入了另一个怪谈之中,他对自己曾经处境和遭遇的记忆几乎损失殆尽了。
“人无心……可以活吗?”
张添一停下讲述,忽然问我。
我身上一冷,艰难摇头。我不知道。
徐佑也不知道,所以他对周听卯选择了完全隐瞒,只把我的到来透漏给了他的副手,小队长。后来又通过审视告诉了几名可靠的伙计,安排他们一刻不停看护我。
那天,徐佑和周听卯都聚集在小区,岗亭怪谈前所未有地被触动,企图彻底孕育自己降生。
而此时,没有任何人保护我。
只有一只狸花猫,懵懂地感到了危机,却不知道为什么,更无法和我沟通,甚至在那天几乎完全在我眼前消失了,无法被我看到。
为了保护我,它本能地不停对我嚎叫哀鸣,又去咬我的裤腿,最后这只幼猫在惊慌中直接咬伤了我的脚腕。
如果换了其他情况,那时候我就该被脚腕上的伤口惊醒。
但还未分娩存在的小肥猫,此时对我的伤害也是存在但存疑的。
花坛里,窸窸窣窣的,有异变的鬼东西接近了我。
我一直以为那个鬼东西就是徐佑,实际上是因为与岗亭怪谈重逢,导致失控的周听卯。
在他,不,它靠近我的那一刻,狸花猫终于被我看到,成功提醒了我。
那一刻,原本盲目安全的我,一瞬间看到了异常的世界,也立刻被原本盲目搜寻的它发现。
我越是惊惶地抱着猫逃跑,越是深刻地认知它。
直到我为了自保,拉着李哥无意中躲到岗亭之中。
就在那一刻,“岗亭”彻底诞生了,它的规则全然舒展运转。
我脚腕上的伤口也切实存在了,于是李哥惊叫着看到了我的伤口,而我此时才迟钝地感到,来自这个可怖伤口给予的疼痛。当我回头望去,一路上滴落的血迹才浮现并存在。
作为一只猫,东崽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它对我的咬伤会恶化得这么严重,它只是恐惧地和李哥一同蜷缩在我身边。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徐佑接到我的求助,赶到了岗亭前。
他驱赶了周听卯,把他带回车队,关押在监控室里。因此此后的路上,直到月夜那天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周听卯这个伙计。
于是,带走整个杂货铺,一次又一次强调我是张家少爷,甚至忽然提出要教我,如何独自生存在密林之中,后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发展了。
直到那天,在车队里,实际上也被保护着,逐渐恢复的周听卯醒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反而通过监控发现了我,听到了我喃喃自语的流浪汉新闻,接着发现了车队中极为不自然的异常,并因此心生恐惧蛰伏起来,最后决定作为车队仅存的“正常人”向我求援,炮制“流浪汉”证据,向我“揭穿”徐佑的真面目。
周听卯并不知道,我的喃喃自语只是在逐渐靠近陷坑后,本能感到不安,于是不断复述让我自己潜意识察觉异常的信息。
面对和自己几乎相依为命的同伴终于好转苏醒,徐佑虽然有所注意,刻意让我不要接触到周听卯,但并没有意识到误会的产生。
真是越说越离谱,我好险没把鼻子给气歪了,心说他怎么还杠上了,这话能胡说吗?
“徐然兴,我不会说谎,你知道的。”
“……你说什么?”
“采石图是我带来的,你这次被卷入,本来就是我在背后安排的。”
我愣住了,啊了声看他。感觉自己听错了。
视线对上,却发现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竟然是认真的。
我的思绪忽然慢了半拍,张了张口,错乱看他。
过了一会儿,在过分寂静肃杀的氛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徐佑和张甲已经把我拦在了身后。
第148章事情的起源
我被护住的瞬间,屋内像是有什么反光晃过,没等我反应过来,密密麻麻的狙击红点从窗外投过来,全部聚焦到张添一身上,硬生生把他映出一层浮动的暗红色。
我猛地吃了一惊,房间里又多了个高挑的身影,就见高六也到了我手边,径直把自己当做人肉盾牌挡住了张添一对我投来的视线,淡淡道:
“顾问,退后。”
没料到顷刻间局势会这么急转直下,我头都炸了,大急叫道:“等等!”
那边确认完毕所有分散的小组还需要一会儿,我们就按下疑问先继续走着。
这次所有人行进就谨慎许多,三个张家伙计自告奋勇说要走在最前面,看看是哪个山魈狐精。小队长和张哥就把我和导游围在中间。
同时被一群姓张的围住,队伍里就我和导游两个手不能提的外人,这场面还颇为微妙。
大概又走了十几分钟,山坡的尽头依然遥遥无期,前面一下停住了。
“有东西。”“所以,当时我和那几个知情的兄弟就说,得对你好点,不能光放着领队缺德啊。你看他头一回还装着能屈能伸给你穿鞋,后面在路上了就什么德行?”
他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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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突然凝滞了一下,所有刚刚不自觉浮现的轻松和缅怀,全部变成了深切的怨恨和自责。
“可是周听卯他有问题,是不是?我不该跟他说的。”
“这是我、我们的报应。”
他用力捂住了脸,过了一会儿,突然哀求般充满希冀地看我:“你真的不可能是张家人吗?是不是领队他缺德在整我们?他骗的其实是我们几个对不对?”
混乱的信息量让我有点发呆,情绪完全也混乱了。我以为自己第一时间会愤怒异常,但现在一一对应,竟然觉得这才是合理的,甚至鬼使神差松了口气。
面对小队长此刻的眼神,我有那么一瞬间很想骗他,点一点头。但只有“张家小少爷”这一点,不管以后又出了什么状况,都绝对是不可能的。
我摇头,没有任何犹豫。
一旁,小刘已经完全麻木萎靡了,从惊惶到绝望看着我们两个。
“看个屁,以后喊顾问。”小队长踹了他一脚,“不是少爷,这位也还是我们的祖宗。”
我大概也麻木了,居然只是叹了口气,也点了点头。
“其他的帐出去再算,先说说你把营地里的自己搬过来干什么。”
我尽量让自己理智一些回归正题,胸膛还是剧烈起伏了几下,忍不住没好气冷笑道,“所以他就光骗我?!”
小队长愣了一下。
“那倒没,他从来就没两句真话。”
“说。”我怒道。“只有我一个被坑的话那我不干了,爱谁谁吧。”
“……有。”
“……他骗我说,他这趟就退休歇了,回头把车队给我,让我好好做事。整个车队那么多漂亮得要死的吉普车那么闪的大灯,四舍五入以后都是我铁皮媳妇儿。”
“他还说,头顶上那台伴飞的直升飞机,好好干的话,他拼了命也给我从本家申请过来。”
“那几天我给你削果盘我都满脸通红,削两分钟我就想笑出声儿。我过一个钟头就恨不得跑你杂货店里买个小东西,给你看看什么叫腼腆纯良好狗腿。”
小队长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骂了一句脏话。
“后来我才知道,领队这狗东西跟每个小队长都这么说,草。怪不得每次排队全是人。老子赔笑脸扮憨当了一路老妈子,现在兄弟没了,车也没了。”
“我他妈现在是个他妈的未亡人。”
“——所以,你们要个冒牌的张家少爷是做什么?”我冷不丁突然问道。
“——所以,你们要个冒牌的张家少爷是做什么?”我冷不丁突然问道。
安静,突如其来的安静。
小队长看着我,有些头疼,捏了捏后脖子。
“祖宗,你怎么不吃感情牌啊。能让人好好转移一下话题吗?”
我叹了口气,心说这厮明明这么动情忘我地在回忆往昔,好像下一秒连二大爷家萨摩耶的裤衩子是什么颜色都能哭着告诉我,怎么就诈不出来话,也觉得很头疼。
我相信他刚才所有的推心置腹,这些都不是作伪。
但这不妨碍他似乎在某个节点就突然警觉到自己吐露了太多,于是开始转移话题,企图糊弄我,让我“置身事外”。
家长啊,大多的家长都有这个毛病。一边真心实意流泪说生活艰辛,一边看你羞愧就打着算盘想趁机送你去补习班好好“上进”,一边还不经意赖掉了原本答应好要买的塑料小人。
既然他已经想起来我是个熊孩子,那接下来更深入的话题指定聊不下去了。
我蹲下来,自食其力,检查血肉模糊的那人。
这显然也是个危险话题,我伸手想看看那人的伤势细节,肩膀上就一沉,被摁住了。
最前面那伙计轻声说,走到一处草垛边上。“好像是血腥气,但不太对。”
他打了个手势让我们先不要上前,用随身的工兵铲柄部拨开草垛。淡淡的草木清香里,猛地露出一抹异样的惨白色。
是个已经高度腐烂的人头。
我们几个还好,那导游一下子扭头过去开始吐,吐到只剩苦水,脸色难看无比。
张哥给她递了瓶水,她也没要,只是无比惨败地一直摇头。
小队长上去看了看,就严肃道,恐怕我们的新向导是避不开了,必须上来认人。
听到这话,导游立刻意识到什么,不由打了个哆嗦,咬牙上去看了一眼,一下子呆在原地。
“……这是,我们团里一个游客。”
她的声音变得极度奇怪,“但那天他们都拿了你们的钱,直接坐大巴回去了。我是亲眼看着大巴离开的。”
说着,她猛地抬头就警惕看我们,整个人后退了一步,踩在了悬空的山道边,脸上涨红了。
“如果是我们做手脚杀了人,在你面前装神弄鬼做什么?”
小队长还在蹲着检查那颗脑袋,强硬对她道:“不行,你还得再来认一下。我的印象里这也确实是你们团的,但是……这脑袋起码烂了五六天。”
五六天?我们从山谷醒来也才两天。旅游团就更在之后了。
导游这才勉强漱了口,十分僵硬地再次上前,动作依然十分防备。
我也跟上,就发现那颗脑袋果然十分古怪。
一方面,那惨白人头的面部几乎有些像烂泥一样化开了,眼睛也爆了出来;
另一方面,好像有什么在底下撑起了他的面目细节,以至于一眼望过去,还能发现许多特征,让人一眼认出来他的具体长相。
小队长也摸出工兵铲,敲了敲那颗脑袋,开了一瓶矿泉水往人头的七窍里灌。
不到片刻,那些烂透的地方被水冲洗开后,我们就都发现,这颗人头的皮肤其实非常干瘪紧缩,估计比实际大小缩水了一小圈。
张哥指了指人头的唇缝:“你们看。”
我本能觉得不妙,让导游转头别看,定睛看去就是心里咯噔一声。那人头的嘴里隐约被水流冲出一缕黑色,好像是头发。
“气味上确实不对,几乎闻不到血腥气和腐烂的味道。不然你现在也该去角落吐了。”
他说,拿过小队长手里工兵铲,往那颗人头上轻轻一敲。
不知道他用得什么巧劲,那颗脑袋竟然像个烂熟透的西瓜一样,应声开成两半。
骤然浓烈的草木清香沁人心脾,里面根系虬结,完全被蛀空了,看不到任何人体该有的髓液和组织,好似一个被霍然打开的盆栽。
那是一颗生长得极为繁茂,但不知道为何又已经枯死的微缩榕树。那些细细的根系完全黑掉了,此时从那颗头颅里倾泻出来,混进那些头发里,难以区别。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
徐佑没理我,从衣领里拉出来个袖珍的对讲收音麦,冷冷道:“闫队,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把人毙了吗?
我的脑子嗡了下,想也不想立刻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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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添一!”示意他赶紧认怂。
“哎,在呢。”
张添一应道,竟然没有丝毫自觉,还有闲心给我指了下窗外,“你看,这些天里,我就是这么被堵在医院里才跑不了的。”
第149章最初的守卫
那阵子,我们小卧室的房门被换成了寻常人家在大门外才会使用的防盗门,窗口上全是钉上的铁板。厚重的铁隔绝了来自外面的窥探,猫眼上的玻璃,有意无意中总是灰蒙蒙地贴着胶布。
那整整一个月里,深夜中我们的床头常常亮着一盏小夜灯,父亲和母亲时常夜半醒来,走到窗口静静向外凝视着。
“然然,你会被岗亭选中,走到这条路上从来不是偶然。”
张添一轻声说:“早在你遇见怪谈之前,我们家那间到处充满铁板的卧房才是你和屏屏拥有的第一个岗亭,爸爸妈妈才是最初的守卫。”
直到刚才幸运地擦肩而过。
“不能停,要一直走,前进的时候要给自己的后退留足够的预留量。”
我隔着睡袋用力扣住方獒的肩膀,花了大概十几秒,快速地让他当复读机,向整个队伍高声复述一遍。
队伍猛地停顿了一下,接着我听到所有人的脚步声都有了细微改变,似乎是调整了行动时的身体重心。
“它们现在动得不快,而且现在数目还不算多。”野猫压着嗓子说,“快快快,都跟上,营地离得不远。老规矩我们去岗哨小楼那里。”
我强忍住所有疑问,继续飞快往四周打量,因为睡袋的束缚导致能观察到的视野非常狭窄,恨不得让方獒干脆把我放下来一起赶路。
但理智多少还在,我知道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千万不能拖后腿引起其他变故。
我让方獒给我一个手电筒,就挂在我脖子上,可以让我咬住向外打光。随着所有人极度紧张的移动和时间的流逝,突然出现在我们身侧的人影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那些移动因为无法观察轨迹,更接近于直接“刷新”跳脸在我们面前。我眯着眼睛,尽力不让自己避开视线,仔细盯着那些青白的怪脸上模糊的细节。
突然一声预警的唿哨,方獒和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往外一散,接着是不知道哪个伙计高喊了一声“它们变快了!”根本听不出是谁,连惨叫都没有,他的尾音就被无声吞没了。
方獒满头是汗,带着我远离所有能看见的人影,一直走,一直走。
那一瞬间的时间过得极为漫长,好像过了几个世纪,才又听到一声短而缓慢的唿哨,四周慢慢的伙计们又聚集靠近回来。
我下意识想要去数一数人数,但冷汗马上就流了下来。
因为我意识到了,现在这个场面到底是什么。
在八年前的录音里,那数次让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公投票决场面,那种死一般的寂静和扣动扳机的坚决冷酷。是这个时候,那个场景就是在这个时刻发生的。
他们不是在温暖的篝火旁,为了自保就随意投了票要杀死一名同伴。
他们当时就在雾里,被一群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包围着,在极度的寂静中,人群走散了又汇合,然后所有对数量敏感的人,都会第一时间发现,人数不对。
虽然立刻阻止了自己去数,但浓雾中只有我们是有脚步声的,我几乎可以确定,现在自己这支队伍里,人数大概刚好是不多不少的二十二个。
回到八年前,在第一个夜晚、第二个夜晚、第三个夜晚,在明明已经有伙计不断死去之后,浓雾里人数又回到了二十二个。这时候,他们会做什么?
录音给了我答案。上方又有人气急骂了两句:“缩到光里!找死啊!勾引上来拿你喂!”一把攥住那伙计的小腿就拽回去,“等会儿它们都往上爬堵死了人还怎么上来?!”
声音赫然是小队长张甲。
熟悉的人都陆续到来,我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气急这群二愣子都不要命,抓着绳索爬的速度都快了两分。
又有人往下面丢自制的燃油瓶,还是被挨个点射炸亮。
我在四溅的玻璃碎片里心惊胆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说这群土匪,别回头我别给自己人整死了。
还有几个一边拼命拽绳索一边殷切吼道:“顾问!想想办法!”
“我又不是你大爷的小叮当!”
我也吼回去,此时人已经都到了半空,但就感到眉毛在照明弹爆起的热浪里开始发卷,身上那点浇上去的水分几乎没了,顿时皮都一紧,暗叫不好。
果然,那些长条人都缓慢转向,忽然无比整齐地都是一动。
下一秒,到处炸开的光亮里,视野之中之外全部有长条人高高跃起扑来。
上方惨叫一声大喊拉拉拉,绳索晃荡中再度飞快拔起,我背后一寒,一只细长的手臂刺啦一声抓破了我的外衣。
张添一提脚就踹,托了我一把喝道快上。
我不敢低头,生怕自己拖了后腿,咬牙就往上快爬。
背后又是一声嘶鸣,接着当啷一声,似乎是张添一攥着用于防身的破铁皮撞到了什么坚固的东西,溅起两点火星子。
有伙计在腰上绑了绳索和鸟铳跳下,挂在半空中给我们打掩护,此时时间过得飞快,我奋力上爬到了洞口,上方猛地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就将我扯了上去。
我翻身倒在月台垮塌的缺口上,立刻反身往下一望,就见四五只长条人突破防线一齐扑到张添一身上。
这一下我惊得脱口就喊,出了一身冷汗,就见张添一不知怎么从外套里一缩滑了出来,借着绳索荡到一侧的岩体上,两手发力勾住了岩钉,兔起鹃落就往外翻出。
他一落地,立刻道:“水!”
有人提了水桶往他身上泼,他浑身打湿,反身拽着绳索又跳下去,撞进那群合围的长条人里,把几位断后决心等死的伙计挨个拎住衣领,连拉带拽就往洞口甩。
再上来时,地上已经是泼得都是水,张甲急促道推推推,我往后一躲,就目瞪口呆看到他们不知道哪里拆来的一堆木板床板凉席之流,一声发喝全部往月台破口上堆。
“咚!”
半声闷响撞在了四合的床板上,不知哪个伙计情急直接翻上去,压住最后一块破口,当即嗷了一声:“老子的屁股!”被边上人立刻也提桶就泼变成了落汤鸡。
下面又是咚咚十几声撞击,随后,似乎失去了光亮和热量作为目标,缓慢变成了安静。
有人把木板从边上一点点推上,顶替了那倒霉伙计的尊臀,那哥们一捂屁股,也不让看,鬼哭狼嚎蹿到了一边还死要面子说没事。
张添一忽然冷不丁笑道:“上面咬了张脸。”
那伙计当场脸都绿了,一下趴在地上给自己翻面大喊救命,哆嗦着往后一摸,气急败坏:“那是老子定制的海绵宝宝!”
我缓过神,此时不约而同,所有人都似乎风尘仆仆十分狼狈,松了口气齐齐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笑了没两声,鸟铳整齐地一抬,全部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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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添一。
我一愣,有些头痛心说完蛋。
闫默在人群最前方,牢牢端着他的那杆鸟铳,冷冷盯着张添一,把我严严实实挡到他身后。
张添一看看我,微笑道:“我交代,都交代。我是和年子青有过协议。”说着举起双手,“不过,你们领队和教官还都雇了我,给你们家顾问带路。”
“——是吧?领队?”
一旁,徐佑坐在地上,身上全是泥土和污秽,也绑着绳索搭扣和活结,俨然也是刚刚被张添一营救脱困的一员。
“欠你一条命。”徐佑沉默片刻道,往边上让出空隙,“不过我要先还我徒弟。”
张添一笑笑:“那你徒弟刚才欠的,算我买一送一。”
我深吸一口气,低头,实在不忍心再听,生怕自己的表情太古怪漏了底,不由情绪复杂咧了下嘴。
闫默没动,皱眉道:“水还管用吗?需要多少?小镇里没几个自压力的水龙头。”
我回过神,就意识到他在问什么,结合刚才的状况就修改了自己的推测,摇了摇头:
“刚才那些水分,是为了提供给我们身上的虫卵吧。光泼水没太大用。”
张添一点头,就道虫卵密集到一定程度后,会避开同类聚集的地方,转而寻找新的宿主。
刚才的冒险之举,是因为我们身上全是池水和长条人的血液,遇水后虫卵企图孵化,会散发出我们难以闻到的气味。
气味浓烈到一定程度,会让那些长条人身上的虫卵短暂将我们认定为已经寄生饱和,不再作为掠食名单之选。
说着就让人又提水来,让我赶紧把身上那层还浮着的虫壳冲掉,免得弄巧成拙。
冲洗的过程就不赘述,总之我的待遇相当好,没有玩什么冰桶挑战,有伙计直接拿气压枪在边上用高压气流对着我
他们在绝望中,毫无选择地情况下,冷静地选择了顺从陷坑给出的规则,开始投票。
那几个夜晚和白天,他们记录的人数都是凭借自己印象后,得出的实际上应该还幸存的人数。
但泥中祟已经混进人群后根本无法分辨,他们只能在猜疑中尽量划分出比较可信的人群,排除已经明确死去的人员,然后祈祷自己的每一次票决,不是把还幸存的自己人给投了出去。
所以第二天白天,发现有伙计被杀死时他们才会那么崩溃。
因为在白天会被杀死的,必定是人群中仅剩的“人”。
“少了一个”对于他们来说,不仅是有一个伙伴离去,而是意味“二十二”个人之中,属于“人”的比例又一次极度降低,更多的鬼东西混了进来。
这才是存在于这群精悍老手之中,真正恐怖的黑暗猜疑链。
这就是不久前我那个荒诞的噩梦。潜意识的不安在噩梦中为我很滑稽地描绘了一截脖子,一截逐渐被钉子彻底取代的脖子。直到那颗脑袋彻底掉下来,才会让人意识到那个彻底蚀空的暗
人群里忽然又唿哨了一声,背着我的方獒猛然绷紧了。
“来了。”小队长有些嘲讽地冷笑说,“催投票的大家伙来了。”
随着他的声音,好像有某种感召,浓雾消散了许多,已经紧迫踏进营地边缘的我们同时抬头看天。
这是我下地以来,第一次看清上方的黑暗里是什么。
不是天空,也不是岩石溶洞的穹顶。
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像彻底异变后的周听卯的东西。
它们是有色彩的。
细细碎碎来自已经破损的衣物、装备、人体的色彩杂驳地混合在一起,在逐渐消散的雾气中呈现出一种近乎剧毒的妖异。
它们团结在一起涌动着,组成了一幅无比巨大的,好像蠕动子宫内壁一样的鲜艳壁画,猛地一抖,自上而下垂落无数腥黄发红的浆液。
“咚。”
像是倒计时最后的一次催促,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降临到来,有声音在那副蠕动的壁画里轻轻叩门。
“不是岗亭偶然选择了你,是你无形中早就遵循着类似的规则,获得了相应的保护,才吸引着岗亭在降生的那一刻靠近你,最终借助你成形。”
“正如徐佑、高六、野猫他们被怪谈提前赠予异样能力一样,你也同样得到了馈赠和标记,早早被一个在未来等待你的陷阱盯上。
正是那份能力给了你在怪谈中的第一份庇护,让你在那间小店里免于污染。也是因此,你才会那么巧碰上失控发狂的周听卯,差点被他撕碎。”
“岗亭,本来就是属于你和屏屏的。”
第150章叁同契,墙中人
陡然安静的病房里,张添一的话语把我完全冻结。
他的表情变得很陌生,似乎也在抗拒回忆这段往事。
或许是出于多年来的了解,我能感到,他选择此时讲述这些,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格外凄凉的真相。
就这样停滞了异常漫长的两三秒,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身边立刻有人用力按住了我的肩膀,大声叫我保持呼吸。我眼冒金星,完全无法分辨是谁,只感到胸膛里一下剧烈跳动起来,手脚瞬间陷入了痛苦的麻木。
因为我马上醒悟了他没有说完的话,意识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在过去,屏屏的病症一直时好时坏,直到某日清晨,我们几乎探不到她的呼吸。
惊慌里,屏屏许久才睁开眼睛,嘴唇是绀紫的。她环顾家里每个人的脸庞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送我去医院吧。”
这一靠近,锋锐的刺痛感更强了。我小心伸出手,给自己带上两层劳保手套,一层乳胶耐酸碱,一层是焊工专用防止穿刺或高温灼烧,向着眼前望不到头的青黑色摸去。
我不确定是不是幻听,某种轻微的声音中,手上微微一刺。手套最外面那层的革面绒毛就无声无息断了些许飘落下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头顶上方的直升飞机里惊呼了一声,频道里喊道:“顾问,你看!”
两道强光从上空就打了下来。
我眼前再次一痛,着魔一样的痴狂被打断。这次是被猝不及防的强光闪的,副手和三易两人立刻跑过来抬手给我挡住额前。
这回我没空骂人了,想想自己失态下也是一个莽撞德行,看看紧张瞪眼的两人哭笑不得。
再去看强光里被照中的数根石柱,我们大骇,全都屏息。
半晌,不知道是耳边还是频道里,有人喃喃喊了声亲娘。
我也有点发呆,“……还真是个三维网格,专业啊。”
之前的胡诌比喻居然无比精准,在强光中,我才发现那些青铜石柱看似光滑的表面下,居然有无数细小的裂缝。
怎么说呢,好比把无数把菜刀的刀刃并排放在一起,攒成一个圆柱体,但是锋利的刀口全部朝外。
同时,这种刀刃无比的薄、柔韧和均匀,以至于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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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刀刃之间都紧紧地贴在一起,以至于锋利的刀口居然组成了一个平面。
强光从上方照下来后,无数的光线就被那些细小的缝隙切割,一道一道的光路平行,乍一看确实就像是个3d建模时用的网格一样。
我们方才的割伤,实际上就是用手在无数平行对外的锋利刀口上拖行着抹了一下,这么小这么多的接触面,每个接触面上压强之大可想而知。
被割伤的谜团,没想到会在这里解开。
我一想,就有点发毛。洞穴石壁上全是这样锋利的玩意儿?
如果当时没有立刻制住发青人脸,而是展开了搏斗,一旦被用力甩飞撞在石壁上……只怕一瞬间身上的皮肉全部会像刨土豆丝一样整齐被刮下来。
这狗日的原来不是炮烙,而是凌迟啊。
不行,不能再想了,想想都浑身发疼。
虽然早就想过,在这采石场,必定能够找到年家人修建地宫、改造洞穴时的遗迹,但我万万没想到,四周没有任何加工痕迹或余料。
这片石林就是建材本身,也是成品。
可是,这时候,顾不得那些还没找到的盐尘和泥沙,也顾不得三易他们小队说过的消失食物袋。此刻只有一个疯狂的问题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并且不断放大。
“——这种东西,为什么建在洞穴里组成了石壁?”
不,或者再准确点说,洞穴石壁的构造是不是有点奇怪?
这些尖锐锋利的隐形刀口似乎全是朝着洞穴里面的。包括那些年家祭祝异变后的人面,上面也全是这种刀口。
所有这些,加起来似乎是一种防御机制,而且不是为了防御外人,而是针对洞穴里面的什么东西。
那黑暗的洞穴里,除了发青人脸,还藏了什么东西?
他们和它们,简直像是……像是为了防止洞穴里的什么东西跑出来。
我心头一沉,忽然再次想起了癫狂古怪的台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意识会被他移鼠地宫之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地宫里会是复刻了张家医院的模样。
但一个新的可怕猜测不由自主地浮现了。
我战栗着问自己:“所以我想,首先,神女既然只在石林的过往中出现过,也许''徐屏''生前接触过先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我的记忆之中。
且按逻辑来说,徐屏就是矿洞先知在彻底失能搁浅时,见过的最后一个符合标准的食物。”
“先知本能重复濒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反复模拟出徐屏的人格填充到仅剩的伪人躯壳里,神女始终不死,就有无数个屏屏在其中轮替接班。”
“而这之后,迷藏的人到来,带来了大量的''徐然兴'',第二个躯壳也许才被填充复苏过来,唤醒了一个又一个的你,和徐屏屡次达成会面。”
“现在的我和你,不过是这无数组会面中的一次。”
她缓慢眨了眨眼睛:“迷藏的指挥者,你说的那个老板……他得到的线索,有没有可能就是在我们之前的某一任双人组传替给他的?”
那倒是一件好事,说明前路已经有人探过且找到了解决方案,只要我们按图索骥就行了。
只是这时我就有了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我在想,老板先前跟我强调说,要我找到一个不变的东西带回,指的到底是什么。原先我以为他真的只是试图逃离获救,但现在了解越多,我越感到他好像就是故意让我出现在这里。
如果他的做法是得到了这边的提醒,那我能想到的最弥久不变的东西,正是神女本身。
因为隶属于迷藏的先知还有挣扎逃离的可能,它的食谱上不会只有徐然兴。我目前这具躯壳里,终有一日出现的可能就不再是徐然兴。
但矿洞先知已经失能濒死,真正成功的最后一次进食行为,是永远定格在采食神女的一瞬间,并且会永远这样凝固封存下去。
再没有比神女更不会更易的存在出现了。
如果我们成功脱逃,安全带着迷藏的先知离开这里,就有很大可能保住伪人们,也保住受先知污染严重的我。
可同一时间,断开连接后,我所在的这具矿童躯壳会重新成为无水之源。
现在的这个我可能在矿洞的糟糕环境里可以坚持再存活几天,运气好一个星期或者更久,然后死去,接着这具空皮囊就会倒下。
在我丢下沉重的石头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对于先知来说,是永远丢失了我的人格数据,意味着再也不会有新的徐然兴进入这个躯壳睁开眼睛。
到那个时候,就只有不变不死的神女在此,独自守着我空掉的皮囊,直到矿洞先知在无穷无尽的腐烂痛苦中终于完完全全死去。
即使知道不论是现在的我或者屏屏,都不是真实的,大概率只是先知拟态复制出来的一个幻影,我也油然感到了巨大的心悸和凄凉。
我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恶意和怀疑。
老板,还有那二十几个徐然兴,真的是完全被动,找不到任何自救的方法吗?
他们设计我,把我骗下来,让最后一个可能是徐然兴的人也失陷在这里,真的只是无计可施下的冒险吗?
三易作为局外人看起来不完全知情,但如果我是老板,在发现这个某种意义上非常可笑的死局后,我是做不到把屏屏作为间接代价抛弃在这里的。
倒不如说,既然脱困意味着完全不能接受的代价,为什么我要离开呢?
唯一可虑的是有迷藏的幸存者在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把滴水现象传播感染到外界,在它们接触到其他怪谈时,可能会引起新的变故和危害。
因此从这个理智到近乎冷酷的角度考虑,就需要把所有可能导致先知的影响力溢散的人员,全部困在石林一网打尽。
较真来说,除去现在,还能有别的机会把伪人和先知都灭绝吗?一般情况下,人类是不可能触碰到先知对它造成伤害的。
伪人会本能自保求存,危急时刻就会进入台仔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有先知在,除去伪人被污染后自然地衰竭脱落,被先知放弃,人类也没有实际可以奏效的手段能真正杀死伪人。
只有当伪人们全部暂时成为徐然兴的这个意外事件下,才有可能在隐约无声的默契中达成共识,构建一个谎言的牢笼,以人的意志强行控制住求存的本能。
于是当我这个刚刚被台仔打过标记的食物出现,和大量渴望进食的伪人们共居一室,很大可能就引发了它们的失控。
但偏偏我身上也早被感染了严重的滴水反应,还混杂了各种怪谈中积累下来的潜在污染,甚至还刚重游故地,回到了移鼠地宫一趟,可谓五毒俱全。
因此,我这个食物就是个没熟的见手青,吃了一定会出事。进食和消化系统一瞬间崩溃紊乱,对先知来说恐怕雪上加霜。
天时地利人和,种种因素加起来才有了“到处是徐然兴”的冷笑话。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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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不管是通过被采食,来到屏屏面前和她短暂重逢,还是借机猎杀先知本身,这都是仅有一次的黑色幸运。
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画面,那是下水后受困的老板,无意中注意到了来自另一个徐然兴和徐屏留下的线索,在短暂的绝望和愤怒后,他明悟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明白了神女注定无法逃
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所有人都困在水下矿洞之中,保证所有人纵使知晓真相后懊悔崩溃了也无路可逃。
作为徐然兴的那个老板,是在利用谎言把自己所有的同类都挨个骗进牢笼之中,他所有的隐瞒,还有似乎总是不经意的态度,都源于这种等待死亡结局的冷酷泰然。
我背后陡然升起一阵寒意,但不得不承认,我没有什么可以指责他的地方。
如果我只是我,或者说,如果徐然兴只是徐然兴,在这世界上还有家人和朋友们作为牵绊,不一定会这么坚决偏激到近乎自毁。
台仔在我脱困后再也没有来追我。为什么?
既然人皮本身对于台仔来说,并无用处,只是他身为“天衣”伪人下意识恐惧中的自我安慰和模仿,那么让他无比焦虑的源头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为什么着急要修补好自己的衣服?
——他的恐惧,是因为对东崽的误解。他把东崽到底误解成了什么?
焦急于修补好衣服,是不是意味着他认为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以为可以依靠衣物来隐藏自身、躲避灾祸?
那么,在我逃离洞穴后,台仔没有再出现……有没有可能,是撞上了那个危险的东西?
我如坠冰窟:“可是,你设计除掉了迷藏,让先知吃掉了所有的伪人……叁易也不知所踪。他……你是不是杀了他?”
刚才他还回忆的那些温情脉脉,根本不是他的经历,那是属于叁易的。
在那天之后,他才时不时共用着身份,成为我和屏屏的哥哥。
我眼前的这个人,他陪伴我走了一路,完全沉浸在了“张添一”的身份里,甚至背负起了所有属于张添一的感情、痛苦和自我折磨。
我以为的久别重逢,竟然从一开始就是认错了。
第151章意外线索
对于成年后的叁易,我的印象其实是极度陌生模糊的。
这么多年来相隔万里,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年为我准时寄来的不记名生日礼物和书信。现在看来,恐怕都是张添一替他寄来的。
在经过这些日子后,所有童年时期带来的温馨记忆和安全感已经错误地和眼前的张添一重叠在一起,没有办法做出分割。
甚至不得不承认的是,到了此刻我还是习惯性地将眼前的这个人称为张添一,而把我的血亲哥哥称为叁易。
过去多年的感情,一个生疏错位,一个冷漠怨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心乱如麻,下意识就道等一等,让我再想想。
四下却是安静的,并没有人再开口,掮客显然也没有听闻过后续这些内幕,皱眉默默看我。
结束了,我愣了下才意识到,在场所有知情人要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
那些声音太多了,汇集到了一起,巨大的声音超过了人所能听到的极限,最终变成了某种寂静。
在我眼前,未来开始闪烁。
下一个八年要开始了。
“徐然兴。”张添一说,他把手放在了我的喉咙上,似乎是微笑的,“我再问你一次。”
“——为了救出即将溺亡的人,你愿意付出多少?”
我恍然,在黑暗中哑然失笑。
原来当初他问我的,是这个意思。
现在我有答案了。
我这样不会水的人,能够拯救和牺牲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我自己。
最重要的闭环,【我】,是可以切断的。
只要闭环失败,栉水母就只能带着它的榕树滚回上一个八年去。这个八年之中的旅程将不复存在。
如此,我才能救下因为信赖被我一步一步亲手溺亡在水中的同伴们。
张添一等待的就是此刻。
来到了这个节点和闭环之上,聆听着栉水母的许愿,在榕树的力量最为强盛的此刻,它也必须遵循许愿机制的规则支付代价。
现在栉水母已经没有办法把在它体内和“思考”中都深潜到最深处扎根的我驱赶走了。
我在黑暗中,往脑后伸手,摸了一下,果然摸到了榕树寄生的气生根。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导游这个岗位我不是很喜欢。”
我说,眼前的一切开始剧烈的闪烁尖啸,无数个八年尺度中的画面闪烁崩塌,“现在,该轮到弱小可怜的榕树朋友向我许愿了。打了这么多白工,我要收取报酬。”
咽喉上的手掌没有犹豫,应声猛地收紧。
“咔哒。”
不是很痛,死亡的阴影覆盖下来。
我听到某种规则运行停滞的声音,时光的溪水在干涸退去。
榕树和栉水母的寄生在我体内混乱地纠缠、枯萎,我听到有两个无形的许诺在意识中闪烁,诱惑我伸出手去攫取。
——人能够战胜求生的本能吗?能抛弃怨憎、傲慢和自利吗?能够在危险、恐惧、疲乏之中,不对任何神明祈求吗?
两个冰冷的声音在喁喁私语,无形的天平竖起,两端放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承诺。
作为祭台上的三牲,我听到鬼神的宣告:
一方说,心想事成。
一方说,寿长生。
开玩笑,这时候理赔啊,我才不要选。
对峙讲究的就是将所有人都逼入死角之中,不惜一切,不讲道理。
现在,我诚实地对自己说,其实还有一个谜底没有解开:我想知道,如果许愿达成却没有支付代价,规则无法运行,会是什么结果。
怪谈也要遵守构成自身的规则的吧?
我想看它付出代价,非常想。我说过的,我不甘心哎。
谁叫我是个祖宗呢。没有办法控制身为熊孩子对真相的好奇心和破坏欲的。
“死都要死了,来点有文化的?”张添一的声音在我耳边笑了笑随口说。
墓志铭吗?好啊。
我再次笑起来,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极度的衰弱中,向那个可不知的黑暗坠落。
冰冷的湖水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合拢,被拧断喉骨的我彻底失去意识,沉入栉水母也无法触及的更深处。神妃的青衣离我远去了。
“——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
身边人漫不经心地说,声音跟随我一同下落,在水中变得微弱不可闻。“犹似斩春风……”
嘟一声响,一个老旧的对讲机从他身上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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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滚落到我脚边。
我一愣,把那对讲机捡起来,越看越眼熟。
这,这他大爷的好像是我从月台小楼的墙中舍命抢救下来的,就在那个神秘的藤织盒子里放着,只是乍一眼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后来据说被张添一趁乱拿走了,我想着他拿我拿也没什么区别,也就抛之脑后没有过问。
现在拿着那对讲机,我凑在眼前左看右看,发现跟台仔当初塞在人皮里的那个很像,款式一致不说,死板的嘟嘟声也听着没有差别。
趴在我肩头的东崽叫了声,啪一下打在我手上。
我没料到小肥猫会有这反应,手一抖对讲机就掉了,这回对讲机在地上又滚了两圈,不堪受辱就啪咔裂成两半。
第152章活丹药
对讲机落地,外层塑料的壳子摔裂,里面的零碎就散了一地。
事情发生得突然,谁也没料到我怀里的猫会来这一下,都没来得及阻拦。
那小伙计胆小,愣是吓得嘎了声,嗖得就蹿到我背后,好险没把我当挡箭牌推出去。
我目瞪口呆,心说什么玩意儿,我还是头一回碰见这种险恶嘴脸。
收势不及人还是被迫到了前面,心头无语喊了声完蛋,就感到一凉一痛,有什么重物很清脆地砸在了我的脚趾上。
我脸都拧了,嘶一声给砸够呛,如临大敌就准备好要会有什么邪物往身上扑。可再定睛一看,顿时莫名其妙。
我认真抬脸看他,问他还要多久。
“最多两个钟头,离天亮还能有很久。我们带下来的通讯在这地下一直用不了,小刘一个人出去找他们也需要些时间。”
他把手一动,就上移放在了我的脖子上,显然是威胁我,如果这样还作妖就要把我打晕。
他这番话是含糊其辞只想着蒙混过去,可是,我有点想笑,我明白了哎。
小刘把我带走回到车队根本没花多久时间,另一个方向的蓄水池离营地也迈不了几步。可现在,他俩试过通讯无效,居然还要让小刘搜寻两钟头来找人。
我又不傻,他这简直一句话里,十个字有九个字在暴露问题。
也就是说,我在流血昏迷后直到在营地的人造羊水里醒来,中途可能发生了许多事。这些事导致高六野猫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蓄水池附近,是一个隐藏起来需要寻找的状态。
所以,才会是小刘第一时间闯进来,冒险把还极度虚弱的我带走,直接就带回了车队里。
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中途一定是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故。是这个变故让原本隐藏起来置身事外的小队长不得不立刻见我,甚至把许多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信息都坦白给我听。
这个变故是什么?只要别提前再下一次暴雨。
这里的暴雨似乎就是每次闪烁的节点和预兆。
更多的信息还无法推论。包括这种世界重叠闪烁的运行规则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能保持时间线的统一流淌,我依然没有头绪。
不过得到这些结论,至少就不是一头雾水。
我有些兴奋,试探着和小队长、张添一分享我的猜想。
小队长立刻警觉,连连摆手:“具体的别跟我说啊,坏事儿了怎么办。我知道这两天得把事情办利索了,而且得防着点下雨就得了。”
说罢他真就把耳朵一堵,径直走到三位伙计那里去了。
我只好又去看我哥,和张添一对视,此时才有心情反应过来,这混账居然此次瞒着不认我,看我辛辛苦苦跟他打交情混脸熟。
还没等我质问,他就伸手把我往山道里面拽。
我一愣,低头发现自己想着想着不自觉已经踩着山道边缘,顿时感到脚底板一凉。
等等,刚才我谵妄昏暝之间,他曾经喝住我,让我别动。
我一时间要想的事情太多,现在才后知后觉,那一下如果我真的因为仙妃吓得扭头就跑,大概率是一脚踩空,直接冲出山道,摔个粉身碎骨也不是没有可能。
“……”算了,我有些心虚,心说知恩图报明算账,还是下次再骂这厮无组织无纪律。
只是这一打岔,他也走到三个伙计身边,所有人就都看我,用眼神问我还走不走。
尤其那三个伙计,明明被排挤了没参与讨论,但都一幅毫不在意十分懂事的样子,半个问号都没有。
好好的一番推论愣是没机会说出来,把我憋得想吐血。但确实时间紧迫,我就赶紧上前,重新被几位安全感十足的张家人包围。
我们继续走,小队长张甲重新捡起话题。
“少爷你看,就前面不远这个小平台,我就是在这儿刨土的。”
我想起导游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沉:“人头又有变化?”
“不是。”他摇头,给我指了指。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一眼望过去,我就意外地怔了一下。
只见那小平台上,新鲜的一圈泥土翻埋的痕迹十分明显,连带着边上一些青草也连根拔起。
但是,被翻起的部分无比干燥,颗粒分明。
与其说是泥土,倒不如说是砂砾,里面的水分基本上没有了。
小队长张甲让我后退一些,重新拿起工兵铲,就在不远处重新打了一个规整的洞,向下挖土。
他动作快而熟练,那个笔直的地洞一下子就打下去大概小腿肚那么深。
但我一看,就倒抽一口凉气,那个笔直的横截面上,两厘米左右的厚度往下是一点湿润的泥土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昆虫或者草木根。
“这些,这些是……”
我一下子没找出合适的词。小队长哼笑一声,踩住工兵铲:“是啊,少爷你说怪不怪,这他妈好像是在干透的荒地上硬生生铺了一层假草皮。
他一口一个少爷,三位正经张家伙计愣是无动于衷,完全没有打击假李逵的意思。
其中一个伙计还顺口跟着喊上了,正色说:
“所以不是有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割草摆草垛,是草本身有问题,一直就保持在这种新鲜繁茂的状态,其实根本没实际长在地上。少爷,我就说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有人的。”
说着他还隐约站直了一些,似乎颇有些洗清冤屈后扬眉吐气的意思。
张家人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二缺。我心里纳闷,嘴上就连连说,对对对,那你们果然是好棒哦。敷衍完蹲下去和小队长继续碰头研究讨论。
小队长往边上挪了些,让我蹲得舒服点,眯起眼又指了指远处的葱葱郁郁。
“少爷,以我的乌鸦嘴,我敢担保这鬼地方的树也是这德行,都是假景。指不定为了固定大树倒了几桶502胶水呢。”
我哭笑不得,心说小队长自打和我坦白局后,是越来越混不吝不讲究了,什么话都往外冒。嘴里喊着少爷,态度上则好像我是被托孤给他的远房傻侄子。就让他正经点少跟我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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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一个山谷,之前还说搜山得个把星期,且不说怎么固定和铺排假景,这工程量得是什么人力财力物力,又得是多缺心眼蛋疼?
哪知道其他几人忽然都看向我,神色不像开玩笑,似乎都觉得这么离谱的说法大有可能。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我有点愣神,逻辑上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
莫非我并不只是昏迷了一会儿?
不得不承认,一瞬间我对谜底产生的忧虑完全盖不住开始冒泡的兴奋和好奇,被这群缺德冒烟的神经病给彻底影响了。
还在腹诽甩锅,也许是我的表情实在太明显,脖子上立刻一疼,居然没有丝毫留手和犹豫。
我靠,等会儿,我才刚有灵感呢!今天我都晕了几次了还有完没完!
脖子上又是一下,我双眼一黑。
“消停点吧。”意识彻底沉入梦境前,我听见小队长面无表情地说,“解谜解谜解谜,都解死算了。”
小队长说得是对的。
完全昏迷后,我一刻不停地开始做梦,梦里有无数个一路上产生的问题像巨大的滚石一样,把我来回擀面,我每回答一句就被一个新的问题撵上,撵得七荤八素。
此时已经不是我在思考问题,是问题不停在追逐我。整个乱七八糟的梦让我十分疲惫。
很快,半梦半醒之间,我甚至知道自己开始发起了低烧。
因为他们拿毛毯死死裹着我,不让我乱动,轮流拿浸湿的毛巾给我的脑门降温。同时我能感觉到小队长一直守在我边上,十分生疏地摸了摸我发烫的额头,对小刘大吼起来:
“还有多久!”
我被这动静震得勉强醒了一秒,艰难撑开眼皮,看见小刘惊慌失措盯着我,伸手过来一下子又把我打晕。
这一次我的梦境就单纯多了,我梦见自己变成了毛利小五郎的脖子,被一个戴着眼镜的熊孩子不停扎针。
针越来越多,脖子越来越僵硬,最后变成了一块只有针组成的钢板。接着,因为不堪重负,脖子上的脑袋就一下子掉了下去。底下暗红的空腔里密密麻麻还是无数虫子一样的针。
“……!”
我浑身冒着惊悸的冷汗被推醒,几乎是大叫一声,翻过身去,胃里不停翻滚。
一双十分稳定的手扶住了我,声音非常冷,不是冲着我:“你们就让顾问这么烧着?”
房间里讪讪的,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都没敢吭声。
我茫然了一会儿,视野和理智才渐渐回笼,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的是已经过来集合的各位伙计。现在硬生生挤开小队长站在最前面的是高六。
我干呕了几声,勉强摆手,知道不能怪他们。因为噩梦里有那么一段,好像是我总觉得有青面獠牙的怪物带着谜题要追杀我,我就一下子咬住了怪物试图厮打,心情悲壮异常。
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不说别人,野猫和小刘的胳膊上还清楚留有我的几个牙印子,下口非常狠。想必制伏我不难,难的是怎么避免我过度应激受伤。
等我完全把室内打量完一圈,一股渐渐浓郁的香味儿就在房间里萦绕开来。是小队长在地板上支起一口小锅,把牛肉罐头和泡面一起小火在煮,又撕了许多脱水蔬菜进去。
我肚子咕噜一下就饿了,差点口水没溜出来,赶紧让他记得再给我打个蛋。
小队长盯着还在突突冒气泡的锅,声音有点发沉,头也不回给我塞了一个鸡蛋。
“生的,你先拿着玩就当解馋。”
我点头,心情还是放松的,拿着鸡蛋在手里来回倒腾。
青白的冷光源下,就见其他人都看着我,神色无比复杂。
我顿觉不妙。
顺着他们的视线,我下意识反手摸了一下,就发现自己搭着毛巾的下半张脸和耳下湿漉漉的,全是新鲜的血。
老实说,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去看眼前的几人身上有没有其他伤,怀疑自己是刚才噩梦咬人的时候过于失控,上演了一出生化危机。
“就好像他知道徐屏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绝不能碰药,一丁点可能都要杜绝一样。”
我心头大震,张甲说得对,我是当局者迷了。
“——他们在找可以跟黄芽有反应的孩子。”
我说,前所未有的清明,冷冷道,“或者说,他们在筛选,企图找到容易被怪谈标记的孩子。”
是啊,既然是“白雪黄芽”,现在只有黄芽怎么会有用呢。
他们找的是这份药里缺失的另一味。包括屏屏在内,所有被他们盯上过的孩子,加上黄芽才是完整的“药”。
第153章活鼎炉,不死药
完整的“药”要怎么使用?
原先我以为“药”顾名思义,就是小药丸。
这也不稀奇,早在古时就有晋人当乱磕五石散当做风雅之事,辅助热酒送服,药力上来发癫光着乱跑也是常有。因此那时候的士人才会流行穿宽袍大袖,方便药力发作时候散热。
但随着我和张甲这一番无意中的发现,一旦警觉那些用黄芽代称的血蚂蟥不过是一种筛选的诱导剂,本质上被黄芽标记找到的孩童才是真正的药,我就有了很不妙的预感。
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我赶紧问了其他伙计,又把黄伢子找来。
听我跟他道歉,希望他再仔细说说药的事,黄伢子起初还在气头上不想理我。
等我三两下把糖丸的事和我们的揣测说完,黄伢子呆立当场,过了半天,脸上又红又白,忽然怪叫一声,扭头就要跑。
我拦住他,问他做什么。
那小鬼重重一抹通红的眼睛,咬牙道:“被拿走的那些记录……我有办法还原。”
我有些惊讶,顿时喜道:“没开玩笑?怎么不早说?”
黄伢子摇了摇头:“我在医院找到这些记录的时候,出于好奇都看了一遍。我打小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看完记了个七八成。”
话没说完,边上的张甲怒道:“这么重要的事还瞒着,你这小子不安好心。”被我按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色还是很难看。
等等。我玩笑威胁他时,他那种无法克制的惊慌失措和不甘,那些阴晴不定的反应……原来他是被戳中了痛处,以为自己败露了。
他从一开始,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轻蔑和喜悦,是早就把我当成了可以换洗的皮囊,以为我是他的囊中之物。
所以他才那么打量我,好像还算满意的样子,就算身陷囹圄还在迫不及待地抢先和我搭话。
草草草,我心头大骂,强烈的厌恶感和恶心瞬间变成了控制不住的邪火。
“……对啊”可能是某种恐惧情绪的触底反弹,我突然道,“你这副鬼样子,还有你的这些把戏,谁看不出来啊。”
年子青的惨叫戛然停住了,直勾勾地盯着我。已至此,导游也不能放任这群人瞎走,就耐心把队伍重新组起来,一伙人浩浩荡荡往山腰处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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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说来也怪,越是走,空气里的潮湿就越重,似乎真有零星的雨点砸落。
那几个蹭团的也坠在大部队后面,时不时望天,似乎下雨是什么异常可怕的事情。
尤其是那个戴眼镜的,怂得想哭,但导游看这人的时候总有些发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这样,一群人推推搡搡到了山腰,导游还在犯愁哪里能变一个山洞出来,就听队伍里欢呼一声。
她一抬头,看向自己原本很熟悉的山道,顿时愣住了。
居然真的有个没见过的山洞。
“你……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野山谷,我们旅游团的卖点也是随机寻找遗失的美景。但是……”
说到这里,导游有些艰难和匪夷所思。
“但我们手里好几条路线都是我们亲自跑了无数遍,确认过安全,还特意造了些景来引导游客路线,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明知道眼前的“人”有古怪,仍是被她的语气感染,手心微微出汗。
导游继续道,当时她立刻有些不安,就阻拦游客进去。再想到刚才滴在脸上的水,我心里一酸,就知道它可能才刚刚疲惫地离开水面。湖水上方多半有棵树,它是在树上趴着休息恢复体力,同时就守在我正上方注意着我。
这样的举动也不知道它重复了多少次,我叹口气,轻声喊它:“东崽?来,没事了。”
这时候也顾不上背后让我搁浅的东西会不会翻,我努力让手臂动起来,把脑后的小肥猫捞过来,放在胸膛上。
小肥猫蹲在我胸口,浑身淌水,但也没跑,只是动了动爪子,直接盘着躺下来,又细细地小声呜咽了一下。
我能感到它也很累了,心头一软,轻轻摸了摸它完全落汤鸡的毛发。
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岸上那灯光就到了不远处。
我一凛,但胸口的猫没有任何应激或警告,呼吸非常浑浊,似乎要这样在我怀里睡着了。
此时很难说我一瞬间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我自己也无法分辨,只能拿手尽量把小肥猫往胸口上方拢,想把它托起来远离水面,完全没心思考虑其他有的没的。
灯光到了眼前。
今晚的第二桩好运:跟着灯光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哼歌声,是个青年人的声音。
哼的调子还是首儿歌,似乎是拔萝卜。
歌声由远及近,非常放松。
我哭笑不得,恨不得到岸上去把这位陌生的哥们揪着衣领大骂一顿,大半夜出来吓唬鬼呢,又立刻涌起无限的感激和希冀。
还别说,现在有心情了去听,就发现那歌声虽然朦胧,但吐字非常清楚,唱得还怪不错的,一首儿歌愣是唱出了种能登台表演的字正腔圆。
所以这位仁兄是谁,横跨半个地球出来夜跑打窝的钓鱼佬吗?
我立刻呼救,就听有水花被拨动的声音,有人下了水正不紧不慢游过来。
此时的等待前所未有的漫长。
一分钟后,我眼前被抹了一下,顿时清楚起来。原来之前我眼前一直被挂着什么遮挡了视线。只是完全没有被遮蔽的感觉,因此我一直没有发现。
视野恢复,我定晴一看,前方首先是个非常明亮的头戴式小矿灯,打得我差点眼泪直冒。
接着看到的才是个古怪的人,浑身乳白里有点发黄,再一看原来是穿着件老旧的水靠。
我纳闷眨着眼睛控制还在往外冒的眼泪,心说哥们你倒是把那灯先偏一偏啊,要瞎了,就疑惑看他。
隔着水靠的面罩和护目镜,那人完全没有下一步举动,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浮在水里,无比安静地看着我。
我的冷汗慢慢冒了出来,夜风一吹,汗和湖水混在一起,让我硬生生打了个激灵。
他,姑且称为他吧,把戴着的那顶防水矿灯摘下来,放到了我的手里。
矿灯有些烫,我眼皮一跳,差点没有拿住,那人已经伸出手来,把住我的手,带动矿灯的光线往四面照去。
全是人。
在我看不见的时候,这个安静而清甜的湖水里,泡满了人。
水里飘满了东西,黑溜溜地像是树根又像是头发丝,还在水里不停扭动,跟活的一样。
灯光像点名一样,一个一个的人影照过去,我的胃开始不停翻腾,恶心得直冒酸水,想要把所有呛进去的水全部呕出来。
那些全都是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发白发涨的浮水尸。
哪知道下一刻,风雨声一炸,那些原本只闻其声的雨点真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一群人顿时成了落汤鸡。远处轰一声,某处山坡隐隐震动,像是泥石流开始滑坡。
此时只能躲雨,所有人都往山洞挤去,只有那对情侣撑起随身带的伞,在山洞前陷入惊喜和陶醉。
好像就那么巧,山洞里的空气偏偏就没有一丝腥膻浑浊,地面也堪称平整,甚至顶部很高。游客们进入其中,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都惬意走动看着雨景。
那对小情侣还在山洞前小声甜言蜜语,一道闪电划过,那女方突然就是一呆,愣愣看着雨幕之中,忽然恐惧尖叫起来。
导游汗毛直竖,哪里顾得了许多,冲上去一手一个,就把两人连拉带拽扯进山洞里。
山洞里顿时一阵骚乱,戴眼镜的年轻人赶紧上前,紧张问怎么了,雨里有什么。
那女生还在脸色发白走着神,根本回答不了。但他似乎也完全不管人家如何,又在那里急促追问,险些被那男的一拳揍在脸上。
山洞里的游客们大多还是认识的,都出来维护小情侣,对那四眼儿就很不客气。
导游见状一个脑袋两个大,但还是好声好气把双方都劝开,等女孩儿哭完了,递了纸巾,蹲下去柔声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得到的答案却非常离谱,那女孩也说不出来,甚至也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只是一瞬间,仿佛印刻在基因深处的远始恐惧被激发,像是陡然被暗处的蛇盯上的青蛙,那种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就摧毁了那女孩片刻之间的理智。
这种回答显然是不能让人满意的,但其他人毕竟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有四眼儿青年立刻大叫一声,头也不回就冲进了山洞深处。
又很巧的,导游忽然就觉得不对,怎么这片打着手机照明看不太清的山洞里,似乎就刚好有个很深的地道。
那肯定是个很长的地道,因为四眼儿跑进去后的慌乱脚步声一直变小直到听不见,起码跑出去有几百米了。
那几个跟他一起蹭团的顿时也尴尬了,几人对视一眼,犹豫讨论要不要跟上去把人叫回来。
原本旅游团里那个起哄躲雨的,就了然一笑,扭头问导游,有些轻蔑说这都是你们雇佣的?在这玩什么呢,外面那些不会是人工降雨和声音特效吧。
导游心里愕然说了声傻叉,哪知那人越说越笃定,摸了个空矿泉水瓶出来,就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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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礼貌冲她胸口一怼:“你们家景点最好是好玩点,你工号我可记得。”
说罢大摇大摆率先就走进去,要去取山泉拍照。
导游无语看他走进去,脚步大概响了七八声,那人还不干不净骂着,又说无聊,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有个门?”
笃笃两声,好像是敲门,接着,那人就这样莫名其妙不出声了。
这一下,山洞里顿时有些安静。
好几个游客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导游就一瞬间理解了刚才那个女孩没有缘由的巨大恐惧,立刻就往外走,也不管此时风雨多大。
她原本是想喊上所有人一起出山洞,但那一刻,山洞外的雨点飘落到她的心口,她莫名打了个寒颤,就感到整个胸膛里似乎有东西在翻涌。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警觉想,这雨有问题,懊悔自己没有戴伞。
“——我当时有伞。”还躺着喘气的那对情侣里,那女孩此时有些不安和后悔,对我说,“我看她那么紧张,就直接过去给她打伞了。结果,结果……”
我有点头疼。
一是因为刚才那个故事非常不对劲;二是因为,我在回想刚才周听卯为什么只是从我这里拿到了一幅刚好合心意的眼镜,就反应那么大那么悲壮
下一秒,那颗脑袋一动,暴怒地嘶吼着一下子撞上来贴在了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