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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萧乙 晚风过梢 36204 字 2024-03-31

故事说到最后,老太医的语气中似有无限伤感与惋惜:“最后再听到她的消息,就是西辽太子府灭门一事了。我这一生救人无数,却救不了她。”

话语之间,又似含有无限意味不明的情绪。

“章太医为了那位公主,一生都未婚娶,可曾遗憾?”萧乙想起母亲,喉头有些哽咽,依旧问出了口。

只见这位老太医抹了把面,摇了摇头:“我这一生见过那般惊艳的人,已经足够了。公子与她眉眼间神韵尤为相似,一时间思及故人,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章太医言重了,其实我就是,你那位故人之子。”

“什么?!”听闻萧乙这话,章江一时间错愕不已,“可是那太子府……”

“此事说来话长。”萧乙恳切道,“不过真的多谢章太医在那段时间对我母亲的照顾,我想她也是一直感恩在心的。”

章江盯着萧乙看了半晌,恍然沧桑笑出声来:“我道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原来当真不是巧合。”一转眼,他面色又凝重下来,“公子眼下的处境,老臣原先不能多言,如今倒是要多关心几句,你同陛下之间……”

“我对他并无半点情分。”萧乙冷冷说道,“他将我关在宫内,不让我同外面接触。”

“果然如此。”章江捋了一把胡须,又问,“公子是想出宫吗?”

“我想。”萧乙垂下眼眸,不由得攥紧拳头,“可他身边厉害的人太多,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公子若是有任何需要老臣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章江沉声道。

“不行!”萧乙断然拒绝,“此事与章太医无关,我不能连累你。”

“傻孩子。”章江站起身来,背过身去,话语中有无限悔意,“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勇敢一点,向她吐露心声,或许她会选择我,这样她就不会落得那般……其实在你面前说这些固然不好,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帮你并不仅仅是弥补我心中的遗憾,我也想让你过得更好,更开心。而我能帮到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所以还请公子不要拒绝我。”

萧乙望着这位老太医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既然如此,萧乙确实有需要章太医帮忙的地方……”

*

七月三日,宫廷将举行晚宴,以迎接东宛使臣到来。为彰显新帝之气派,文武要臣皆参与盛宴,就连新帝后宫中唯一的一名男子也将出席。

宫内消息一经传出,人人都翘首期盼着见到这位神秘的公子。

碧溪宫内。

格瓦公主来回踱步,焦急道:“怎么办怎么办,之前不是说了不会让你去参加晚宴,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万一我们的计划失败怎么办?你能不参加吗?”

在她身旁,萧乙一脸淡定地安慰道:“如若拒绝参加晚宴,今晚只怕碧溪宫会更加严防。无妨,计划不变,我到时候跟随公主的马车出宫。如果有突发情况,见机行事即可。”

一听这话,格瓦嘟着脸转过身来:“呐,这可是你说的,本公主只等你到戌时,过了时辰我就走人。”

“知道了。”

晚间,宴席。

这并非萧乙第一次参加北浔的皇家盛宴,但今晚这次,显然与半年前的那次大有不同。

这一次,他不再是跟在沈铎寒身边默默无名的小侍卫。他一出现在晚宴上,周围便投来无数道目光。

那些目光中究竟带着怎样的含义,萧乙不想深究。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最靠近沈铎寒的地方,在他走过去时,他明显感觉到从旁侧投来一道灼灼的目光。

偏头望去,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孟停云。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萧乙不知道的是,他刚刚不经意间的一瞥,已经落入了沈铎寒眼中。

晚宴结束后,走出宴席,萧乙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匆匆赶来。

随风警惕地拦在旁侧,萧乙听到熟悉的嗓音里带着疑惑响起:“宋兄?”似乎是不敢相信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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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与他相遇。

萧乙回过头看去,来人正是孟停云。

“孟兄。”在此处相遇实属意料之外,萧乙即便心中再念及旁事,也不得不停下来与孟停云打声招呼。

“当真是你啊,宋兄。”孟停云几步走近,作势就搭上萧乙的肩,“原来你也在宫里当差,那咱们今后就是同僚了!”

萧乙不由疑惑:“孟兄这是……”

“新科状元。”孟停云拍了拍胸膛,“我孟停云是也。”

闻言,萧乙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笑意:“如此,便恭喜孟兄了。只不过……”

他正要说起自己眼下还有事,得先行一步,就感觉自己身后有人迅速靠近。

随后,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从孟停云身边拉走。淡淡的竹香入鼻,便是不去看,萧乙都知道来人是谁。

夜色之中,几名宫人随后赶来,宫灯照亮这一片地。萧乙挣扎了两下,却挣脱不开,握着手腕的桎梏反而更紧。

孟停云起初先是一愣,待看清来人后,随即躬身道:“参加陛下。”

“孟卿在此处,可有何事?”沈铎寒冷声开口。

孟停云刚要回话,萧乙立即抢先一步说道:“孟大人在宫里迷了路,恰好碰上,我便给他指路出去。”

沉默片刻,沈铎寒道:“既是如此,萧策,你送孟卿出去吧。”

“是,陛下。”

待孟停云走后,沈铎寒依旧没有松开手,而是拉着萧乙往碧溪宫的方向走。

这一次,萧乙没有挣扎。他说:“沈铎寒,你不要伤害他。”

沈铎寒一语未发,脸色愈发阴沉。刚踏入碧溪宫,他就一把将萧乙扛到肩头,走到床边,将人摔到床榻上,倾身压下:“萧乙,在你心里朕就是这样的人吗?”

萧乙一双眸子毫无波澜看着他:“你难道不是吗?先前的庞世忠,宋清琢,还有再之前的……”

他话还没说完,沈铎寒便狠狠吻上那双一张一合的唇,堵住一切言语。

萧乙也不甘示弱反咬回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在两人口唇之间溢出。

沈铎寒一时吃痛,松开唇盯着身下的人,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深不见底。“刚刚朕看到你对他笑了,你已经很久没有对朕笑过。”他的声音很是沙哑低沉。

“呵。”萧乙嘲讽地冷笑一声,蓄力弓腿袭向沈铎寒身下。

沈铎寒随即一掌摁住,电光火石间,便将萧乙翻了个身,狠狠压在身下,凑近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敢?朕现在就办了你!”

一只温热的手随后探入衣摆。萧乙全身打了个哆嗦,奋力挣扎着:“你这个疯子!”

“朕就是疯子。”那只手不断游移,来到他身下。萧乙额间青筋骤然暴起,双眸应激到发红,犹如困兽般嘶吼:“沈铎寒,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然而男人却手下动作不停,连连亲吻着他殷红的眼尾:“朕等着。”

就在这时,随风清脆的嗓音在殿外高声响起:“陛下,章太医求见,说是到了给公子针灸治疗的时辰了。”

66

碧溪宫外,章江提着医药箱,垂首而立。良久,随风传来消息,让他入殿。

殿门打开,只见沈铎寒满身寒意走了出来,章江默默躬身道:“参见陛下。”

“章太医这么晚还来,辛苦你了。”沈铎寒话语中意味不明。

章江徐徐回道:“原本应是酉时来行针的。今日恰逢晚宴,一结束臣立刻就赶过来了,治疗一事耽误不得。”

如此一言,沈铎寒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行针要多久。”

“回陛下,行针倒是不用过久。只不过行针之后……”章江头垂得更低了些,恳切道,“萧公子就不适宜过于剧烈的活动了,以免影响气血运行与身体调理。”

“知道了。”沈铎寒深吸口气,“太医何时治好,朕何时再进去。”言下之意,便是不打算离开了。

殿内。

萧乙迅速整理好衣服,从床榻起身,狠狠擦去唇角的血迹。他剧烈喘气,眸中翻滚着浓烈的恨意,直至见到章太医才逐渐平息。

关上殿门,章江一踏进殿内,便感受到萧乙身上未散的戾气,小声询问:“公子,可有大碍?”。

萧乙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然一片清朗:“没事,章太医,这次真的麻烦您。”

“臣不麻烦。只是……”章江压低嗓音,“陛下还在殿外守着,未曾离开。”

闻言,萧乙眼眸中闪过一抹狠绝:“我原先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今日当真碰上了。章太医,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章江打开医药箱,从中取出一个药瓶来,“此药具有强效催眠镇静效果,见效快,是臣特别熬制而成,即便是内力再高强的人也得至少睡上五六个时辰。”

说完,他再取出另一个药瓶,“这里面是解药,公子可以先服用解药,这样就不会受到影响。”

萧乙接过药瓶,紧紧握在手里:“多谢章太医。”

不多会儿,章江走出殿内,面露忧色对沈铎寒道:“陛下,恕臣之罪,萧公子非但不愿意行针,就连晚间熬制好的汤药也不愿意喝。如此一来,即便臣有再多方法,都没办法给萧公子调养身子了。”

沈铎寒闻言,面色一沉,转身入殿。

踏入里间,只见萧乙依旧衣衫不整斜倚在床榻上,面色有些苍白,唇角紧抿,倔强之中无端生出几分柔弱的意味。

沈铎寒不由得放柔声音:“刚刚章太医跟朕说,你又不喝药了。”

床榻上的人只目视旁处,一语不发。

无奈,沈铎寒端起温热的药碗,坐到床边,舀起一勺递到萧乙唇边:“你可以跟朕闹脾气,但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然而萧乙却一掌击来,沈铎寒立即端着药碗避开,汤药顿时洒了一半。

僵持之下,沈铎寒端起药碗,大口喝进,再凑到萧乙跟前,捏住他的下颚就将唇送过来。萧乙顺势一把扣住沈铎寒的后脑勺,反将那口药汁灌入对方口中。

松口之后,萧乙露出畅快的笑意:“整天让我喝这么苦的药,你不若自己也尝尝味道!”

望着眼前少年肆意的眉眼,沈铎寒心头微动,将人扣进怀里狠狠吻了上去。

说是一个吻,两人却如同厮打的野兽一般,猛烈地纠缠到一起。吻到最后,身上的人渐渐失了力,颓然垂下头来。

萧乙知道,这是药生效了。将人推到床上,抹了抹唇角,他走到殿外,对沈铎寒的那群侍从公公说:“陛下今日宿在碧溪宫,你们无事便退下吧。”

“是。”

随后,他将章太医和随风唤入殿中,对二人说道:“今日情况有变,不过也并非无计可施……”

待交代完,他又道:“随风,把你的剑给我。”

取了佩剑,萧乙走到床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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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一声拔出,提剑便要砍下。

“万万不可!”就在这时,章江赶了过来,一把拦住萧乙,“公子这是何意?”

“章太医,你让开,今日我便要与他做个了结。”萧乙眸中闪着无名之火。

床榻上,俊挺的男子双眸紧闭,全然不知此刻发生了些什么。

“不可,不可啊!”章太医跪下身来,“臣不知公子与陛下之间究竟有哪些纠葛,臣毕竟是北浔臣子,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陛下是一代贤君。自他登基以来,勤于朝政,整治贪官污吏,颁发了不少有利于百姓众生的政策。公子,就算是看在臣今日帮了你的份上,留陛下一条命吧。”

执剑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良久,萧乙重重闭上眼,将剑重新插入剑鞘。

*

再次从碧溪宫走出时,章江提着医药箱,在他身后,跟着一名侍从,头深深垂着,身形瘦削,面容隐匿在黑夜之中。

路过看守碧溪宫的侍卫时,他开口道:“我给萧公子新开了药方,随风跟我去取药。几位今晚还多看着些,别让外人进去打扰了陛下和萧公子。”

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

一路快步前行,来到太医院,章江取出一封信,递给身旁的男子:“公子,这封信是臣亲笔加封,上面写了一些宫内没有的药材,只能出宫取药。为了以防万一,出宫时搜查到你,你还是带上臣的这封信。”

“多谢章太医。”男子接过信,虽是萧乙的嗓音,面容却有了不小的变化,“章太医的一手易容之术,属实出乎萧乙的预料。”

“早些年间,宫里有嫔妃让臣调制敷涂在脸上的东西,没想到眼下派上了用场。”章江淡然一笑,望着面前有些陌生的面孔,语重心长道:“山高路远,公子珍重。”

太医院距离西门较近,而在这条道上,正停着东宛公主的马车。

格瓦将马车后厢门敞开,焦急地左右四顾着,口中念叨:“都几时了,宫门都要关了,怎么还不来?”

不远处,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快速靠近,格瓦期待地望了过去,等再近一些,不由心生失望。

此人不是萧乙。

然而这人却直直朝着她走来。格瓦正要令人拿下,就听这人开口道:“格瓦公主,久等了。”

“你……?”灯火昏黑,便是格瓦都没认出他来。萧乙“嗯”了一声:“是我。没时间了,快走吧。”随即踏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宫门,格瓦好奇地伸手戳了戳萧乙圆滚滚的脸颊:“手感挺不错,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像你那小侍卫。不过你走了,他怎么办,留在宫里等死吗?”

“不会。”萧乙凝眸看着窗外,“碧溪宫外那帮人盯的是我,不是他。况且随风很厉害,我让他过了寅时逃出来,也给他指好了道。”

“好吧。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离开皇宫啊,皇帝对你不好吗?我看挺好的呀。”格瓦一手撑着下巴,不解地问。

自从答应帮萧乙之后,这两天来,格瓦时不时就跑去碧溪宫转转。看萧乙舞刀弄剑,再看萧乙吟诗作画、弹琴弄墨。

小姑娘就是这样,前一秒还说讨厌死你,后一秒就能崇拜得两眼冒星星。

萧乙听了这话,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你先前也说过,我若是关在这后宫中未免可惜。而我要离开的理由也有太多,并非此刻只言片语能解释的通。”

话语间,马车已然来到宫门口。今日宫内晚宴,进出的马车多些,都是朝中手握重权的文武要臣,守门的士兵检查起来也不若平时那般严苛。

尤其这辆马车的主人是东宛公主,这群士兵更是有眼力见,简单盘问了两三句便放人出宫。

待出了宫门,格瓦雀跃道:“这就成功啦?那咱们现在还是先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萧乙点点头,望着窗外不语。他知道,这才仅仅只是开始。

*

城门边的客栈内,一道黑色身影悄声翻窗进入。

听到动静后,萧乙立即从床上起身。待看清来人,他心里松了口气。“还算顺利吗?”他问道。

随风点点头:“回公子,属下特地看了,没有被人发现,陛下也没有醒。”

望着少年还略带青涩却尤为赤诚的脸庞,萧乙心头思绪万千,沉吟道:“随风,往后你就自由了。先前我问过你,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还是决定要跟着我吗?”

只见这少年扑通一声跪下:“随风连名字都是公子给的,公子到何处去,属下就跟随到何处。”

“好。”萧乙道,“我备了两匹马,城门一开我们就离开,前往西辽。”

“是,主子。不过……”随风问道,“那人说是七月五日在城门外等候。”

“我知道,我已经给恒裕钱庄的掌柜留了信,让他到时候帮忙出城转交给接应的人。至于我们,就等不了那一日了。”

这次出城的机会很是难得,到目前一切都按计划进展,他们在城内不可多留。

天边,渐渐亮起一抹白光。二人没有带太多行李,直接出了客栈上马前行。

等候在城门口时,萧乙静静看着那道高耸的城墙,回想起温洄曾经说过的话,心中不由得思绪如潮。

无湮阁的眼线遍及泽州大陆,便是离了北浔,也难保日后会不会被沈铎寒找到。原本,今日是有机会杀了他……

思索之间,只听远处一小队快马疾驰而来,马蹄声四起,骤然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圣上有令,今日出关者,一律严查!!”

萧乙闻声,微微侧首望去。远远只见为首二人一个面色凝重,另一个神色巍然。

正是萧策和温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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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感受到这边的视线,温洄偏头看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萧乙立即垂下头,对随风小声说:“先回去,再想办法。”

调转马头,离开等候出城的人群,随风紧跟在后:“公子,这会儿来的士兵还少些,不若我们闯过去?属下担心越往后士兵会越多。”

“不错,你说的我也考虑到了。”萧乙拧眉沉思,“不过眼下有这二人压阵,光凭你我二人强闯无异于送上门。还是得想办法智取。”

天边,太阳步步升起,光泽普照,路边的早茶铺子升腾起阵阵白烟,吆喝声、车马往来声、人群攀谈声此起彼伏,这座北浔最为繁华的都城开始了热闹的一天。

萧乙原本是没有心思吃东西的,看到路边早茶铺子里的散客吃得正香,便回头问随风:“饿吗?”

随风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还行。”

萧乙笑了一下:“你昨夜熬了一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寻了间铺子,萧乙将马勒停,二人下马坐到桌旁。吃饭间,只听隔壁桌的三四男女聊起——

“这是出了什么事?大清早的,整得怪吓人哎!”

“说是宫里跑出来个什么人,现在官兵正拿着画像到处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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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管他跑出来什么人,我这还赶着去永乡呢!今天这些布匹不运出去,明天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咱这又不怕查,都是老实本分生意人,货也看得一清二楚。”

“走吧走吧,赶路了,别吃了……”

稀稀拉拉的桌椅碰撞声过后,萧乙抬起眼眸,若有所思地看着邻桌几人拉着一架驴车朝城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走来一名男子,身着便装,表情严肃。萧乙浅浅一眼,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张卷起的画纸,再观此人步伐稳而有力,心中暗道不妙。

如果他没有猜错,此人是无湮阁的。

“随风,有人来了,我们分头行动,在恒裕钱庄会合。”他交代完,随即拿起桌上佩剑,转身走进旁侧的小巷内。

而那男子也敏锐发现此处的不对劲,立即跟着萧乙踏入巷内。

身后的动静萧乙能察觉到,但他不能动手。既是无湮阁出来的人,身手必定不凡,贸然出手只会暴露行踪。

对于北郡城的各条巷道,他都十分熟悉。然而七拐八转后,却发现人依旧跟在身后不远处跟着。

这样不是个办法。

寻到一个时机,来到一处府宅外,萧乙立即翻墙而入,屏息凝神耳贴墙侧,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宋兄?”身后,熟悉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响起。

萧乙闻言,心中顿时有几分尴尬与荒唐。一来他此刻姿势属实不雅,二来他没想到,在这处随手翻入的墙院也能碰上熟人。

尽量维持淡定地站直身子,萧乙转过身来,淡淡笑道:“孟兄。”

“当真是你,宋兄。”孟停云穿着一袭青衣,走近几步,作势又要搭上肩头,随后想起什么,手停在半空犹豫片刻,又放了下来。

昨日宫宴过后,那位冷面萧统领送他出宫门的路上,跟他说了一件事。

宋兄是皇帝的人。

他孟停云也不是傻子,萧统领这般旁敲侧击,他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虽说刚任职翰林院不久,宫里的小道消息倒是没少听说。

只是他属实没法将那天仙般的宋兄与那勾引皇帝的祸水联系起来。再一想起宋兄曾经说过,自己杀了皇帝一事,他直觉此事有蹊跷。

想着想着,便是一整夜都没能睡得踏实。早早起了床,来后院竹林里散会儿步。见到宋兄突然出现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夜不能寐产生的幻觉。

眼见孟停云神色变了几变,萧乙心中了然,垂了垂眼眸:“只是无意间路过,孟兄不必担忧,我这就离开。”

“等等。”孟停云忙扯住他衣袖,“我见宋兄这般,似乎是在躲什么人,有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

萧乙却是不语。

孟停云又接着道,“不瞒宋兄,我确实听到一些外界声音。但无论你是何人,都是曾经救过我的恩人,也是我孟停云的好朋友,好兄弟。兄弟有难,怎可不帮?”

听完这番肺腑之言,萧乙抬眸淡淡望了过去:“现在外面官兵在搜捕的人就是我,孟兄才刚入仕,还是不要掺这趟浑水的好。”

说罢,转身就要走。

“宋言,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孟停云再次将人拦下,“你不说,怎知我帮不上忙?又怎知我一定会被牵连?”

萧乙迟疑片刻,便不再犹豫:“既是如此,还望孟兄写一封手书给我,我会带去恒裕钱庄让人帮忙打点。”

孟停云不解:“你需要打点什么,我让人送来府上即可。”

萧乙却摇摇头:“不可。我的人还在恒裕钱庄等我,况且此处府宅目标较大,若是被人盯上对你对我都不好。”

“行吧。”

出了府宅,萧乙一路向东,迅速赶至恒裕钱庄,与随风会和。

钱庄掌柜见是他,眉眼笑开,躬了躬身道:“公子又来了。”

萧乙从衣袖中取出孟停云的手书,递给掌柜,沉声道:“掌柜的,此事不能为外人知晓。”

掌柜看完手书内容,很快便给出了肯定答复——驴车、布匹都不是问题,甚至还能给安排上几个人一起跟着,充充样子。

“公子,是要安排上几位女子吗?通常城里布匹走货,都会有织娘跟着,防止出了岔子。”掌柜说道。

萧乙沉默片刻,望了一眼随风,而后对掌柜道:“安排几个懂行的男子即可。”

半个时辰后,驴车、布匹、两匹马,以及两个壮汉等候在恒裕钱庄门外。

而钱庄对面的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内,正走出两个身形格外高挑的女子。

细细一看,两个女子都面黄肌瘦,样貌平平,举止僵硬。穿着最简朴的衣裳,梳着最简单的发髻。如若不是个头过于高挑,混入人堆决计是不会被发现的。

走到驴车跟前,萧乙坐了上去:“出发吧。”

出城的检查比想象中更为严苛。宫里派了人手过来,还有皇帝身边的人亲自在旁看着,便是想飞一只鸟过去,都得被拦下来查查有没有夹带些什么。

轮到萧乙一行人时,两名官兵一前一后审查着。

“到哪儿去的,出城干什么,一一报上来。”

前头牵驴的壮汉回道:“运送布匹,去永乡。”

每日都有这样的商贩出城,盘查的士兵也习以为常。然而后方的士兵却喊出了声:“这是什么?”

就见那人拿了两把长剑过来,语气不善:“为何在布匹中私藏佩剑?”

“哦,是这样的,这位官爷,近几日说是山头上有劫匪,我们也是为了防身。”其中一名壮汉倒是机灵,连忙回道。

听到此处的动静,旁侧又来了一个士兵头子模样的人,打开手中画卷,对着两个壮汉看了一圈,并伸手扯了扯二人面上的胡子。

“没什么问题,放行。”

——“慢着。”

就在这时,原本守在边上的萧策下马走来,接过两把长剑细细端详,神情严峻。

萧乙心头蓦地一沉,这两把剑都是宫里带出来的普通佩剑,单看外形并无什么独特之处,再加上用的久了,很是顺手,便随身带着了。

然而,只见萧策“噌”一声拔出利剑,再一端倪,即刻眉心一拧,转手剑尖直指壮汉:“这剑是你的?”

眼见壮汉打起了哆嗦,萧乙连忙运气,捏着嗓子开口道:“求官爷放过,早晨在那边的早点铺子上遇到了两个公子,他们将剑卖给我们的。”说着,他状似害怕地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萧策闻言看了萧乙一眼,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对身边两个士兵说:“过去问问,早晨有没有见过一位样貌格外出众的公子。”

“是。”

不多会儿,两名士兵回来:“回萧统领,问过了,那铺子老板说记得见过,还说那公子身边好像跟着一位侍从。”

“噌”一声,利剑入鞘。萧策将两把剑都拿给身旁的士兵,看着萧乙道:“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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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了,请问姑娘可记得那二人后来去了何处?”

萧乙思索片刻,回道:“去了何处不太记得了,应该是没出城。”

“好,多谢。放行。”

一路有惊无险出了城门,萧乙对两名壮汉道:“有劳二位了。”

就此分开,他与随风骑上马,一路朝着西南方向奔赴。

栈道之上,马蹄踏起风沙。与二人相对的方向,同样有一人一马奔腾而来。

那人身穿一袭黑衣,头戴斗笠,身子压得很低,似是在赶路。擦肩而过时,二人同时朝着对方望去。

那一瞬间,萧乙的瞳孔猛地骤缩,旋即勒马停下。随风见状,也同样停下马,不解地问道:“公子,怎么了?”

萧乙沉默不语,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握紧缰绳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调转马头,不可置信地望过去,他看到那黑衣男子亦停在了不远处。

张了张口,嗓间忽然滞塞住,竟是一言片语都道不出。只见那男子缓缓转过身,再缓缓驾马而来。

忽有一阵狂风卷起,掀翻男子的斗笠,一头高高束起的乌发肆意飘荡。男子个头很高,面庞英气十足,刀刻般的眉眼深深凝视着萧乙。

一滴泪倏然从眼眶滑落,萧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涩却发自内心的微笑。

“宋清琢。”

68

随着马匹渐渐靠近,黑衣男子的面庞也愈发清晰。不是旁人,正是本该死于那场车裂之中的宋清琢。

待人走到跟前,萧乙看到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依旧做女装扮相。

抹了把面,试图将脸上厚重的胭脂水粉给擦去,却听宋清琢轻轻笑出声:“穆儿,好久不见。”

他这是将自己给认了出来。

而这句话,又似是跨过千山万水,渡过时间长河,轻轻落在二人之间,激起万千回忆。

“你……还活着。”萧乙抿了抿略微干涩的嘴唇,鼻腔止不住一阵酸涩,泪水一滴连着一滴往下落。

“是啊,我还活着。是南舟礼在行刑前最后一刻救下我,替换上别的死刑犯。”宋清琢再将马匹靠近些,抬起手来,温热指腹触上萧乙面颊,轻轻拭去两行清泪,“穆儿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你既然活着,为何一直没有出现?”萧乙微微偏开脑袋,避开对方的手。

宋清琢的手指顿在半空,蜷了一下,而后收回:“对不起,是我让南舟礼不要告诉你,因为我不确定,你是否还想见到我。”

顿了顿,他又道,“后来我知道你恢复记忆,处境不好,遇到了困难,就立马赶来北浔。”

“你是如何得知的?”萧乙擦干泪问道。

“是李太后,我从她那处得知你写信给她。不过此事说来话长……”宋清琢说着,再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清瘦少年,问道:“这位是?”

萧乙清了清嗓子道:“这是我的侍从随风。眼下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沈铎寒的人随时有可能赶过来。”

“沈铎寒……”宋清琢默默念道这三个字,眸色兀地一沉,转瞬又恢复自如,“我来时已经探好路,现在去文庄县,正好能避开这条官道上途径的城镇。”

“好!”

入夜,三人一路策马狂奔,风尘仆仆赶到文庄县。

这座县城不大,前后左右不着村落城镇,倒是显得有几分荒僻。天刚黑下来不久,街道上就不见什么人影,两侧商铺尽数打烊,唯有几间客栈还亮着灯火。

寻了其中一家客栈,要了三间二楼的客房。

客房也很是简陋,只简单放着一张床和桌椅板凳。萧乙身上没带多少东西,一进屋便立刻脱去身上女装,再卸去面上脂粉,取了些清水洁面。

清洗到一半,房门响起。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宋清琢找来了。

萧乙没什么顾忌,只穿了件白色里衣,面上还滴着水,刚清洗完的面庞柔和白皙,一双眸透着水色,纤长眼睫轻轻扇动,似是根根分明。

宋清琢定定看了会儿,默然移开视线,又见一滴水珠顺着他的面颊、下颌滴落,洇入脖间衣襟,晕出一小团水渍。

喉间微微耸动,他声音微哑:“快将脸擦干吧。”

“嗯,好。”

趁着萧乙回身擦脸的功夫,宋清琢轻轻松了口气,踏入房内,反手将门关上。

室内窗户开着,温热的风带着丝丝潮意吹了进来,拂过人的面稍,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心间那份悸动。

“清琢哥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萧乙擦完脸,坐到桌旁,望着对方。

宋清琢微微一怔:“你刚刚唤我什么?”

“清……”萧乙意识到什么,话到嘴边又给吞回了肚中。大家都已经长大成人,不适合再用年少时的称呼了。

见他抿唇不语,宋清琢也没有再追问,只沉声开口:“穆儿,还记得当初在勋王府,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萧乙点了点头,他自是记得。当时听到那番话,他只觉荒唐,如今想来,却是句句令人动容。

“此刻我还是那句话,我愿意放弃所有一切,只为陪你归隐山林。就连地方我都已经找好了,那里远离人烟,绿水青山环绕,风景优美。我相信我能够护你一世周全,穆儿,你愿意吗?”

宋清琢的话语声不高,却字字句句直入人心。萧乙不由得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一片黑夜。

他犹豫了。他何尝不向往那样的生活,那般的闲适平静又安宁。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于山野间纵横,于林深处剑舞,朝可闻鸟鸣,夜可望辰星。

可他真的能吗?沈铎寒就像梗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一日不除,他一日想起便如鲠在喉。

“你在顾虑什么?”宋清琢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同样望向窗外,“沈铎寒吗?”

“穆儿,我虽不知,你与他之间究竟有些什么联系。”宋清琢的语气中隐隐有几分苦涩与无奈,“不过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不若就此翻篇而过,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吗……”萧乙口中喃喃,缓缓闭上双眼。

那些过往如走马灯一般从眼前晃过,爱过也恨过,哭过也笑过,人间种种,真的能一并放下,重新来过吗。

再次睁开眼,萧乙似是下定某种决心:“那就试试吧。”

*

在西辽的西北处,与凛川交界的地方,群山环绕,绿野遍及。

山里没有村落,只有山脚下有个叫桃源乡的小村庄。村庄里的年轻人长大后迁至旁处生活,有的将家中老人带走,有的没带走。要真说起来,这小村庄里现如今也就住了七八户人家。

半个月前,萧乙一行三人刚来的时候,路过桃源乡。村里的男女老少闻着马蹄声,纷纷出门来瞧瞧热闹。

这里地方偏,一年到头来不了什么新人,这回倒好,一次来三个,还都是个顶个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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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朗的小伙子。村里的人淳朴又善良,都从家里拿出鸡鸭鱼肉,塞给新来的小伙子,以作欢迎。

就这样,三匹马满打满载入了山,一路弯弯折折穿过山林沟壑,来到半山坡的一处老房跟前,收拾改造好,一人一间屋,一住就是半月。

半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人之间,也不再有什么主仆尊卑之分。白日里,三人轮流进山里打猎挖菜,若是缺了什么,便下山去桃源乡买,再买不着,还能骑马去远些的寺河镇上买。

又过了些时日,一天清晨,萧乙在鸟鸣声中醒来。这一天其实与往日并无区别,他心中却莫名有些发慌。

清早的山里雾气缭绕,屋里屋外都不见另外两人身影。

马少了两匹,今日轮到宋清琢进山打猎,他素来天刚亮就出发,下午早早便回来。随风的话,兴许是下山采购了,也不会去很久。

可即便这么想着,心里的那份不安感依旧还在。就像有一把刀悬在心口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恍惚间,他想起了,今日距离逃出皇宫刚好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没有沈铎寒,没有打打杀杀,只有闲云野鹤的生活。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尝试着将自己从过去的痛苦经历中抽离出来。

可真的有用吗?

每当夜幕降临时,夜深人静时,躺在床榻之上,闭上眼睛,他眼前就会出现太子府灭门那一夜的刀光血影。无数的哭嚎呐喊,无数的死不瞑目,都一寸寸挤进他的大脑,掠夺他的呼吸,让他痛苦不堪。

还有母亲绝望的倒地,阿姊仇恨的笑意,庞公无奈的嘶吼,都挥之不去,夜夜入梦。

白日里,大脑一日比一日昏沉,可他却装作无事发生,同宋清琢说笑,同随风舞刀弄剑,待到夜间,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这样的他,真的正常吗?可若是不正常,又当如何得以解脱?

疼痛从指间传来时,他猛地一惊,思绪回到体内,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举起了匕首,划破指间。

鲜血从伤口迸出,血珠连成串滑落,他怔怔地望着,却忘记了包扎。

“公子?”门外传来随风一声惊呼,少年风一般卷来,拧眉看着萧乙指间的伤口,“公子受伤了?”

随即翻出纱布,三两下将伤口处理好。

“没关系的,只是一点小伤。”萧乙扯了扯唇角,转移话题,“你去哪儿了?”

“哦,领马去远些的地方吃草来着。”随风这些时日变得开朗许多,圆头圆脑的傻傻笑着,“公子,我找到了一片可绿的草地,足够喂三匹马吃好一阵子了。”

“是吗。”萧乙也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那真是太好了。”

到了下午,太阳落山之前,三人落座院中的竹桌旁,面朝橙红晚霞,一起吃上了热腾腾的晚饭。

吃完收碗的时候,萧乙不小心露出自己受伤的手,被宋清琢看到,一把握了过去:“你的手怎么了?”

随风见状,连忙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收好,一个闪身进了厨房。萧乙扯回自己的手,淡声说:“今日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

“平常用惯了刀剑的人也会被刀剑误伤啊。”宋清琢打趣道。

萧乙不语,只静静坐在竹椅上,望着迅速西落的太阳。

黑暗降临前,宋清琢站起身:“穆儿,我去拿油灯出来。”

离去后,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萧乙一人。他缓缓垂下头,埋入臂弯之间。

眼前似乎又闪过一幕幕血色,数不尽的人绝望地哭嚎着向他爬来。

耳边,窸窣的脚步声渐近,直至跟前。

“这么快就取来了啊。”他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尽量调节好面部表情,抬起头来。

天边最后一丝残存的余晖照映下,男子的面容宛如神祇,却令人通身冰寒。

“萧乙,朕来接你回去了。”

69

萧乙静静地仰头望着,他知道,心口上悬着的那把刀终于掉了下来,砸得他血肉模糊。

那抹余晖消散,天地一瞬间黑沉下来。张了张嘴,他艰难挤出几个字:“你是怎么找来的?”

沈铎寒并未开口,在他身后,那抹几近与夜色混为一体的身影走了上前:“是我,早前你出城门的时候,我就察觉出不对劲,便一路跟着。”

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萧乙的视线落到温洄身上,又收了回来。他再次蜷了蜷手臂,不知为何,九月的傍晚余热还在,他却感到寒意一阵又一阵袭来。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比如他对沈铎寒的那份恨意。

他依旧恨这个人,恨他助别人铲除父亲,恨他让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恨他逼死那么多人,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自己……

可这份恨意,却又令人心生疲惫,似是一个沉甸甸的枷锁,将他拖入仇恨的无底洞,永世爬不出去一般。

“何人?”屋内,宋清琢点燃油灯走出,一步步来到院中,火光稀微,寸寸照亮来人。

“是你。”剑眉拧起,他放下油灯,想将萧乙拉到自己身后。

人刚起身,另一只手就被沈铎寒一把握住。

“好久不见了,宋清琢。”沈铎寒紧紧钳住萧乙手腕,不让他离开身边半步。

夜色之中,两个高大的男子冷冷对峙,一个俊美无铸,一个英朗无双,谁都没有松手。

“听闻北浔新帝政事繁忙,不知怎么有空亲临寒舍。”宋清琢道。

沈铎寒淡声回道:“我的人在这里,自是要过来的。”

“这里没有你的人,我也不会让你带走穆儿,请回吧。”

“宋清琢,你现在无权无势,朕动一动手指头都能弄死你,你拿什么来跟朕争?”

“够了!”萧乙奋力挣脱开两人束缚,后退几步站到宋清琢身侧,轻声说道,“沈铎寒,我累了,我不想找你报仇了,你也放过我吧。”

他的头低垂着,不知看向何处。沈铎寒用目光一寸寸描绘少年的容颜,暖黄的火光柔柔地映在少年面颊上,衬得他愈发眉眼如画。那略显消瘦的下颌线和倔强抿起的唇角,似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在此处好像过得并不多好。

沈铎寒沉沉深吸口气,冷声开口:“萧乙,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跟朕走,要么朕杀光下面那个村子里所有的人。”

一番话落,萧乙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

仇恨的火焰在他眼眸中再度燃起,他紧紧攥起拳头,狠狠瞪着沈铎寒,只恨不能就地杀了眼前这人。

可是他杀不了。沈铎寒身后跟着的几个黑衣人,一看就出自无湮阁,单凭他们三人根本毫无胜算。

那侧,玄武殿殿主同样凛然伫立,手中握了把长剑。温洄说的没错,泽州大陆之上,没有什么能逃出无湮阁的掌控。

萧乙知道,沈铎寒想做的事,都会做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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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威胁,更是警告。

这段偷来的时光,终究是到头了。

半晌,萧乙颓然松开掐出红痕的手,恨恨地说:“我跟你走。”

*

从西辽一路前往北浔,再从边关一路来到北郡城,走走停停又是一月余。

沈铎寒来时悄无声息,回宫路上倒是在民间传开了。说是新帝体恤民情,初上位之际便微服私访,心怀子民。

起初沈铎寒拉着萧乙共乘一架马车,夜间也共宿一室。萧乙反抗得厉害,一碰面就出手,丝毫没有缓和的余地。

这样一来,就变成沈铎寒乘坐马车,萧乙驾马随行,晚间也分开两室,各睡各的。

就这么沉默地度过几日后,忽然有一日,萧乙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沈铎寒把人抱上马车时才发现,这少年瘦了许多,轻了许多,后背的肩胛骨都有些硌手。

把随风唤来问了几句,才知道萧乙这几日吃得很少,白日赶路劳累一番,晚间又睡得很少,人就这么一天天消沉下去。

再往后,直到回皇宫,沈铎寒都把人牢牢看在身边。可渐渐的,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萧乙变得愈发沉默,甚至不再和沈铎寒动手。

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静静看着窗外,不言不语。吃饭照样吃,睡觉照样躺在床上,可是他的身上,却逐渐失去了活力。

待到十月回宫的时候,天气转凉,碧溪宫的繁花绿叶也卷了黄边儿。

沈铎寒叫来章江,给萧乙看看身体。

那是一个还算明媚的午后,章太医提着他的医药箱,再次来到这座宫殿之外。

看守的侍卫较之前多了许多,将整个碧溪宫围了一圈。章江进去前,甚至连医药箱都被侍卫里里外外搜寻一番。

殿内四处无人,章江被随风领着到了院中,远远看到萧乙半躺在藤椅上。

少年身上裹了一条薄毯,似是在小憩。等章江走近些,他缓缓睁开眼,微微扯了一个笑:“章太医。”

章江定定站在原地,没有再向前一步。两个多月的时间未见,少年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明明在笑,可那双好看的眼眸中却没有一丝神采,整个人就像是一碰就会碎的瓷人,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公子。”章江慢慢走了过去,在他身旁的竹椅上坐下,“臣来替公子把脉。”

“好。”萧乙从薄毯下伸出手来。章江把上皓白纤细的腕间,眉头越拧越深。

待把完脉,章江没有离开,而是先让随风退下。

只剩下二人时,他轻声问道:“公子思忧过度,是因为再次回到皇宫之中吗?”

萧乙将手缩回薄毯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却是不语。

章江又放柔声音,“公子,老臣曾经帮过你,又是你母亲的故人。你若心中有事,不妨跟臣讲讲。”

话落,过了许久,萧乙才迟迟开口:“章太医,你说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呢?”

听闻此言,章江心中猛地一惊,正欲开口时,又听萧乙继续说,“你知道的,我是太子的儿子。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拥有这世间最多的宠爱,人人都羡慕我,渴望成为我,我也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一辈子。可后来,太子府被灭门,父亲,母亲,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

“公子……”章江一声哀道。

“我被救了,那个人照顾我,待我好,教会我许多。”萧乙将薄毯往上裹了裹,只露出一张无悲无喜的脸,“那时我又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能被这样的人特殊对待。后来,我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我知道了爱一个人的滋味,我甚至愿意为他而死。可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他为了利用我、为了实现他的野心而设下的骗局。”

萧乙又轻笑出声,“他不仅是个骗子,更是让我家破人亡的帮凶。章太医,你说,这样的人,我是不是该恨死了他,是不是该杀了他?”

听到这儿,章江不由得再次望了过去。少年的眸中满是凄哀与绝望,寻不到一抹恨意。

“公子所说的这人,可是……”章江咽了咽嗓子,终究没有说出“陛下”二字。

此刻正值日光朗照时,而这处碧溪宫的院落里,却似乎有些过于清冷了。

章江能猜出萧乙这几年过得不好,但他不知道个中细节。眼下听到了,只觉心疼与无奈。

可他又不能像安慰别人那样说一句“都过去了”,这样对于萧乙而言,未免太过残忍。

“公子,臣曾经帮过你一次,就能再帮你第二次,若是你还想逃出去,臣……”

话未说完,只见少年摇摇头,惨然一笑:“我想逃,可是逃不出去。就算逃出了宫,也逃不出他的视线。就像是我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我却杀不了他。他身边的人太多,不会让我有动手的机会。就连你,章太医,你也会阻止我。你说他是贤君,那我杀了他岂不成了罪人?呵呵呵……”

萧乙缓缓闭上双眼,一滴泪从眼尾滑落,“我现在只要闭上眼,就会看到他们来找我,满身鲜血。我甚至还能听到他们在不停问我,为什么不给他们报仇。”

“章太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从碧溪宫出来时,章江心情沉重。他提着医药箱走到御书房,在外站了一会儿才进去。

“臣见过陛下。”

沈铎寒闻声,从奏折中抬起头,按了按略显倦意的眉心,问道:“有劳章太医,他现在如何了?”

“陛下!”只见章江直接跪到地上,“老臣斗胆,请问陛下为何执意将萧公子带回宫中?”

一席话落,御书房内满是寂然,唯有那蟠龙耳香炉内的熏烟袅袅升空,悠悠荡荡沁入鼻腔内,拨动着人的心绪。

“你们,都下去吧。”沈铎寒屏退左右,微微靠上椅背,单手抵着额间,目光淡淡地落在章江身上,却不让他起身,“章太医这般问是何意?”

章江慨叹道:“依老臣所见,萧公子近来思虑过度,郁郁寡欢,恐生心疾,而这心疾的源头,或许就是……”话说到一半,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抬首望着沈铎寒。

“你的意思是,他心疾的源头,是朕?”

“臣不敢妄言。”章江复又低垂下头,恳切道:“老臣见陛下待萧公子不薄,处处牵挂萧公子,又不远万里将他寻回。敢问陛下对萧公子,有几分情?陛下是否又知道,世间情爱,都需建立在平等相待、互相尊重的基础上,强求来的,便不是爱。”

一语毕,章江深深叩首于地,“萧公子如今状态令人堪忧,老臣恳请陛下放他出宫。”

室内,烛火轻轻摇曳,在沈铎寒俊美的面庞落下一道冷寂的光。

良久的沉静过后,只闻这位新帝冷声道出三个字。

“朕不允。”

70

入夜,沈铎寒批阅完最后一叠奏折,离开乾安殿,来到碧溪宫前。

两座宫殿分明隔得很近,来时的路却像走了很久。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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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老奴进去通报一声?”旁侧的公公问起。

沈铎寒略微抬手:“不必了。柳森,你在外等着,朕一个人进去。”

“是,陛下。”

碧溪宫的前庭栽种了各种花草绿植,穿过庭院,便到了殿外。殿门紧闭,里面亮着烛光,门外只守着一个随风。

“他睡了吗?”沈铎寒轻声问道。

“还没有,刚刚属下才将药送进去,公子正在书室看书。”随风小声回道。

“知道了。”

轻轻推开门迈入殿内,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气息。像是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颇为淡雅,闻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却能让人心绪安宁不少。

殿内四角燃着烛火,沈铎寒放轻步伐朝里走,来到书室,却发现空无一人。

心中顿时一紧,他立即在殿内寻找起来,直到来到浴池旁。水波荡漾,而在清水中央,隐隐可见一道人影沉溺其间。

“萧乙!”惊呼一声,纵身跃入水中,将人一把捞入怀里,带到岸上。

“你在干什么?”他厉声质问,语气中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些许颤抖。

萧乙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单是这么抱着,就能感受到身上的骨头格外硌手。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色也极淡,眼睫轻颤了两下,随后睁开,一双眼眸失神地望了过来。

“是你……”他的声音虚弱至极。

沈铎寒心头狠狠揪起,将人一把抱起,来到床榻间放下,伸手就要去脱萧乙潮湿的外衣。

原本愣怔的少年此刻就像忽然反应过来一样,开始剧烈的反抗。他一掌拍掉落在身上的手:“别碰我!”随后用被褥将自己裹紧,一双眼眸通红地盯着沈铎寒。

沈铎寒收回手,定定地同他对视。沉默片刻后,将萧乙连人带被褥一把抱起:“章太医说你近来身体状况不佳,朕带你回乾安殿,往后你就住在那处。”

萧乙不依,张口便狠狠咬住他的肩头,死死不松口。沈铎寒忍着疼痛,脚步却不停。一路下来,肩头被咬得鲜血淋漓。

“陛下,要不要宣太医?”柳森见此状,担忧问道。

“不必。”沈铎寒抱着人回了乾安殿,屏退旁人,将萧乙放到床榻上。

少年的唇角带着些许血色,衬得面色越发白得发青。他不言不语,只是将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目光既冷又恨。

一想到刚刚在碧溪宫见到的那一幕,沈铎寒不由得心中阵阵后怕。但凡他晚去了一步,萧乙就……

心头无法压抑那股烦躁与不安,他将人一把扯近:“你疯了吗!你想寻死?为什么?”

萧乙依旧冷冷看着沈铎寒,片刻,他移开视线,惨然一笑:“你不会懂的,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懂。”

“朕不懂,你可以告诉朕,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因为我不想被困在这里!不想见到你!不想活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萧乙歇斯底里吼出声,因为愤怒而浑身发抖。说完后,他重重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像被抽走灵魂,顿时软下来。

沈铎寒慌忙接住他的身体,朝外高呼道:“宣太医!”

*

再往后的日子里,天气渐冷,万物凋零。萧乙在乾安殿仅过了一夜,又被送回碧溪宫。

碧溪宫来了不少生面孔,有丫鬟有太监。白日里无论萧乙做什么,身旁总有人跟着。章江也隔三差五来给萧乙把脉,陪他聊聊天,再端来一碗又一碗奇苦无比的药。

到了晚间,沈铎寒夜夜不落,宿在碧溪宫内。渐渐的,这事被宫里民间传得头头是道,说是新帝盛宠一男子,只求一生一代一双人,后宫连妃子都不纳。

但世人不知,碧溪宫的寝殿内放着两张床榻。而这位新帝几乎夜夜难眠,隔三差五便起身查看一番,人是否还安然无恙。

世人更不知,碧溪宫的寝殿内时有厮打发生。这两个武功同样卓然于世的男子过招只限于拳脚功夫,一个招招致命,凶狠利落,一个以柔克刚,化险为夷。

就这般,秋去冬来,雨雪纷飞,这样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

直到有一日,两人厮打过后,沈铎寒反手将人压在床上,十指紧紧扣上,俯身凝视身下的人。

“放开我!”萧乙大口喘气,用力挣扎,双眸狠狠瞪着沈铎寒。

他的面颊不再苍白如纸,他的眼神也不再淡漠如水,他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他的血脉在肆意流淌,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要杀了面前这个人。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沈铎寒才能感觉到萧乙的生机。

“萧乙,如果厌恶朕,痛恨朕能让你心里好受些。”沈铎寒微微垂下头,额头抵上少年的额间,气息交错,“那就带着有招一日能杀了朕的念头,好好活下去吧。”

话落,他轻轻吻上那张唇。

这个吻起初无比轻柔,无限缱绻,像是带着无尽的缠绵。随着身下人的挣扎,吻也不断加重,即使被利齿咬上舌尖,血腥味激荡,也丝毫没有停止。

欲望渐渐燃起,一条腿挤进双膝之间。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氧气变得稀薄,热度在攀升,然而忽然间,却感受到一滴冰凉的水。

沈铎寒睁开眼,看到身下的人闭上双眼,眼睫震颤,泪水从眼角滑落,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绝望。

心中一时刺痛,脑中也想起章太医曾经说过的话,他停下动作,怜惜地吻了吻萧乙眼尾的泪痕。

“别哭了,朕不碰你。”话语里满是克制与沙哑。他轻轻睡在旁侧,搂上萧乙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一如许久之前,两人还尤为亲昵时会有的睡姿。

吻了吻少年的额角,鬓发,他不再言语。

这一次,沈铎寒一夜未眠。怀里的人一直在流泪,无声无息,似乎将一生的泪都流尽了,也将他的衣襟尽数沾湿。

他意识到,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日萧乙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昏迷不醒,沈铎寒上完早朝便立即折回碧溪宫。

殿内燃了暖炉,他脱去落满冰雪的大氅走近些,见床榻上的人依旧双眸紧闭,面露痛苦。

“他怎么样了,可是受了寒?”

“陛下。”章太医候在一旁,低声道,“公子有肺热气郁之症,恐怕不仅仅只是受了寒,而是心疾的躯体症状。”

闻言,沈铎寒眉头微蹙:“朕问过随风,他这些时日都有好好吃饭喝药,晚间朕也看着他入睡,为何身体还不见好转?”

章太医摇了摇头,叹息道:“心疾本就难以治愈,外在用药只能稍加调理,最主要还在于公子自身。他若是心中一直郁结难消,臣担心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沈铎寒眉头皱得更深,沉默片刻,又道:“那依章太医之间,朕该怎么做。”

章江垂首回道:“让公子做他想做的事,放他出宫。”

“章太医,朕之前应该说过,这件事没得商量。”沈铎寒话音骤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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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江丝毫不乱:“可公子的状况陛下也已经看到了,如今陛下命人无时无刻不看守着公子,这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折磨。若是有一日没有看守住,公子寻了……”

“住口!”

大殿之内,一众太监吓得纷纷跪地。章江也缓缓跪到地上,直起身子进言:“陛下不愿听,臣也要说,这是为臣子的本分。臣身为萧公子母亲的故人,便是为了这份情面,臣也要说。常言道弱水三千,陛下贵为天子,何须只取这一瓢?萧公子过得并不快乐,陛下看到这样的公子,心里难道能快乐得起来?既然大家都不快乐,又为何还要一再强求?”

一袭话落,沈铎寒张了张口:“朕……”嗓间干涩,却是一字都道不出。

停顿片刻,他才开口,“朕不想失去他。”

即便萧乙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他依旧不想失去。曾经他没有能力保住母亲,而今他是君王,他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

“可是陛下……”章江又接着坦言道,“老臣虽然一生未婚娶,但心中知晓,爱一个人本就是件不求回报的事,爱不应该是自私的。陛下心中若有公子,不妨替公子想想,他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只是一味追求陛下想要的,只会令你和公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说完,章江深深叩首于地。

良久,沈铎寒沉沉开口:“起来吧,章太医。”

转过身去,他又道,“这些时日朕不来碧溪宫了,还望章太医好生照顾他。”

提步迈出宫殿,来到殿外。站在天地之间,沈铎寒仰头,望着漫天白雪纷纷扬扬落满枝头、屋顶、地面,忽然想起,去年似乎就是这个时候,他把萧乙从无湮阁带了出来。

眨眼之间,一年过去,凛冬又快来了。

北浔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开元节上,西辽再次派使臣来访,丞相南舟礼也在其中。

然而开元节之后的第五天,西辽快马传来急报,先皇三子宋清琢发动宫变,率领旧部兵马攻入皇城,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西辽皇军不敌,西辽皇帝被当场诛杀,朝中众臣纷而拥立新君。

短短几日之间,风云变幻,一朝更迭。

西辽使臣离开前,沈铎寒与南舟礼二人于御书房彻夜长谈。直到第二日早晨,碧溪宫传来消息。

萧乙再次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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