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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萧乙自是不能理解。
就连王爷的母亲明明诞下皇子,却因身份而无法获得封号这件事,他都无法理解,又怎能理解得了王爷口中,那些身不由己的决定呢。
但萧乙是个聪明人,他能明显感觉到,今日的王爷似乎同往日有些不同。
话说得多了,让他震惊的事也做了。他心里模模糊糊想着,得找个机会拉上萧让好好问问,他从前同王爷到底是如何个相处法的。
屋内一片安静,他能感觉到王爷在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答复。想了想,萧乙开口道:“王爷无论做任何决定,属下都会全力支持;无论下发任何任务,属下都会全力以赴。”
这句誓言,是他身为一名暗卫,所能对主上做出的最忠诚的承诺。
半晌,安静的屋室内传出沈铎寒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望着依旧垂首而立的少年,心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缓蔓延开。
当年刚把萧乙带回来时,少年便是这般模样说着,今后这条命就是他七爷的。
也不知那时的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过去太久,早已淡忘了,只记得那时少年单纯赤诚的眼神,一如现在这般。
“可如果我做出的决定会伤害你,下发的任务同样会令你面临生命危险,你还会如今日所言这般吗?”沈铎寒眸色深沉,看着萧乙问道。
萧乙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回道:“属下心甘情愿。”
他这句心甘情愿,也确实发自肺腑。正如老神医所言,他是个孤儿,得王爷庇护,才不至于流离失所,冻死饿死在外头。这条命本就是王爷给的,自是会为王爷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这个答案,在沈铎寒意料之中。少年的坚定与忠诚,沈铎寒从未怀疑过,失忆前如此,失忆后亦是如此。
他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将人领出暗室,走到案桌旁坐下,将人唤了过去道:“萧乙,明日亦是本王生辰。”
这话说罢,他停了片刻,见萧乙面露惊讶,才接着道,“本王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他拿起摆在案桌旁侧的一个精致锦囊,打开来,从里取出一个物件,递给萧乙。
萧乙接过来一看,是一块巧夺天工、精美无比的兔子玉佩。每一处雕刻的痕迹都有如鬼斧神工,冰凉的玉石沉甸甸的,摸上去手感极佳。
“谢,谢王爷!”萧乙惊喜不已,摸了又摸,像拿到宝贝一样稀罕。
“这枚玉佩,无论任何时候你拿出来,都可以跟本王提出一个条件,本王必会允诺。”沈铎寒说。
萧乙一听,更觉玉佩的珍贵,赶忙攥进手心里。
“如此一来,本王也想向你讨个回礼。”沈铎寒接着道。
萧乙抬头,问道:“什么回礼?”
“随便什么回礼,同样,当本王拿出来时,提出一个条件,你也必须允诺。”
听王爷这般说,萧乙倒是颇为不解:“王爷想向属下提出任何条件,属下都会答应,何需……”
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方才在浴池边,王爷亲他那一下。不知怎么,嘴上就停了下来。
这莫非是先前他与王爷之间的约定,到生辰日互赠对方一个“无条件允诺”?
“怎么不接着说了?”沈铎寒听着萧乙的话语,见他声音越来越小,脸上露出一份不自然,耳廓也一点点染红,不自禁心头有些发痒,将人扯近了些。似乎又嫌不够,干脆直接把人扯到怀里,“你可是说了,提出任何条件都会答应。”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凑近萧乙耳边呼出,整得萧乙满脸“轰”一下都红了。他不知道王爷这般行为是何意,明明平日里都冷冷淡淡的人,今日却对他这般不同,只能磕磕巴巴说:“回、回王爷……”
“萧乙,你从前不这么称呼本王。”沈铎寒有些不耐地打断他,握在他腰间的有力手掌又收紧了些。
这一点,萧乙倒是听说过。王府里有不少人,比如萧伯、萧策、谢神医他们,都称呼王爷为七爷。可萧乙觉得,七爷是一种更为亲近的称呼方式,于他而言,还是“王爷”喊得更加顺口。
不过想归想,萧乙可不敢这么说出口。沉默片刻,他规规矩矩开口道了声“七爷”。
“嗯。”沈铎寒似乎很是受用,这才放开萧乙,“你接着说。”
萧乙哪里还敢接着说什么旁的,只管答应七爷的要求:“等属下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再将礼物送给七爷。”
“行,那本王等着。”
离开寝殿,回到自己住处,萧乙一路惊魂未定。
即便等到钻进被褥里,满脑子里都还在想着今晚七爷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以至于当天夜里,向来睡得踏实的萧乙破天荒做了个让他脸红心跳的梦。
等到第二天清晨醒来时,睁眼瞬间回想起前一晚梦境中的场景,萧乙顿时无地自容,将脸深深埋进了被褥里。
许久,才慢吞吞起了床。
答应过七爷送他一个礼物,萧乙翻出自己积蓄已久的钱袋,想着要准备一个怎么样的礼物才好。
总共也就存了这么些银两,还得留着以后备用,不能全部在这次挥霍个干净。可七爷赠他的玉佩又属实贵重,他既是下属,也不能怠慢了。
思来想去,萧乙在屋室内来回踱步,目光不自禁就瞥到了挂在窗边的一个小巧兔子花灯。
这花灯从他养好伤醒来之后就一直在,之前挂在床头最显眼的地方,他料想着是什么珍贵之物,或是什么珍贵之人所赠,便在挪地方时将花灯一并带了过来。
花灯本不是名贵物品,却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而成了珍贵之物。萧乙这般想着,既然七爷让他赠送的物品代表一个无条件承诺,那么物品的名贵与否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它所代表的含义和赠礼人的心意。
如此想来,心头压力也小了许多。不过萧乙依旧将自己满钱袋子都给揣上,趁着今日没有任务,早早便出了王府,前往市集上挑选礼物。
春日正值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北郡城的街头巷尾人潮涌动,各类小摊小贩都摆了出来,道路两侧店铺内吸引客人的花头各式各样,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萧乙在人群中慢慢走着,细细打探两侧铺子摊贩,不忘用一只手护着腰间的钱袋子。
待经过一处女子首饰铺子时,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跟了过来,疾步靠近他,然后拍上他的肩头:“诶,就是你,你怎么见了我就跑。”
萧乙回头一看,叫住他的正是位模样格外妩媚,双眸暗藏秋波的姑娘。这女子穿着明艳,身上的脂粉香味也一阵一阵袭来,让萧乙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姑娘是……?”他有些疑惑道。
女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将萧乙拉到一旁人少些的地方,小声不满道:“萧乙,先前你在夜韵阁有求于我,如今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这下有名有姓地道了出来,萧乙更是惊诧。全北郡城谁人不知大名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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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的风月场子夜韵阁,这女子不仅认识他,还是在夜韵阁认识的他,想来都叫人浮想联翩,萧乙一张俊脸“唰”一下全红了。
谢壬见少年这反应,挑了挑眉道:“你这脸红的速度跟上次一模一样,还敢说不认识我?”
萧乙只得兀自淡定,清了清嗓子道:“萧某先前出过事,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若是过去有对不住姑娘地方,还请姑娘海涵。”
“噗,哈哈哈!”谢壬当即笑出了声,银铃般的脆嗓引得路人频频探头看来,惹得萧乙又是一顿尴尬羞赧,恨不得转身就走人。
待笑完之后,谢壬神情瞬间一变,满脸严肃认真地问:“当真?”
“千真万确。”萧乙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无湮阁?”
萧乙:“嗯?”
“朱雀殿?”
“姑娘是否有事找在下,若无旁事,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谢壬一把将萧乙扯了回来,左右四处探了几眼,像是在回避什么人,再将萧乙拉到无人的巷子里。
萧乙不欲被女子这般拉扯着走,稍微挣扎了一下,却见这女子扯他的手上虽没太大劲,暗自用了内力,心觉奇怪,便不再挣扎。
待到无人处,女子才道:“我叫谢壬,我知道你是肃亲王府的暗卫。”
萧乙神色一凛,听女子接着道,“我现在是锦卫司司长白辞安养的小妾,行踪不方便暴露过多,你且替我将这些消息传递给王爷:下旬出使西辽的使臣团里安插了白辞安的人手,会在进入西辽境内后动手将怀思公主暗杀。如此一来,一命换一命,敏丰公主死于我朝后宫一事便能被压下来。”
听完这番话,萧乙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谢壬立马换作一脸慌张的模样,走出巷子,扑向人群中一名婢女扮相的女子,空气中传来她柔弱的尾音:“你去哪儿了,我方才四处都没找到你……”
两人很快便消失在了人流中,独留下萧乙一人在巷子里。
他想着方才谢壬所言,再回忆起那日听说书先生提到西辽和亲公主暴毙一事,心觉不妙。
得尽快给买完礼物,回王府将此事禀报七爷才是。
42
颠了颠腰侧的钱袋子,萧乙重新走入人群中。
这下心里装了事情,脚步也不自觉加快许多。穿过人群,他在一家书香四溢的铺子前停了下来,迈了进去。
铺子里面不止有书,还有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以及若干同书籍相关的装饰物。
萧乙回想起七爷的那间书室里,书架上堆满了层层叠叠的书,就连案桌上都放着几本,想来是酷爱阅读之人,不若就赠送一页书签,还能派得上实际用途。
这般想着,萧乙左右搜索,店内小厮见状,也上前打探:“这位公子可是在找何物?”
萧乙说了自己的需求,小厮便领他到铺子一角的架子旁,上面放置着各式各样的书签。有树叶状的,有扇子模样的,有方的圆的,还有花瓣状的。
看来看去,萧乙在当中挑出了一个兔子形状,由竹叶片裁制而成的书签,递给小厮。
书签上干干净净,小厮问道:“公子可是买来赠人?这书签上可以题字,公子若是想要,我这就给你取笔墨来。”
萧乙正犹豫着单赠一页书签是否过于简单,听小厮这般道,便也点点头。
待笔墨取来,他才发现,自己太久不写字,握住毛笔的手显得尤为僵硬,不知该如何落笔,也担心写出来的字会太难看,破坏了书签原有的美感。
小厮似是看出他的犹豫,笑吟吟道:“公子亲手题字,乃是诚意之礼,对方见了,想必也会心生欢喜,而不会过多在意字的美丑。”
萧乙闻之有理,便落笔写下一行字——萧乙祝七爷生辰快乐,事事如意。
字写罢,那小厮拿起一看,惊叹道:“笔锋有力,落字工整,好字,好字!只可惜我看不懂西辽文字,不知公子写的是何意?”
萧乙闻言,更为诧异。他看着自己手中写出的这几个字,口中喃喃:“西辽文字……?”
“公子刚进来时,我就观公子眉眼格外精致,似是混了些西辽血统,没想到果真如此!”小厮一席话,似是给萧乙提了个醒。
他心里默默先记下小厮说的这些,眼下没时间细想,复又问道:“那北浔文字是何样?”
小厮随手取来一本书,翻开来给萧乙看:“这便是北浔文字了。”
北浔的文字萧乙也认得,只是方才,竟然无意间写下了西辽语。他将书签翻过来,在另一面用北浔语写上相同的话。
这回小厮看明白了,拿起书签努努嘴说:“书签二百文钱,题字一百文钱,双面题字再加一百,一共四百文钱。”
“四百文钱?!”萧乙惊得手一抖,平常在王府外买个包子吃,不过才三、四文钱。就说他的俸禄,每月也不过三两白银,三千文钱而已。今日这一来,十之有一的俸禄便没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不买的道理。萧乙想起小厮一上来的殷勤模样,心中一边感慨,奸商啊,奸商,一边从钱袋子里取钱。
待付完钱,小厮接着笑眯眯问:“公子,咱们这边还有书签装饰,能保书签久久不褪色,长新如故,要不要来看看。”
萧乙连连摆手,拿起书签便走人,生怕多呆一秒钱袋子里的银子又要少。
存了这么些年,才存到区区两三千文钱。萧乙走在回王府的道上,不禁疑惑,难道自己先前是个肆意挥霍的人,才会这样月月光?
待到了王府,回了自己住处,东西刚放下来,从前厅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宫里来的人带了圣上口谕,宣萧乙入朝觐见。
“圣上宣我?”萧乙再次确认一番。
“正是,顾公公正在前厅等着呢。”前来通风报信的萧让忙拉着萧乙过去。
一路走得飞快,到了前厅,那位宫里来的公公上下睨着他,细着嗓子道:“既然人来了,就跟咱家走吧。”
萧乙不明所以,但圣谕不可违,这他还是知道,便只得跟着走了。
公公是搭乘马车来的,他让萧乙跟他一同进入轿厢内,萧乙看了眼旁侧王府的马问:“公公,我能骑马去吗?”
顾淮便也同意了。
道儿走到一半,身后来了人。“顾公公请留步!”回头一望,来人正是王府侍卫头领萧策。
萧乙眼见着顾公公神色一变,便听萧策神情凛然说,“肃亲王殿下命属下将萧乙带回,说是有要事吩咐他去做。还望公公海涵。”
说罢,他朝萧乙递了个眼色。萧乙心中原本正疑惑着,七爷说了今日是他生辰,不给他安排任务。见了萧策这眼神,立即就明白过来,七爷是在阻止他入宫。当下就拉转马头,想要跟着萧策回去。
顾淮却将人给拦住:“且慢,肃亲王殿下这般,是要违抗圣上旨意不成?”
萧乙闻言拉住缰绳,顿时进退两难。萧策依旧神色不变道:“顾公公,殿下无意抗旨,萧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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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王府的人,公公仅凭一道口谕便想将人带走,未免有些太看不起肃亲王府。”
“你!!”顾淮一时语塞。
皇帝吩咐他时,原本也就是张口这么一说。他盯着肃亲王不在府内的时辰,本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人给带走,不惊动肃亲王。
毕竟半月多前的那日,肃亲王抱着浑身是血的人从长明殿踏出时,满身杀意和寒气让原本想阻拦的他都给吓得僵在原地。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顾淮后悔不已,就该问圣上讨要一道圣旨才是。
如此一来,进退两难的人就成了他。
“待公公拿来圣旨,再要人也不迟。”萧策说着,趁机朝萧乙摆摆手,二人驾着马本就利索,不出多久便驶出几丈开外,将顾公公的马车落在身后。
等回到王府外,萧乙才问道:“七爷当真那般说了?”
萧策摇摇头:“七爷有令,若是宫内来人召你过去,一律都要拦下。不过这个命令只有我一人知道,府内其余人不知,今日才叫顾淮钻了空子。情况紧急,我只能借七爷的指令一用。”
这话倒是同萧乙想的差不多,七爷果然是在阻止他入宫。可这又是为何?
萧乙知道,这件事恐怕问了萧策也不会得出结果。再一想先前在街上碰上那女子让他传递的消息,他忙问:“那萧大哥可知,王爷此刻在何处?”
见萧策沉默不语,萧乙心想,那就等王爷晚间回来再说吧。
然后他就听萧策语气稍显犹豫地说:“王爷今日所去之处,倒也不是不能带你过去……”
*
夜韵阁前,萧乙的神色有些复杂。
“王爷竟然在夜韵阁”和“他萧乙也曾经来过这里”这两件事,都让他内心很是复杂。
萧策也看出了他的神情迟疑,说了句“进去吧”,便提步往里走。
萧乙这下更复杂了,平日里向来严肃不苟言笑的萧策大哥,竟然如此淡定熟稔地迈了进去。
仿佛他已经来过无数次一样,萧乙也只得半红着脸跟了进去。
进了夜韵阁后,萧策指了指楼上道:“七爷便在三楼的‘七夜雪’厢房内,你直接上去找他即可,我在楼下守着。”
守着什么,萧乙不知。他从进来到现在,已经被里面的漫天香气熏得有些找不着北了。
一路摸上三楼,找到厢房,他站在门外,却是犹豫着不敢敲门,更不敢推门。
萧大哥这是何意?直接让他上来找七爷,万一七爷正在乐头上,他这般岂不是打扰了。
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位格外温婉的女子,模样很是清秀耐看,萧乙虽是不认识,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中感叹道,原来七爷喜欢的是这般女子。
那女子见到他也是当即一愣,随后就浅浅一笑,扭头朝厢房里面道:“你那小暗卫来了。”
萧乙第一反应是,这女子似乎是认识他,随后他心中一惊,她甚至连他的身份都知道。
她究竟是何人?
只见女子说完这话,便走了出来,反手将门关上,再戴上面纱,对他眨了眨眼说:“听闻你失忆了。”
萧乙点点头,随后移开眼,不再盯着女子看,耳廓有一圈泛红。
沈怀思见状,眸子里都是笑意,“失忆了也好,便是上天给你的机会,让你重生,忘却过往曾经,专注当下未来。进去吧,他在等着你呢。”
说罢,她便离开了。留下萧乙一人在厢房门外,思索着女子话语中的含义。
忘却过往吗……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暗卫,哪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过往可忘的。
萧乙想起来意,顿时收拢思绪,推门而入。
甫一入室,便嗅到清冷的新雪气味。这间屋子很宽敞,不像他原先所想那般,反倒有些像是正经高雅的茶室。
而七爷,便端坐在茶桌一侧,漫不经心地饮茶,再抬眸看他,既不问他过来何事,也不言其他,眼神淡淡,又带着若有似无的兴味,反倒看得萧乙面上红了再红。
也不知他之前来过夜韵阁的事,七爷知或不知。
萧乙关上门,走了过去,垂首说道:“七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却不曾想七爷会这般回他:“今日不谈要事,只谈你我生辰之事。”
一经提醒,萧乙忽然想起,给七爷准备的书签礼物被他放在房里,走得匆忙,忘了带出来。
只能神色愧疚地将头埋得更低:“属下已经给七爷准备了礼物,只不过在府里,没带在身上。”
“无妨。”沈铎寒的视线依旧凝在萧乙身上,“坐过来。”
“啊、啊?”萧乙抬首,看到七爷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的空位上。
可主仆之间,同桌饮茶,未免不合礼数。萧乙心中惶恐,脚下有如钉子扎在原地不动。
“你这般,是要本王过去抱你落座?”
43
七爷这般说,萧乙自然就动了。
走过去坐下后,还惶恐地接到一杯七爷亲自倒的茶水,捧在手心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见七爷眼神轻飘飘落了过来,萧乙生怕七爷再说出一句“喂你饮茶”之类的话,直接闷头一口全干了。喝了没几口,水却在嗓间呛住了,他一通咳嗽,咳得满脸通红。
“咳咳!咳咳咳咳……”边咳他还一边将身子转向旁处,手捂口鼻。
沈铎寒起身靠近了些,抬手在萧乙后背捋了捋,轻声道:“喝茶这般急做什么。”
萧乙咳得面颊绯红,双眸含泪,好不容易缓过来口气,哑着嗓子回七爷:“属下只是觉得,喝到七爷亲手泡的茶是一种荣幸。”
见他这般模样,沈铎寒不禁再次心头微动,凑过去便轻啄了一下那双唇。这次光是亲了还不够,还要抵着人吻了再吻,让萧乙面红耳赤,再次咳了出声。
他那一刻脑中各种想法都浮了出来,先前七爷在王府亲他的场面,昨夜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梦境,以及眼下二人身处的地方……
除了心头疑惑之外,这次还多了一份说不出的感觉来,萧乙顿时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站起身就离开这间厢房。
沈铎寒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眸色一暗,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走到里间,将人放到床榻上,倾身覆上,从萧乙耳垂便开始厮磨,沙哑问道:“萧乙,你可愿?”
萧乙吓傻了,他饶是再迟钝,都知道七爷此刻想做什么了,惊到半天说不句完整的话来:“属属属属下……”
“罢了。”沈铎寒似是忽然清醒,顿时没了兴致,从床榻起身,“是本王不该。回府吧,然后将你想说的要事禀告本王。”
这是萧乙头一次感觉到七爷那么明显的不悦感。七爷平常的情绪是极为收敛的,绝大多数时候,七爷都是冷冷淡淡的。
至少在这些时日里,萧乙从未察觉出七爷有过什么旁的情绪。更不用说像这么明显的情绪展露,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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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他而起。
“是,七爷。”
虽然老老实实跟在后面驾马回了王府,萧乙却一路都在想着这件事,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待回到王府,刚好有人过来了,七爷忙着见人,便说了晚些时候再唤他过去。
萧乙也暗自松口气。
到了快靠近傍晚的时候,萧乙依旧没得到七爷的召见,心中忐忑,便揣上给七爷准备的礼物,找到萧让。
萧让正在柴房劈柴,见萧乙过来,自是乐呵:“也快到酉时了,今日倒好,不用我出去找。”
萧乙乐呵不出来。他左右四看无人,便凑近前问萧让:“你觉得七爷是个怎样的人?”
“七爷?”萧让闻言停住了步子,也左右四看一番,说,“私下妄论主子,被人知道可以要挨罚的。”
萧乙回他:“此处就你和我,你我都不说,又怎会有旁人知道?”
“也有道理。”萧让点头,思索道,“我同七爷接触并不多,只知道他很厉害就是了。”
萧乙道:“七爷自是厉害,但除了厉害之外,你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吗?比如说,他通常是怎么对待王府其他人的?”
“怎么对待?就这么对待啊,总归七爷人挺好就对了。”萧让不加思索回。
萧乙无语:“都你和我了,还这般说就无趣了。”
“你这意思是想让我和你说七爷坏话?!”萧让顿时声音一拔。
“嘘,嘘!小点儿声!”萧乙恨不得拿木柴捂他的嘴,“我可没这么说。我其实就是好奇,七爷原先都是怎么对待我的。”
萧让这下才明白过来:“哦,你早说嘛。”
他忽然回想起几次过去送饭菜的时候,都看到萧乙气息奄奄躺在床上,脖颈处满是红痕,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呃”了半天,就蹦出五个字,“对你挺特别。”
萧乙来了兴趣:“如何特别?”
“如何……特别……”见少年这一脸单纯的模样,萧让有些说不出口,只一瞥外面天色,提着柴火赶人,“到点儿了,你得过去吃饭了。”
萧乙被他连催带赶轰出了柴房,心头更加疑惑不解,又想到七爷今日同昨日这般待他。
先前他曾听说书先生言,泽州大陆三个国家中,有不少朝廷官员都会在府中养男倌儿。莫非,他与七爷先前是那种关系?
表面上的主上与暗卫,实际上他是……
萧乙不由被自己脑中想法惊到,他随即一拍脑门,想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拍出脑中,但是却拍得更清醒了。
方才萧让口中所说的“特别”,莫非也是这般含义?
这般一想,倒也能同先前在夜韵阁发生之事对上,难怪他那样反应时,七爷会如此不悦。
思索间,兜兜转转来到膳厅。
热腾腾的饭菜都已经备好了,见他来了,一旁的下人说道:“今日王爷来了话,说是晚膳不在这边食。”
萧乙心说难怪萧策和萧伯他们都不在,不过,自己独自一人上桌吃饭,真的好吗?
“王爷还说了,让你用过晚膳后去他寝殿找他。”
萧乙这才坐下,开动碗筷。等吃完后,片刻也不敢耽误,便前往七爷寝殿。
走在半道上,都不忘摸摸自己怀里的那页书签还在不在。
晚风起,夜寒凉。萧乙忘了自己只穿了件单衣,就这么一路晃到七爷寝殿,浸了满身寒意。
他小心翼翼,在寝殿四处搜寻一番,发现七爷不在殿内,一颗悬着的心又落了下来,便进了书室等七爷过来。
等着等着,他不禁回想起,下午七爷在夜韵阁问他的那句,你可愿。
萧乙记得自己当时大脑发懵,没想过什么愿不愿的,但眼下,若是再问他相同的问题,他定是回答愿。
抛开两人的关系究竟如何不说,单是七爷想做的事,他身为暗卫,理当全力以赴,不做犹豫才是。
也难怪,七爷会那般不悦。
边等边想,他渐渐从站着变为蹲着,再从蹲着变为坐在地上,头倚上书架,鼻中闻着殿内淡竹熏香,只觉得浑身越来越放松,意识越来越模糊。
沈铎寒踏入寝殿,看到萧乙的时候,便看到这般场景。少年手里拿着什么物件,正头倚着书架,睡得正香。
从他的角度,正能看到萧乙清晰俊俏的侧颜,白皙的脖颈。沈铎寒缓缓走进,将视线落到萧乙手里,再轻轻将东西取出。
那是一页兔子形状的书签,这一面写着一行字,“萧乙祝七爷生辰快乐,事事如意。”沈铎寒看完,面容逐渐柔和起来。
待翻到另一面,他瞬间面覆寒霜,这一面是用西辽语写的。
这时,萧乙也醒了,看到七爷这副模样,赶忙道了声“七爷”。
“你想起来了?”沈铎寒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
萧乙面露茫然:“想起什么了?”
沈铎寒凝视萧乙片刻,松了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无事,先起来吧。”
萧乙忙站起身,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开口,将上午在街头遇到谢壬后所获取的情报告诉七爷。
“知道了。”沈铎寒听完,淡淡道,“下周北浔将派出使臣团队,护送怀思公主去往西辽和亲,这次本王会亲自前往西辽,到时你随本王一同前去。”
“是,属下遵命。”萧乙听了这话,心头一喜。自从上午书铺子的小厮说完那番话后,他对西辽充满好奇,眼下这不,了解西辽的好时机就来了。
沈铎寒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提起手里的书签,指着那行西辽语问他:“这句话你是从哪儿看来的?”
萧乙想到七爷即将出使西辽,应该是会西辽语的,便只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能写出这句话:“属下也不知为何,提笔便就写了下来。想来失忆前曾经是西辽人,或是学过西辽语?”
说完,他又疑问的眼神看向七爷,似乎想从这位将他从小捡回来的人口中获得肯定一般。
“府里的谢神医是西辽人,你年幼时跟在他后面学过西辽语。”
紧接着,沈铎寒不等萧乙多问其他,淡声道,“事情禀报完了,你就回去吧。”
不知为何,萧乙察觉出七爷此刻心情不大好。分明神情和说话语气都同平日没有区别,可萧乙还是很微妙地感觉到了不同。
鬼使神差的,他开口说了声:“七爷,生辰快乐。”
见七爷抬眸看过来,他垂下眼眸,几分坚定、又有几分羞涩地接着说,“先前在夜韵阁,七爷问属下那件事,属下愿意。只要是七爷所想之事,属下都愿意。”
寝殿内,久久没有声响。半晌,沈铎寒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略带无奈的话语:“萧乙,有时本王真不知,该如何待你才是……”
他的思绪,似乎总能在听到萧乙毫无保留的赤诚言语时,被不经意间打乱。
一时乱,便一发不可收拾。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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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焉地翻开一本书,将书签放了进去。沈铎寒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垂手而立的少年,将人扯入怀中,在他脖颈间轻咬一口,再将人一把抱起,走出书室。
“今夜宿在我殿内。”
“属下遵命。”
走到床榻前,将人放下,沈铎寒压了上去,嗓音低哑难耐道:“今夜只有我和你,没有王爷和属下。”
“……好。”
夜渐深,霜重月薄,一切的寒意与纠葛都被阻隔在云香雾绕之外。床幔逐渐层层坠落,床幔之内,是无尽旖旎余香。
44
往后的日子里,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
肃亲王府的小厮萧让最近发现,萧乙变了。
起初是有日晚间去茶馆子内找人时,见萧乙听说书的讲爱情故事听得移不动步子。
要知道在这些时日里,萧让早已将萧乙的喜好摸得门儿清。这少年最爱听的就是沙场记事,再来就是夜半诡谈,要说到他听得最少的,便是男女间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可这几日却是变了,好几次萧让去喊人,都见萧乙听那些爱情故事听得格外起劲儿。
不仅是听故事,而且人也变得深沉了些,似乎心里像装着什么事一般,不如以往活跃了。
在一次领人回去的道上,萧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时候,已经临近使臣团出使西辽的日子了。
萧乙自然是心里装了事,他发现事情似乎并不如他想得那般简单。
起初生辰那日同七爷云雨一番,他原以为只是七爷一时兴起,却不曾想到了第二日,第三日,直至昨日,每夜七爷都传唤他去自己的寝殿。
七爷武功在他之上,床笫之间总是将他折腾得够呛。这么一来,按理说萧乙心理上应该会对此事产生抗拒。
然而抗拒是有,更多的却是另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逐渐令他感到困惑。
他开始期待每日见到七爷,一如开始听说书先生们讲起爱情故事了。
说到这爱情故事,浓情蜜意,虐恋情深,就不得不提萧乙这日刚听闻的,第一位嫁入西辽的北浔文淑公主的故事。
相传文淑公主最开始嫁到西辽之后,严重水土不服,身子差得厉害,可把对她一见钟情的太子给愁坏了。宫里民间寻遍了医师,又是药补又是食疗,好不容易才把文淑公主的身子给治好了。
但文淑公主原本在家中也是掌上明珠,受尽宠爱,来到这异国他乡举目无亲,起初与太子也无太多感情,便日夜落泪,思念故里。
于是又给太子急坏了。找人专门请北浔的工匠大师在太子府修建了一处类似北浔风格的庭院,又派人搜罗了北浔宫里民间的各类奇珍异宝,甚至还亲自去学习北浔当地的鼓乐,以此来讨太子妃的欢欣。
就这样,文淑公主也渐渐爱上西辽太子,二人琴瑟和弦、感情如胶似漆,堪称是爱侣中的楷模。
只可惜那位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对别人不设防。在老西辽皇帝去世后,他即将登基前,遭遇灭顶之灾,全太子府上下一个不剩。
据说文淑公主当时是有机会逃走的,却因为太子的死,而同样选择了殉情。
萧乙听说书先生讲这个故事时,听得格外认真。前面他还乐呵呵的,但听到后面,萧乙就笑不出来了。
不仅笑不出来,他甚至觉得心里发闷,对这对夫妻之间的爱情与他们的遭遇感到惋惜、同情,甚至内心难受了一下午。
通常在回王府的路上,萧让都会问问萧乙今日听了什么故事。萧乙原本想聊聊文淑公主,对方这一换问题,他心里想着事的事又被拎了出来,便借了机问萧让:“你觉得我和七爷之间的关系正常吗?”
这问题让萧让后悔自己的多嘴,他只能装瞎扮聋反问道:“你跟王爷的关系有什么不正常吗?”
萧乙回他:“整个王府只有我一人与七爷同桌用膳,我虽身为他的暗卫,他却从不给我布置棘手任务,甚至每天夜里,七爷还唤我……”
他卡顿了一下,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侍寝?同床共枕?
萧让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萧乙这几晚宿在王爷寝殿的事,府里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便是其中之一。
没人会多说什么,他自然也不好在当事人面前妄加评论。
在萧让看来,这少年是个简单纯粹的人,他只能斟酌着,边走边想边说:“其实王爷他待你,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吗……”萧乙重复他的话,心中越发不解。
如此,又何须保留他暗卫这一身份?直接在最开始他醒来时,就告诉他是七爷养的倌儿,一切不就都顺理成章了。
再看七爷对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待自己手底下养的倌儿。又或者说,七爷看起来就不是会养小倌儿的人。
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没有发现。
夜幕落,灯火兴,北郡城的街道上人也逐渐多起来。
萧乙一路走在萧让旁侧,靠近肃亲王府时,街市突然窜出来一男子,狠狠从两人之间撞了过去。
萧让被撞开几米远,他没有武功,险些摔倒在地,几个踉跄才稳住步子,“你!……”他张嘴想开口大骂,再一瞧,那人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与人群中。
只得讪讪憋了回去,回头看向萧乙,只见他手里正握着一个翠玉发簪失神。
“咦,这簪子哪儿来的?”萧让问道,“先前好像没见你拿着。”
萧乙忽然回过神来,将发簪放入衣袖中,“哦”一声道:“是我刚从路上捡的。走吧,先回去。”萧让也便没放在心上。
萧乙握了握衣袖中的发簪,想到刚刚男子撞开萧让时,快速对他说的那句“去西辽,找簪子主人”,不由得眉心微拧。
*
三月下旬,前往西辽的和亲使臣队从北郡城出发。
由于先前发生的敏丰公主那事,为了表达恳切的歉意与哀悼,此番带去的奇珍异宝不少,就连使臣团队,也都请了肃亲王殿下亲自压阵。
和亲的团队一共分为两拨出发,前一波是怀思公主和众使臣及侍卫,共十来人,后一波是另一批使臣及运送赠送物品的马车,有二十余人。
除了肃亲王之外,其余的人萧乙一概不认识,只老老实实驾了匹枣红马,跟随在七爷身后。
不过他不认识别人,倒是有人认得他。
这厢,刚出了北郡城,那公主华丽的四方马车厢的窗帘子便被掀开,从里探出一个温婉俏丽的可人儿。
肃亲王驾驶的马匹就在轿子左侧,萧乙便也离轿子近些。只见那怀思公主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这么看,萧乙似乎身体结实了不少。”
萧乙闻声望了过去,却是一惊,这女子竟是那日在夜韵阁见过的,转而一想,顿时又明白过来为何七爷会出现在那里了。
不由自主地将腰背挺直了些,他回了一句:“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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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乙本就生得俊朗,身姿挺拔。这次听说去西辽,特地还去北郡的集市上买了几条抹额,有珠玉细条的,也有黑纱宽条的。戴上之后,黑发高高束起,策马奔腾之间,直叫怀思公主心中叹道,好一个潇洒风逸的翩翩少年郎!
实际上,那一晚的事七皇兄并没有同她多言什么。但她回忆起少年凄厉的嘶吼惨叫声,就不由得心中担心。
上次夜韵阁偶遇,没时间仔细看看。如今再见,萧乙倒是有了不小的变化,从前发生的一切也全忘了。
除此之外,沈怀思还能明显感觉到,七皇兄对他的重视。
这几日白天暖和一些,夜间还是凉。有时候使臣队伍走到荒芜人烟的地方,寻不到住处,只得就地安营扎寨,七皇兄时而会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给萧乙披上。
沈怀思发现,那个曾经外表温润,内心淡漠,像是什么都不在意的皇兄,开始有了些变化。而这个变化的源头,似乎正是萧乙。
她是个聪明人,这两人之间的事,终究是要由他们二人去解决。作为旁观者,她即便再好奇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去断然多言多问。
这夜,他们先行的使臣队刚好到了一处北浔的边陲小镇。
好不容易寻了一个敞亮干净的客栈,一打听才知道,客房只有六间。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要多人共用一间了。
男人们倒是无所谓,有个地方躺下即可。沈铎寒看了眼沈怀思,见她笑盈盈道:“无妨,我同婢女一间即可。”
就这么安排妥当了,萧乙随着七爷上了二楼包房,房间内只有一张床榻。
“你睡里面吧。”萧乙听七爷这么说着,不知怎么,却是红了脸。
分明两人这些天都同床共榻。
客栈内条件有限,大家伙排着队烧水洗澡,待萧乙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回到客房内时,已经过了亥时。
客房内仅留了一盏烛灯,萧乙远远瞧着,王爷似乎正面朝里睡着,他便也放轻脚步,从旁侧上了床铺。
两人共睡一床被褥,萧乙刚钻进被窝,沈铎寒的手就搭了过去,搂在人腰间,将人往跟前带了带。
前段时间,七爷都是这般搂着他睡的。
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好觉睡过,萧乙原本还有些困意,甚至在七爷的手搭上来的瞬间,下意识凑过去些。但也就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他忽而一顿,看着眼前人俊美的睡颜,内心复杂。
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适应,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熟悉了七爷很多习惯。萧乙突然意识到,习惯是件可怕的事。
如果有一天七爷改变了,不再像现在这般对待他,他能再次适应吗?
萧乙不知。
“怎么了?还不睡。”沈铎寒没有睁眼,搭在萧乙腰间的手探进衣摆内,不断向上,一直摸到他的肩头。
那里一点伤痕都没有,皮肤光滑细腻,紧实有韧性。这是涅槃丹的效果,不仅能让人起死回生,排净体内毒素,还能使人身体各项功能都得到加强,包括伤痕旧疤也能尽数褪去。
沈铎寒的手指止不住在那处流连。
萧乙以为七爷今夜又要做什么,不自觉放缓呼吸,并不答话。
只见沈铎寒睁眼,低头轻轻吻了下少年的唇角,再抬手将萧乙的双眼盖住,嗓间含着淡淡笑意:“睡吧,明日出北浔,往后就要注意了。”
45
翌日,天刚微微亮,客栈外便驰来一波人马。
乍一看,一行五人行色匆匆,皆头顶黑色漆纱冠,身穿宽松紧口衣裤,以窄条丝涤束腰,腰间左侧配长剑,右侧垂绶。
再细细一看,这垂在腰间的绶带各不相同。为首这人是玉绶带,身后几人有金绶带,也有银绶带。
此时,恰逢使臣团的人收拾完毕,准备出发赶路,两方打了个照面。
马背上众人纷纷下马,为首那人略向沈铎寒请过安,随后从衣襟中取出一道令牌,对马车内的沈怀思道:“公主殿下,属下锦卫司司长白辞安,奉圣上旨意,特来随行护送您前往西辽和亲。”
白辞安这个名字,萧乙还记得,那日在街头碰上的女子谢壬曾说过,有他的人混在使臣队伍中,会在进入西辽界内伺机暗杀怀思公主。
眼下即将进入西辽,这位白大人却亲自来了。萧乙不由看向七爷,见他面无表情,眸色沉凝,便知此人并不轻容易应付。
沈怀思掀开车帘,见这位白大人一脸皮笑肉不笑,便也笑意婉婉道:“皇兄如此,让怀思受宠若惊,那就有劳白大人了。”
“殿下言重,这是臣等份内之事。”白辞安说着,已然带着四名手下准备上马跟上。
这时,沈铎寒开了口:“慢着。”他的眼神威慑力十足,迫使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白辞安躬下身来,低声道:“不知肃亲王殿下还有何吩咐。”
“有劳白大人日夜兼程赶上先行的使臣团。”沈铎寒徐徐开口,“只不过在我们之后,还有一波使臣团,白大人既是皇兄特地增派来的,岂有不兼顾后方的道理。”
“这……”白辞安顿时面露难色,但肃亲王的命令不可违,便只得分出两名银绶带留在此处,等后方使臣团到来。
一行人这才出发,离开北浔,踏上异国疆土。
西辽靠近北浔的地段,风土人情都还同北浔差不太多。
到了正午,气温明显上来了,太阳当头,晒得人花了眼,身上直冒热汗。
萧乙见七爷将身上那件大氅解开,身旁又没带别的下人,便自顾地驾马上前,想跟之前那些下人伺候七爷那样,帮忙收着大氅。
谁知七爷将他的手拦下,直接将氅衫拢起来放在马背上,看着他道:“这些事不需要你来做。”
沈铎寒穿了身素青色锦衣,衬得面容越发温润俊美。眉眼间终年不化的寒霜,只偶尔在看向萧乙时,会舒展开来。
萧乙却没见到王爷的神情,只在心里“哦”了一声,抬手抵了下鼻尖,略微有些尴尬。然后拉扯两下缰绳,示意马儿走得慢些,好再回到七爷后方去。
然而他行得慢了,七爷的速度也慢下来,保持着与他并驾齐驱的速度。
萧乙回想起这些时日同七爷相处的点滴,顿时感觉太阳有些太过毒辣,把他的脸颊晒得通红,一路红到耳后根。
冷不丁碰到衣袖间藏着的那支翠玉发簪,冰冷的玉器让他心绪逐渐宁静,驾马的速度也渐渐放缓。
如此一来,他同七爷的速度越来越慢。
不多会儿,怀思公主就从前方的车厢内探出头来,面露疑惑,抿唇笑道:“皇兄先前说要在日落前赶到附近的小镇上歇个脚,眼下太阳西落得快,怎么倒又不着急了?”
沈铎寒这才加了速,重新回到马车前方。而萧乙也跟了上前,驶在王爷后方。
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找了两间相邻的客栈落脚。
晚间,沈铎寒的客房门被三长两短声敲响。
他的房间在最尽头处,隔壁是萧乙的房间,对门是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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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公主。
打开门,沈怀思走了进来,待门关上,她立即从衣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道:“皇兄,刚收到朱雀殿传来的密报,西辽皇帝目前身体状况欠佳,恐怕……”
沈铎寒打开字条,看了一眼,随后凝眉,将字条在烛火上点燃,化为灰烬。
“应该没那么快,估计还能拖一段时间。”他沉吟道,坐在圆桌旁,摆了个手势邀怀思公主入座。
沈怀思坐下后,压低了嗓音道:“太子无德无才,空有太子之位,却无太子之实力。三皇子虽小我五岁,却文韬武略双全,也备受朝中大臣青睐,皇兄为何要我嫁予那终日流连于烟柳之地的二皇子?”
沈铎寒手中给二人斟茶,漫不经心道,“其一,西辽丞相南舟礼站边二皇子,你可知胜算几成?其二,这二皇子跟太子二人半斤八两,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二皇子贪玩乐,更容易把控。届时扶他上位,你料西辽的真正掌权人会是谁?”
“南舟礼?”沈怀思略微凝眸。
沈铎寒抿唇不语,品了口茶,继而道,“不错。所以我们此番来西辽,还有一件要事。”
“助南舟礼解决掉西辽三皇子?”
“怀思果然冰雪聪明。”沈铎寒眸似寒星,忽而像想起什么,眉眼一瞬黯淡,随即便化为冷肃,“当年我动用无湮阁的势力,替西辽皇帝夺到这个皇位。现在也到他让位的时候了。”
“可是我担心,白辞安那边,或者说是,沈泽卿那边会不会有什么行动。”沈怀思道。
“他会。他连杀害西辽和亲公主这种事都敢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沈铎寒淡淡看着茶水中漂浮的梗叶,神思飘向远方。
他想起了那个花灯节时,英姿飒爽的俏丽少女和眉眼如画的俊逸少年,满眼欣喜、憧憬、兴奋地游逛灯火集会。
只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猛然回过神来,却见对面女子温婉的面容上露出凄哀神色,沈铎寒询问道:“怀思可是因为同为和亲公主,所以对敏丰公主的遭遇感到悲哀?”
沈怀思眸中有水光闪烁,却还是仰起面,让泪水没有滴落下来。这么些年间,她的内心变得越发坚强,只在偶尔有时回忆起从前和燕渡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才会潸然泪下。
当时听闻敏丰公主的遭遇,她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惋惜,更多的则是无奈。
身为帝王家的子女,肩上很多担子不得不抗。
收拾好情绪后,她依旧笑靥婉婉道:“会对她的遭遇感到惋惜,却想不到沈泽卿心狠至此,连她都不放过。”
就在这时,沈铎寒突然眸色一沉,提醒沈怀思噤声。只见从窗户沿缝之间,悄无声息地伸进来一小节木竹管,往房间里面排放迷烟。
而在沈铎寒的房间隔壁,萧乙刚洗完澡踏进屋内,便敏锐感觉到不对劲。他疾步跨到窗边,一把破窗将人揪了进来。
这蒙面黑衣男子武功高强,与萧乙两人顿时在房间内打斗起来。屋里激烈的声响传到隔壁,沈铎寒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前来,待开门一看,萧乙已然将黑衣男子死死地扣在地上。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只听咔嚓两声响,萧乙将那人两条胳膊都给打断。
男子发出一声哀嚎,口角微动,萧乙心道不妙,急忙将其下颌死死掰住,不让他服毒自尽。
“萧公子好身法!”沈怀思从隔壁房间过来,不由得出言赞叹。她从旁侧取来一块抹布,拉下那人面上的黑布,一把将抹布塞进他口中。
“呜呜……呜呜呜……”黑衣人双臂已废,口中想寻办法自尽,又无奈被堵。
沈铎寒走到窗边,朝外看去,茫茫黑夜中,早已不见黑衣人团伙的踪影。
而住在这间客栈的使臣团其余人都没有动静,就连那位同样武功绝顶的锦卫司司长也不见身影。
“幸好今日有你们在,若是指望那白辞安,想必我眼下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沈怀思庆幸地道。
沈铎寒走到黑子男子面前,见他容貌是北浔人,一脸视死如归,便知道,这种人不会审出什么名堂。
“搜身。”他冷声开口。
“是,七爷。”萧乙开始动手搜寻这人身上的物件。
待搜寻到腰部的时候,那人突然反应激烈起来,尝试着站起身来,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被萧乙一把拦住。
“腰间有东西。”萧乙边说着,边将人用麻绳捆在座椅上,令他动弹不得。然后在这人腰间细细摸索一番,从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沈铎寒。
这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匕首,没有任何花纹图案。
萧乙再次将人从上到下摸索过,就连黑靴都脱下来,确认过再无旁物。
“把他上衣给扒了。”沈铎寒回身忘了一眼沈怀思。
沈怀思淡淡一笑:“仅是上身,又无妨。”
待上身衣服都扒完,萧乙发现,此人右腹处有一小块图案。
凑近了看,是三朵红金黑三色相间的云腾图。这个图案萧乙没见过,正思索着是什么意思时,只见七爷一把拿起匕首抹喉,人立即便断了气。
“皇兄,这是……”沈怀思也注意到此处图案,语气惊叹。
“没错,云翎军团的人。”沈铎寒眸中森冷寒意一闪而过,将带血的匕首递给萧乙道,“萧乙,现在有一个棘手的任务交给你。”
萧乙接过匕首,垂首而立:“七爷尽管吩咐。”
“你拿着这把匕首,去杀了白辞安。”
萧乙心中一惊,却没多说一句话,只回道:“是,七爷。”
“现在就去。”
“是。”
少年很快出了房间,一切回归寂静,沈怀思这才有些担忧地问出声:“皇兄,白辞安那边,恐怕不容易对付。萧乙他……”
“他可以。”沈铎寒垂眸看向地上那具尸体,敛去眸中一切情绪,“今晚是最佳时机,过了今夜,恐怕你的处境会更危险。”
“更何况,养兵千日……”
用在一时。
46
夜已深,整个客栈内一片死寂。
白辞安的客房在二楼另一头。沿途经过几间别的使臣客房时,萧乙没有听到半点人声,想来是那帮黑衣人的迷烟所致。
他将带血的匕首藏于身后,一步步逼近白辞安的客房。
早晨他仔细瞧过,此人脚步沉厚,行动敏捷,估摸着武功不低,不能枉然行动。更何况七爷还提醒过,这是个棘手的任务。
到了房门外,见到屋里有光亮,萧乙轻敲门三下,然后退至旁侧。
屋内无人应答。
萧乙心道,若白辞安同其他使臣一样,被迷烟迷晕,倒是好处理。
他悄无声息推开房门,先站在门外朝里探了一番,屋内仅亮着一盏烛灯,却不见人影。
麻利地钻进房内,反手关上房门。然而就在那一刹,门后左右双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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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两柄利剑逼近,冰冷的刀锋带着凌厉寒芒,似乎对闯入者的性命毫不留情。
萧乙一个后弯躲过偷袭,余光瞥到这二人腰间挂着的金绶带。
是白辞安的人!
这显然是预料到会有人进来,提前布下埋伏。而白辞安本人,却并不在此房间内。
招式接连而来,金绶带二人武功略逊色于刚才的黑衣人,但配合极为默契,且出手狠厉,招招直逼萧乙死穴。
双拳难敌四手,屋内打斗空间局促,萧乙在抵挡其中一人致命一击时,另一人的剑锋从他左胸擦过,割破大臂。
瞬间他身上就多了一道伤口,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鲜血逐渐从伤口溢出,染红衣裳。疼痛让萧乙的大脑越发清醒,这种时候也不必隐瞒真正实力了。
他左手握着七爷刚给他的匕首,右手从腰间勾出另一把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一个侧身躲过两人夹击,再将屋内碍事的桌椅全都朝其中一人狠狠掀去。
趁着那人劈开桌椅的间隙,萧乙朝另一人疾速掠去,须臾之间便已贴近那人身后。近战搏杀萧乙最为擅长,他一手砍断当空劈下的剑,另一手已然划破此人脖颈,再狠狠将人踹飞。
顿时血溅三尺,血珠迸了萧乙一脸。
他转过身,看着屋内还活着另一个金绶带。血丝在少年俊秀的面庞蜿蜒淌下,那一瞬间,金绶带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爬出来的绝色艳鬼!
晃神不过片刻,艳鬼已经袭来,左右双刀凶狠利落,刀刀致命绝杀。刀剑相碰,火星四溅,空气中“噌噌”爆鸣声四起。
不多会儿功夫,金绶带就已落了下风,却还在誓死抵抗。
只见萧乙一刀砍断其手腕,力道之大,利剑直接脱手飞出,直直插入木缝中!随后一刀割喉,一刀刺胸,金绶带顿时便泄了力,重重倒在地上,抽搐两下没了动静。
萧乙的双手微微颤抖,浑身上下不少大小伤口,身穿的那袭黑衣被血染透。自己的血,这二人的血,早已分不清楚。
他心里只想着,任务还没完成,白辞安还活着。
就在念头刚起的时候,突然从窗外射进一支利箭,萧乙擦身躲过,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箭雨之中,却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上楼,逐渐靠近这间客房。
“刺客就在此处!”门外传来白辞安一声喝令,“给我进去搜,抓活的!”
“是!”
不好!
萧乙心中暗道不妙,今夜两名金绶带都死在他手上,若是就这样被抓,定是解释不清,到时免不了连累七爷。
伤口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趁着箭雨停顿间隙,快步移到窗边,翻窗而出。
月黑风高夜,敌在暗,他在明。动发一瞬之间,利箭远远射来,一箭扎进右腹,力道凶狠,直让萧乙一声闷哼,眉心紧拧。
“刺客在哪儿?”
“定是逃出去了!”
“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