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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的夏天往往来的很早,过度的干燥和令人难受的炎热共同组成了这个大城市喧嚣的节奏。

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斑驳交错的光影里不断忙碌,绕过晚高峰正在堵车的主干道,再向前穿行过被梧桐树荫遮蔽的街道。

闹中取静的中式建筑被厚重又奢靡的围在园林中央的人工湖边,戒备森严的保全体系依次查验来访客人手中黑金的邀请函,再由礼仪双手献上一份拍品详情,引导入座。

灼烫的酷热炙烤着每一寸土地。

建筑中却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

可惜跟在礼仪身后的人面色过分苍白,哪怕他已经在炎炎夏日仍穿着长袖和长裤,甚至长袖外还另加一件外套,身形依然像要随时摇摇欲坠。

但比这还要引人注意的是,那人长得分外好看。

在这种场合工作,礼仪见过许许多多人,各路明星也不在话下。

但在刚才第一眼见到身后这个人时,她还是在第一秒钟愣了愣。

B市真正能进这个拍卖场的人和圈子并不多,礼仪自然见过和身后这人一起来的另一位,但在她工作这几年,似乎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毕竟这样的长相和气质,总是很难会被遗忘。

或许是疾病带给他的脆弱让眼前的这个人很难说清究竟是男人还是少年,他的发丝是柔软的浅栗色,但瞳孔却是幽然的深色。

望过来的时候,艳丽的五官像是有种妖冶的魔力,宛如一朵开在有毒土壤里的,即将衰败,勾人的花。

接过册子的手也是偏凉的,青色的血管蜿蜒在几乎毫无血色的肌肤下,又隐没在毫无标牌,显然是特别定制的衣边里。

不过这看上去病殃殃的身体显然并没有阻碍此人的任何挑剔与即兴发挥。

他只随意翻了两下手中的拍品名录,就毫不客气的将看上去十分精致的册子丢给了旁边的男人,撇了下嘴:“切,一堆垃圾。”

礼仪:“……”

似乎立刻察觉到了礼仪抽搐的嘴角。

连夏立即熟练的挽尊:“别在意,小姐姐,虽然拍品是垃圾,但今天能见到这么漂亮的礼仪大美女,是我最荣幸的事。”

礼仪:“……”

大概是因为着实病的太久,这人连说话都显得中气不足,语调里虽然是很短的调侃,但话到最后已经带上了气音。

甚至礼仪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便伸手扶住了门厅里大理石的立柱,微垂下头,很低的咳了几声。

原本没有几丝血色的唇随着他的咳嗽竟奇异的染上几分不正常的红,愈发衬得他整个人明丽起来——

礼仪愕然一怔,竟恍然觉得眼前这人要比厅里那千年的拍品还要瑰丽动人。

“去端杯温开水过来。”

站在那人身边的男人快速脱下外套罩在了他的身上,伸手几乎将人完全圈进了怀里,“不要加茶,再拿一个柠檬,请快一些。”

礼仪顿了顿,点头:“好的,宋先生。”

礼仪立即转身向着厅内走去,进门时一起工作的两个姐妹凑过来点了点她的肩膀,眼露羡慕:“哇……宋少爷诶,好有福气,那个一下?”

这个行业自然有比其他工作更容易嫁入豪门的机会。

或者说,本身选择这个行业的时候,也有部分人就存有这个心思。

如果说瞿氏是整个圈内最老牌,最神秘和最难以接近名门望族,那么宋家自宋勘接手之后,短短几年的快速兴盛也是业内几乎被誉为无法复制的传说。

市井曾经传言瞿氏的掌舵人和宋家这位小少爷是儿时的好友。

但很奇怪的是,这几年来几乎从未见两人在任何场合有过接触。

不知为何,礼仪突然想到了刚才陪在宋勘身边的那个人。

手中玻璃杯的温水因为过满溢出了些。

礼仪猛然回神,直起身,向身边两位姐妹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将玻璃杯整理好,放在托盘上走了出去。

但她再没寻到能和那人接触的机会。

会场的执行总监和总裁已经迎上了宋勘,保镖将轮椅推了过来,专用的抗敏水杯和空气检测仪飞速就位。

而那人在轮椅上,就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纤长的睫毛垂下,只浅浅喝了一口水,就无聊的支起下吧,有一搭没一搭的听起了宋勘和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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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会的老总东聊西聊。

接着下一秒。

礼仪看到隔着好几层的人群,那人的目光像是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自己。

于是有礼貌的一弯嘴角,露出一个像是格外真心诚意的笑来。

*

“在看什么?”

即使正在和对方聊天的过程中,宋勘也第一时间发现了连夏目光的方向。

他弯腰,伸手拢了拢自己在连夏身上的外套,声音温柔,“还难受吗?”

“难受才是常态。”

连夏收回视线,伸手指了指,“看漂亮姐姐,哦,或者是妹妹,唉,几年不回B市,我老了。”

宋勘笑了:“再好看也比不上你,等急了?不跟他们聊了。还想不想去拍卖会?”

“去呗。”

连夏打了个哈欠,“反正都无聊,我要花钱,总不能人死了钱还在,那多亏啊。”

结合面前人的身体状态,这句话中的某个字似乎是某种禁忌。

于是本来热闹的聊天场面顿时凝固了一秒,甚至连拍卖方的总负责人都下意识看了眼宋勘的脸色。

而在连夏看不到的角度。

宋勘蹙了下眉,旋即迅速调整了语气,“乱说,医生都说你最近状态很不错。喜欢哪样?我们可以去后台先看看。”

连夏并没有要继续跟宋勘探讨自己好还是不好的问题,虽然有制氧机和空气净化器在不断地工作,但这段时间以来他还是不太适应这种人多又挤的聊天环境。

一本更详细的拍品册重新放回连夏手里。

只不过这次他打发时间的认认真真翻了一遍,终于在最后一样拍品上停留了片刻目光,点了点手指:“这个吧。”

全彩色的图册上是一个釉色稀少的三彩。

瓶身不大,形状倒是十足少见,被放在最后一页,显然是难得的佳品。

连夏锐评:“感觉很适合拿来养葱。”

总负责人:“……”

好在宋勘十分赞同连夏的观点:“瓶口大,浇水也方便。到该下午茶的时间了,这家拍卖行的甜品做的不错,想吃什么?”

下午茶只是个招牌。

只是连夏有一项需要服用的药物在多种药品协调安排后放在了这个点儿,偏偏这种药还不能空腹吃,所以才有了下午茶的时间限制。

连夏从来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想了想:“来块栗子蛋糕,不要甜的。”

“嗯。”

宋勘点了下头,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也并不避讳其他人,俯身吻了下连夏的额头,“包厢准备好了,我们现在过去。”

*

对比坐包厢而言,其实连夏更乐意直接坐在拍品台前的大厅里。

第一是大厅里看上去更加宽敞,虽然不如设在二楼的包厢能一览无余台下所有的场景,但更方便他这种爱说话的跟左邻右舍聊来聊去。

第二,连夏在大厅里看到了简愉。

他许久未见的,深得他亲爹亲妈真爱的……简家的少爷。

他亲爱的弟弟。

而他亲爱的弟弟身边的,不太亲爱的前前前任。

如果说瞿温书也算前任的话。

吃了两口就被嫌弃的栗子蛋糕丢在一旁,宋勘接过连夏手里的小勺将剩下的蛋糕全数吃完,从身旁助理的手中接过水杯,试了试温度:“不烫了,夏夏,来吃药。”

连夏居高临下的看着简愉和瞿温书一齐在礼仪的带领下走进拍卖场,然后顺着他和宋勘来时的方向步上楼梯,进入二楼的包厢区域。

不知道进了哪个包厢。

而他看了一路,虽然是一齐前来,但瞿温书和简愉全程毫无沟通,明明几次简愉都转过头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没开口。

啧。

有贼心没贼胆,难怪搞不定瞿温书。

百无聊赖的收回视线。

连夏索性回身往宋勘怀里一倒,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热气呼在他耳畔:“你这句话,好像那个潘金莲。”

宋勘:“……”

宋勘抱得紧了些,以防连夏从他身上掉下去,然后亲了亲他的鼻尖:“对,给你喂毒药。”

“唉……”

连夏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叭,我这么爱你,你给我下毒,我也认了。水递给我,小爷先干为敬。”

下午茶后的这顿药很苦。

准确的说,连夏每天的几种药就没有哪种是好吃的。

但长久的病痛总会慢慢消磨人的味觉和嗅觉——等连夏缓慢的发现这一点时,是因为他突然不太觉得药苦了。

但能对扛得住苦味,很难抵抗得了困意。

往往吃了药后就是下午的午休时间。

连夏萎靡不振的缩回了宋勘怀里。

刚阖上眼睛,便听到身边人问:“要去和他打个招呼吗?”

他?

连夏懒洋洋道:“哪个他?”

宋勘垂眼:“你那个弟弟……简愉,还是,瞿温书?”

“都不用。”

连夏答得很干脆,“简家估计早认为我死外面了,瞿温书,跟他不熟。”

在任何情感态度的选择过程中。

面前的这个人永远干脆,永远决断,永远毫不留情。

宋勘沉默了许久:“好。”

*

拍卖的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连夏勉勉强强并不太舒服的靠在宋勘怀里睡了一会儿,等被叫醒的时候,刚好是他看上的最后一件藏品起拍。

九百万的起拍价。

在花钱这件事上,连夏几乎从来不心慈手软。

他没有后代,没有亲人,没有伴侣,如果自己不把自己的钱花个干净,那万一便宜了别人可怎么办。

恰巧连夏就是这种宁愿穷死也绝不便宜别人的人。

二楼的包厢和一楼的大厅同时开拍。

连夏举牌的同时,听到了拍卖师同时对二楼另一间包厢的播报。

对方的价格刚刚压过自己二十万。

连夏再次举牌。

对方还是压过二十万。

连夏:“……”

第三次,还是二十万。

不是。

哥们儿,有毛病?

连夏只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宋勘便伸手出了价,将原本的价格直接提了五百万。

而下一秒。

对方还是加了二十万。

场上只剩下最后这件拍品,竞争者也只剩隔壁包厢。

在宋勘要再次伸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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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夏按住了他的手:“这位同志,我只是有钱,不是冤大头。”

“难得你喜欢。”

宋勘还要示意旁边的助理再加,被连夏再次拦住。

“算了,没意思。君子不夺人所好。”

眼看着拍卖就要结束,连夏从宋勘怀里跳下来,从果篮里挑了颗又大又红的车厘子,随手丢进了嘴里。

他正要回自己的位置,却被宋勘拉住了手。

连夏扭头。

对上宋勘的视线。

宋勘问:“夏夏,你有没有发现……现在你的口头禅变成了,没意思,好无聊。”

连夏:“?”

是吗?

连夏其实自己都没注意到。

宋勘却道:“在我身边,让你不快乐吗?”

连夏愣了一下。

这是个有点难回答的问题。

因为连夏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享受着最好的生活,他在这个世界上度过的每一秒——药物,空气,水,都像在焚烧金钱。

所以到底在什么时候,他会感到快乐?

连夏眨了眨眼,看着宋勘的眼睛:“怎么会呢,哥哥,你从佛罗伦萨救我回来,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超开心的。”

“那我们会像所有普通的恋人一样吗?”

宋勘握住连夏的手,“你会和我争吵,会拌嘴,会骂我,会生气。而不是现在这样……”

连夏有些迷茫:“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像在挥霍时间。

成年人的感情中有些话是恒久的秘密。

宋勘终归没能说出口,他吻了吻连夏漂亮的脸:“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们会越来越好,夏夏,我爱你。”

“我也是咯。”

连夏牵住宋勘的手。

两人走出包厢,连夏才发现刚才一直叫价的竞争对手就在隔壁的隔壁。

中间只隔一个工作间的距离。

很好,还挺方便吵架斗殴。

正巧工作人员从后台员工电梯通道送藏品上来。

连夏的目光随着自己竞拍失败的盒子,有些不爽的朝那间包厢门瞪了一眼——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那间包厢门打开。

瞿温书和简愉一前一后从包厢内走出。

接着瞿温书停下脚步,像是下意识望过来。

看到了站在宋勘身边的连夏。

第三十七章

场面瞬间变得有些精彩。

好在连夏这种人是永远学不会尴尬这个词的,在及其短暂的反应了几秒之后。

连夏“啧”了一声,率先对敌方两人发起攻击:“可以可以,不愧是瞿氏的掌舵人,还是有钱,一掷千金,简愉弟弟,你还是有福气,恭喜,恭喜。”

“我不是给他拍的。”

瞿温书几乎是立刻就回了话,“我……”

对面的人兴致缺缺,微一挑眉。

那是他惯常的,不耐烦时的表情。

瞿温书恍然一怔。

原来两年未见,他依旧能将连夏的一点一滴记得如此清晰。

或者说。

曾经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一举一动,喜好偏向,病中的模样,笑起来的动作——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轮转里从回忆变成刀刃。

将他割的鲜血淋漓。

瞿温书:“我……”

不知道是不是负责藏品的工作人员脑筋转的够快,发现了场面的不对,很快才打过照面的总负责人又匆匆赶了过来,亲手从礼仪手中的托盘上接过小保险箱,拧开密码。

总监半弯下腰,小心翼翼的看了瞿温书两眼:“瞿总,已经把拍品为您送过来了。您现在方便查验吗?”

在绒布和丝绸层层的防撞包裹里。

是方才拍品名册上最后的那只三彩釉盏。

大概是见面前的场景着实冷场的让人心惊胆战,社交场上混惯了的总负责人只得长吁口气,硬着头皮介绍这只盏。

“瞿总不愧是您,太有眼光了。这只盏目前是全世界唯一一只仅存的粉盏,在色彩工艺还未发展成型的时代,这只盏的价值可以说是贵为连城,您……”

瞿温书:“给他。”

总监:“?”

瞿温书明明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可总负责人方才介绍藏品时离他站得近,却隐约觉得这个在B市能呼风唤雨的男人像是整个人都在颤抖。

下意识抬头。

总负责人才发现瞿温书眼底不知何时猩红一片,情绪过度的带出的血丝和像是被水痕顷刻间染过的眼眶——

然后被周身定制的,如此妥帖的西装掩盖住最后一丝仅存的体面。

价值昂贵的藏品需要绝对的安全性保证。

总监只好艰难的咬着牙,做最后的确认:“瞿先生,您是要将这件藏品送给……”

“给他。”

瞿温书的目光直直锁在连夏身上,像是要将面前这个人通过视线揉进自己的呼吸和身体。

“粉釉盏,青花瓷,红玫瑰。”

瞿温书开口,声音都在战栗:“连夏……你对人从不长情,喜好倒是格外长情。”

这下。

终于是个人都能听出这段混乱复杂的多角情史。

而瞿氏掌舵人的感情线索怎么可能是人人都能听得的。

总监和会场总负责人头皮都麻了,恨不得立刻就此原地消失,也比在这里受刑强一百倍。

总负责人调转方向,亲自捧着托盘走到连夏身边。

从刚开始的宋家小少爷宋勘,再到瞿温书。

哪怕总负责人平日里再看不上类似连夏这种攀附权贵的小白脸,此时此刻也不由仔细多打量了他几眼。

的确是过分漂亮的一张脸。

哪怕看上去就十足病态,毫无活力,而且从屡次的对话和行为都能看出他的挑剔,矜傲,和被宠坏的乖张。

可眼眸流转之间,依旧无比引人注目。

因为面前的人坐在轮椅上,所以总负责人不得不又向低弯了弯腰:“连先生,瞿总刚才已经说明将此藏品赠与您。请问您需要我再为您介绍一遍吗?”

“好啊。”

苍白淡色的唇动了动,连夏显得很有礼貌,“谢谢。”

总负责人松了口气:“好的,连先生。这件藏品在全球的拍卖史上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还是在四十年前,由一名神秘藏家所拍,这次是它四十年后的第一次问世,可见其保有性和可收藏价值都是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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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罕……”

啪啦——

陶瓷碎裂的声音铿锵在拍卖场二楼的贵宾包厢门前大理石地面上。

只是瞬间。

粉釉三彩盏便从完好碎成了一地狼藉。

总负责人还未说完的话被巨震的心跳和恐慌硬生生关回了喉腔里,面色如土的和身后的项目总监对视一眼。

每个包厢门口的礼仪和其余包厢的闻声而望的每一位客人噤若寒蝉。

谁敢对瞿温书说三道四。

“你说得对。”

连夏弯出一个格外真挚的笑容,收回手,抿唇撇了眼碎在自己脚边的“价值连城”,“瞿总,你提的这个问题很值得我思考,所以我决定痛改前非,就从这一秒开始。”

周遭一片死寂。

总负责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瞿温书,恍惚间觉得碎裂的其实不是这只彩盏,而是面前的这个人。

全静音的轮椅悄无声息的从一地碎瓷边擦身而过,也从瞿温书和简愉身边趾高气扬的略过。

两年的时间没有让连夏的声音出现任何变化。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特有的轻慢,软糯,尾音惯性的上挑,像是种无意识的撒娇。

他的轮椅在简愉身边停下来。

“喂。”

连夏仰起脸,用手指戳了一下简愉的衣角。

见简愉神情难看的看过来。

连夏道:“我突然想起你以前问我的一个问题。”

简愉:“……什么?”

“你让我把瞿温书让给你。”

连夏想了想,“大概是这样。”

简愉唇线绷得泛白:“你今天……是故意来让我难堪的吗?”

连夏:“不是啊。你配吗?”

连夏道:“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不要了。”

“我没有家,我以前其实想过有一个家是什么样子的。”

连夏轻轻叹了口气,“但后来我发现这玩意儿不能强求,而且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所以我觉得算了,我不要了。”

简愉没听懂。

“简家从没有正式承认过我,我也不姓简,让给你。”

难得说了这么长的一串话,连夏再次低低的咳嗽起来。

不剧烈,每一声却都像是从五脏六腑呛出来似的,呛得他唇色殷红,脸色却愈加惨白。

宋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向旁边的两人投过去片刻。

他直接将连夏从轮椅中抱了起来,以一个无比轻松的姿势:“夏夏,不用在意那些人,我们回去。”

“我不在意。”

连夏圈住宋勘的脖颈,透过男人宽阔有力的肩膀,撇见站在简愉身边的瞿温书。

“就和那只盏一样,我也不要瞿温书。”

连夏笑嘻嘻的朝简愉竖了根中指,“不过你那么能干,我建议你死缠烂打,勾引不成就下药,早日生米煮成熟饭。宝贝弟弟,看好你哦。”

简愉脸色唰的白了。

死一般的寂静直到连夏和宋勘离开许久才终于被瞿温书的手机铃声打破。

一齐被打破的还有在场所有人的动作。

像是重新被拧动发条,于是画面重新获得了可动的能力。

话音接通。

是助理方远。

方远的声音里难掩激动。

“瞿总,瞿总,两年了!刚刚那边的人查到了连先生的入境信息,现在正在调档,我马上把资料……”

瞿温书:“我见到他了。”

方远愕然一愣:“什……瞿总,您说什么?”

瞿温书挂断了电话。

随着时间推移,落在地上的碎瓷愈发显得狰狞。

总负责和总监丰富的履历表上着实没有处理过类似情况的经历,站在原地望向瞿温书,希望这位资本顶端能给出一个让他们死得痛快点的答案。

“打包起来吧。”

瞿温书的声音竟显得意外的平和,“送去我常住的地址。”

总负责人:“啊,好,好的,瞿总,马上就办。”

瞿温书道:“每一片都别落下,我没看清……他手指碰到的是哪一片。”

总负责人:“???”

总负责人和总监相觑一眼,疑心自己刚才幻听。

然而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再问一遍,只能迅速收拾了场面,将碎片重新放回藏品盒内,再将藏品盒锁回小保险箱里。

瞿温书亲手接了保险箱,在礼仪的引导下走进电梯。

他和简愉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只在上车时开口:“他在简家的东西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我父母说……明天。”

简愉藏在袖口中的手紧攥成拳,指甲掐进肉里,带来明显的疼痛。

瞿温书颔首。

黑色幻影的车门眼看就要合上。

简愉陡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即将闭合的车门。

关车门所带来的惯性在他娇生惯养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明显的勒痕。

简愉吸了口气,也许是疼痛激发了某种刺激。

他突然开口:“瞿温书,你到底为什么喜欢他?”

话一开口,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倾泻而出。

简愉死死的握住车门,像是握住最后一丝勇气,连声音都是歇斯底里:“我不明白,明明最开始你爷爷和我爷爷约定的联姻你都答应了,最后却宁愿巨额赔偿也不履行。”

“瞿温书,我哪里不如他??他那么……那么……”

“那么毫无羞耻心,那么特立独行,那么自私浅薄,那么忘恩负义。”

瞿温书接上了简愉的话,他幽而沉的目光看过来,是名利场里特有的,打量商品的目光。

简愉还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打了个冷颤,也在一瞬间找回了理智:“……抱歉,瞿总,我收回刚才的话。”

“不必,你或许说的没有错。”

保险箱是金属特质的材料,哪怕是在炎热的夏季,箱体依旧冰凉。

可瞿温书抚摸着手中的箱体,却带着种渗人的温柔,“只是我陷入沼泽,抽不出身来了。”

在这个互联网无比发达的年代,网络上关于瞿氏这位融汇海内外资金的最年轻的掌权人报道和猜测从来不少,最喜欢用的字眼便是“神话”“传奇”“历史”这类词汇,活像是要把瞿温书捧上神坛,烧香供奉。

而瞿温书为数不多的露面,也的确冷漠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但就在刚才的某一瞬间。

简愉突然发现。

瞿温书或许像所有平凡人一样,有了一丝生气。

他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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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比普罗大众中的任意一位,更缺少生存必须的,氧气。

“简家需要今日的体面,我能够理解。再次希望明日令尊能如约将物品送到。”

司机替瞿温书合上车门,男人冷淡的眉眼在摇上的车窗后一点点消失,卷尘而去。

*

大城市的夜景依旧车水马龙。

宋家的小少爷早已经换掉了前些年那些骚包的跑车,现在的座驾与其说是个人用车,不如说更像是结婚后适用的保姆型SUV,宽敞,舒适,安全,造价昂贵。

繁华主干道上鳞次栉比的商圈灯火斑斓,交相辉映的落在车窗半开的脸庞上,显出几分难得的活力。

连夏眼睛里有些向往,扒在车窗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眼巴巴的道:“老公,逛街街,吃饭饭,花钱钱。”

他永远都自学成才怎么勾引人。

宋勘身形紧了紧,他喉间滚了一下,片刻后才道:“好,但只能吃些清淡的。把后座的外套穿上。”

娱乐圈和语音厅都是更新换代极快的地方,更何况是连夏这种十八线黑料咖。

但不同的是,娱乐圈除了小部分粉丝还记得他,语音厅里连夏一掷千金的行为让他成为了一种口口相传的八卦传奇。

灯火掩映中。

连夏甚至连帽子和眼镜都不用戴,光明正大的牵着宋勘的手走进商场。

有人投来好奇的眼神,有善意也有恶意,还有胆子大的女孩问他和宋勘能不能合影。

宋勘向来比较随和,对几个女孩一笑:“家里他管事,要问他。”

女孩子们便起哄的朝连夏看过来。

人间烟火气,年岁人与共。

热气腾腾的豆捞锅底咕噜咕噜的不断蒸腾。

连夏捧着一杯热橙汁,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宋勘,我今天不该摔那个碗的。”

宋勘笑起来:“不要紧,我让助理把钱给他转过去就好。”

“不是钱。”

连夏沉默了几秒,撇了撇嘴,“唉,或许是我这个人太坏了,见不得完好的东西。”

他难得自我反思,于是深刻思索了半天,有点难过的叹了口气:“宋勘,等我入土了,你把那个碗和我埋一起吧,其实我挺喜欢的。”

“连夏!”

宋勘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再开口时。

宋勘的声音都在发抖,“连夏,你明明知道我很怕你……我花费这么多人力物力,你能不能,不要……”

真正的怕是绝口不提的恐惧。

是避之不及的惊惧。

是只要提起,就会战栗难眠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焦虑。

而这种折磨刻入骨髓,越爱的深,越痛得生不如死。

连夏:“好。”

少年弯起来的眉眼在店内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年轻又动人,久违的充满活力,答应得也义无反顾。

“你不喜欢,以后绝对不说了。”

连夏在宋勘侧脸亲了一下,“哥哥最重要。”

B市最热闹的商圈,又是周末,哪怕到了晚上,豆捞店里客人依旧熙攘。

在这个国际知名的大都市里,从事各行各业的人流有了共同的停驻点,或许交流,或许探讨共赢,或许单纯八卦。

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并不十分远。

因此当隔壁的交谈越来越激烈的时候,连夏便也听到了对方正在谈论的内容。

“我们公司对接的国外财团最近出了个大八卦。”

“你们对接的不是意大利那个斯克财阀……他家不是专门做军火的……这也能有八卦?”

连夏愣了下。

“你知道什么?除了军火他家还涉嫌拥兵和黑手目……反正国外就是比较乱啦。但八卦不是这个,是斯克财阀当家人的感情问题。”

“艹,感情问题我爱听,速八!”

“这也是我刚刚听来的,不知道准不准。前阵子从斯克财团总部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一年多前他家的当家主母失踪,然后失踪当日,当家人直接一把火烧了两人的爱巢,里面所有的佣人和保镖全都不翼而飞。”

“好大的八卦……然后呢?”

“听说当家人一直在找他的妻子,最近终于有了眉目。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昨天我同事刚告诉我的消息。”

“什么?”

“当家人带走了一支私人雇佣队,五天前失联了。”

第三十八章

“怎么了?”宋勘问。

连夏回过头,目光落在宋勘正在给自己烫毛肚的动作上,过了几秒,笑了起来:“没什么,你烫老了。”

宋勘有些无奈,从腾腾的蒸汽中瞥了连夏一眼:“要是按照医生的意思,你根本不能吃毛肚这些发物。给你尝一片意思意思。”

“切。”

连夏支着下巴,撑在桌面上打量宋勘,笑盈盈道,“老公,你以前也对你那些女朋友这么好吗?”

宋勘愣了一下,随即气笑了:“对,都是她们对我这么好。满意不满意?”

“还行。”

连夏明亮的眼珠有些得意的转了一圈,“那你现在伺候我,我也算是替你那些前任报仇了。我真是个好人。”

宋勘:“歪理。”

连夏嘿嘿一笑,就着宋勘的筷子将毛肚咽进肚子:“算上之前那几个月,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顿了顿。

连夏道:“好久啊。”

宋勘将涮好的青菜放进连夏面前的另一只碗里:“两年三个月零六天,两个月后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连夏不客气:“先来个护城河烟花秀。”

“没问题。”

“再来个电视塔CBD联合投屏告白。”

宋勘点头:“行。”

“我想要能铺满整个B市的玫瑰。”

宋勘:“好。”

连夏愣了一下,他微微低头,端起面前的大麦茶喝了两口。

宋勘放下手中的汤勺,朦胧氤氲的水汽衬得他比几年前那个初次见面的宋家小少爷更加坚韧挺拔,像个能负担起家庭使命与责任的成熟男人。

他的神色早已褪去了曾经在语音厅当老板时的儿戏与风流,显出种沉稳的担当,语气却温柔:“怎么低头,调料进眼睛了?”

“没有。”

连夏摇头。

宋勘道:“那就是感动了?我的宝宝好少感动,要不要老公抱?”

连夏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

他缩进宋勘怀里,整个人显得乖巧又柔顺:“好……老公抱抱。”

这是餐厅石拱门柱后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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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注意到这里的人不多,但如果确实有心观察,也的确能发现奥秘。

怀中的人这两年来体温一直偏低,正常人能到达的三十六度以上,他却经常保持在三十五度左右,因此唇色总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宋勘突然道:“B市的夏天你不喜欢,等下个月,我带你去马耳他度假,好吗?”

“骗人。”

连夏在宋勘怀里咯咯笑起来。

他纤细的手指暧昧的勾过宋勘的衬衫,在另一个人的皮肤上轻佻的跳跃。

然后连夏从宋勘怀里仰起头,略带喘息的声音吐气在男人身边,“那里不能离婚,你想骗我领结婚证。”

“嗯。”

宋勘竟也认了,“连夏,我爱你,我愿意尽我所有的金钱,权利,对你的生命负责。我们结婚,好不好?”

气氛沉默许久。

连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伸手圈住宋勘的脖颈,像是有些迷茫的靠在宋勘肩上,宛如一只中途停歇的,孱弱而艳丽的鸟。

“我想想……”

良久。

连夏轻声:“宋勘……我想想。”

*

纵然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但好在金钱的香味永远蔓延,在提前购买了十年物业费和清洁费的条件下——

哪怕连夏在城区的房子已经空置许久,物业还一直在进行定期的维护和打扫。

这座城市的夜色来得很早。

两年的时光过去,简家曾经为他购置的这栋用来让他独居的别墅地段再次升值,又在原本的市价上增值不少。

宋勘将车停在院外,轻身吻了吻连夏的唇角:“真的不去我那边住?一个人住怕不怕。”

“不,说了我要想想,那就要想想。”

连夏主动加深了这个吻,等一吻结束,他连呼吸都有些颤抖,眼底水光闪动,显得动人又单薄。

宋勘忍不住伸手帮连夏拭去了唇边的水痕,无可奈何的再次纵容了他:“好,我的宝宝要想多久?”

“就一个晚上。”

连夏竖起一根手指,微微一眨眼睛,“宋勘,我爱你。”

面前这个人口中的爱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每每从那带着尾调的嗓子里出来,依旧让人心神动摇。

宋勘深吸口气,艰难地忍住漫上来的躁动:“乖了,不跟我回家,就别勾我了。”

连夏哈哈大笑,拉开车门,动作轻快的下了车,摆摆手。

“宋勘,拜拜。”

“再见。”

宋勘连神情都是陷入爱情的动心与柔软,“连夏,我等你。”

连夏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逐渐走过别墅外正在盛放的蔷薇花田,隐没在小径最终的尽头。

宋勘下意识伸手,却终归没开口叫住那个人。

总归还有明天。

宋勘松了口气。

盛夏傍晚的热风倒灌进车内,和着聒噪的阐明,扰得人心神不安。

宋勘摇上车窗,车灯晃动,朝反方向离开。

而连夏走过一片蔷薇,在临近别墅正门的位置停下脚步。

他仰起脸,像是带出一抹笑意,眼底却是冷的。

偏软的声线和着他长期生病所带来的虚弱,在微薄的灯光下显出种变调的放肆:“让我瞧一瞧……这不是白天盛气凌人的瞿总吗?哇,您这是改行做……鸭了吗?”

别墅外的小径灯光不算太过明亮,恍恍惚惚的透过梧桐树影落在地面,形成一个个不太真实的投影。

而瞿温书原本出挑优越的五官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郁,抬眼望过来时,有种近乎恐怖的逼仄。

瞿温书的身上还是拍卖会时的那套西装,笔挺熨帖,面料和剪裁无一不是顶级。

而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他开口:“这两年……你都和他在一起。”

“对啊。”

连夏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没有任何的迟疑与愧疚,“不然呢。”

昏暗的灯光斑驳照射。

瞿温书的眼底红得像是鲜血欲滴,他站在原地,整个人却都在战栗。

“我一直……在找你。”

瞿温书的声音像是从五脏六腑带着血的味道呛出来,“连夏……从你消失,我一直……在找你。”

连夏一歪头,脸上的神色几乎是天真的:“可是找我的多了去了,瞿温书。”

“语音厅那些人在找我回去继续砸钱,娱乐圈的人在找我回去继续挖黑料。还有我那些数不清的前任前前任,哦,还有你那个被我放弃掉的没有意思的弟弟……”

连夏想了想,“还有戚韶之。”

连串又流利的语句像是穿心的刀刃,扎得瞿温书面色惨白。

连夏却鲜少在这种时候感到心虚或者惭愧,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个情感道德不算太高的人。

他凑上前两步,似是觉得有趣的瞧了瞿温书两眼,然后兴致缺缺的扭开视线:“你没有其他话要说啦?那我走了。”

“别走!”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

瞿温书伸手拽住了连夏的手腕。

男人有力的手指带着绝对的力度和温热,轻而易举的包裹住另一个人几乎没有肉的细瘦骨节。

“别走……”

瞿温书像是想要用力,又像是怕弄痛了面前的这个人。

他张了张嘴,声音涩然:“求你。”

连夏眨眨眼。

算上最开始相遇,鬼混,又分开的那段时间,两人认识这么多年。

连夏发现自己越来越少的看到瞿温书最早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个人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生生拽下高台。

一地狼狈的滚落在他面前。

连夏的身形和瞿温书着实相差太多,他不得不抬头,才能将男人眼底的血红和痛苦一览无余。

“好哦。”

连夏竟然点了头,也竟然没有继续挣脱瞿温书的手。

从很远的方向看去,便像是他依偎在瞿温书怀里。

连夏道:“找我什么事?”

瞿温书垂头对上他的视线。

两年不见,这个人的目光甚至和两年前两人在一起时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以前看人的时候眼底就只有专注,仿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盛着自己一个人。

现在也是一样。

可却又不一样。

瞿温书像是经过莫大的自我抉择,因此连语气都是不确定:“……刚刚,我看到他……吻你。”

“是啊。”

连夏点头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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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有问题吗?”

瞿温书:“你们……”

“是啊。”

连夏无比残忍的打断了他的最后幻想,“我们正常交往诶,瞿先生,你连这个都要管吗?”

小径最后一丝落在瞿温书眼底的灯火熄灭。

连带着他的瞳孔也像落满了无望的灰烬。

瞿温书启唇,又紧紧咬住,他垂下眼看着连夏,眼神里的狼狈无所遁形,竟显出种卑微的乞求。

像在乞求能让他生死的神明。

因此。

他耗尽心血灌溉的,邪恶的神明便在下一秒,仿若虚幻的回应了他。

瞿温书西装里那条手工定制的银灰色领带被一只纤细无力的手向下拽住,连带着他整个人都随之低头。

而下一秒。

他的邪神踮起脚尖,带着微凉吻上了他。

瞿温书一怔。

连夏却探出舌尖,在唇齿之间,极轻极轻的挑弄了一下。

只是瞬间,早已死寂至冰点以下的血液重新流动,倒涌而上,冲向刹那间失控的大脑。

瞿温书伸手将面前的人扯进怀中,死死匝住那人瘦削的腰线,如倾盆般的吻重新落下。

分开的每一分每一秒。

凝固的情感,干涸的沙漠。

嫉妒,疯狂,枯竭,缺氧。

他的神会轻而易举的扼杀他。

也能轻而易举的拯救他。

瞿温书看到面前苍白的脸颊逐渐晕红,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重新映出自己的身影。

连夏无力的身形甚至必须要依靠他的双臂才能勉强支撑。

饱胀的餍足感像是魔鬼的歌声,重新在他耳边熟悉的响起。

——其实他从未逃离。

原来他也并不想逃离。

今夜的月光没有被云层遮挡,越到夜深,月色越显得明亮。

纤细苍白的手指揉皱了男人的西装,又攀在他有力而劲瘦的肩膀上,拉下一塌糊涂的衬衫,再于男人后背的皮肤上狠狠烙下一道道抓痕。

淋漓,又张扬。

轻而短的呼吸漫出咽喉,又很快绝对占据的吞咽进呼吸里,被彻底笼住的人只来得及探出一只像是仓促而逃的脚,还未待挣扎片刻,便连脚趾都被一并控制收回。

在连空气都弥漫着水意的房间里。

过了许久连夏才艰难的重新平复好呼吸,他窝在瞿温书怀里,过了好一会儿,用一只手撑在男人坚实的胸肌上,伸着另一只手去床头柜里摸索。

瞿温书所有的心神都在连夏的一举一动里,连语气都是毫无顾忌的宠溺:“要什么?”

“累……第二层里有薄荷烟。”

连夏小声嘀嘀咕咕,趴在男人身上就要翻过去。

还没动作完毕,便被瞿温书重新拽回怀里:“别抽烟。你的身体不能吸烟。”

“……可以。”

连夏像是只跌跌撞撞的幼兽,很不甘心的在瞿温书怀里伸胳膊伸腿,可惜没有任何成果,于是被养得骄纵的性子立刻翻了脸,“放开。”

“不行。”

瞿温书将人裹在怀里,连带着呼吸一并纠缠,“我给你念故事,乖乖睡觉,好不好?”

“不好。”

连夏的疲倦是写在脸上的,他向来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耐心,好看的眉眼一蹙,向着门的方向伸手,“滚。”

这是瞿温书在自己高高在上的世界里从没有听过的词语。

让他短暂的停了一秒。

可在连夏说出口,又似乎没有任何不能接受。

瞿温书几乎唾弃自己,可身体和情感早已先一步于意志的进行屈服,屈服于分离的焦虑,屈服于痛苦的空气。

屈服到没有什么是不能屈服。

“我是你新找到的挡箭牌。”

瞿温书温柔的低头去寻找连夏的唇,反复碾转,“夏夏,你总应该……对我好一些。”

连夏被瞿温书的食指抬起下颌,他浅栗色的瞳孔微微张了片刻,又很快恢复正常。

没有挣扎。

瞿温书闭了闭眼,熟悉的心痛蔓延过每一寸神经之后,眼前人的呼吸竟显得更为不可或缺。

“或许……你看到了新闻,又或许听到了某些议论。”

瞿温书伸手拥抱着,拥有着,感受着怀中的人,叹息般的开口,“你不忍心戚韶之将矛头对准他,不忍心戚韶之伤害她,或者……让他去死。”

瞿温书道:“所以你放弃他,选择我。”

怀中的人微微一僵。

瞿温书却笑起来。

他的声音平和,如同浸染了蜜糖般的柔软而甜蜜。

“没关系。”

瞿温书吻了连夏,“没关系,夏夏……你在他身边两年,现在,也该……回到我身边。”

浅薄的月色投在寂静的木地板上。

连夏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像在认真的沉思,又似乎只是片刻放空。

连夏道:“再过两个月,我要过生日了。”

“我知道。”

连夏的眼神纯然又无辜:“我要一整晚的护城河烟花秀。”

瞿温书:“不止护城河,我给你这五十年来B市最盛大的烟花秀。”

连夏道:“我要CBD和电视塔的投屏表白。”

瞿温书:“好,全国都会为你庆祝,我的夏夏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连夏:“我要整个B市的玫瑰。”

瞿温书:“好,全球所有国家,最美的红玫瑰。”

连夏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连夏道:“其实在我小时候,我过生日的时候……总希望有一个家。”

瞿温书一顿:“我知道。”

“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个愿望很不现实。”

连夏笑了一下,“但其实也没关系,因为我发现……只要有许多人爱我,我就会有不同的家,最后总有一个,能够收留我一个晚上。”

怀中的人虚弱又纤薄,是那种似乎能被一阵风吹走的不正常的苍白,明明刚才还红润的面色,只是片刻离开了呵护,就重新回归了毫无血色的惨淡。

他的手背上还有滞留针停驻的痕迹,手腕向上的血管星星点点的遍布青浅的痕迹,那是数次急救过的证明。

可他的理由依旧那么毫无道理,那么自私自利,那么人渣又恶劣。

瞿温书却酸涩的落下泪来。

在某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留学在外,班内一名之前没有任何联系的法国女生陡然向他告白。

女生十足狂热,笃定且自信,用流畅的法语和中文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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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的喜爱。

良好的家教教给了瞿温书如何尊重女士,他不便冷然拒绝,便婉言互不了解,实在无法接触。

女生却答:我钟爱你的所有,包括你的所有恶念,卑劣,哪怕残暴,我依然爱你,我的眼睛永远为你哭泣。

——我钟爱你的所有。

——包括你的恶念,卑劣,自私,忘恩负义。

在这一秒。

瞿温书终于不得不承认,哪怕这样,哪怕这样,他仍旧迷恋眼前的这个人。

他终于也狂热的爱上这个人早已经肮脏的心,毒蛇般的吐息,松开手就决然不回头的冷漠……无可自拔。

“我们组一个家吧。”

瞿温书将怀中的人圈进臂膀里,用一个守护的姿势,“一个只属于你的家,只有你和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连夏没有说话。

也并不挣扎。

他靠在瞿温书的怀抱里,明明主卧内的窗户已经紧紧合拢,可他还是被些微的凉意带着低低咳了起来。

呛咳的状态让连夏更加疲惫。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突然道:“可是我会死的很早的,瞿温书。”

连夏说:“我这个人太坏了,玩弄感情,脚踏好几条船。又自私,又恶毒,已经病成这样了,注定不会有善终。”

无比坦然的语气戳伤皮肉,在穿透肺腑,鲜血从伤口泵出,无声无息的让瞿温书连嘴里都是腥味。

“我的大房子,我没花完的钱,我的货币和基金……”

连夏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的算来算去,算了半天,点了点头,“瞿温书,我不把自己的东西捐给那些垃圾基金会,等我死了,你要全部烧给我。”

瞿温书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被连夏假定过的死亡。

“但是你别烧我。”

连夏攥着瞿温书的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玩,“那个炉子好可怕,我真的会怕。”

瞿温书闭了闭眼,光照陆离的想象让他无法呼吸。

他扣住连夏的手:“你不会死,夏夏,我们去找医生,去找更好的医生……”

声音陡然停止。

因为瞿温书看到怀中的连夏突然吸了吸鼻尖。

一滴泪顺着他的眼眶滚下来,滚过精致又小巧的下颌,在顺着真丝睡衣一路向下,落在瞿温书搂住他的手背上。

是烫的。

“没有用……瞿温书,宋勘已经带我看过所有医生了,他们说,能维持现状都是上天保佑,每一天,都是赚的。”

连夏的声音很轻很轻的。

“……瞿温书,我好怕死。”

瞿温书突然觉得,或许在这一刻,他已经先于连夏,因为心脏被撕碎而死去。

因为他真的感到了被撕碎的痛苦。

在寂静的卧室内。

浅蓝色的桑蚕丝床枕已经被揉成一起。

床中的两人相依相偎,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连夏突然从瞿温书怀中转过身,像个孩子似的跨坐在男人身上,仰起脸,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瞿温书清隽俊朗的容貌。

他的眼眶还是微红的,鼻尖挺翘,无辜而纯善。

连夏牵着瞿温书的手,整个人向前靠,趴在他的怀里,像是央求似的,绵软又乖糯的开口道:“老公,等我死的那天,你陪我一起走吧。我不想一个人。”

瞿温书微微低头。

从他的角度向下看去,连夏眼底的水光,狡黠,畏缩,害怕,自私和肆意全部一丝不漏。

世界在改变。

时间在改变。

每一个人都在改变。

只有连夏,他固执的,苍白的,死寂的,一成不变。

离开他从不提起的童年之后,面前的这个人,他生活的每一丝空气,每一寸土壤,每一分每一秒,都用金钱堆砌而成——

他真的是一朵,金钱与权利中开出的。

剧毒的花。

瞿温书突然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几乎是带着宠溺的,妥协的,放弃的,吻了吻连夏光洁的额头。

“当然,夏夏。”

瞿温书攥紧连夏的五指,直到确认他的整个人落进自己怀里,“我和你是一家人,我们当然,生死与共。”

*

时间是一条悄然向前的河流。

在这个信息过分发达的时间,单方面切断通信,早已经是件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

连夏换了手机换了号,顺带和瞿温书回了家。

不再是之前和宋勘那栋别墅在同个小区的房子,而是一套公寓式的平层,坐落于B市最繁华最寸土寸金的地段,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看去,能看到整个B市内环的所有景致和全部古建筑。

因为要按时吃药的缘故,连夏早上一般都起的很准时。

他光着脚踩在地毯边缘,举起刚刚挑选好的领带给瞿温书打上,然后顺便踮起脚亲了面前的人一口:“老公,好好上班,努力养我。”

心室的长期供血不足带给连夏的是多种多样的后遗症。

瞿温书着实怕连夏摔倒,伸手一把扶住他的腰:“小心。”

连夏扒住瞿温书的手,有些得意:“昨天我回去看了看以前的那个语音厅,他们竟然还记得我,好厉害。”

瞿温书拨开挡住连夏眼睛的刘海,视线微垂:“玩得开心吗?”

“还行,反正也懒得出门。”

连夏打了个哈欠,“老公,拜拜。”

“中午杨阿姨过来做饭,多吃一点。”

瞿温书将连夏微微敞口的领口向上拉了拉,遮住内里的痕迹。

他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宋勘……”

“没有宋勘,我现在只爱老公一个人。”

连夏的眼睛亮晶晶的,抛给瞿温书一个飞吻,“而且你不是都知道他把那个厅转让了,这么担心呀?”

“嗯。”

瞿温书重新吻上连夏的唇,半晌松开,“你是我的。”

“你的就你的。”

连夏嘻嘻一笑,“老公,你开会要迟到了。”

近四百平的房子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多少显得有些空旷,何况连夏向来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他在足以跑步的客厅里绕了几圈,远远可以看到闹市区熙熙攘攘早高峰的人群,是他最喜欢的人间烟火。

瞿温书一般不限制连夏的自由,只是B市的空气整体不佳,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天,连夏往往不会出门太久。

盘腿坐在落地窗前想了一会儿,连夏摸出手机给自己一顿点餐,然后熟练的叫了个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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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到他这种程度,吃什么不吃什么其实不过是个理论上的概念,只要不吃太多,更多的国外医生觉得应该让病人保持心情愉悦更为重要。

加了数倍价格的跑腿气喘吁吁的带着连夏的伙食上门,从711便利店的速食到小龙虾再到米其林的三星。

连夏只挨个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他从卧室里把IPAD取出来,懒洋洋的趴在清晨的日光下,盖着小毯子围观八卦。

早间的娱乐新闻一如既往的无聊。

倒是二十四小时开门的营业厅还在欢歌笑语。

连夏登录自己的账号,两年前的名字到现在依旧没有改变过,内里除了许久前的私信,还有最近刚收到的新消息。

顶在最上面的来自宋勘。

连夏微微阖了阖眼,甚至连点都没有点进去,就右滑点了删除。

他是个最绝情,最会抛弃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的坏人。

账号上曾经充值的金额依旧还在,连夏点进“溺音”,高消费过的提示立即伴随着他的进入刷新了观众坐席。

【欢迎N.夏进入“溺音”】

弹幕区刚开始还十分平静。

几秒钟之后,便像炸了锅的沸水似的爆裂开来。

【一只小象鼻:我屮艸芔茻……是我眼花了吗?还是我思念了两年的哥哥回来了……僵硬伸手……夏宝……我的夏宝……】

【奶咖加糖:我确定楼上没有眼花,夏宝!!!富婆哥哥!!!抱抱!!!】

【梅子果冻:艹艹艹我也看到了,是我的夏宝吗??马甲一样的!】

【蛋挞皮来一把:???前几个月刚入坑的,啥?啥啥?吃瓜带我一个!!!】

【西瓜薄荷:听说……只是听说……两年多前听里有个超有钱的哥哥……狂追那时候的厅草……砸了几百万……】

【水果桶酱酱:会不会讲重点?重点是,真的追上了!!有小姐妹从亭书的麦里听到了夏宝的声音啊啊啊啊啊!!!这对是我最嗑的CP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卖卖!!!姐愿意猛猛花钱!!!】

【冰镇桂花糕:那么现在既然夏宝回来了,是不是说明亭书也不远了?我的远古CP复活了?!】

【小红帽吃大灰狼:不太看好说实话,曾经吃过一个瓜,亭书和“溺音”的前老板原本是发小,结果莫名其妙两个人掰的很难看,这亭书估计很难愿意回来吧。】

【草莓茫茫:既然如此,我也丢个大瓜,内部人士,这俩闹掰的原因就是你们口中的富婆哥哥……】

【芒果蜜桃露丝:而且这俩都比你们的富婆哥哥更有钱,咳。】

连夏:“……”

果然。

语音厅还是比娱乐圈好玩多了。

蛐蛐都是当面的。

而且似乎还非常真相。

连夏摸了摸鼻子,不再搭理疯狂刷屏的弹幕,而是找了找最近新出的礼物样式——发现最贵的竟然还是嘉联华。

没有进步。

【N.夏向一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N.夏向二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N.夏向三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N.夏向四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

【N.夏向十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糯米圈圈:好……好……我确定富婆哥哥果然回来了,这手笔,是富婆哥哥一贯的有钱……】

【桂花酿米酒:夏夏,呜呜呜我的夏夏!!哥哥你还缺女朋友吗?男朋友也可以我会自己长出幻肢QAQ!】

【西瓜酸奶酪:夏夏这两年怎么都不出现,是不是去和亭书书过两人世界啦?】

弹幕一阵刷屏。

下一秒。

【楚舟向一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楚舟向二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楚舟向三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

【楚舟向十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水草说不知道:我瞎了谁知道,今天是土豪开会吗?还是世界突然暴富了没带我?】

【茉莉花:没带我+1】

【来一串烤鸡翅:没带我+2,不过楚舟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眼熟……】

【兔兔乌龙茶:举手!两年前上过八卦版头条的你们竟然忘了,楚舟和亭书声音很像很像,只是比亭书嫩一点……】

【戳戳乐:擦,夏夏搞的替身文学?】

【楚舟:哥哥,你回来了。】

【N.夏:?】

连夏火速退出了语音厅。

楚舟的私信却紧跟着便追了过来:“哥哥。”

连夏:“……”

说实在的。

连夏对于楚舟的印象并不是多么太好,他会在最开始招惹楚舟,也只是因为有些无聊,而且,在那个时候,楚舟的声音……的确非常与瞿温书相像。

现在别提正版就在身边了,那时候哪怕还有新鲜的念头,连夏也早已经腻了。

而且就性格来说,楚舟的能力,魄力,都差瞿温书太多。

神经病倒是一脉相承,颇有家族遗传味道。

撞了个晦气,连夏有点不太高兴的准备退出程序。

正要登出,一通程序内的语音电话拨了进来,连夏要点登出按钮的手指下正巧替换成了接通。

连夏:“……”

这谁能不说一句大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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