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澹原本站在玉石榻所在的石台边缘,也就是他在现实中经常使用的那青龙传送阵所在的位置。
这时候,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玉石榻边上,身体往前探出去,跟着那塌上的年轻修士一起,看向面前的白玉卦签。
那白玉卦签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小点,用几条竖线连起来,乍一看,跟摩斯密码似的。
林澹眉头拧起来。
卦象什么的,简直比医生开的药方还可怕,像是天然带着加密系统似的,只有医生和药师们自己看得懂,外人看起来,就是一排鬼画符。
反正林澹这么个对卜算一窍不通的半吊子修士,现在看着这些点点线线的,是一头雾水。
但是一扭头,林澹却发现,那年轻修士在看到白玉卦签上的内容之后,脸上的血色刷一下褪尽了。
眉心轻蹙,唇角紧紧绷成一条线,年轻修士神情凝重地盯着那白玉卦签,捏住卦签底部的手指都细微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甚至已经渗出细汗。
蓦然抬起眼眸,年轻修士看向天机道人,沉声问:
“这是何人算出的卦象?”
林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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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近,此时可以清楚得听出来,对方讲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对方将眼睫掀起来,林澹才看清楚,对方眼尾泛红,竟然……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林澹微微一怔——看起来,这些晦涩难懂的点点线线,非常不一般。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石台边的中年修士。
天机道人同样神情凝重,直视着玉石榻上的修士,沉声应答:
“是老夫,以问天台为盘,星辰为盖,耗时七七四十九日,亲手演算。”
玉石榻上的修士闻言,目光缓缓落在天机道人双手之上。
林澹跟着他看向那双手,这才注意到对方的两只手看起来枯黑似烧焦的老树皮,哪怕被刻意掩藏在袖中,仍旧可以明显看到此时颤抖得厉害——那种颤抖和玉石榻上年轻修士那因为心神不稳而出现的颤抖,并不相同,那是手臂肌肉受到较为严重的损伤而出现的持续性抖动。
天机道人的双手,受了很严重的伤。
看起来,是因为逆天而行,强行窥探天机,而落下的惩罚。
所以,对方所言不虚,现在这白玉卦签上的内容,确实是由这位阁主亲手演算得到的。
也就是说,这支签,绝不会出错。
玉石榻上的年轻修士紧紧闭上双眼,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许久之后,像是认命,他颤抖着双唇,缓缓开口:
“道长,此事,可曾告知其他人?
“三教盟……知晓了吗?”
天机道人摇头,“除了你我二人,并无第三人知晓。”
年轻修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缓缓从玉石榻上站起来,接着……
竟是双膝一弯,直直地朝着对面天机道人跪下来。
天机道人见状,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冲上前去,虚虚地扶住对方,调动灵力,努力想要将对方拉起来,可对面铁了心要跪他,无论如何不愿起身。
天机道人眉头皱得很深,沉声说:
“师弟,起来!莫要跪我!”
年轻修士闻言,抬头看向对面年长的修士——
打从他离开天机阁,来到寒玉宫之后,天机道人再不曾称呼他一声“师弟”,如今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又被重新讲出口,那便是说……
“师兄,您……愿意帮我?”
年轻修士殷切地望向对方。
天机道人沉默片刻,点头,“我若不想帮你,又何必在算出这卦签之后,头一个,便来找你?”
是啊,天机道人出现在这寒玉宫偏殿的那一刻,不就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么浅显的道理,是那修士自己关心则乱,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
咚!
年轻修士二话不说,额头磕在玉石地面上,发出闷响。
“你……起来说话!”
天机道人咬着牙训斥。
对面修士却不肯起身,直言自己的请求:
“求师兄,念在往日情分,务必将此事压下,除你我之外,再不得要第三人知晓这卦象。
“我寒玉宫,必定倾尽所有,回报天机阁!”
“唉……”
天机道人叹息摇头,“回报的话,就不必再说,此事,我依你。”
年轻修士闻言,正要叩头再谢,天机道人这时却抬手,拦下他,道:
“只是,此卦实在事关重大,牵涉到整个北斗大陆的全部气运,还有万千修士的道途与性命……
“五百年后,那是一场大火,燎原之火!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可以不将此事禀报三教盟,但三教盟并非只有天机阁这一个渠道来获取天象与预言。
“就算我不透露,三教盟也迟早都会演算出这整片大陆的极凶之兆。
“我可以帮你这一时,但往后,何去何从,你只能自行寻找出路了。”
天机道人说罢,拂袖而去。
年轻修士怔怔地望着对方背影消失的方向,愣了许久,才瘫坐在地上。
他重新捏起那白玉卦签,又看了片刻,接着长袖一挥,将那玉签抛至空中,又从掌心逼出一缕赤红的火焰来。
火舌将玉签裹挟,顷刻之间,白色玉签便被熏成黑色,最后化成飞灰,飘散在偏殿上空。
抬起眼,看着那丝丝缕缕的飞灰,年轻修士肩膀塌下来,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言儿……”
话讲到一半,偏殿外头,倏忽飘来一道熟悉的冬雪的气息。
年轻修士慌张收敛心神,一边挥袖将空中的火焰和飞灰尽数清除干净,一边旋身跃起,轻盈地落回玉石榻上。
待到那气息进入偏殿时,年轻修士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师娘!”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偏殿门口传来。
林澹心头仿佛被什么砸到,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脚步轻快地从门外走进来。
那少年长发半束,头戴白玉冠,额发一丝不苟地竖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越发衬得那一双眉眼熠熠含情。
说来奇怪,打从穿越到这个世界,林澹见到的孤月真君,永远都是半遮住脸的,不管是戴着帷帽,或是戴着那白玉面具,总之,林澹从未见过掌门尊上的模样。
可是,此时这少年弯着眉眼,唇角勾起笑,缓步走入林澹的视野中时……
只一眼,林澹便认出了对方。
那是靳言。
年少时的靳言。
恣意地将自己的美貌展露于人前,笑容绚丽像雪山之巅的一抹朝阳,眉眼清澈到不见一丝阴霾的靳言。
五百年前的靳言,还不是寒玉门掌门,不是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不是人人畏惧的渡劫境大能。
可他漂亮,张扬,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没有任何被岁月打磨侵蚀的痕迹。
林澹紧紧地盯着那张秾丽的脸,没来由地,感到无比低落。
他和靳言,如果是相识在这五百年前,该有多好?
第077章第77章
思绪纷飞之际,那白衣少年,已经不期然走近了。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少年那张漂亮的脸一点点在林澹视野中放大,没来由地,林澹的心跳扑通扑通,变得又急又重。
那少年的肩头几乎要撞上林澹的胸膛,对方微微扭头,看向林澹。
两人的目光突然撞上,林澹心中一紧,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捉住对方手臂,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喉咙发紧,一个字尚未吐出来,就见少年已然将目光重新轮回玉石榻上,笑容依旧,与林澹擦身而过,仿佛林澹不过只是一道空气似的。
林澹苦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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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可不就是这里的一道空气嘛,以上帝视角,看着过去的这一段历史。
这落寞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很快被林澹压下去——现在不是伤感矫情的时候。
他转身,很快跟回玉石榻所在的石台边去。
靳言这时已经脚步轻快地走到石台上,停在玉石榻边,声音清亮地又喊一声:“师娘!”
榻上的修士仰头望着靳言,眼底满是笑意,一边缓缓坐起身,一边问:“何事,这样高兴?”
靳言这时朝后退了半步,双手死死地背在身后,语气轻快地说:“你猜。”
林澹从未见过这样活泼又带着孩子气的靳言,他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视线落在靳言背在身后的双手上。
那双手上,此时一左一右握着两把玄铁剑。
玉石榻上的修士将视线短暂地瞥向靳言背在身后的双手上,然后手撑着下颌,佯装思考的模样,沉吟一阵,接着说:
“我猜猜……莫非,言儿的修为,更进一层了?”
靳言闻言,轻叹一声,“好没意思,师娘算无遗策,想算什么算不出来。”
榻上修士闻言,笑起来,“你每隔十天半月,便要提升一次小境界,如今心思全写在脸上了,有何猜不出的,何须要动用本宫的灵力专门去卜算呢?”
这话倒是真的,靳言无可反驳,换了个话题,重新兴匆匆看向对方,
“师娘,不止是修为,这次,孩儿悟出一道新的剑意!”
“哦?”榻上的修士闻言,眼底闪出光亮来,“舞与我看看?”
靳言立即退后两步,脚尖点在石台边缘处,手腕转动,背后的雌雄双剑在身体两侧舞出两道剑花,带着“欻”“欻”的细碎风声,一上一下,横于身前,仿佛白鹤伸展羽翅。
下一刻,双剑齐动,在空中带出两条漂亮的弧线,脚尖沿着玉石台转动着,少年的身体不断在台上快速旋转,带动雪白的衣摆朝外飞起,像一朵随风而动的百合。
如果不是在过去的幻境中,林澹便要忍不住鼓掌叫好了。
“啪、啪、啪!”
正想着,就听到榻上修士极为捧场地鼓起掌来,口中还赞叹着:
“鹤舞九天!好、好、好,便是你师父,头一次悟出这道剑意时,也不敌你十之一二!”
恣意轻狂的少年人,谁不喜欢被夸奖赞美呢,年少的靳言也不例外。
听到师娘的话,靳言脸上笑容更深,双颊都微微泛起红晕,他一时有些得意忘形,双腿交叠着,盘座于地上,手中双剑横于胸前——
唰!
唰!
在最后收剑时,没有克制住喷薄的灵力,两道银白色的剑气被送出去,顷刻穿过整座偏殿,打在殿门上。
轰隆一声,两扇雕花木门瞬间坍塌,扬起不少尘土。
靳言收起双剑,弯着腰,垂着头,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对不起,师娘,我又弄坏东西了……”
靳言的剑气太霸道,这偏殿三天两头就会被他劈坏,榻上修士见怪不怪地摆摆手,“无妨……”
他话音未落,就听又是轰隆一声,这次坍塌的巨响,比刚才木门倒塌时更加震慑心魄,像是远天之上传来的雷鸣声似的。
榻上修士神情一凛,将神识铺开,查探出去,很快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靳言刚才送出去的那两道剑气,竟然直接将仙山的山顶削去了一块!
榻上修士再难维持住笑容,目光沉沉地问:
“言儿,你如今,是何境界了?”
靳言如实回:“孩儿现在出窍境,第二层。”
“出窍境……第二层……”
榻上修士喃喃重复着。
这在寒玉宫,不算非常难得的境界,可是……
“言儿,师娘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只十七岁?”
“是,”靳言点头,像是怕对面嫌他年幼,忍不住加一句,“再有三个月,孩儿就十八了。”
可是榻上修士闻言,脸色变得越发阴沉,垂着眼睫,许久没再言语。
十七岁,多少人在这个年纪,甚至摸不到修真的门槛,可靳言在这样小小的年纪,便已经达到峰主护法的境界,甚至足够出去自成一派了……
这样强悍的修炼速度,整个北斗大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如果这片大陆的极凶之兆,最终真的会落在某一个人头上,那恐怕,确实非靳言莫属了。
毕竟,有这样恐怖的修炼天赋,成为睥睨天下的巅峰境,只是时间问题。
而只有巅峰境,才能以一人之力,造成那样大的灾难……
年轻修士想得入神,许久不再开口,靳言见状,将双剑搁在地上,跪在对方腿边,双手放在对方膝头,仰着头,看向对面修士,
“师娘,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是因为我?因为我削坏了你的仙山?我待会就从下面玉焱峰引土上来,将那处重新填平。
“师娘,你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榻上修士这时终于收回思绪,抬起手,缓缓抚摸靳言的脸颊,
“言儿,如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你成为了这整片大陆上,唯一的渡劫境修士,你想做什么?”
靳言闻言,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娘会突然问这个,可他的修行天赋,他自己也很清楚——渡劫境,于靳言来说,是必然会抵达的境界。
所以思忖片刻,他如实说:“自然是继续修炼,最终……修成大道。”
“修成大道……之后呢?”
“之后?”
修成大道,那便是飞升成仙了,飞升成仙了,要做什么?这个,靳言当真没有想过。
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说:“若是有上界,便去上界,若是没有,便留在这片大陆,做个地上神仙,继续陪伴在师父和师娘身边。”
榻上的修士闻言,忍不住轻笑。
他心想,待到你修成大道的那一日,我和你师父恐怕早就陨了许多年了,哪里还需要你来陪。
可这些话,那修士最终没有讲出口。
他心里,被一股又苦又涩的情绪笼罩住,只觉得窒息又憋闷——
言儿心思纯粹,一心修道,除了修炼己身之外,唯一能让他挂怀的,只有他和寒灯两人。
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要承受那样的命格?
想到这里,年轻修士用力闭上双眼,努力将眼眶中的泪水压下去——
那极凶之兆,不应该压在这孩子头上。
“师娘,到底发生何事?”
靳言满眼忧虑地看向面前修士。
然而榻上的修士重新睁开眼时,已然收拾好了情绪,眼底再看不到一丝泪痕。
他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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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轻抚了抚靳言头顶,低声说:“无事,许是有些累了,你先去吧,我调息片刻。”
靳言盯着对方的脸,仍旧没有打消心底的疑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这时榻上修士却轻抬了抬下巴,指向被砍坏的殿门,
“不是说要帮我把仙山填好,还等什么?想赖账?”
“我……”
靳言还想再说什么,年轻修士却一抬手指,用一道灵力轻松将靳言送去殿门外,
“快去吧,待到我闭关出来,若是那山顶有任何坑洼,我可唯你是问。”
靳言转回头,看向殿内,仍旧有些不放心,可面前落下一道禁制来,紧接着,无数桃木枝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缠绕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在靳言被送去殿门外的时候,林澹就忍不住抬脚追去了殿门处,而那面桃木枝编织的厚实墙壁出现之后,林澹就被迫和对方隔开了。
这里是古茗的桃木枝形成的记忆片段,这时候的古茗……应当是那玉石榻边的某一根小桃枝。
小桃枝现在没什么修为,只能感知到自己附近的事,却无法将神识铺到更远的偏殿以外去。
所以,林澹的这片“梦境”,是被困在这偏殿中的。
他没办法追随着靳言的脚步离开,只能被迫和玉石榻上的年轻修士一起,困在这偏殿内“闭关”。
林澹很快意识到,修士口中的所谓“闭关”,根本就只是他打发靳言离开的借口。
在为自己构筑了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之后,那修士便从玉石榻上飞身下来,落在偏殿正中央的开阔处。
修士盘腿坐于地上,身上月白的衣衫铺了满地,他伸展开双臂,从他的双手指尖,飞出万千粉白的桃花花瓣。
那些花瓣似雪花般飞舞着,缠绕在修士周身,形成一个巨大的花瓣漩涡。
片刻后,满天的花瓣倏然之间尽数落在地上。
林澹站在高台上,往下看去,发现那些花瓣散落在修士周围,并非全然随机的——花瓣像满天的繁星,似乎组成了某种卦象。
只是,这卦象林澹看不懂。
修士垂着眼,唇角留下一丝血水,脸色苍白,颤抖着声音呢喃:“极凶……”
他忽而重新展开双臂,再次召唤出满天的桃花,重新将自己周身裹挟。
接着,花瓣再次落下,重新组成繁星一般的纹路。
修士另一侧唇角,也流下一丝血痕,再次低喃:“极凶……”
修士重新调动体内灵力,再次卷起满天花瓣,花瓣落下,又重复:“还是极凶……”
他不愿意相信,再次调动灵力……
花瓣飞舞、落下、再飞舞、再落下,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那修士的七窍都开始流血,脸色白如墙灰,形容枯槁,仿佛快要被抽成一具干尸。
可他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
林澹拧着眉,立在台上,神情凝重地看着对方。
他想要上前去阻止,如果这不是记忆的幻境,林澹肯定已经上前去了,可他现在像一道空气似的,只能冷眼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修士眼看着奄奄一息,林澹都以为他撑不过去,要死在这满地的花瓣中的时候……
那修士忽然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脸上却是挂着笑的。
他伸出手,从万千花瓣中,捏起其中最细小的一片,笑出满口的血水,
“有了……一线转机。”
第078章第78章
“……一线转机?”
林澹盯着那修士手中捏住的那片小小的桃花,忍不住跟着低声呢喃了一句。
看起来,年轻修士从那千万次的演算中,终于寻到了一线转机,可是,那一线转机是什么?
这个问题,林澹没能知道答案。
那年轻修士在讲出这句话之后,终于撑不住,闭上双眼,瘫倒在地上。
“哎——”
林澹忍不住跑上前去,蹲下来,下意识想要帮忙,手指穿过对方肩头,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一道空气。
他叹息一声,索性坐在对方身边,垂眼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修士,默默地陪着对方。
这里是一片栩栩如生的记忆幻境,有声音有画面,偶尔甚至能闻到一丝气息——比如少年靳言闯入殿内的那一刻,林澹就清晰地闻到了那熟悉的冬雪气息。
但这些气息,还有灵力、威压,在大多数情况下,林澹是感受不到的,就像梦境中总是会丢失许多信息一样。
所以虽然林澹一直默默陪在这年轻修士身边,可是半日过去了,他甚至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不会……因为演算过度,损耗太多心神,直接陨落在此了吧?
林澹知道,这片大陆上,要演算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刚才那年轻修士强行算了那么多遍,不知道损耗了多少灵力修为,万一一个不小心,没能挺过来……
想到这里,林澹没来由有点难过,忍不住抬起手,想渡灵力给对方,手臂抬起来,又自嘲地苦笑两声。
砰!
一声巨响从殿门方向传过来。
林澹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就见那张由桃木枝编织而成的结界,被人用极强的灵力轰得粉碎。
紧接着,一个面容英朗的男修闯进来,箭矢般冲到年轻修士身边来。
如果林澹不是一道空气,这时候已经被那男修撞德飞出去了。
但那男修直接穿过了林澹的身体,抱起躺在地上的年轻修士,高声喊着:“小云!小云!”
被叫做小云的年轻修士瘫软在男修怀中,一动不动。
男修抬起手,掌心捂住对方胸口,往对方身体中源源不断渡入灵力。
片刻后,小云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血水染湿男修肩头。
男修原本紧绷的双唇,终于松了一些,他抬手轻抚小云头发,一边轻轻亲吻对方脸颊,一边低声说:
“小云,再撑一会,怀珍马上就到。”
说罢,男修抄起小云膝窝,将对方打横抱起来,正要抬脚往玉石榻上走,视线忽而落在满地的桃花花瓣上,眼神黯了黯。
他长袖一挥,那满地的桃花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约莫一盏茶之后,年轻的怀珍长老抱着药箱急匆匆赶到,查探过脉息和灵力,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男修见状,眉心蹙起,有些不耐烦。
怀珍长老看一眼玉石榻上的修士,又看看候在远处的童子,最终选择了传音入密的方式,与那男修交谈。
林澹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男修聊完之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你有几分把握?”
男修沉声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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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
“真人他毕竟是半人半妖,与人类修士不尽相同,”怀珍长老如实说,“我也不敢妄下断论,不过,应该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我知道了。”
男修站起身,送怀珍长老离开。
怀珍长老前脚离开,靳言后脚便冲了进来,
“师娘!师娘!”
他扑到榻边,握住那年轻修士的手,转头看向立在一侧的男修,
“师父,师娘他怎么了?”
听到这里,林澹忍不住将视线从靳言的脸上挪开,转而看向一侧的男修——这便是前任寒玉门掌门,寒灯真君了?
寒灯真君神色紧绷,目光沉沉地回一句:
“应当只是劳累过度,损耗心神,闭关调息一段时间,便能恢复的。”
靳言眉心拧起来,“师娘明明说他要闭关调息,为何闭关调息,会损耗心神至此?”
寒灯真君没有回答徒弟的问题,只是深深地望进徒弟的双眼中,仿佛想要在对方的双眼中找到答案似的。
靳言被对方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师父,究竟……发生何事?”
寒灯真君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怀珍来看过了,说小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用药,只能调养。
“我现在就要与他一同闭关修炼,言儿,你先退下。”
靳言此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听到师父的话,神色一窘,垂下眼,有些慌张地说:“好、好,徒儿这就走……”
待到偏殿内只剩下寒灯真君和自己的道侣两人,寒灯真君长袖一挥,在宫殿四周布下一道隔绝声光的法阵。
接着,他翻身上玉石榻,开始脱对面修士的衣衫。
这是……双修?!
林澹有些木讷,直到对方外衫都褪尽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吓得慌张找了个最远的墙角,把自己塞进一个巨大的花盆后面,脸对着墙,直挺挺站着,开始面壁。
此时殿外被结界隔绝开来,不见天日,林澹分辨不出时间,等了许久许久,久到他都想把紧紧攥着的右手松开了——
他始终攥着右手,维持着握住小桃树顶端的那叶片的姿势,源源不断往里头注入灵力,这才保证自己始终处于这片记忆世界中。
一旦他松开手,他便会脱离这片幻境,回到现实的草棚里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五百年前的这一段关键历史,一旦出去了,哪怕再进来,恐怕也很难定位到这同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林澹咬咬牙,还是决定坚持下去。
他闭上眼,索性便在这幻境中打坐入定,开始调息修炼了。
好在这幻境的时间流速,好像并不是均匀的,林澹什么也不做的时候,时间便过得快许多。
他是被背后花盆里栽种的花花草草给唤醒的——
背后的花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支棱起来,打在林澹背上,让他被迫从入定中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向墙边,发现那里摆放的一整排的花花草草,原本蔫了吧唧的,这时候突然全部都扬起花枝和叶片,同时朝着玉石榻方向伸出去。
应该是小云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林澹站起身,垂着头,胸口贴着墙壁,横着挪回那石台边,果然听到寒灯真君轻声呼唤自己道侣的名字。
小云昏迷了多日,终于幽幽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恍惚之间,想起自己晕厥之前算得的那卦象,倏地坐起来,眼底燃起光亮,抬手用力捏住寒灯真君肌肉紧实的赤|裸手臂,
“霄哥,我窥到了,还有希望!”
寒灯真君听到道侣这没头没尾的话,原本因为对方苏醒而露出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了,换作一副冷淡模样。
小云却迷迷糊糊地,全然不曾察觉对面脸色不虞,以为对方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话,试着解释:
“北斗的气运,我算了,一千零一次,都是极凶,唯独那最后一次……”
“——一千零一次?!北斗的气运?!”
不等小云将剩下的话讲完,寒灯真君忽然暴怒,高声打断了对方。
周围忽而凝起厚重的冰霜,将殿内娇嫩的花儿都尽数冻住。
小云被对方训斥得一哆嗦,放在对方手臂上的手触电般收回来。
寒灯这时慌张地收敛了周身寒气,一抬手,调动灵力,将榻边的衣衫扯过来,盖在小云赤|裸的身体上,又抬起手臂,将对方环住,然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缓,
“小云,北斗大陆的气运,算一次,便足以损伤你的神魂,你竟还算了一千零一次,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
意识到道侣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才震怒,小云的神色重新舒缓,他靠在寒灯怀里,轻声说:
“我不会有事,我有分寸,这个程度的损伤,不会致命,顶多只会损我修为,让我跌落境界……”
“损你修为?跌落境界?”
寒灯控制不住,音量又抬高了,怒目瞪向对方,“你若真有分寸,七天前,又怎么会晕死在这大殿之中?!”
“……七天?我昏睡了七天?”
小云怔怔地抬头,看向寒灯,“霄哥,你与我双修,整整七天,都在为我渡入灵力?”
这要损耗寒灯多少灵力?他会因此跌落境界的……
小云这时才终于露出担忧神色,抬手要去查探寒灯的脉息,却被寒灯一挥手臂,躲开了。
“我无碍。”
寒灯并不在意为了道侣损伤修为,他只是冷着脸说:“以后,再不许碰那桃花星象卦爻。”
小云闻言,立即摇头,“不行,我刚算出那一线转机,我要救我们……”
“小云!”
寒灯的眉眼变得冷冽,周遭重新凝出冰霜来,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如果再强行演算,下次,就不只是损伤修为这么简单了。
“再碰那桃花星象,你会没命的!”
小云拧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寒灯,许久之后,才喃喃说:
“什么……我……身孕……?”
他无法相信,用力摇头,“我是男子,男子如何能……”
“你是半妖,你身体里流着一半上古神木的血脉,神木可以孕育子嗣,你自然也可以。”
小云仍旧摇着头,陷入震惊中,许久讲不出话来。
寒灯这时轻轻将他额角濡湿的碎发拢到耳后,轻轻亲吻他微微泛红的耳廓,低语,
“你肚子里那个,是死是活,我不在乎。
“但我不许你因为那桃花星象,搭上自己的命。”
寒灯说罢,不待小云回过神,抬起手来,掌心用力握成拳,无尽灵力顷刻间从他掌心散开,铺满整座宫殿。
啪!
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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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被寒灯冻成冰霜的桃花花枝、花叶、花瓣,尽数碎成齑粉……
随着桃花被粉碎,林澹的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中,他被甩出那片幻境,回到了草棚里。
第079章第79章
林澹仿佛跌落深渊一般,身体剧烈抖了一下,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向自己仍旧高高举在那桃树顶端的拳头。
原本被他握在掌心的树顶的嫩叶,和那记忆幻境中的桃花花瓣一样,碎成了齑粉。
林澹茫然松开手,粉碎的叶片便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空中。
来不及为损失的那一片嫩叶难过,林澹很快看向紧挨着那片嫩叶的另外一片叶子——
这整个桃木枝上,一共只有两片叶片,最顶端那片叶子,记录了古茗作为一根桃木枝,第一次生出神识,又险些被寒灯真君碾得粉碎的那段记忆。
那么,紧挨着那段记忆的,这第二片叶子里,记录的会是什么?
是天机道人口中那所谓“极凶之兆”被应验,还是小云算出的那“一线转机”出现?
这个问题,林澹来不及细想,他很快将手掌包覆在那叶片上,正要往里头注入自己的灵力,这时……
砰!
草棚的门被打开,古茗冲进来,
“小犬道友!”
对方来的太快,又不曾提前释放出自己的气息,林澹根本来不及将小桃枝收回自己的乾坤袋中,只能握着拳头,触电般将手臂收回身后去,然后转身面对古茗的方向,
“古、古大人?”
古茗没有应他,目光从屋子正中央的那根像钓鱼竿似的杵在地上的桃树苗,缓缓挪到林澹脸上去,眼神中写满质问。
人赃并获,林澹实在无可辩驳,他只能垂着头,低声说:
“这桃树苗,是……用你之前的桃木雌剑上掉落的一朵芝麻粒大的小桃花,种出来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林澹也实在编不出瞎话来骗对方,只好先主动把实话交代了。
以古茗的境界,神识铺开时,要探查到方圆几里之内气息的波动,都不是难事,更何况那桃树枝还是以他的精|血孕育而出的,他在巡视结束,赶回来的路上,老早便察觉到那树苗的存在。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这样急匆匆地冲进房门内。
可是没想到对面林小犬认错认得这么快,他质问的话还没讲出口呢,对方先主动交代了,这反倒将古茗接下来的话全噎了回去。
古茗心想,这事,归根结底,是他大意了,怨不得林小犬——
一则,他的花枝有存储记忆片段的能力,保证这些花枝不落入他人之手,原本就是他分内之事,是他之前在驻剑台情急之下出现失误,让那雌剑上的小桃花掉入林小犬口中的。
再者说,他重新拿回雌剑的时候,分明注意到小桃花不在了,那时候如果他如实将此事告知林小犬,古茗相信,以林小犬的性格,他肯定会将那小桃花还回来的。
古茗当时之所以没有向林小犬挑明,没有当场找对方要回小桃花,是因为以他这么几百年的经验来看,他可以确定,那小桃花没有他的灵力滋养,是绝不可能存活下来的,很可能刚落入其他修士手中,立即如雪花落入春湖中,迅速融化了。
他哪里能想到,林小犬这么一个筑基境修士,在培育灵植一事上,竟然有这样强悍的能力,非但将那小桃花保住了,甚至……还养出这么高一株树苗来?!
天级至阳道体……果然不容小觑!
古茗张了张嘴,想要再问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回去。
他重新看向那根钓鱼竿似的光秃秃的桃树苗,那树苗乍一眼看过去,像根枯树枝似的,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
思忖片刻,古茗抬起手,将那树枝隔空捉到掌心,揉成细碎的一团,送入口中,吞吃得干干净净。
林澹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对方把他养的小树苗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古茗的视线和对方短暂地交汇,又很快错开,又低声解释一遍:“我的枝叶,在保有活性的状态下,不能随意交于他人。”
这事林澹很清楚,是他太想知道掌门的过去,才偷偷留下那小桃花的。
但林澹其实心里隐隐地有个疑惑——他用小桃花种出来的小桃枝,还能算古茗的一部分吗?是不是其实那更接近于一个新的个体了?
不过这种问题,林澹肯定没办法在这个节骨眼问出口的,毕竟是他做错事在先,古茗不追究他的责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实际上,如果林澹对古茗这样的带着上古神木血脉的树妖稍有多一些的了解,就会发现,他的质疑是对的——
古茗要收回自己的枝叶,通常直接将那带着活性的树枝插回发髻中就行,要不了多久,那根树枝就会重新和他融为一体。
可是,从那小桃花种出来的小桃枝,已经不能算古茗身体的一部分了,他没办法将其“扦插”回自己身体内。这也就是为什么古茗选择了将那小树苗直接揉碎了吞进肚子里。
不过无论如何,那小树苗已经被销毁,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古茗再不曾提起一个字,林澹也不再提,他们默契地达成一致,都佯装那小桃花从不曾出现过。
两人从“树屋”上下来,一路往三清洞方向行去。
三教盟地界,占地面积约莫一万平方公里。
这里原本是一片丘陵,千年之前,儒、释、道三教中,三位老祖级别的大人物结盟,成立三教盟,在此划地为界。
几位老祖将地界内所有山岭尽数夷为平地,至此,这片位于北斗大陆心脏位置的地段,被削成一片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在这片大平原的正中央,矗立着一根擎天柱,那擎天柱比东西两个驻剑台上方悬浮的白色通天柱还要粗壮许多。
如果飞得足够高,从三教盟地界的正上方鸟瞰,那正中央的擎天柱正好与驻剑台上空的通天柱连成一条直线,像天上的河鼓三星似的。
三清洞,便修建在那擎天柱的顶上。
三教盟被划分为外圈、内圈、核心圈三个区域。
三清洞所在的擎天柱是核心圈,只有参与三教大会的几位重量级大佬及其心腹才有资格进入。
核心圈外是内圈,只有手持三教盟正式颁发的通行令牌,有资格参与三教大会的修士,才能进入。
而最外围的外圈,则是鱼龙混杂——这里有正赶往内圈参与三教大会的各大门派修士,有三教盟的弟子和童子,也有三教盟雇佣的一些长短工,还有这片地界以前的原住民。
也正因如此,外圈的秩序和安全,远远比不上内圈和核心圈。
三教盟虽然做了不少针对靳掌门的不厚道的事,可有一条,古茗不得不承认——三教盟的规矩森严,纪律严明,每一届的三教大会,都组织得井然有序。
三教盟的规矩:三教大会期间,凡进入内圈的修士,无论出生、背景、修为,都一律不得挑起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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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圈之外,就算有再深的仇怨,进入内圈,也决不允许以灵力、武力、修为、法器、术法等任何方式,伤害其他修士的身体和神魂。
换言之,三教大会是一个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的地方。
所以,古茗护送林小犬进入三教盟地界的任务,其实主要是保证从寒玉门离开后,到抵达三教盟内圈之前,这段路程中,林小犬的安全。
如今眼看着快要接近内圈了,古茗难免有些心急,赶路的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再往前行进一千公里,很快就能看到於菟界碑,过了於菟界碑,就是三教盟内圈了。”
古茗一边说着,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赶路。
走到半途,往后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林小犬竟已然被他甩开有上百米远了。
是古茗一时心急,忘了林小犬只有筑基境的修为,御物飞行的术法又刚学会不久,并不精通,以古茗的脚程,他全速赶路的时候,哪怕不借助飞行法器,也不刻意将灵力灌注于脚下,只快步往前走,林小犬也是很难赶上的。
可林小犬老实,或许也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行程,所以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追在古茗身后。
他们天刚亮的时候开始赶路,如今已经走了将近一千里路,眼看着太阳落山,两人中途除了短暂地坐下歇息过几次之外,再没有多做逗留。
现在古茗回头看去,就见林小犬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发白,微微张着嘴,不断急促喘息着,前胸后背都被汗湿了,衣衫被浸透,粘在前胸后背上,汗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滚。
可他却一点没有要喊古茗停下来的意思,只是勉力调动灵力在脚下,飞一段路,又跑一段路,再飞一段路,如此跌跌撞撞地,努力往前追。
古茗看得满心歉疚,上前去,一把扶住对方。
林澹停下来,喘了两下,问:“古大人,怎么停下了,到了吗?”
古茗笑着摇头,“小犬道友,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天亮了再启程,可好?”
为了维持仪式感,彰显修士对三教大会的尊重,三教盟规定,大会期间,任何修士进入三教盟地界之后,都不再允许使用飞行法器,所以他们不能乘坐木鸢,也没办法御物飞行。
他们已经赶了一天路,再要连着赶一夜的路,对林小犬来说,肯定不现实。
最终权衡一番,古茗才有了这样的提议。
林澹自然是看出来了——古大人其实是急着想要进入内圈的,可是恐怕是想要照顾他的速度,才决定休息一晚上。
虽然林澹也挺想早点进入内圈,可他这一整天追在对方屁股后头,也实在是很勉强,体力眼看便快要跟不上了,这时也没办法逞强,只能欣然点头,应了声好。
古茗依旧和前一晚一样,用木系法术,在树顶上搭建了一座小草棚,将林小犬安顿好,自己则继续绕着那草棚在附近巡视。
林澹独自躺在草棚里的小床上,身体分明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浑身酸疼,恨不能倒头就睡,可是脑袋里却是思绪纷飞,根本不肯入眠——
他满脑子,翻来覆去,回想的都是先前透过那桃树苗,看到的有关五百年前的那段过去。
小云……他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那“极凶之兆”,到底是否被他化解了?年轻的靳言,有没有被这预言影响?
在小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就是睡不着,林澹索性坐起来,手放在腰间乾坤袋上,双眼警觉地看向门口。
他将手指伸进乾坤袋里,摸到一枚护盾小球,打开了,指腹轻轻摩挲那里面的东西——
那是古茗将小桃树苗吃掉之前,林澹从顶上摘下来的最后一片叶子。
古茗现在就在附近巡视,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可是林澹还是决定冒险,再用那小桃树叶试一次——
没有了桃花和桃枝,哪怕有林澹的灵花保护着,这小叶子还是眼看着就快枯萎了。
必须尽快将这叶片用了,再晚,它恐怕会承受不住林澹的灵力。
这样想着,林澹维持着手伸进乾坤袋里的姿势,将灵力缓缓地渡入那叶片中。
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一丝一缕地注入叶片,可林澹却并未像之前那样成功进入记忆幻境中。
怎么回事?
那叶片放了一天之后,果然已经不够鲜活,没办法带他进入过去了吗?
想到这里,林澹拧起眉头,想要将那叶片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仔细检查一遍。
这时,草棚的地面却晃动起来。
砰!
脚下传来沉闷的响动,带动林澹所在的整个“树屋”都在晃动,头顶的树叶发出簌簌声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力撞击林澹的草棚所在的这棵树的树干。
谁?
情急之下,林澹放在乾坤袋里的手紧紧握成拳,正要起身去查探情况,忽而眼前一黑。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将他裹挟。
身体极速下坠,紧接着,眼前浮现出一片陌生的画面。
不知为何,眼前的画面昏黄一片,看着很模糊。
林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让画面变得清晰,却发现根本没用。
他想要抬手揉一揉眼睛,却发现手臂根本动不了。
不只是手臂,他现在浑身上下,任何一处关节都被紧紧固定住,丝毫动弹不得。
和之前那种可以在某一个范围内,以“上帝视角”随意行走的情况不同,这一次,林澹的视角被固定住了。
他觉得自己像被做成了标本陈列起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供人观赏。
标本……
是了,就是标本。
只是不是林澹被做成了标本,而是为林澹呈现出这一片记忆幻境的那片小桃花,被做成了标本。
林澹面前的这昏黄又模糊的画面,不是因为他眼花,而是因为这片小桃花,此时被困在一团琥珀中。
想通了这一层,林澹也不挣扎了,只安安心心做一朵镶嵌在琥珀里的小桃花。
不过……他现在被放在什么地方?
林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在户外,而且是在一处海边,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海平面,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在他周围是一片红树林,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湿地,背后……是一片青蓝色。
这青蓝色底色之上,用银色丝线绣出山水图纹来——这是某个人的衣衫,而且是衣袍下摆。
所以,林澹这块桃花小琥珀,此时是被人挂在腰间,像玉佩似的,随身带着的?
是谁?小云吗?
想到这里,林澹仰起头,往头顶看过去,然而视线被一团银色的络子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这琥珀的主人的脸。
这时,余光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
林澹下意识朝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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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身影看过去,就见远处海边,那个熟悉的身影翩然落至海边。
看着那白衣修士的背影,林澹的心跳忽而变得重了许多。
他紧紧盯住那白色的背影,想要看得真切一些,奈何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离对方太远,又有许多树木的枝干遮挡住,根本看不清,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
他想要靠近过去,可他现在身不由己……
仿佛感知到林澹的心声似的,桃花琥珀的主人这时脚尖轻点,像一阵清风,无声地朝那白色身影靠近过去,最终在离对方只有短短几步之遥的一棵杉树后头落下。
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将那白衣修士的侧脸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靳言。
年轻时的靳言。
可是,他和上一次的记忆中,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起来又不太一样了。
这时的靳言,面容依旧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也依然是长发高束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秾丽的脸,但是,他眼底,却没了林澹上次看到的那个少年那样张扬的光亮。
他曲着腿,孤身一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一手执雌剑,随意搭在膝头,另一只手放在身前,视线放空,看着空寂的海面,许久都不曾动一下,仿佛和身下的石头融为一体了似的。
林澹就那么盯着靳言的侧脸,看了许久。
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此时的靳言,很孤独,很难过。
林澹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看到对方放在身前的那只手中,握着的那块玉珏。
那玉珏上,刻着一片小桃花,靳言的手指下意识在那小桃花上摩挲着,双唇翕动,很轻声地呢喃:“师娘……”
林澹觉得自己的身体抖动了两下——是这桃花琥珀的主人在颤动。
这颤动非常轻,哪怕是就挂在对方腰间,林澹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可是独自坐在礁石上的靳言,却显然察觉到了。
他蓦地转过头,视线直勾勾地朝着林澹的方向看过来。
林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立即往一侧偏移,完全躲进树干后头。
片刻后,桃花琥珀的主人从树干后重新走出来,这次他全然没有躲藏——因为靳言的身影,早已从海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哪了?
林澹环顾四周,一点踪迹也寻不到。
他寻不到,但这桃花琥珀的主人,却显然非常清楚靳言的行踪。
只用了半个时辰,他就重新追上了年轻的靳言,之后便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
林澹其实不太明白这桃花琥珀的主人为何会这样——分明和林澹一样关心靳言的情况,片刻不停地跟在对方身后,可又好像很害怕对方会发现自己,每当靳言的视线扫过来时,都会如惊弓之鸟似的迅速逃开。
而这样暗中跟随的行为,并未持续太久——
靳言提着剑,一路疾行,飞速往寒玉宫的方向赶回去,却在眼看就要抵达寒玉宫边界的时候,遭遇了埋伏。
第080章第80章
林澹不确定现在这幻境里的事具体发生在哪个时间段,所以他也无法确定这时候的靳言修为到底是什么境界。
但是从靳言一路攀岩走壁的轻盈姿态来看,林澹猜测,他的境界已然在古茗之上,那就是足以睥睨这片大陆大多数修士的,合体境以上的大能了。
这种境界的修士,林澹肯定是追不上的,但是林澹搭乘的“顺风车”——那位桃花琥珀的主人,却脚步轻松地,始终不远不近跟在靳言身后。
他们从那片海滩出发,一路往东,径直往寒玉宫方向行去。
林澹可以确定他从来没有去过那片海滩,也不可能有任何机会走过那海滩和寒玉门之间的这段陡峭的山路,可是,不知为何,越往东走,林澹就越发觉得眼前的景色变得非常熟悉……
他好像来过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林澹没有思考太久,因为很快,靳言脚尖轻点着,翻越了一处几乎成九十度角垂直矗立的悬崖峭壁,飞身跃上峰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是玉寂峰,那座渡劫台所在的山峰。
此时这里还是一座无主的荒山,没有渡劫台,甚至没有太多人迹。
那山峰还不叫玉寂峰,也尚未被寒玉门收归为自己的地界。
可就是这样一处荒芜的山峰,却莫名地让林澹感到压抑和窒息,越靠近,那一股不好的预感,就越重。
这里是靳掌门专门开辟出来渡劫的地方,林澹清楚地记得,之前要渡劫的时候,掌门尊上站在山脚下,往上看去时,眼底的哀伤。
在这里,必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的。
想到这里,林澹面色沉沉,很想要开口喊那桃花琥珀的主人,尽快叫住靳言,不要再往前走了,绕开这片地方。
然而,他做不到。
这里是已经发生的过去,林澹不过是个旁观者,根本不可能改变过去。
在这样无助的情绪中,林澹被那桃花琥珀的主人带着一路深入玉寂峰峰顶,然后,被一队修士团团包围。
这一队人显然早早地便埋伏在了这峰顶附近,在桃花琥珀的主人靠近的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同时现身,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桃花琥珀的主人修为不低,可奈何对面有备而来,数十人齐齐亮出手中法器——类似某种发光的长鞭——同时朝着他抽打过来。
桃花琥珀的主人第一时间抽出腰间佩剑,汇聚无尽灵力于剑刃,长剑在头顶挥舞出一个漂亮的圆形,顷刻间便将靠近自己的数十根长鞭的尾端斩断。
长鞭形成的围困阵型顷刻间被打破。
桃花琥珀的主人手腕转动,带起剑刃在空中一转,转守为攻,预备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埋伏的修士。
然而,长剑扬起,尚未来得及落下来,就见一个修士从天而降。
那修士身穿制式长袍,脸上覆着青龙傩面具,腰间佩戴的青龙玉佩,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看到那修士出现的那一刻,桃花琥珀的主人手中挥剑的动作一顿,语气茫然地开口:
“……三教盟?”
这是对方第一次开口讲话,林澹终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是寒灯真君。
而就在寒灯真君迟疑的这一瞬间,周围挥舞长鞭的修士已经迅速地重整阵型——数十根长鞭在空中纵横交错,编织出一张闪烁着金光的天网,直直地罩在寒灯真君的头顶。
周遭修士顷刻间同时抬起手臂,用力将长鞭往回拉扯,长鞭形成的天网立即收束成绳索,死死捆缚住寒灯的手脚,让其挣脱不得。
到这时,寒灯才恍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朝着峰顶望去,“言儿!”
从这个角度,林澹看不到靳言所在的位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批又一批身穿制式长袍、黑布蒙面的修士排队往靳言所在的那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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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去。
对方人数太多,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仿佛虫灾时田地上方的蝗虫似的。
很难相信,出动这样数量庞大的队伍,竟然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年轻修士。
那群“蝗虫”聚拢的方向上,很快传来厮杀声,刀剑碰撞的清脆声音,还有剑气释出时的呼啸风声。
那每一声都打在林澹心头,让他心惊肉跳,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处天空,看着那昏暗的天际逐渐被刀光剑影照得透亮。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紧接着,就见巨石嶙峋的山峰被齐根劈开,整座峰顶被一道剑气托起来,朝着“蝗虫”聚拢的地方重重砸下去。
震慑心肺的爆破声响起,在滚滚烟尘中,那白色身影双手执剑,冲破云霄。
林澹怔怔望着那道白色身影,忽而想到他第一次见到“仙子”时的情形——
那时候,靳言也是这样,长剑出鞘,一剑劈山,气势如虹。
“剑斩山河!”
寒灯真君报出这道剑气的名字,接着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寒灯的徒儿,一道剑气,千军万马莫可敌!”
然而寒灯的话音未落,就见数十个头戴青龙傩面具的修士同时从暗处一跃而起,在空中将靳言团团围住。
“布阵!”
为首的修士高喝一声,半空中,数十道剑气同时激射而出,形成一道带着可怕威压的法阵。
这法阵,林澹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和他之前见到的,不尽然相同……
“……诛仙天罡阵!”
寒灯的声音变得很沉。
林澹恍然。
啊,是了,这剑阵和林澹之前在驻剑台遇到的那剑阵极为相似,但只由三十六名修士控制,看起来,应当是比那诛仙地煞阵还要强大许多的可怕阵法。
而寒灯真君的话音未落,就见那剑阵之上,无数道剑气同时朝着空中那清瘦的白色身影刺出去。
白色身影拼尽全部灵力,想要躲避那一道道刺目的剑气,可他身处诛仙剑阵之中,神魂被那威压震慑住,仿佛暴雨中的蝴蝶,想要伸展双翅已经十分困难,又如何能做到身姿轻盈地躲避攻击。
欻——
欻——
欻——
一道接着一道的剑气,贯穿他的身体,先是手持雄剑的右手手臂,再是执雌剑的左手手臂,接着是胸口、腰腹、双腿……
那每一道剑气,扎进年轻靳言的身体,又仿佛同时扎进了林澹的心中。
林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通体洁白如玉石的身影——那是之前他被掌门尊上拔苗助长,被迫进入识海中时,紧紧抱住的靳言的元神。
他那时候亲吻靳言的元神凝成的白色身影,双唇触碰每一处冰凉的皮肤,便发现对方的神魂中,密密麻麻,遍布着又细又窄的伤口。
那时候,林澹不明白为什么修为强悍如靳掌门,元神上却是伤痕累累。
如今,林澹知道了。
那些贯穿靳言的剑气,在靳言神魂上造成的伤痛,在往后的四百年,都久久无法愈合。
而此刻,林澹困在那琥珀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道又一道刺目的光芒,将那清瘦身影捅得千疮百孔,原本雪白的衣衫,眨眼间,浸满猩红的血水。
终于,那身影在身中上千道大大小小的剑气之后,再支撑不住,如一片落叶,从空中坠落下去。
处于诛仙天罡阵阵眼上的修士,声音从青龙傩面具下,沉闷地响起:
“三教盟众修士,为保北斗大陆万年气运,向天请命,诛杀极凶煞星于此!”
话音落下,法阵上三十六名巅峰境修士,同时高举起手中长剑,一齐朝着坠落在地面上的那个身影砍下去。
“言儿!”
寒灯真君一声长啸,体内倏忽爆发出无尽灵力,剑气像一枚炸弹,直接震碎捆缚在他周身的缚灵长鞭。
林澹尚未回神,寒灯真君已然如一道闪电般,飞身落在靳言身前,用自己的肉身为对方挡下诛仙剑阵那致命的一击。
处于阵眼上的修士见状,眉眼变得阴翳——他们向天请命,诛杀靳言,却并不想株连其他人。
因而为首的修士手腕一转,顷刻间控制着那道如滔天巨浪般打下去的剑气,精准地偏移一个角度,绕开寒灯真君,重新刺向靳言的命门。
然而寒灯真君却抬起手,用自己的手臂生生扛下那一道剑气。
剑气捅穿寒灯真君的右手,将他整条手臂都震碎,血水从溃烂的皮肉中喷涌而出,被他运气强行压制住。
“师父!”
靳言嘶哑着嗓音,喊了一声,想要抬手护住对方,奈何双手被废,根本无法出手。
阵眼上的修士冷冷开口:
“寒灯,莫要执迷不悟!
“靳言乃是极凶煞星,若不将他扼杀于今日,三十年之内,他必将成为这片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修士,到那时,再要挽回我北斗大陆之气运,便为时已晚了!”
寒灯闻言,强压下因为手臂处的巨痛而带来的颤抖,冷哼一声,
“哼,呸!靳言他是不是煞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从出生至今,从未做过任何恶事,你们要凭一道预言,便夺他性命,未免太过可笑!”
那阵眼上的修士闻言,冷脸看着寒灯,言之凿凿:
“靳言能在如此小小年纪,就达到这样可怕的境界,这便是最好的佐证。
“他如此逆天的修炼天赋,只因他是这片大陆的极凶之兆,承袭了那煞星的命格……”
“呵,啐!”
寒灯打断对方,“老东西,你也知道,靳言是这片大陆修炼天赋最高的修士,他是我徒,我以他为傲。
“有我寒灯在的一天,我就决不允许你们害他性命!”
听完寒灯的话,诛仙阵上的修士,脸色同时变得漆黑一片。
阵眼上为首的修士沉声说:
“寒灯,你执意要置北斗大陆上,千千万万修士的性命于不顾吗?”
寒灯无法理解:“我又不是佛祖,万千修士的命,关我屁事?
“我只愿护我徒弟一人。”
那阵眼上的修士闻言,长长叹息一声,接着,重新举起手中长剑,
“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诛仙剑阵无情,布阵——”
眼看着对方重新汇聚起无尽剑气,俨然一副打算将寒灯一起诛杀于此的打算,寒灯一时懵了——
他刚才能那样与对方吵,无非是看准了这帮老东西仍旧秉持所谓的大道正义,不会想要牵连他这个无辜之人进来。
如今看来,寒灯还是低估了这帮老东西的底线。
“师父!”
眼见着那剑气要再次落下,靳言调动体内灵力,试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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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寒灯从自己身边推开。
然而寒灯却死死护在他身前,高举起手,“等等!”
剑气眼看就要斩落在师徒二人头顶,终究是停下来,
“你还有何要狡辩之处?”
寒灯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做了决定——
他往前一步,抬手将腰间挂着的那块桃花琥珀摘下来,用灵力将那琥珀破开。
琥珀破开的瞬间,林澹的眼前一直蒙着的那一层昏黄的外壳消失了,他终于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这片世界——
这片遍地染血,满目疮痍的世界。
以及立在这片哀鸿之上,分明白衣染血,满身都是伤口,却倔强得不肯低下半分头颅的靳言。
林澹正盯着靳言看的时候,周围忽然震颤两下,接着,从他的身体中,投射出万千桃花花瓣来,那些花瓣飞舞在半空中,组成一片星辰。
“这是云壑临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支桃花星辰卦象。”
寒灯真君说着,眼底透出无尽的落寞。
诛仙剑阵上的修士看向寒灯真君放出来的那卦象,点点头,
“云壑真人的演算能力,北斗大陆无出其右,他的这支卦象,所预示的,正是我等最担心的那场灾难。”
寒灯真君盯着面前万千桃花花瓣,先指了指正中间最大的那一片,“这是四百年后的言儿,”又指了指紧挨着那片花瓣的另外一片,“这个,是我。”
阵眼上的修士闻言,眉心皱起来,
“是又如何?
“寒灯,你莫非是想告诉本盟,那场灾变发生时,因为你在煞星身边,所以便可以向我等保证,会在对方摧毁这片大陆的气运之前,出手阻止?
“你应当清楚的,我三教盟,信卦象,信推演,唯独,不信人心。”
寒灯闻言,冷笑两声,摇了摇头,
“误会了,我想说的是——
“云壑的卦象,之所以厉害,因为他并非靠演算而得天机,他是先以上古神木的精|血,亲眼看到未来,再将其一五一十地描绘出来。
“这份桃花星辰卦象中,每一片桃花花瓣,都必须在他应有的位置上,才能让那场预言变成现实。
“少一片,都不行。”
寒灯说着,抬起手,将象征着自己的那一片桃花花瓣,从空中摘下来。
那片花瓣被抽离的瞬间,满天的花瓣,顷刻便散落一地,再无法形成卦象。
做完这些,寒灯抬头看向那张诛仙剑阵,声音平稳如洪钟,讲出的话却是让在场修士都变了脸色:
“既然如此,我,古青霄,尊号寒灯,现任寒玉门掌门,甘愿身消道陨于此。
“一命抵一命,换我徒儿,千年道途。
“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寒灯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当时北斗大陆最巅峰的大乘境修士,世间无双的剑修,一剑挥出,气吞山河,无人能挡。
只是这一次,那剑刃指向的,不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胸口。
剑刃裹挟着无尽剑气,直直地捅向寒灯真君的心脏。
剑气入体,前一刻还在鲜活地与人争辩的修士,顷刻之间,滚烫的身躯已然化为齑粉,纷纷扬扬,飘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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