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陶慧茹又是忍不住看向那立在驿站门口,跟驿官吩咐事情的司徒晟。听说他是公干正好路过此地,便来帮忙。本来应该消除的心结,在看到他时,又是难以抑制地浮泛上心头。没有办法,每次看到这个年轻人,她都不可抑制地想起另一个人。那个人一直盘踞在她的心头,生生给她的心凿出个洞来,让她日夜痛楚难当。可是年龄对不上,这个人应该不会是他的孩子……只是太像了,她忍不住呆呆地看着,指甲慢慢捏着手心……司徒晟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更不好跟这么多女眷一同回京。所以第二日凌晨时,他便早早辞行上路了。楚琳琅起了大早给他践行,而孙氏那天也特意起早,送一送对她母女有救命之恩的司徒大人。倒不是孙氏礼重,而是她总觉得这位司徒大人对女儿的态度略有些暧昧。琳琅生得模样太好,这样的容貌若是富贵之家的嫡女,自然一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可是她却是自己这样的卑贱女子生出来的。她对不起女儿,没给她一个好出身。所以女儿从小到大,靠的都是她自己。可惜在姻缘之上,她遇人不淑。那个周随安辜负了琳琅,若是再经历个比周随安还要命的男人,女儿可怎么办?不凑巧,这位司徒晟在孙氏看来就是比周随安还要命的男人了。他这等样貌人品,还有这为官的本事,岂是女儿能驾驭的?更何况女儿还给他做过下人,云泥之差,是决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看二人的情状,怎么都不像主仆,尤其是她几次隐约听到隔壁女儿的房里有男人的动静,总觉得应该就是这司徒晟。琳琅是嫁过一遭的了,是个习惯自己拿主意的。这男女之事上,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说得太透,让女儿下不来台。不过她得跟那位司徒大人点出来,别以为能白占女儿家的便宜,若是无意迎娶,还请离她女儿远些!抱持这样的心思,孙氏前来送行,可那二人总是连在一处,却怎么也找不到敲打的机会。在河埠头处,琳琅一边替他系着披风,一边低声叮嘱:“再忙也得按时用餐,头疼的时候,别忘了嗅闻我给你配的提神膏子,就算睡不着,也要闭眼养神……脖子别动!多大的人了,一点也不知照顾自己,凌晨露水寒重,也不披上些披风遮挡水汽……观棋,你别没事别总是顾着偷懒睡觉,得多提醒你家大人!”观棋一缩脖子,心道:骂大人就好了,怎么又提到他身上来了?自从楚娘子入府后,他可比以前勤快多了,连自己的布袜子都不积攒了呢!孙氏在一旁听女儿训人的语气,也有些心惊肉跳,生怕那个审问水匪,问得满身是血的冷峻男人跟女儿翻脸。他那么健壮高大的男人,若是打起来,应该比楚淮胜打人还要疼!不想到那主仆二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竟然都老实听训,没有一个瞪眼申斥人的。尤其是那司徒大人,居然还满眼温意的低低跟女儿说话,表示想吃她做的烧咸件。楚琳琅也是微笑抬头,柔声道:“行啊,待回了京城做给你吃……”这样的情状,似久别重逢的新婚小夫妻,哪里有半点主仆样子?而且依着孙氏看,那司徒晟几次低头,可瞥见她在一旁,这才作罢。孙氏怀疑,她若不在,这个看起来仪态风度出众的男子,说不定还想一亲女儿芳泽,做出什么孟浪举动来。当然,司徒晟倒是十分有礼节地跟孙氏告别了,好说等回京时,再去看她云云。一言一行都没有什么官架子,谦卑得像自家的侄儿。待司徒晟乘船而去时,楚琳琅还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等回身时,却看孙氏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楚琳琅知道母亲定然看出了什么蹊跷,也定然是不愿她跟司徒晟有牵扯,所以不待孙氏开口,楚琳琅便温言道:“娘,司徒大人的为人很好,我自有寸分,请娘不必担忧。”孙氏从小到大都没碰过琳琅半根手指头,可现在却恨铁不成钢地想要掐一掐她:“我怎么没看出分寸?他这样待你,可有娶你的意思?”琳琅有些怅然道:“就是他想娶,我也不想嫁。我不能生养,嫁给他,岂不是又要将以前的日子再过一遍?我又不靠人养,嫁不嫁的有什么关系?”孙氏没想到女儿竟然是这般腔调,她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懦懦道:“你岂不是吃了大亏?”楚琳琅却噗嗤一笑:“谁吃亏还不一定呢?”孙氏也受不了女儿这般街溜子的德行,可女儿老早就不服管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跟周书生私奔。养了个胆子能包天的女儿,真是急也急不得!她只能无奈一跺脚,便扭身回去了。接下来的行程,大部队不再走水路,而是改为陆路,虽然颠簸受累了些,但是却一路太平的折返回了京城。就在她们快要入京的时候,那被劫走的宜秀郡主也终于有了消息。听说是在去往北地的人牙子马车上发现的,她和另外几个被俘的女子一起,要被送往荆国。据说是有荆国的贵族喜好这口,指明要弄些大晋的贵女来调剂口味。可以想象,若是当初一船的贵女掉入了水中,又没有人及时发现,这么多的大晋相门侯府的名门千金们,就要都薄衫透裙,匍匐在荆国人的帐中受辱了。这就不是一个两个的门户丑闻,而是要变成惊天国耻,就算陛下想要息事宁人,若是被那些文人知道了,也是要闹着一战雪耻的。这样的消息,也让劫后余生的诸位小姐敢到害怕。倒不见得是担心国运,而是感同身受,为自己而后怕。可楚琳琅除了倒吸一口冷气之余,更多的是不敢相信的震惊。若是真有不良的荆国贵族喜好大晋女子,完全可以买来啊。每年被那些缺德拐子拐卖出关的妇人,总是有些的。可如此大费周章,又派出那么多训练有素的人手,就只是做寻常拐子的勾当?这真有一种用力过猛之感。她怎么觉得,做这勾当的人,用意更加歹毒,他就是立意要招惹大晋文武百官的愤怒,打破大晋和荆国这十来年“和平”的假象,再轰轰烈烈地打一场吧?可这么做的好处又是什么?这就真不是一个不问政事的妇人能想明白的了。总之此事干系太大,虽然因为干系诸位小姐的清誉,没有大肆宣扬,却也不能不上报朝廷。至于云家,更是愁云惨淡。毕竟宜秀郡主是在那么多人眼前被劫走的,又过去那么多天。在贼窝里发现的时候,宜秀衣衫不整,神色恍惚,回来之后也是不吃不喝,问她发生了什么,也不肯说。陛下也知道了此事,听闻十分震怒,毕竟事发之地乃是大晋腹地,更是官家运河之上,并非边关接壤之处。有人如此肆无忌惮逞凶,还把官家小姐运出去,这是要将大晋的脸面踩在脚下!那日,陛下去了静妃娘娘的宫里,却阴沉着脸不说话,最后对着静妃娘娘长叹了一声:“若早知有今日之辱,当初杨毅被俘投降,朕也不该怒极赐死他全家……”留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陛下就起身走人了,此后数日再没来静妃的宫中。上面神仙一个屁,尘世凡人能品断肠。静妃娘娘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也越发心惊——当初杨毅被俘,本该以死明志殉国。可他却投降荆国,让陛下很没脸面,因而暴怒抄斩了杨家。而现在宜秀除了不是男的,那情形不是跟杨毅一模一样?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责怪宜秀不能在被抓的时候自尽保全名节,丢尽了云氏国戚的脸面?静妃娘娘如此领会之后,越想越是这个意思。陛下又是久久不来她这,怎么不叫人着急?于是她便给弟弟去了一封长信,隐晦地表示宜秀虽然际遇可怜,可云家上下近百口人,那么多的女孩子还没嫁人,名节不能不考量。云国舅捏着信瞪眼看了一遍后,嚎啕大哭。姐姐是什么意思,他全懂。如今宜秀被荆国人抓走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云家人没脸,就是静妃娘娘在陛下跟前也短了气场。云家人必须拿出些气节来,给陛下和全天下人看,不然这耻辱就是牢牢挂在了云家人的身上,让静妃娘娘和全家男女老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第74章再续前缘就在宜秀被送到京城的几日后,云家就传来了宜秀暴毙的消息。至于人是怎么没的,没人知道,云家也闭口藏舌,一律以病重搪塞。于是有人猜测,有的说是夜半自缢,有的说是投井,总之是烈女行径,堪入烈女书传。这消息传到容林女学,众人皆是动容。同窗一场,就算宜秀平日为人有些倨傲,可让认识的人听了,心底都不是滋味。与云家关系亲近的,亲自去云府吊唁,不方便去的,便在女学一角给宜秀设立了祭坛,烧去了她留在女学里的课本,还有她们一起写给宜秀的诀别诗信。有几个跟宜秀感情要好的,在缭绕的火光里,忍不住互相抱肩膀哭泣。楚琳琅也抱着小友关金禾,任着她啜泣。关金禾一直在自责,若是她那日能多劝劝宜秀,让她也跟着下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惨剧?楚琳琅没有说话,生死世事难料,若是有那么多的早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世间不平事?意志消沉的不光是关金禾,那日从女学出来,陶雅姝并没急着回去,而是请楚娘子陪着她饮了一杯茶。在茶楼雅间里时,陶雅姝挥退了左右仆从后,就变得异常沉默。楚琳琅问她是不是替宜秀郡主感到难过?陶雅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光是替她难过,更是为我自己……那日若不是你拦着,你说,我是不是要跟宜秀一个下场?”楚琳琅听明白了,陶雅姝是在后怕。什么宜秀为了保全名节自尽?她哪里是那么刚烈的人?熟悉她性情的人都半点不会相信。陶雅姝忍不住想,若她不管不顾地与四姑姑那几人闹翻了,逼得人编排她的名声,陶家比云家的家风更甚,能做出的事情,也会比云家更狠绝。她的结局并不会比宜秀好太多,这怎能不叫人后怕?楚琳琅忍不住伸手揽住了陶雅姝,也感觉到她身上微微的战栗。无论再怎么大家闺秀,沉稳早熟,她也终究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风华正好的同窗,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没了,死因又是这般神秘叫人猜忌。对每个相类经历的人,都蒙上了一层难以磨灭的阴影。楚琳琅安抚着陶雅姝,低声道:“是宜秀的父兄无能,女儿受辱,他们本该庇护,若想为家族正名,也可从军上阵杀除鞑虏。女儿家的耻辱,该用男儿的热血来洗清。若是这般,谁不敬他们是条真汉子?可偏偏他们能想到的所谓保全名节,须得用最柔弱女孩的性命来补全,人死了,难道这个家族就干净了?狗屁的名节,不要也罢!”这样的论调,陶雅姝是第一次听到,既觉得新鲜,又觉得让人热血为之一振。她轻声道:“你竟然能这么想,还真像个巾帼豪杰!”楚琳琅可不敢居功,连忙谦虚一笑:“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搬来别人的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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