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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盲美人与匹诺曹17

◎“谢谢你选择相信我,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事情了。”◎

商旻深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傍晚,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在他的眼睛上缠了几圈,最后将他往一辆底盘很高的车上丢。

商旻深的小腿前侧磕在车架上,痛感跟昨天被钟臻拖着上楼时,小腿磕到楼梯的感觉有点像。

他被带到城市边缘的一座山上,那天风很大,刀一样切割着他的脸颊。

“你们,你们是谁……”

可是没人回答他。根据脚步声判断,绑走他的大约有四五个人,使得后座的空间很挤。

凑得近了,他也没闻到这伙人身上有烟味甚至是尘土味,他们其中一个喷了香水,偏冷淡的木质香调,他猜应该不便宜。

商旻深被推到地上,手指触碰到潮湿的泥土和落叶的残渣,有人踩着他的左脸,将他的整颗头往泥土你按。

这伙人跟以往霸凌他的无聊同学都不一样——后者只想看他笑话,拿他取乐,而这伙人想要他死。

泥土很冰,往他的鼻子里钻,商旻深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然后晕了过去。

过了没多久,他就被疼醒了,有人往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脚,他被蒙着眼睛,堵着嘴巴,承受着那五六个人的拳打脚踢。

他会死的吧,会死的。

真可惜啊,他的这一生平庸而充满遗憾,当他站在生命的尽头回首,才发现自己从未尝过一点的,哪怕一点点的,甜。

想到这里,小白狼终于不再挣扎,保护着肚子的手臂也渐渐放松了。

算了,就这样吧,下辈子不要做人了,做人太痛了。

如果可以,他想要回归自己的兽态,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北极冰川上,做一头孤狼或者一片雪花,都可以。

想是他的放弃抵抗,让打他的那群人以为他快要死了,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变轻了些。

“他……他不会死了吧?”有人这么问。

有人“啧”了一声,大概是在提醒他不要出声,那人便也噤了声。

他们停了下来,久久不再行动,也不说话,好像在无声交流着什么。

商旻深躺在地上,忽然感觉嘴唇凉了一下,然后是脸颊,手背,寒意越来越明显。

下雪了。

啊,还没好好玩过雪,没堆过雪人,没有打过雪仗,好遗憾啊……

这场雪唤醒了商旻深心底的生存本能,他不再坐以待毙,屏息凝神,估摸着自己周边的环境。

蒙在眼睛上的布料在他挨打时向上搓了半寸,他看到了身旁和脚底站着两个人。他们都穿着某高端品牌的羽绒服,前几年大热的时候到处都买不到,最后还是继母托人从国外代购的,听佣人阿姨说,补给代购的酬金都够再买两件同款了。

有钱的公子哥,身体素质不会很好,而且也怕事。

从胸口涌上一股热意,商旻深没有再忍,剧烈地呕起来。鲜血浸透了贴在他嘴上的胶带,那些人看他吐血了,似乎也慌了神,错乱的脚步声不断在他耳边响起。

“阿祺,怎么……”

“啧。”

阿祺?

商旻祺最是怕事的,这次把他绑到这里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指示——商旻深蓄足力,撑着身体站起来,猛地往一个方向撞出去。

他被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等终于有余裕扯开眼睛上的罩子时,他已经来到了小径的边缘,身体因惯性向下坠,他从半山腰翻到了山脚,晕了好一阵子。

记忆慢慢回溯,商旻深记起自己那天在山脚下醒来,头昏昏沉沉的,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一身伤的苏醒在这里。他已经走不动了,只能往有光的地方爬,就这么爬到了钟臻家的门前。

这次,应该也能往前爬吧。

可正当他想要活动手臂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被绑住了。雪越下越大,像要将他埋葬在这里……

商旻深心急如焚,不行,我要找钟臻,我一定要去找钟臻!

此时,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去找钟臻,你要拯救钟臻!”

拯救?

他不明所以,却也不肯放弃,奋力挣扎着。

“深深……”

声音从远处传来,“深深,醒醒。”

那声音像是一道光一样,照亮了他的眼睛,商旻深嗫喏,“钟臻……哥哥。”

然后他睁开眼睛,钟臻果然坐在他床边,一脸担忧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做噩梦了吗?”

商旻深脸颊发烫,“嗯。”

“梦到了什么?”

“我受伤那晚的事情,好像,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我弟……或者。”

他不敢再想。

商旻祺能够受谁指使,伤害自己的手足,答案显而易见。

钟臻俯下身,给他结实的拥抱,“都过去了,我听说商文浦被人找到了。只是我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他。”

商旻深吻了吻他的侧脸,“没关系的,别想了。我有家了,真正的家。”

“嗯,你有家,有老公,还有好多好多关心你的家人。”钟臻跟他蹭了蹭鼻子,让他起床洗漱,下楼吃饭。

他们俩从下午折腾到凌晨,事后都累得不行。

商旻深连动一下都费劲,钟臻倒是想要帮忙洗澡换床单,但他毕竟失明了,做这些事太费劲。

最后干脆抱来自己的被子,将自己和商旻深裹在里面。现在商旻深木乃伊一样被裹在被子里,也难怪会做噩梦。

吃饭时,商旻深变得特别安静,以前总会变着花样的桌上的食物轮番夸个遍的。

“怎么了?”钟臻玩笑着,“得到我就变心了,这么快啊?”

商旻深钝钝反驳,“没有,我只是在想,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为什么不在刚发现的时候就揭穿我呢?”

钟臻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其实没有那么心软,也没那么容易相信其他人。你知道的,我们羊族总归要谨慎一点。”

“对呀,所以我有点想不通。”

绵羊露出理解的微笑,“后来我想,也许在我发现你是狼族之间,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这么早吗?”商旻深再次确认,“你是不在我出门铲雪的时候就得知真相了?”

“是啊,是那个时候。但是你记得吗,你给我们堆了雪人,还给我选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不过好可惜啊,第二天早上我想去把它们取回来保存,才发现他们不见了。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这样啊,”商旻深揉揉头发,“我以为你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我在乎啊,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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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小狼来到我家,帮我省钱,陪我弹琴,想让我拥有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默默陪伴着我。我又不是什么得道高僧,很难不喜欢吧?”

商旻深怔怔望着钟臻,企图从他身上找到哪怕半点敷衍的痕迹。

这样,他才不会彻底沦陷,一头栽进爱里,成为一个幸福到忘乎所以的傻子。

可是,他失败了。

钟臻太好了,钟臻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商旻深忽然很释怀,也许自己的那些苦涩的经历只是为了酝酿这一份甜。

他尝过了所有的苦,走过了漫漫长夜,老天爷终于将隐藏的大礼送到他的怀里,以后只要尽情幸福就可以了。

他从不期望被谁拯救,那太虚无了,到底是多无能的人才会相信一个人能彻底将另一个人拉出泥潭。

而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真的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当这个人降临在自己生命里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恰如其分,一切都好了起来。

商旻深吸吸鼻子,“你想要,了解我吗?”

“想啊。”钟臻不假思索地答。

“好,我可以带你去我之前住过的房子,我之前溜回去取户籍资料,发现那里只有大门贴了封条,还是可以进去的。”

钟臻偏头,免不了担忧,“回到了那里,不会让你触景生情,心里难过吗?”

“可能会吧,”深呼吸,商旻深下定决心,“可是,从5岁开始,一直到现在,我的人生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你去了就会发现,我不是生长在爱里的小少爷。和詹一诺,和我弟商旻祺,甚至和你比起来,我这辈子好像都生活在一场噩梦里。可我想要回去,因为现在的我很幸福,也有了面对这段经历的勇气,我想让那座堪比地狱的房子看一看,看一看我现在有多幸福……”

他告诉钟臻,“我想和过去做个了断,以后再也不要梦到那里,也不再想起那里了。”

沉吟片刻,钟臻颔首,“谢谢你,愿意带我回去。”

“也谢谢你,选择了我,陪伴了我。”丢掉餐勺,商旻深跑过去,扑进钟臻的怀里。

商文浦的眼光其实不太好,当年把房子买在这里,也是听房屋中介的忽悠,说未来十年这里将成为本市新兴商业办公区,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大企业和连锁商场都会迁到附近。

结果十五年过去了,这里仍旧被称为“新区”,临近的商铺不多,精品房倒是不少,成了打工族的租房绿洲。

商旻深轻轻拿下门上的封条,输入密码,厚重的门打开,一股陈旧的潮气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这间房子比钟臻的别墅多了个一层半地下,但家具质量不佳,装修也略显老套。

但是还好,钟臻什么都看不到。

把手搭在楼梯扶手上,钟臻笑着说,“上楼看看你的房间吗?”

“我的房间在下面,”商旻深抱着他的手臂,“在地下保姆房的旁边,还有一半的空间被用作储藏室了。”

“真是过分!”钟臻情不自禁地蹙眉,表露出明显的怒意。

商旻深啄了一口他的嘴唇,“别这样,我邀请你过来也不是想让你生气的。一起去看看嘛,陪我跟过去道个别。”

商旻深的房间潮气更重了,他将扇在床上的布子撩开,邀请钟臻坐下。

他的小床也窄巴巴的,床垫用几层薄褥子铺成,钟臻气得不行,“今晚你说到我屋去,我的床特别软和,而且还宽敞,你可以在上面滚圈儿玩。”

商旻深只想笑,“行,知道啦。”

他翻了翻书桌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掏出两个小东西,放到了钟臻的手心。

“什么啊……”钟臻摸索感受,“玻璃球儿?”

“嗯,学校实践课的时候发的,我当时挑了两颗琥珀色玻璃球,好多人都觉得不够特别。”商旻深站在钟臻的身前,抱着他的脖子,他的脸颊贴在商旻深的胸口,恰能听到小狼惴惴的心跳。

“现在我懂了,这两颗玻璃球的颜色跟你的瞳仁的颜色很像。可能从好早好早以前,我就知道我们会相遇,这两颗小玻璃球也会有意义……”商旻深用手指梳理着钟臻的卷发,“所以,不要为我的过往可惜或生气,都过去了,没有他们,可能我们也不会遇到了。”

“钟臻,我觉得你真的特别特别好。如果让我重新生活一遍,我还是会按部就班的走完自己走过的路,因为我想要遇见你,这让我觉得这辈子不虚此行,你就是这么重要。谢谢你选择相信我,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事情了。”

钟臻笑他傻,帮他擦泪,握着他脖子向下按,即将在他的嘴唇上落吻。

砰——门忽然从外打开,三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

“请问您是商旻深先生吗?”其中一个问,“可以请您在这里稍事等待吗?您的舅舅想要见您,正往这边赶。”

舅舅?

生平第一次,商旻深听说自己还有个舅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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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盲美人与匹诺曹18

◎离开了那些能够释怀的、不能释怀的过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那些人跟他说完话就出去了,可能是怕吓坏了他们,也有可能是刚才开门的时候,见到屋里的两人举动太过亲密,想要留给他们空间。

可无论是哪一种,商旻深能感觉到,他们就守在门口,等待着所谓“舅舅”的到来。

“我们要不要报警啊?”商旻深抓着钟臻的手,他的手心渗出些冷汗,尽管如此都舍不得松开。

钟臻吻了吻他的脸颊,用温柔的语气说:“可以再等等看的,如果他们想要伤害我们,八成不会让我们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

“如果怕我们报警,他们完全可以没收我们的手机,或者把我们带到别的地方去。之所以没有,恐怕也是在展现善意,想让我们放松……”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还有个舅舅。我爸爸还有我继母都说过,除了他们,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是很蹊跷,”钟臻点点头,“其实商家在外宣称的儿子只有一个,就是商旻祺;你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意外,起先我也不理解是为什么。但是最近,有人突然满世界地寻找商文浦一家,又突然宣称找到了,这中间的原因和利害关系很难分析出来。”

商旻深思索着,“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爸爸有意把我藏起来,是因为我可能跟别的事情有关?”

“不确定,”钟臻扁扁嘴,“也许这位突然出现的‘舅舅’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因为紧张,商旻深的视线在小房间里不断逡巡。这个房间他从搬进新家那日起就一直住着,不知不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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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自己十多年了。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家庭。我叫他们爸爸、阿姨、弟弟,却从来没感觉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什么血脉联结……”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商旻深落寞地回忆,“我和我弟一直以来都在同一所学校,我还比他大一年。每当学校有亲子日,我就会想办法生病请假,因为没有愿意跟我做游戏的家长;家长会还好,我可以拜托保姆阿姨去,不过她有点粗心,老师说什么都不认真听,也总是忘记把我的成绩单带回来。”

他这么说的时候,钟臻就耐心地抚摸他的头发,按摩他的耳朵,“你的补习班有家长会吗,你可以邀请我妈妈去开。”

“阿姨?她不是社恐吗?”

钟臻笑出声,“社恐也有舒适区啊,放心吧,身为一个人民教师,她的舒适区就是学校;无论是家长会还是亲子日,她都会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欣然前往。”

“真的啊?”商旻深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家长会的。那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让阿姨为我骄傲。”

钟臻沉吟片刻,“但是你要是总这么说,我妈妈可能就不愿意去了。”

“为什么?不是说这是她的舒适区?”

“这句话到是没错,但是我们结婚了,你要是总管她叫阿姨,‘阿姨’该有小想法了。你管她叫‘妈’试试,哪怕天上下刀子,我妈都能顶个铁伞去给你开家长会!”

商旻深乐不可支,点点头说:工种号梦白推文台“那我可得好好改口。你在我旁边听着,我要是叫错了,你就提醒我一下。”

“好。”钟臻揉了揉他的手。

一想到自己有爸爸妈妈了,商旻深便放松许多,开始跟钟臻腻腻歪歪地玩。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但钟臻就在他旁边,如果他一直忧心忡忡,钟臻也会跟着焦虑。

他不想这样,至少对待自己爱的人,他不该把自己的负面情绪都抛给钟臻。

过了约二十分钟,商旻深的“舅舅”终于敲开房门。

对方是个Alpha,一进门被商旻深旺盛的信息素气息冲到了,退回去戴了副面枷,才重新搬了凳子进来。

他的声音因此听起来瓮瓮的,“你好,很抱歉现在才来跟你见面,我是你的舅舅,陈朴之。”

商旻深的妈妈姓陈,名含笑;不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生下他后饱受产后抑郁的摧残,于一个雪夜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那会儿商旻深还不满一周岁,无知无觉,只是含着手指哭了一夜。

但都过去了。

“为什么来找我?”商旻深往钟臻身后缩了缩,一脸戒备地望着陈朴之。

钟臻感应到他的恐惧,往前挪了一些,将他整个人挡在身后。

陈朴之直想笑,“你们真不用怕成这样,我要是有什么恶意,你们俩现在早趴地上了。”

钟臻蹙眉,“请您严肃一点,回答他的问题。”

“好好好,”陈朴之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该说不说,你这种犟了吧唧的样子,倒是跟小妹挺像的。”

“我来是想告诉你,商文浦,张梦梦,还有那个糟心的弟商旻祺,他们已经被我们提告了:诈骗、诽谤、勒索再加上蓄意谋杀,数罪并罚,保守估计商文浦夫妇要在监狱里待十年,商旻祺大概二十年。”

“所以是你在找他们?”钟臻问。

“是的,这件事可能有点复杂,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们解释清楚。至于怎么选择,就由你们自己决定了。”

商旻深从钟臻的身后探出脑袋,怯怯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我是商文浦的亲生孩子吗?”

陈朴之看了他一阵,垂下眼睛,“是。”

“真的是啊……”商旻深靠上钟臻的后背,有些惋惜,“我以为不是的。他实在不像是我的亲生父亲,哪有父亲会这么对自己的小孩?”

本来以为商文浦只是薄情,但家里毕竟还有个孩子,对照着他对他们俩天壤之别的态度,商旻深只能以为自己可能是商文浦在街上随手捡来的孩子。

就跟随手捡来一只小狗一样,只提供给他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屋檐,能不能活下去都随便。

陈朴之搓了搓手,略感堂皇:“其实,你很无辜。商文浦并不爱你的母亲,只是在利用她。”

“我们劝了含笑很多次,可她认定了你爸,执意要嫁给他,为此还跟全家闹翻了,跟着你爸搬到了新的城市,买车买房,她那点积蓄也就这么挥霍一空。”

“后来就有了你,商文浦见含笑再也拿出钱来,在她孕期时就和你后妈勾搭上了。含笑性格敏感,发现了丈夫不忠,但她也倔,说什么都不要我们插手她的事。直到她去世了,我才知道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商旻深警惕地看着他,“可是,你从来没有找过我。过去二十年都是如此,现在干嘛又要跟我谈谈?”

想要找到商旻深并不难,敲开他的家门,或者在他每天都会经过的街道等等他。过去这么多年了都不来,不是明摆着不想跟他联系吗?

“说起这个我也要生气了,”陈朴之烦躁地晃了晃口枷,“过去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商旻祺是含笑的孩子,我也被他们骗了。”

“我不是没有试着争取你的抚养权,但商文浦说绝对不会亏待你,而且你毕竟是他的孩子,他又为此找了一个太太特意照顾你……不是,是照顾商旻祺。总是,我一直在商旻祺保持联系,我的工作和生活主要都在国外,也还是每个季度都飞回来,和他吃顿饭、聊聊天……”

“我以为,你是商文浦和张梦梦的孩子,商旻祺才是我的外甥,所以从来没有对你上过心,真的很抱歉。”

这个解释完全出乎商旻深的意料,他不理解商旻祺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商旻祺答应,张梦梦能答应吗,让自己的儿子去认一个陌生人当舅舅?

小狼的手脚渐渐失温,钟臻将他的两只手都攥在手里,将他的脸藏在自己背后。

像能解读商旻深的心思,钟臻温言解释,“你妈妈陈含笑是陈海图的女儿,而陈海图是海图生物的创始人。他们生产的药械占市场总额的30%,算是很资深的品牌了。”

陈朴之点点头,表示赞同,又看向商旻深怯怯露出的那只眼睛,“说起来,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当然,最大的受害者还是你。”

“上个月月初,我爸病危去世,他留了一部分遗产给你,但我们一直误以为是商旻祺。接受遗产需要进行亲子鉴定,律师宣读遗嘱后,就来安排我们提供DNA样本。可是商旻祺表现得畏畏缩缩的,他的监护人也一副很慌乱的样子,过后他们虽然补交了样本,但我还是通过他留在其他地方的基因信息进行比对,结果可想而知,他跟我们陈家完全没有关系。”

按照陈朴之的描述,商文浦发现事情败露,带着妻儿逃到了国外;陈朴之势力强大,没多久就找到了他们,却从商旻祺的口中得知,商旻深从半山腰跌落,生死未卜。

“我们提取了现场的血迹,发现你才是含笑的孩子,于是花了些时间找你……最后查到你登记结婚了,这才锁定了你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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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旻深瞪着眼睛,怔怔领悟,“真的是商旻祺啊。”

没有再比这痛苦的事情了,尽管受尽了委屈,商旻深还是会把他们当成家人。

家人不是该互相关心,互相照顾的吗?

怎么全都想要他死?

事后回想,所有插在他身上的刀,那些让他辗转反侧的刺,全都是他的“家人”一个一个插在他身上的。

陈朴之对他们的感情没什么共情能力,自然也无法理解商旻深现在的失落又失望的心情。

他继续说:“不仅如此,他们一家人还谎称是白狼,为此占尽了社会的尊重与优待。”

钟臻已经将商旻深揽在怀里,一下一下地从头顶抚摸到后背,尽力给他安慰。

闻言还是不由惊诧,“谎称是白狼?”

商家算是城市里的名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就是白狼世家。

而白狼,正式站在整个狼族食物链顶端的种类。

陈朴之遗憾地点点头,“是,因为含笑是白狼,旻深也是白狼……商文浦最初出现在公众视野时,耳朵的毛发都是白色的,公众就理所应答地认为他也是白狼。也是将他们收监之后才发现,他们是西伯利亚灰狼,虽然这个种族也很高贵,但是名声较于白狼还是相对逊色的。”

钟臻沉吟,问说:“所以,这些年他们这一家人都在冒充白狼?”

“是的,”陈朴之颔首,“收监半月后,商旻祺的毛发有一截变成了灰色,于是我们顺藤摸瓜,调查了他们的族系。白狼基因是隐形,但是旻深确实继承了这个部分,他

跟含笑很像,是白狼族。”

白狼族的声誉与能够享受的优待是任何一个族群都无法比拟的,商文浦这些年也吃尽了白狼族的好处,游走于名利场中。

“可我一点也不稀罕,”商旻深嗤了一声,挪出来看向陈朴之,“我不稀罕什么遗产,也不稀罕白狼的基因,如果你过过一天我的生活就会发现,这些东西都只会牵绊我前进的脚步,让我无法面对我的新生活。”

陈朴之重复,“新生活?”

“是呀,我现在很幸福。”

商旻深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得不说,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他们的瞳仁颜色都泛着淡淡的绿。

“我有了家人,也有了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所以我很满足于当下……”商旻深自认,“我现在还没什么钱,身份地位也通通都没有,但是我有受教育的机会,我能挖掘出自己的兴趣,然后不断发展自身,开发我自己的潜能。我也有会体谅我的家人,他们从没想过丢下我,而是努力让我感觉被接纳着,被关爱着,这份爱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我商旻深……”

“我理解你的顾虑。”

陈朴之微微倾身,商旻深的确让他想起了他的小妹。

过去都是他轻信于人,还没调查就认定了商旻祺就是陈含笑的孩子。其实只要稍加分析,就会发现这孩子没有一点继承了小妹。

商旻祺从里到外都是另外一个人,一个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畜生。

而商旻深,且不说他的性格,单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仿佛重新面对着小妹,过去是他太偏执,一意孤行又专断刻薄,他从没想过家人的意义,只在责怪小妹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穷小子迷了眼,鬼迷心窍的,连家人都可以不要。

他对待小妹的态度总是傲慢的,一意孤行地认为小妹需要受挫,需要历经磨难,却忘了给她哪怕一点来自家人的支持。

小妹万念俱灰地死去,他又何尝不是割断她喉咙的那一把利刃?

商旻深已经拉着钟臻起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知道我该往哪儿去,我想我的妈妈之所以选择独立,也是不想继续在陈家的庇护下生活。我也不想的,所以你不用感到抱歉,同样也不用把这部分责任施加给我。”

“可是,家族的遗产……”

“我不要了,”商旻深已经牵着钟臻走到门口,“从我们见面开始,你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外甥来看待,你对我的感情也只是因为我的妈妈……我不需要。我已经家人了,愿意为了我麻痹嗅觉,做了一桌只有我能尝出味道的家人。”

“愿意保护我的家人,这就够了。”

商旻深牵着钟臻,他们一起离开了老宅,离开了那些能够释怀的、不能释怀的过去。

往后的一切就都是新的了。

43?盲美人与匹诺曹19

◎意外的,台下分外安静。◎

生日音乐会越来越近,钟臻肉眼可见地焦灼,经常将自己关在琴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商旻深白天要去补习学校,他的基础不错,前两天刚把托福刷到了理想分数,甚至开始准备GRE考试。

其实没什么用,对于他想要学习的专业和理想院校来说,他现在的分数已经足够了。

因为换了专业,准备好的作品集也就变得毫无用处。也是到作废的时候才知道,商旻祺已经用他的成果像纽大递交了申请。

不过由于他本人正在等待判决,申不申得到也都无所谓了。

那天之后,陈朴之便没有再来打扰他们,商旻深觉得这样也好,权当没有这回事儿。

过去他活得十分清醒,爱也好、恨也好,非要看个透彻,他也注定不会快乐。

近期他转变心态,一切向钟臻看齐。凡事不求什么水落石出,雾气消散了,遍地都是磕磕巴巴的石头,只有薄雾稀疏之时,才能看到花。

他想要活得再浪漫一点,洒脱一点,再无所谓一点……

唯一让他介怀的,就是钟臻即将参加的这场音乐会了。

音乐会的结果可想而知,钟臻必定会遭受更大的打击。商旻深有时候觉得,钟臻的这位老师才是真的心狠手辣。

像是在调/教一只畏高的鹰,将他衔到高空,然后松开他,任他慌乱无措,拼命扑扇着翅膀,凭着一些生存本能振翅。

要么飞,要么死。

他凭什么替钟臻决定呢?.

傍晚放学,商旻深在学校门口跟好朋友告别。对方的兽态是只企鹅,整个人也胖墩墩的。

起先没人愿意跟这个企鹅Alpha玩,也没人愿意跟一头残耳小白狼玩,企鹅在一个课间找到商旻深,往他桌上放了个桃子味的果肉果冻。

他问商旻深,“你叫什么名字啊?”

商旻深答了,隔了一阵,又问他:“那你呢,你叫□□吗?”

是个很俗套、很不入流的笑话。

谁知那个企鹅哈哈笑了许久,眼角都溢出了眼泪,说:“我不叫□□,但是以后你可以这么叫我。”

俩人就这么玩到了一起,他们申请的专业和院校也是一样的。

商旻深拥有了除钟臻以外的第二个好朋友。

回家路上,商旻深照例买了香喷喷的鸡蛋面包,勾着袋子蹦蹦跳跳地进了小院,用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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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的钥匙解锁家门。

其实他可以更沉稳一些,毕竟他也二十了,可最近他想要活得自由一点,于是将小时候艳羡的事情做了个遍。

其中就包括将家门钥匙挂在脖子上,这样就不用坐在门前等着保姆来给他开门——他清楚地知道,那里是他的家,是他来去自由的港湾。

“吃小面包啦!”换了鞋,他快步跑进琴房,手指趁着包装袋,将温乎的小面包递到钟臻嘴边,“今天买到了刚出炉的,你快尝尝。”

钟臻笑着,咬下一口,满嘴都是黄油的香气。

“好吃吧?”商旻深自然地抓着缺了一口的面包,放进自己嘴里,细细品味,“好香啊,还得是他家!”

钟臻笑着问:“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你最近变得越来越爱说话了!”

商旻深羞怯地收回手,抿了下嘴巴,“是不是太聒噪了?”

“当然不是,”钟臻夸张地摇摇头,弯着眼睛说,“就是觉得很热闹。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变得开心一点。”

默默收拢袋子,有倏然将封口松开,香甜的气息扑向他的鼻尖。商旻深的耳朵高高地挺着,“我在你身边也挺高兴的,我看到你就会高兴,所以就会兴奋,话也变多了。”

钟臻坐正,慢慢弹奏,“所以,你因为我而感觉高兴。”

“是,你让我感到特别知足,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一点都不觉得空虚,”商旻深跟钟臻描述了昨晚的梦,“我梦到我真的变成了一只北极白狼,但是你不在我身边了。”

琴声哀婉,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那你去找了我了吗?”

“找啊,发现你不在,我马上就出发去找你了。”

商旻深闭上眼睛,那场梦已经在他的脑海中稀释,但是没关系,想要找到钟臻的决心还在。

琴声跟随他的描述变得激烈起来,“我穿过寒冷的北极平原,穿过了葱葱郁郁的针叶林,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不曾中断的脚印。”

“从针叶林出来,是一片荒芜的平原,冬天的平原没什么看头,到处青黄不接,可是我无心观赏,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找你。”

钟臻笑了,贫瘠的土壤上突然开出些烂漫的野花,白的,橘红的,鹅黄色的,靛紫色的……

小白狼继续往前,忽然一朵大红色的花吸引了他的视线。因为那抹红色太够耀眼,周围的颜色瞬间消褪。

天地苍茫,只剩下那一朵耀眼的红。

“那是什么?”琴声又变得舒缓,像无法捕捉的风。

“是治疗你的眼睛的解药,我把他拔下来,叼在嘴里,继续朝着你奔跑。”

钟臻莞尔,“如果真的有这样的药就好啦。”又问,“天黑了,草原的晚上漫天繁星,你想要休息一下吗?”

“不要!”商旻深答得坚决,“我要去找你!”

“我会不眠不休地奔跑,知道你就在终点等着,我一刻都停不下来。”

“好。”钟臻巧妙变奏,音乐是悠扬而空旷的,草原的风怡人凉爽,月亮又大又圆,月光披在小白狼的毛发上,仿佛只要他飞扑,下一秒就要跌出地球,和漫天星子作伴。

“我看到了我的爸爸还有我的弟弟,他们是灰狼,挡在前方。”商旻深皱起眉头。

琴声顿挫,节奏偏急,咚咚敲打着他们的心口,让人紧张。

“小心呀,快跑回去,不要往前了。”钟臻劝他。

“那可不行,我还带着你的解药呢!”商旻深发了狠,流露出血脉里的兽性,呲着牙齿,逼退灰狼狼群,“滚到一边去,渣滓,杂种,卑鄙无耻之徒,我才不怕你们!”

商旻深发出低低的狼嗥,逼退了大部分的灰狼,只剩下两头顽狼和他对峙。

“滚呐!我才不怕你们。”

琴键重重敲下,咚咚咚咚,仿佛战争的号角,是振奋精神的集结号!

“我不怕你们——”从胸口发出的呐喊让商旻深的好朋友们,企鹅,白兔,雄鹰,当然还有绵羊,一股脑涌到他身边。

“我不孤独,也不懦弱,我永远将真诚,永远善良!”咬紧牙关,小白狼朝着中年灰狼奋力冲去,他张开嘴,一口咬住他的脖颈,灰狼的整个身体登时被控制,像张废纸一样荡来荡去。

“我不会再怕你们,也不会再惧怕任何事!”

中年灰狼被他甩到一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鹰爪便刮上了他的脸,白兔咬掉了他的脚趾,企鹅压在他的胸口,害他几近窒息。

琴声变成胜利进行曲,像千军万马,大摇大摆地踏过敌军领地。

“还有你,小偷,坏蛋,没有心肝的魔鬼!”商旻深咬住对方的一只耳朵,只要稍一用力,那片狼耳便会被他的利牙扯下,可他却放松了,“我不会让仇恨蒙上我的眼睛,我不能允许自己浸泡在仇恨里,我要去拥抱我的爱人了。而你,去接受你的审判与惩罚吧!”

钟臻吸了吸鼻子,“还挺中二的。”

商旻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中二是真的,治愈也是真的。

也许治愈就是一直递往深渊的手。

可以选择抓着这只手,越坠越深。而商旻深的选择是,付出自己的最后一点信任,这只手将自己拉出泥潭。

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地回看,才发现那只手其实来自他自己。

那个向往着走出黑暗,拥抱光明的自己。

将两只坏心眼的灰狼留在原地,商旻深撑着最后一口气,往前飞奔。

穿过一条溪流,他来到一片绿意浓郁的大森林。

那里的树仿佛要刺破苍穹一般高大,每一棵都茂盛得遮天蔽日,商旻深便在斑驳的光影里不断穿梭。

“你在森林的最深处,”他告诉钟臻,“那里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地方。”

“玫瑰环绕着你的床,小鸟的叫声是你的安眠曲,泉水叮咚,阳光和煦。”

钢琴声好温柔,编织一场梦境。

“然后,我找到了你。”

“可是,解药呢,是不是打斗的时候弄丢了?”钟臻的手指在琴键上流连,像雨后的彩虹,每一秒都是恩典。

商旻深笑着摇头,“才没有呢,那是你的解药啊。”

“我把它藏在了舌头下面,我和它融为一体了。”

“啊?难道要我吃了你不成?”

“不是的……”他睁开眼睛,走到弹琴的绵羊身边,对方闭着双眼,陶醉在音乐里。

商旻深张开嘴,含住了钟臻的鼻子,“这是狼族标记爱侣的仪式,从此无论到了哪里,你都能识别出我的味道,我也能了解你的踪迹。这种契约将烙印在我们的生命里,直到我们死去。”

然后他清吮着钟臻的两只眼睛,耳朵,最后是嘴唇。

钢琴声终于停了,钟臻偏着头,含咬着他的唇瓣与舌尖,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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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们也依然相爱。

“不对!”商旻深皱眉纠正,“今天我们更加相爱了,往后的每一天,我们都会被前一天更爱对方一点!”

钟臻坐着的地方光线最强,金黄色的光束裹在他软蓬蓬的发丝上,那之上的尘埃都在舞蹈。

商旻深站在身边,抓着他的手,带他熟悉着钢琴的位置。

“这里是琴盖,这架钢琴是你的老师特意搬来给你演奏的,说是他最满意的一架琴了……你看,他有这么长。”

时间不疾不徐地流淌,终于蔓延到了生日音乐会当天。

精心筹备的舞台上,商旻深蹲下身来,抓着钟臻的两只脚,“这里是踏板,感觉到了吗?”

“嗯,”钟臻弹了一段,“已经调过音了?”

“是,你的老师帮你调好音了。”

钟臻弯了弯眼睛,“老师总是这么贴心!”

商旻深苦笑,别过视线,“距离音乐会开场还有半小时,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老师呢,他来了吗?”

商旻深转过头,看着那张空着的椅子,“还没……但是等你开始演奏的时候,他就来了吧。”

“好吧。”钟臻没再纠结,他的双手不停颤抖着,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白色衬衣。

他抓着商旻深的手,宛若央求,“先别走,陪着我,直到音乐会的开场好不好?”

“好,”商旻设又怎么忍心留他一个人面对至亲至爱的人的死讯,“我就在这儿,一直在这儿。”

“你很紧张吗?”

钟臻诚实地点头,“超级紧张,比我第一次登台的时候还紧张。”

商旻深捏了捏他的掌心,“那是什么时候啊?可以给我讲讲吗?”

“嗯,我第一次参加商业音乐会是在17岁,当时我是老师个人音乐会的暖场嘉宾。”

“你知道的,像老师这样德高望重的钢琴家,他的音乐会总是一票难求的,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

“那你表现得怎么样?”商旻深问。

“说实话,糟透了……”钟臻自嘲地笑,“但是大家看在我还年轻,又是老师的得意门生,还是给我鼓掌喝彩了。”

“那之后,我开始频繁地演出、训练、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就这么积攒着名气,一路走到了这里。其实仔细想想,如果没有老师,没有他最初的信任,可能我现在也跟我爸妈一样,毕业之后进入一所学校,安安分分地做个音乐老师。”

“你很有才华,也热爱音乐,你的老师肯定是看中了这些。”

钟臻莞尔,轻轻摇头,“多亏了老师呢,世界上向我这样的人太多了,太多太多了,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拥有这样的好运。”

“你很厉害的!”商旻深才不允许他这样说自己,“成功嘛,就是运气、努力和实力的综合结果,缺一不可,你都具备了,所以自然而然会成功!”

钟臻举起他们牵着的手,轻咬商旻深的指尖,“你这就是情人光环。”

商旻深笑着抽回手,“天呐,羊咬狼啦!”

插科打诨着,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商旻深沉沉吐出一口气,试探着:“那我先走啦?你确定要我走吗?”

钟臻眉头轻蹙,“不然呢,你能留在台上吗?”

自然是不能的。

临走前,小白狼还在交代,“我就在附近等着,有任何问题,你只要大声叫我,我就马上赶过来!”

钟臻也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好。先让我好好祝老师生日快乐吧!”.

八点,音乐会开始。

钟臻从耳麦里听到场控提示,随即开始演奏。

老师的处女作共有四个乐章,大约需要演奏半个小时。所有乐谱早已烂熟于心,钟臻姿态娴熟地敲击着琴键,每一个音符都浑然天成,带着股少年的傲气。

这是老师18岁写下的乐章,彼时他处处乐坛,小露锋芒,偶有迷茫困惑,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趾高气昂,觉得世界就在他的手里,等待他去探索,去征服,去主宰。

如今钟臻再次演奏,则多出些历经千帆的坦然与豁达,世界就在脚下,但他也承认自己的渺小。他不是世界的主宰,而是一个探访者,他看过,听过,尝过,爱过,痛过,失望过,得意过,他不介意尝遍世间的千般滋味,酸甜苦辣,要尝就要尝个尽情尽兴!

当然,他也偶尔胆小,想要逃避,鸵鸟一样一意孤行地将自己埋在砂石之下,看不到、听不着,就假装一切安好,什么都不用他面对……

如今梦该醒了,该告别了。

进入乐章的最终章,钟臻改掉了原先的意气风发,披荆斩棘;节奏倏然变得轻柔,慢慢缓缓,像个迟暮的老人。

这是很好的一生,是很尽兴的一生,是完美的一生。

来到了生命的尽头,一切都变得从容而安定,屠龙的少年没有成为国王,他找到了一片森林,藏身其中,自得其乐。

少年变成了中年,中年成了老年,而自然依旧循环往复,春的溪流涌动,夏的盎然生机,秋的落叶金黄,在冬季,他邂逅了一个纯粹得透明的灵魂。

他们彼此缠绕,相依相伴,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没有其他想要的了。

没有功成名就,没有名垂青史,他们享受平平淡淡的幸福,一起看四季的变迁。

够了,可以了。

老师,如今我终于释怀,我能让你走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钟臻已经泣不成声。

再见了,那些不甘不忿,那些壮志未酬,那些风光无双,那些大道斑斓。

再见了,那句说不出的再见。

那些不肯面对的事实,那个一意孤行的假象,那个自欺欺人的谎言。

老师,再见了,您先去等我,待我慢慢前来。

谢谢您。此生的拥有已经足够了。

起身,鞠躬。

意外的,台下分外安静。

如果绵羊看得到,他该发觉,这场“生日音乐会”是仅属于他们师徒的告别式。

台下黑漆漆的,只有一把空着的椅子。

老师好像来了,也好像没来。

但是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绝对完结了,我保证!

感谢在2023-11-2923:59:35~2023-11-3023:5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遥知不是雪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盲美人与匹诺曹完

◎你的光会拥抱你,美梦和魔法都会成真。◎

城市降下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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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会的场所其实就在钟臻家附近,老师实在贴心,怕万念俱灰的绵羊找不到回家的路。

商旻深牵着钟臻,他们晃悠着手,踩着雪往回走,像两个稚气未脱的小朋友。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老师去世的事情的啊?”

“大概在他去世的第二个礼拜吧,我去他的病房找他,护工安顿我坐在他的病床边上。当时屋子里的气氛格外凝重,我能感受到。”

脚下是咯吱咯吱的踏雪声,绵羊对声音格外敏感。

“他们的呼吸声、啜泣声、交谈声在我的耳边交错着,但唯独听不到老师的呼吸声……”钟臻的声音很轻,震荡在冷空气里,像是要碎了,“他们不让我靠老师太近,更别提碰他,说什么怕感染……老师的病我还不知道吗,他要是真的那么脆弱,病房里也不至于有那么多人。”

商旻深微笑着,“我发现你总是喜欢把事情都藏在心底,慢慢消化。”

“是啊,我是这样的,”钟臻无奈地揉了揉头发,“可能是性格和天性使然吧。”

“那……以后尽量不要瞒着我好不好?”商旻深抓着钟臻的手,因为激动或是紧张,声音也跟着轻颤,“其实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担心你会精神崩溃,也做好了死皮赖脸非要缠着你的打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或者伤心。不光是我,爸爸妈妈还有爷爷,还有老师的女儿以及他的学生们,我们所有人都在为你紧张,我们感觉自责又担忧,怕你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从此一蹶不振。”

“对不起……”钟臻停下脚步,伸出手,在虚空中晃了晃。

商旻深抓着他的另一只手,“不是在怪你……好吧,要说对你完全没有埋怨也不可能。我们骗了你,你也骗了我们,听起来像是扯平了,但是我们谁都不好受。”

“所以还是我的过错多一点。”钟臻说。

商旻深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像在惩罚,“我现在不是在追责,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用害怕暴露自己的情感,哪怕是毫无头绪的、你一点也不想面对的那种。”

钟臻认真地问:“哪怕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嗯,哪怕你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才有共同面对的意义呀。你总是很好,很体贴,很周到,总在默默消化,默默理解。长此以往,你会感觉很累,也会让真正关心你的人觉得自己毫无用处,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安慰。”

钟臻捏着他的手,并在一起揉搓,吐出的寒气不断向上飘。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面对老师已经走了的事实。”

他佯装无事,以为这样就可以回避老师的死亡,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直到刚才,寂静的音乐厅里,钟臻演奏完毕,起身谢幕后,音响里传出久违的声音。

那是老师留给他的话:

【小臻,抱歉。很遗憾我们师徒的告别竟然发生在这样的场景里。

你现在会觉得惊讶,失望,悲痛欲绝,还是你早就发现了?

是老师对不起你,没有第一时间和你告别……可是,告别这种事,哪有什么先后早晚呢?

该走的留不住,该是你的,它永远都会依傍在你身边。

回想我们成为师徒的十多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开心的!

我记得你第一次登台前,汗流浃背,好不仓皇,妆都补了四五次,委屈了当时的化妆师,哈哈哈。

我记得你拿下第一座学院奖,第一次收到大型商业邀约,你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第一次出现在报刊杂志,你因为热情得过了头的乐迷而吓得不敢出门……

当然,这期间也有不少遗憾。

回首这一路,最让我难以释怀的,就是我对你太过商业化的指导。

从业数十载,不知何时,“利益”这个词逐渐占据了我的思考重心,我将它看的很重,反而耽误了你在音乐上的发展和创新,这是我至今最大的遗憾了。

如果不是我执意为你举办那么多商业演出,你就不会因为过劳而发生事故,就不用遭受这些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所以,今天的这场音乐会也是我在向你道歉,你可以不原谅我,你没必要原谅我……以后,老师希望你能够自由,不用功成名就,也不用占据头版头条,就做个自由自在的弹钢琴的孩子也不失一件坏事。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你在学校的旧琴房给一个迷路的小孩弹钢琴。那天你弹的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的音乐有灵气,是个可塑之才。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没有错,只是我没有为你挑选好成材的路途,带着你走向歧途,迷途不返了。

今天你能够站在这里,或许演奏成功了,或许没有……但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有多么恐惧,你都站在了这里,哪怕仅有一秒钟,也代表着你的决心。而我,身为你的老师,能收获这般真心与善意,已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记住这样的感觉,记住这样,想要为了一个人演奏,想要看一个人绽放笑容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音乐的意义,也或许是存在的意义,也或许狗屁不通,只是我这个糟老头子的胡言乱语。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去探索和挖掘了,请你不要被功名利禄所束缚,请你走出所有人的眼光,用心去看,去感受,而非用仅仅依靠双眼。

林间的若有似无的风,只有闭上眼睛、平心静气的人才能感受得到。去感受吧,我的孩子。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叮咛。】.

迈过悲伤的沟壑,前方即是坦途。

一月末,商旻深收到了情校的offer,他的好朋友企鹅兄也是,开心得变了形,差点把那两片短翅扑扇断了。

陈朴之联系了集团旗下的一支的专业医疗团队给钟臻治疗眼疾。

在第一疗程开始之前,医生就“友情提醒”过他们:这项技术虽然是业界前沿,但是人体神经仍是超乎寻常的奥妙,因而治愈几率仅有50%,治疗周期漫长,请他们理解。

“这个疗法叫什么呢?”钟臻有些好奇。

“Camillia,山茶花,”医生说,“是根据陈氏集团管理人的小女儿的英文名命名的。”

商旻深一头杵在钟臻的肩膀上,那是她妈妈的英文名,也是梦境里面他的找到的“解药”。

大红的,妖冶的花朵。

只要出现,周遭的一切颜色就都黯然失色……

他们俩都觉得,这大概就是最终的解药了。

钟臻的视力一定能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春节前一个礼拜,钟臻的妈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给小白狼开家长会。

看到成绩单时不禁露出得意的神色,又听说商旻深是他们班托福GRE双冠王,差点笑出声。

年后开学,学校即将召开春季运动会。虽然没什么亲子项目,钟妈妈还是兴高采烈地给他们全家报了名。

家里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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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简直太棒啦,无论做什么,心里都沉甸甸的,安全感充足.

年关将至,城市再次被大雪覆盖。

商旻深睡到快十点钟才醒,趿拉着拖鞋,迷迷糊糊地下楼。

钟臻在琴房工作,留了早餐在桌子上。

商旻深的吐司上总有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叼着吐司,他去找钟臻,懒洋洋地趴在钟臻的肩膀上,“又下雪了,我待会要去帮邻居们铲雪。”

“今天会堆雪人吗?”

“会吧,今天在咱们院子里堆两个,就面对这扇窗子。”

商旻深指了指琴房的落地窗,院子里已经盖了厚厚一层积雪,像床暖和的大被子。

他突发奇想,“待会儿一起打雪仗去吧,我把对门张太太的孩子也叫出来一起玩。”

钟臻摇摇头,“你自己去吧,就在院子里玩,给我听听你们的玩闹声。”

“那有什么好听的啊?”商旻深整个人瘫进钟臻的怀里,“你的曲子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啊,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门玩了。”

“想要出门玩啊?”

“当然啦!”

“行啊,晚上带你去个地方。”钟臻浅笑着,从琴架上取来咖啡,喝了一口。

“别喝凉咖啡,我再做一杯去,”商旻深笑眯眯地卖乖,“那说好了,晚上一起出去玩,你不能反悔!”

“不反悔。”钟臻笑着,商旻深夺下咖啡杯,啄了一下他的脸颊,还他清静。

到傍晚,商旻深处理好几家院子里的积雪,又跟对门的小孩儿玩出满头大汗;匆匆洗了个澡,短发擦一擦就干了,收拾好自己便跑下来催促钟臻。

“出去玩啊啊啊。”他趴在钢琴上,手指在琴键上乱跳,制造噪音。

钟臻起身,将束着的长发松散开,示意商旻深来拉他的手,“走吧。”

“这就能走了?”

他们来到客厅,钟臻穿上大衣。那是件黑色暗格纹的大衣,看起来很挺拔,气场十足,但是不会冷吗?

“我发现你今天……”有点烧包。

商旻深欲言又止。

“怎么了?”钟臻戴上红色围巾。

估计今天要去室内场所吧,商旻深抱住他的胳膊,黏糊着答:“没事。”

车程很长,路况也不算好,一个多小时之后,司机将车停到一片居民区的后方。

寒风拍打的车窗上,呼啸着渗进车里,商旻深的鼻子有些湿凉,问钟臻:“外面有点黑,我们来这里干嘛?”

“下车看看吧。”钟臻说。

“可是,没什么好看的了吧?”商旻深认出来,这里是他童年记忆里的小游乐场,不过现在早就荒废了,连盏灯都没有,只能靠远处楼房里的灯光照明。

“但也值得玩一下啊,”钟臻抓着他的胳膊,“快点下车啦,不是一直要出来玩?”

商旻深将信将疑,“那你等等,我先把手机里的手电筒打开。”

“哦,我忘了问,”钟臻作恍然大悟状,“原来那里还没亮灯啊。”

“是啊,荒废了好久了吧……没事没事,你先等一等哦,让我先找到手电筒,我们下去走走。”

钟臻笑着:“还有个办法,你亲我一下,我就让游乐场亮起来。”

“啊?”商旻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司机。对方咳了一声,从兜里掏出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

一瞬间,小白狼想到了什么,隐隐心动。但他又不敢奢望太多,美梦总难成真。

“你是想让司机把远光灯打开照明?”这么说着,他凑上去,吻了一下钟臻的嘴唇。

下一秒,窗外乍亮,霓虹灯的光影闪烁。商旻深惊讶地看出去时,灯光也层层向远处蔓延,几个大型的游乐器械像刚刚苏醒的怪兽,灯光亮起,轰隆着开始运作起来。

“不是,啊,这是……”惊讶的心情令他失语。

泪水滚涌而出,商旻深用力擦了擦眼睛,他的美梦真的成真了,他的童年也回来了!

他拉开车门跑下去,急迫地确认着。方才四周太黑,他只能估摸个方位,等下车来看才发现,他们的车正好停在游乐场的中心。

“你,你怎么办到的啊?”商旻深问,“这里应该还有人来玩吗?”

钟臻循着声音走近,“这里其实一直都在,只是离市区比较远,平时生意冷清,无人问津了好多年了。”

“不过好像就是因为平时来玩的人不多,这些年园区里的器械也都没怎么更新,我问过了,旋转飞机和摩天轮都在的,秋天刚做了安全检查。现在,你拥有一晚上的游乐场使用权了,可以把之前没玩到的东西都玩个遍。”

商旻深哭得直抽,还不忘嘴硬,“我都这么大了,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玩了。”

“真的?”钟臻有点遗憾,“那完了,待会儿你的朋友们来了,你就还得在下面看着他们玩儿。”

“我的朋友也要来?”商旻深惊讶极了,“你怎么做到的啊,怎么联系到他们的?”

“因为你要过生日啊。小企鹅问我有没有给你安排活动,我就让他叫上所有跟你玩得好的同学过来参加你的生日派对了。”

你们有过仿佛所有幸福都砸向你的时刻吗?

商旻深快被砸晕,血液沸腾,他扑到钟臻的怀里,两个人一起跌进软蓬蓬的雪中。

砰——一声。

小白狼的尾巴来回摆动着,在钟臻的脸上不停落吻,“我从来没有庆祝过生日……”

印象里,他这辈子收到的唯一一次生日礼物还是一支钢琴曲。

为了逃避弟弟的欺负,他躲进一间黑乎乎的琴房里。

不久有个背着书包的大哥哥来了,见他一直哭,就给他弹了一支儿歌哄他开心。

那首歌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怕钟臻着凉,商旻深腻了一会儿就拽着钟臻的胳膊,将他从雪堆里“抢救”出来。

“我真幸福啊!”小白狼点点头。

“生日快乐!”小绵羊笑起来。

“赶快赶快,在企鹅他们来之前,我要先玩一遍旋转飞机还有摩天轮!”

商旻深拉着钟臻,两个人的衣服上都沾着雪,他们跟工作人员问好,交了门票,坐进梦寐以求的坐舱。

小飞机开始转动,整个世界浓缩成五光十色的球形罩子,将他们俩隔在里面。

加速旋转,甩掉烦恼,过往,隐瞒,苦衷……

耳边是幼稚极了的儿歌,商旻深回过头,钟臻正朝着他的方向,暖心地笑着。

五岁的商旻深你在听吗,你要好好忍耐,快快长大,因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法。

在你最落魄的,最迷茫的,命悬一线的时刻,请千万不要放弃,你可以慢一点走,甚至是爬,因为你一定能走出黑暗。

当你看到黑暗尽头的那一丛亮光,请努力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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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源面前,因为光会找到你,照亮你。

然后问你:你,你是狼吗?

你可以哭,也可以笑,也可以结结巴巴地告诉他:不是,我是只小狗。

因为无论你是什么形态都会得到爱,因为你生来就是要被爱的。

你的光会拥抱你,美梦和魔法都会成真。

盲美人与匹诺曹·完

作者有话说:

抱歉嘿嘿,昨天没有更,因为我喝醉了。

明天开启新的世界,这次想挑战一下日更6000,会在每晚十二点之前更。

下一个世界想试试新的讲述模式,依旧是先婚后爱的梗,这次咱们的小钟是个健壮的汉子,小商是个失智小傻子(?),然后是古代背景。

新的世界也是我的xp产物,啊啊啊啊很紧张,不过后面的世界应该会越来越短的,咱们争取在12.22之前完结吼!

感谢所有读者的阅读,让扑街的我也能开心得像个二百斤的孩纸,快乐写文,快乐看文,下一个世界见!

45?逃亡十二时辰(一)

◎午时◎

烈日当头,天地间干巴巴的。

围观的人群却不见少,几个精壮小伙刚下田回来,手里的犁耙还没放下,舔了舔脱皮的嘴唇,仰着脖子,往不远处张望。

“犯了什么事儿啊?”他们一个问另一个。这场热闹看得云里雾里,却不忍错过。

得到的回答也是模模糊糊:“说是冒犯了上面的人,责令一步步罚下来,终于要掉脑袋了。”

“上面的人?莫非是?”

“那你就别打听了,君心难测啊,君心深似井。”他们调侃着,甚至用上了戏词。

毕竟刀子不落在自己的脑袋上,追究那么多干嘛?

午时三刻。

刽子手堪堪举起沉重的铡刀,忽而听得马蹄踏过,大道尘土飞扬。

只见一匹白马破尘而来,马上是个锦衣少年,白衣轻飘,衣袖着了那黄土,却依然洁白得灼目。

围观的人群更兴奋了,吱吱喳喳,叫声四起。

有人喊:“刀下留人。”

有人喊:“即时行刑。”

刽子手被扰了心志,偷偷望向四周押解着其他犯人的同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刀下留人——”

策马而来的白衣少年终于发话了,马蹄超前,凌空翻腾,又重重落下,荡起更多的尘埃。

围观的百姓被迷了眼,但是没人肯走,更加迫切地想要辨别少年的身份。

“来者何人?”

负责发布施令的小官捻了捻胡子,咽下心头忐忑,“敢问,来者何人呐?”

少年提起缰绳,马头调转,来到小官面前,“我乃御前武将,商旻深。”

嘶——商旻深?没听说过。

小官望了望日头,“请问少将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呐?”

商旻深从背后取出一卷黄绸卷轴,扔到那小官身上,“我要带走一个人。”

黄绸卷轴代表着至高无上,那小官从椅子上跌下来,爬下台子,一路爬到商旻深的马蹄之下,身上的青袍霎时黯淡。

“大人要带走谁,您尽管带走就是了!”

白衣少年状似满意,回眸遥望,他想救的人跪在铡具之下,手脚都被钳着。

身着褴褛的囚衣的那个人也像感应到什么,俯着身子,僵硬地扭过头。

只一眼,天崩地裂。

那人眸色深沉,眼神里像是闪过了许多不解与委屈。他的鬓角都是湿汗,头发打着绺,像个落魄的哈巴狗。

说起哈巴狗,少年身后的背囊里有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来,朝着那方断头台狂吠。

“进宝,噤声!”商旻深警告。

可那畜生懂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终于看到了阿爹,想得要紧,得快点要阿爹摸一摸才好。

商旻深被狗扰得没办法了,抓着缰绳,策马端头台前。

“把刀给我。”他只看了眼刽子手。

“刀……这恐怕……”

“给我!”少年的语气分明不容置喙,不怒自威。

几十斤重的铡刀在手,萧萧嗖嗖,桎梏着死囚的铁链便被斩断。

他把那刀往地上一丢,呛一声响,给狗吓得够呛,朝他吠了一声。

商旻深背手拍了拍狗脑,“行了,这不是把人救下来了嘛,你这蠢货,叫个屁!”

他昂着下巴,眼神移至穿着囚衣那人,“你,上马!”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回去,声音喑哑,“你回去吧。”

“我叫你上马啊!”商旻深朝他吼,小狗也着急地吠了几声。

那人犹犹豫豫,又软趴趴地,爬下了断头台。

马真高啊,商旻深自上而下地睥睨他。他也意识到,他们之间差得还是太多。

“上来啊,等我抱你吗?”商旻深坐在马上,神情冷淡。

旁人未曾发觉,他偷偷捏紧马缰,眼神甚至不敢真正地落在那人身上,哪怕一刻。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响,前来看热闹的民众今天可算是捞着了,在这穷乡僻壤,这么热闹的场景属实是稀少。

“快,上马,”商旻深端庄自持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见那人迟迟未动,商旻深口不择言,“夫君,快上来啊!”

白马驮着两人一狗,在众目睽睽之下疾驰而去。

黄沙纷飞,哆哆嗦嗦的小官终于从怀里掏出卷轴,展开来看,里面……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一对轻骑追了上来,为首的那人身着紫色锦衣,眉目间横溢着贵气。

“商旻深呢?”

小官瘫倒在地,出神地望着怼在眼巴前的汗血宝马的马头,忽得大哭。

呜呼哀哉——他假冒圣旨,我玩忽职守,我们都要掉脑袋了,掉脑袋了!

商旻深,你你你,你罪不容诛,罪孽滔天啊!.

白色空间是没有阴雨晴天,永远是白茫茫的,是座消磨心智的无尽囚笼。

商旻深望着屏幕里发生的一切,再次呼唤系统:“您在吗,这是第三个世界了,我要知道钟臻的生命值!”

好在,这次终于得到了「真爱拯救系统」的回应,“上一个世界进行得不错,获得的生命值已经输入给钟先生了。”

“那钟臻?”

“他尚未苏醒,他的生命值尚且过半。”系统告诉他。

“可是,我要在这里待多久呢?”商旻深无望地问,“我想念钟臻,想他想到要疯掉了。我在这里见过那么多钟臻,可他们都不是我的钟臻。”

“您的钟臻?”系统戏谑地问,“您不是说,钟先生只是消遣和下下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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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现在这么在乎了呢?”

“我,”商旻深一哽,“我当时说的都是违心话。”

“既然违心,您为什么要说?”

“我……”商旻深沉吟,“可能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钟臻对我有多重要。”

“那您现在凭什么觉得钟臻很重要呢?”

商旻深静了一会儿,摸着心口说,“因为这里,会痛啊,很痛很痛。”

“那是您的惩罚,您轻视了钟臻的尊严,也轻视了您自己的感情。”系统毫不留情地宣布,“您不仅不重视钟臻,也不重视您自己。”

商旻深点点头,“那,我还能做什么补救呢?”

“记忆。”

“记忆?”

“是的,您可以把您心中的美好记忆交给我,以此交换钟先生的生命值。”

商旻深摇摇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作为交换筹码的吗?”

他脑中所有美好记忆都是关于钟臻的,他怎么忍心交换?

“抱歉,没有了,”系统说,“快乐的记忆构筑着我们心中的希望。而希望缥缈却有价值,遗憾的是除了美好记忆,我们再也找不出任何确切的能够代表‘希望’的东西了。”

“那么我……”

“您请便。”

商旻深留在原地,默默坚守着这座无望城池。

他刚刚是说钟臻的生命值得到提升了吗?

商旻深有些想不起来了。

画面定格在钟臻的脸上,此刻他身上仍穿着囚服,面色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

諵碸

倒了。

夜幕渐暗,他们逃出了小镇,钟臻的下巴搭在商旻深的肩膀上,慢慢的,慢慢的阖上眼睛。

商旻深的手指倏然收紧,不知在对谁叮咛,“救救钟臻啊,救救他……”

“回头看看他啊,求你,一定要拯救他。”

……

商旻深行至竹林,白马穿梭于层层叠叠的竹杆间,竟生出些惬意。

已是隆冬,竹叶的颜色浓得像墨,商旻深猛地勒紧了缰绳,心中大惊——

谁,谁在讲话?

说什么“救救钟臻”?

不是早就救下了吗?

他可不信什么志怪神鬼的,他又不是三岁小娃。

可偏偏,马头正对的就是一处驿馆,驿馆后方辟了一处温泉,他们的耳边都是树叶簌簌和泉水叮当。

罢了,既然是要“救钟臻”,就在此处歇一晚吧,不然这从来都没出过远门的人,在马上跑了大半个时辰,身体该吃不消了。

白马晃晃悠悠地来到驿馆门前的院落里,商旻深侧身下马,钟臻也一边歪斜。

“诶——”

还好小厮眼疾手快,跟他一起撑住了钟臻的身体。

“两位爷,是要在这里停一晚吗?”

商旻深阴着脸,推开小厮扶着钟臻肩膀的手,钟臻的整个人就这么坠进他怀里,“看不出来啊?这人都累晕了,不住这里难道住竹子上吗?”

商旻深向来不是个蛮横无力的人,面貌也生得善,尤其那两只大眼睛,清澈得像是两湾山泉,饮一口便唇齿留香。

因而,小厮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怔了半晌,才重新绽开笑颜。

“哎呀,哪儿的话,我呀就是跟您打听打听,咱家可是好久没有住店的贵客了!大部分的宾客都是来饮茶的,咱家的茶您听过吗,哎呦那可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香,您要是尝上一口啊……”

商旻深抱着钟臻,将背后的包裹脱在小厮手里,“给他喂饱了,伺候周到了,里面的银钱都是你的。”

踏上木竹楼梯,脚下闼闼地响,小厮拖着沉甸甸的包裹,还有一只消小肥狗不停蹭着他的下巴,他忍着刺挠,“好咧客官,二位的房间在走道最里,那是本店最大的厢房了,您切住着,有什么事情您就叫我。”

话音刚落,最里间的门已经被踢开,又被合拢。

小厮咂摸着,听一身白衣的那人的口音,应该是从北方来的,但是他怀里的那人的囚服又是当地的制式……

可他管不了这么多,要是真有官府的人追来了,他就马上招认了那人的行踪,说不定还能得笔赏银。

但是现在嘛……还是先伺候好眼前的大佛,在考虑之后的事情咯。

小厮颠了颠怀里的小狗,打算去后厨给他找点肉吃.

将钟臻扔到床上,对方的身体又重又硬,跟个大势块儿似的,抱上来已经动用了他的内力。

钟臻的面色仍旧惨白,商旻深在心里骂了声活该,将人推到床里躺好,给他盖上被子。

怎么还在冒冷汗?

商旻深掏出怀里的帕子,是小姑娘的制式,上面绣着红艳艳的海棠花。

钟臻的汗水将那几朵海棠也洇湿了,商旻深看他呼吸平复些才起身,手里攥着手绢,闭目恢复内力。

他自小学习武功,南北的拳法和剑法都还算精通,当年入门时也是想强身健体,勉强延续几年生命;没想到武术对他的影响这么大,他不仅安然无恙地活到了弱冠,竟然还迎来第一次内宫□□。

他的阿兄冒死将他送出城,把他放在他的小白马上,一路南下,跌跌撞撞的,竟然成了别人的妻子。

何其荒谬!

商旻深的心绪紊乱,体内不断流窜着毒液,让他根本无法恢复元气。他现在的身体仿佛一个破了个口子的密闭水桶,只听得命数源源不断地消耗,却没有新的元气注入。

太医推算,他将在三日之内气数将尽,暴毙而亡。

算上赶来的两天,再加上过去的一个时辰,他的生命仅剩十一个时辰了……

这算什么呢?

商旻深睁开眼睛,望着床榻里的钟臻。

钟臻恰好也在此时睁开双眼,透过微肿的眼皮,看进他眼里。

“阿深……”.

钟臻活快三十年了,是他们村里的头号单身汉。

当年为了给他爹娘治病,钟臻硬是拖着草席,载着他爹娘来到镇里求医。

看病要钱,他便四处打工,做的都是些低贱的零工。

他白天帮人宰猪,放牛,喂鸡,抬轿;夜里给人清理夜壶,打宵禁,也帮风月场里的哥儿姐儿通风报信,逃过东家巡查。

求医十载,蹉跎半生,他也没能留住他爹娘。

那两人还是相继走了,留给钟臻的只有一张破烂的草席,以及满手旧疮。

但也没听他抱怨过一句,他掏空积蓄厚葬了他们二人,在他们的坟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说道:“爹娘,放心去吧,孩儿尽孝了!”

回到生他养他的小村,勉强拾回他家的破草房和房后的二亩地,钟臻忽然乐了。

“有房有地,就还有希望,日子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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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好的!”

那块地荒废太久了,钟臻按照时令规划,先从最简单易熟的作物耕种,收取后全部作为自己的粮食补给;等土地养好了,就种些稀有的值钱的,拉到镇里还能卖好多钱。

就这么又过了三年,钟臻已经二十有六了,终于攒下了一些老婆本。

屋后的那块田地如今每个季度都有作物收,留下他自己的口粮,还能卖出好多。再加上他在院子里养的鸡和猪,日子美得没边儿了。

终于能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毕竟当年他娘咽气之前仍不忘叮嘱他,“找个体己的人过日子,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钟臻做到了第二条,现在要完成的第一条了。

媒婆从他这儿也没少捞好处,承诺给他找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可好几个月过去了仍不见信儿。

钟臻有点坐不住了,做完农活儿便去找她讨个说法。

他走到媒婆堂前,正要吆喝,忽然看到里屋的门开了,媒婆神色紧张,引了一列锦衣男子从正厅出来,看到他时,还用眼神示意他躲开。

钟臻懵懵的,闪了半身,退入前堂的阴翳处。

待那群人走出好远,媒婆才转过身来应付他,“就说你这个条件不好找嘛,年纪大了,又不曾上过学堂,空有一身蛮力,哪家姑娘瞧得上你哟!”

“可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两的……”钟臻有些失色。

“光有钱有什么用,”媒婆顿了一下,转念说,“诶,你介不介意从外镇娶个小娘子过来伐?”

“可以吗?”

“啊,我在汴京的亲戚给我来信,说那里有个姑娘,养在深闺,性格恬静,再瞧那模样,就是天上的小鸟看到了都要多啼上几句!”

“当真如此啊,”钟臻连忙往媒婆手里放了几分碎锭,“那就劳您多打点了。”

“诶,放心吧,”媒婆眉眼弯弯,唇下那颗大痣都显得信誓旦旦,“本来想着远处的媳妇不知根不知底,你会有点介意。这你要是不介意,我还能耽误你们的姻缘不成?”

“我马上就给他们写信,问问人家姑娘的意见,你且等着好消息吧。”

钟臻兴高采烈,又往媒婆手里塞了点丁卯,要她一定找脚程最快的信差.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等新娘真正嫁过来,已是数九隆冬。

这家人有些奇怪,以家里刚发生了丧事为由,拒绝让钟臻去娶亲,寒冬腊月的,愣是自己雇人把新娘子抬过来了。

估摸着他们到达的时间,钟臻宰了一只猪,又炖了三只鸡,只等小娘子的送亲队伍来到门前,他作为人家的夫婿,能好生打点,也帮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娘子添些颜面吧。

可他从正午吉时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深夜,也没听到任何唢呐,看到半星红色。

该不是被媒婆诓了吧?

他这么想着,夜色浓浓,面前的煮锅也不再沸腾,他准备的新柴都要烧尽了。

钟臻有些气不过,找不到就说找不到,诓他作甚?

他披上大袄,打算去找媒婆理论。

结果刚打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正对着他的家门端放着一个喜轿,月色将那抹红色染得更加端庄,仿佛从天而降。

离奇的是,轿子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个红色大包裹和箱柜,看样子是新娘的嫁妆。

深更半夜,院子里突然多出一个大红的轿子,这场面实在有些诡异。

钟臻试探着,扣了扣轿子的轿杆,“敢问,轿里有人吗?”

无人作答。

他走进两步,扣了扣喜轿的门框,“敢问,是我的小娘子吗?”

远方有个狼狗在叫,钟臻住在整个村子的最边缘,白天还好,晚上就显得那么空荡。

他心里发凉,不敢再在外面待着,媒婆什么的还是明日太阳出来了再找吧,于是便往回走。

啪嗒,一只细白的手臂掉落在他的脚边。

一声钝响紧随其后,原来那轿里确实有人,是死是活就不得而知了。

钟臻被吓破了胆,屁股蹭着地面,连连后退,他身上的喜服也弄脏了。

“这,这,女鬼饶命!”

他怕的不行,又往后退了几寸,隐约间看到掉出来的那只手仿佛在动……

还活着?

来不及思考究竟是怎么回事,钟臻忍着恐怖,将人抱进屋里。

小娘子还挺沉。

回到房间,灯光明亮了些,钟臻将小娘子放在床上。

对方似乎在发热,两只脸颊红扑扑的,额间落满了汗。

这时候哪顾得上太多,钟臻取来垫在她身下的喜帕给她擦,擦完了脸颊又擦擦脖子,这才发现,他的小娘子,可能也不是小娘子……

“这究竟……”

就在此时,那“小娘子”也晕晕乎乎睁开眼睛,望着钟臻。

“你,你是谁?”

“小娘子”不知听到没有,望着他,张嘴喃了喃,“阿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219:24:24~2023-12-0323: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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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逃亡十二时辰(二)

◎酉时◎

钟臻大窘,难以置信地问:“你叫我,阿爹?”

“小娘子”烧得迷迷糊糊的,只知道胡言乱语,一会儿叫他“阿爹”,一会儿央他喂自己吃冰糖,闹腾了好一阵儿。

着实诡异。

深更半夜,一台喜轿停在自己院里,轿里还是个穿着喜服、胡言乱语的男子。

定睛一瞧,钟臻发现那人身上的喜服其实也是男子制式的。这并不稀奇,当今世代亦可与同性婚配,他们村今年成了好几桩这样的婚事呢。

钟臻并不介意自己夫人是男是女,有人肯嫁他就是好的。

只是,当初媒婆明明说是个小娘子的,家里新添置的东西也都是按照女式准备的……

他一阵头苦,现在人也抱进门了,可对方却叫他“阿爹”,所以这亲事是成了还是没成?

他白天要下地做工,晚上回家还要伺候一个“小傻子”?

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上苍就是不肯给他一个安稳平顺的生活呢?

喜服不太合身,尤其是脖子到胸口压着沉甸甸的装饰,“小娘子”哪怕睡着了也不停皱着眉。

钟臻看不下去,找了套自己为新娘准备的里衣,帮他换上。

换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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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这才眉头舒展,重新被塞进被窝里时竟突然笑了,抓着钟臻的一只手指,放到嘴巴里吮。

钟臻动弹不得,几度想要收回手,又瞧那“小娘子”的表情正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改变。

他收手,他就皱眉;他坦然处之,他就眉眼弯弯地乐。

唉——终究是给讹上了。

钟臻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还是有些烫,但“小娘子”似乎很喜欢他的抚摸,表情更加怡然。

“以后,我当怎么唤你呢?”钟臻问。

总是“小娘子、小娘子”地叫,似乎也不太符合。

“小娘子”听到了他的声音,堪堪撑开眼皮看,状似不解。

钟臻想了想,便换了个问法,“小宝乖,你叫什么名字呀,告诉我好不好?”

“小娘子”终于肯松唇,放开钟臻的手指,咂嘛咂嘛,说:“小深。”又蹭蹭枕头,邀功一样,“小深是乖孩子吗?”

钟臻看着他,终是没忍心,抬手把他的眼睛盖住了,“是。”.

一夜未眠,天一亮,钟臻就坐起身来,换好衣服打算去找媒婆讨个说法。

临出门,小深也醒了,揉着眼睛唤他:“阿爹……你去哪儿?”

钟臻走回里屋床边,再次确认,“你管我叫什么?”

“阿,阿爹啊,”小深又躺回床里,张开手臂,“阿爹帮小深换衣服,小深今天要穿那件青色的袍子,还要吃豆沙酥!”

钟臻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这人身高近七尺,身形也算结实,可说话处事时却宛如童稚,同他们村里的那些个痴儿一般……

莫非,他还真是个“小傻子”?

扶上他的肩膀,同他对视,小深朝他咯咯乐。

钟臻问:“阿爹考考你,小深今年几岁了?”

闻言,小深皱眉思索,很苦恼的样子,钟臻也跟着紧张,该不会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吧?

片刻,又见小深的眉头放松,朝他露出得逞的微笑。

小深瘫在床里,一只手伸到空中,亮出三根手指。

“……”钟臻默了默,“三岁?”

“嗯!”小深捂着嘴巴,又用邀功的眼神看着他。

钟臻压抑着大叫的冲动,牵着嘴角,附和道:“小深,小深真厉害!”

嘿嘿——小深的脑袋蒙在被子里,在床上滚了滚。

一定要去讨个说法了!钟臻恼意四起。

娶个男的就算了,毕竟是要搭伙过日子的,只要对方也勤奋踏实,他们俩一起努力,日子准保红红火火。

可是,对方竟然是个失智的。

他今年二十六,莫非要等到小深长到及笄,才能同他做夫妻不成?

更何况,现在小深还深信自己是他“阿爹”……

钟臻心灰意冷,他这是辛辛苦苦半辈子,却给自己娶了个“儿子”?

正了正衣襟,他继续出门讨说法,脚还没抬起来呢,手指就又叫人勾住了。

“怎么了?”他头都不想回。

小深倒是没说什么,脑袋仍蒙在被子里,且听被子里发出一声浓浓的“咕——”。

是切切实实的饿意。

说起来,昨天为了等待新娘,钟臻一整天都没吃饭,想必这个被送过来的小傻子也是这样。

他叹了一声,走进隔壁厨房,热了鸡汤,又切了一块猪肉,煮了一锅肉粥。

吃饭时,小傻子还穿着里衣,赤着双足,吃相狼吞虎咽,好不生猛。

钟臻看了他一阵,问:“小深多久没吃饭了?”

小傻子置若罔闻,仍埋头大吃,天气本就凉,再被热食一激,从他的鼻子里淌出些清浊。

终是看不过去了,钟臻拿起手边的抹布,帮小傻子擦擦脸。

嘿嘿——小傻子又朝着他笑,笑容温暖,毫无防备的样子,仿佛他们已经认识许久了。

再一琢磨,可不就认识许久了么,这傻子拿自己当爹呢!

囫囵吃掉了碗里的粥,钟臻呼噜了一把小深的头,“你在这里吃着,我出去一趟。”

“嗯?”小傻子歪着头,一脸费解。

“我去帮你找找你的父母,让他们领你回家。”

“可阿爹,呜哇——”小傻子突然侧过身,后背一拱,开始呕吐。

钟臻吓得登时弹起,呆立在一旁,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走过去拍了拍小深的后背。

地上全部都是小深吐出来的东西,好些都是刚才吃下还来不及消化的;钟臻眼尖,发现小深后来呕出的都是一团一团的草渣以及植物的根茎,这些东西有没有毒尚且不谈,都是很难被消化的。

这过得是什么日子?

钟臻有预感,小深的父母怕是不会来接他了。

也许,他们正是因为难以糊口,才把自己的傻孩子塞进花轿,自求多福。

声讨计划一再被耽搁,钟臻将吐得晕晕乎乎的小傻子抱回床里,又清理好地面,打开窗户等着屋里的浊气消散,才敢出门。

他出门时,小深正沉沉睡着,尽管不再发热了,却也说不上睡得有多舒坦。

钟臻听了一耳他的梦呓,小傻子似乎在求救…….

“小深。”

钟臻在客栈的床榻上醒来,自分离后,他只要阖上眼,就会梦到这些旧事。

宛如一个挥散不去的幽灵。

见商旻深背对着自己坐在桌边,钟臻又唤了一声,“小深,什么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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