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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故此许可
——何谓金狮旗?
抗击人间门全部的苦难,追逐人类灵魂的自由,不违逆本心,不背弃灵魂。
当星银铠甲的流光布满坎瑞亚破裂崩毁的大地,不去拥抱过天空与日月的无光地底之国,亦可闪烁起人间门的群星。
暴怒的风暴终将卷碎试图灭亡人间门群星的末日。
愿象征人类的群星璀璨,愿迎风而生的繁花不败。
……这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门已经跪在那里的安弗塔斯愣愣的想着。
是使魔,是傀儡,还是幻影?
但很快,安弗塔斯几乎是无比恼怒的从自己脑子里抹除掉那些带有侮辱意义的字眼,他仰头看着那面迎风飞舞的旗帜,即使现在的骑士与过去的英灵从未相识,即使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对这面旗帜都是只有满眼的陌生,可此时只需要他仰头看着,就足以生出哽咽落泪的冲动。
——这是属于人类的奇迹。
白鹄骑士团中越来越多的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恐自己的吸气声惊扰了这流淌于地狱之中的星海流光,比起无血无泪的机械,金狮旗下的马蹄声显得如此轻盈又自由,它们姿态轻巧地越过地上那些流淌漆黑污泥的裂缝与堆砌的废墟,无视背上主人无奈的哄劝声,理直气壮且无比嚣张的地拉开了和那些难看铁疙瘩之间门的距离。
可白鹄骑士仍然看得无比清楚,他们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和坎瑞亚骑士的距离,可白马的马蹄却始终不曾真正后退,与它们的主人一起坚定地站在了距离污染最近的位置上。
比起已经无意识跪在那里满脸泪痕的骑士元帅,雷电真的反应却要坦荡自在地多,她自高处落下,脚尖刚刚落上地面的那一刻,女王的初代首席骑士已经利落的翻身下马,对她行了个骑士礼。
“是她对不对!”不等蒂娜开口,雷电真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女神的那双眼睛此刻亮得惊人,比起漫天群星也不遑多让:“是伊莱恩做的,对不对?”
蒂娜微微一怔,随即轻笑起来。
“只要条件满足,那么召唤英灵并不难,”骑士微笑道,“但是唤醒真正的金狮旗,让所有的高塔骑士回应她的声音,这世上只有一位有这个资格——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永远都只有一位。”
雷电真弯起眼睛,看着蒂娜不再与她多说什么,重新翻身上马,走向了战场的最前端。
“我是真的很不想和您一起下来……”看着首席回来,站在副官位置的年轻人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蒂娜闻言扬眉,侧头看了一眼小声抱怨着的临时副官:“哎呀,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说这种话吗伊蒙洛卡?信不信我扔你下去先简单鼓舞一下士气?”
二代首席叹了口气,满脸沧桑。
如果只有他负责这片战场,那么二代首席的名头还是很压人的……但是一同下来的还有女王最为偏爱的初代首席,生前死后都是旧蒙德无可逾越的人类巅峰,真正意义越老越强的老怪物,哪怕蒂娜·古恩希尔德选择以年轻时候的样貌回应召唤,她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怪物。
无视弟子的内心感慨,初代的首席骑士居高临下地睨向深渊的污浊泥沼,却是也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慢慢拔出了自己的长剑。
“劳伦斯那条不死心的老狗终归还是做了一件勉强能入眼的事情。”
伊蒙洛卡听见了老师略带几分不满的嘀咕声,他张张嘴,最后也只是无奈失笑。
血肉铺地,孤魂归乡,高塔骑士回应了女王的声音,但终究是靠着这条浸透千年执念的孤独苦路才得以完整降临。
“您不担心蒙德那边么?”伊蒙洛卡有点不死心的问道,“除了这里,接下来问题最严重的就是蒙德了吧?”
“说错了,小子。”
蒂娜·古恩希尔德笑了起来。
“我最不担心的反而就是蒙德。”
因为,那里可是有着女王最骄傲的继承人啊。
*
最初回应了高塔孤王的风;
最初为王亲手带上王冠的风;
作为传承与新生者,使得蒙德的自由之风始终不曾停歇的,那一缕希望与自由之风。
带着怨毒的报复与不甘的恶意,坠入深渊者报复最初背叛了王的蒙德,抹杀了历史的蒙德,无视王的荣光的蒙德,风之国度被迫沦为战场最为惨烈的几个地方之一,沉寂千年的深海成为了酝酿无数灾祸与诅咒的巢床。
当身披灾厄者以诡计转移了西风的注意意图冲向高塔的古城,与污浊的魔物厮杀的风龙终于发出暴怒的咆哮,他再也顾及不上自己满身的伤痕和那些即将刺穿血肉的污染,龙翼卷起的风暴吹散了所有意图污染沉眠之地的腥咸毒风。
只是在筋疲力竭的嘶吼之后,风龙亦是无意识发出柔软的呜咽,当重新降落在这片土地上,他习惯性想要回头再看一眼高塔的方向,可一道如光的流矢却忽然险之又险的擦过了风龙的头顶,射穿了一只正准备偷袭的魔物。
“退后。”
曾将鲜血泼洒此处的侍神者再度显现,高塔之侧重新升起烈风的三重屏障,在王尚未归来之前,无人可以踏足这里的土地。
“退后。”
立于最高处的神官手执长弓,被风所庇佑的箭矢足以射穿雪山之外的诅咒,神官之首再次拉起弓弦,对准了意图靠近高塔的污浊之物。
“王不曾许可抬头的资格。”
风龙发出一点柔软的呜咽声,他正准备进去歇口气,一道箭矢无比精准地擦着爪尖射入地面,特瓦林动作一顿,猛地扭头看向高塔的方向。
比起刚刚的冷肃之态,此刻的阿莫斯却是一脸嫌弃的看着他,甚至都懒得放下自己的长弓。
“你也后退。”
神官幽幽道。
“脏兮兮的,把爪子洗干净了再回来。”
特瓦林:“……”
风龙扑腾着翅膀,对着高塔的方向第二次发出了暴怒的咆哮声。
“——特瓦林!”风之歌者循着东风守护的声音再度降临,只是魔物的气息已经污染了欢笑与酒香洋溢的自由之风,风龙吼了几声不见回应,悻悻转过头,看向了终于归来的巴巴托斯。
“还没解决,巴巴托斯。”
“我知道。”
他低声道,只是深渊的污染触及的是特瓦林本源,风龙已经到了起身时垂在两侧的也会隐隐颤抖的程度,温迪按住了还想勉强下去的老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鳞片:“没关系,我知道要如何做。”
他转过头,目光望向了雪山的方向。
——那里仍有最后的筹码。
旧宫的玉座,保存着白枝与灵玉的宝冠的冰雪沉眠之地,固定住雪山的生机,赐予芬德尼尔新生与延续的某个基座。
你做得到么?
温迪听见心里的某个声音这样反问他。
你永远做不到伊莱恩那样,你永远不会做得比她更好,你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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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法达到她的高度,她留给你的东西你保留不住,她留存的所有痕迹都已经被抹杀……看吧,当你与她重逢的那一刻,甚至连为她按住伤口的资格都没有。
即使这样,你也要去触碰那个基座吗?
你做得到吗?
——不。
小小的风精灵反驳道。
我从来都不需要去超越她。
我了解她,正如她了解我一般。
“但我知道你总能做的比我想象的更好,我亲爱的孩子。”
他还记得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她抚摸过头顶和脸颊的手,那些绝对不会因为历史的消失而就此不复存在,因为风还记得,因为他永远都记得。
风之歌者落上了苍白的土地,冰冷的寒风冷却了他急促的呼吸和沸腾的血液,他仰头看向旧宫的位置,眼中再无半点迟疑。
蒙德的新风吹散了山顶的风雪,神明回首俯瞰,猛然惊觉整个旧宫和城市的布局构成便是圣枪的基座,这是千年之前便已经完成的准备,只等再度登上山顶者唤醒这最后的武器。
好厉害啊。
温迪的呼吸略显急促,脸上的笑容却是根本遏制不住的灿烂。
果然无论看上多少次,都会觉得好厉害啊,伊莱恩。
他笑着,迫不及待地,像是迎接一个久违的怀抱一般俯下身去,将自己全部的力量注入圣枪的基座。
循环重组,光塔重构,但是这个过程迅速抽干了他积累至今的所有力量,少年姿态的神明感觉到自己的喉间门仿佛平白生出浓沉的血腥气,他呛咳几声,几乎快要从基座上掉下来。
新生的白枝不知何时蔓延此处,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即将坠落的少年,雪山的地脉完成了圣枪再生的最后一步,他有些恍惚的抬起头,望向了无人的风中。
此为拯救世界之战,故此许可;
此为追求生存之战,故此许可;
此为守护荣耀之战,故此许可。
那是来自蒙德最初构成者的认可与回应。
古恩希尔德将赋予撕裂污浊的獠牙;
莱艮芬德将连通自由与新生的红血;
劳伦斯支撑起光剑的明辉,赋予不败的荣耀。
在雪山永恒不散的冰雪里,颤动的白枝回应着风声的律响,再度吟唱起旧日的古歌。
在风的中央将矗立如剑的光塔,连接大海,连接天空,刺破暗与海的无光深渊,亦可将天空揽入囊中——
新生的风于地脉力量汇集之处重新站了起来,他站在基座的中央,抬起头望向世界的更远处。
“圣枪,拔锚。”
第142章千岩牢固
光锚贯穿之处,污浊的深海再度荡开碧蓝的波涛。
漆黑的兽群从新生的灾厄与诅咒中跃出,祂们横于深渊的猛毒之前,告知女主人留下的最后命令。
“不可逾越风暴之林。”
“不可逾越最初的界线。”
“不可跨过风起之处,将常世之风染成同类的气息。”
王兽发出警告的低吼,自坎瑞亚涌起的淤泥漩涡已经被圣枪贯穿击碎,他们之中仍有太多人携带着旧国覆灭的怨恨和亲眼目睹王座塌落的绝望,他们的恨意不曾因得到了深渊的力量而因此消除,身披黑袍者最终还是成为了与深渊同色的灾厄,他们看着面前的兽群,发出了不甘恼怒的嘶吼。
“为什么!?”
“如果是你们的话,难道不是更应该理解才对吗?”
“不允许我等存在,不允许王座的存在!”
“这个国家,甚至不曾记住属于王的历史!”
……
可兽群无动于衷。
王兽仰起头,发出只有同类的族群能听见的警告长啸,于是在这广袤海域的另外一侧,仍痴缠不愿离去的兽群发出哀戚的悲鸣。
祂们像是没有注意到那满身血污的女将手中无情挥舞的白刃是可以夺走生命的利器,当名为御舆千代的鬼将再度斩杀了横于面前的灾厄,其中一只黑犬拼尽最后一口力气仰起头,却也只是满怀眷恋地轻轻蹭过了她手中的白刃。
她以为这只是自己沉浸杀戮太久之后的恍惚错觉,可当鬼将发现,白刃挥舞之处兽群皆是选择退避,祂们本身就是剧毒,对周围的一切都只有毁灭的本能,可唯独对她手中的这把白刃,却又像是幼兽追寻巢穴里最后一丝值得怀念的气息一样,小心又畏怯,期待又恐惧。
千代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你们是什么。”
她追寻着漆黑的兽群,却没有一只愿意与她手中的白刃为敌。
“你们到底是什么!?”
然而只有荒野寂寂风声回应她的嘶吼,兽群最终停留在了白刃所无法触及的方向,便如唯一的女主人对祂们最初的要求一般:
“不可逾越风暴之林。”
***
此世虽不容我等存在,却仍有留存女主人的气息。
王兽的低吼压不住一些新生的幼兽,灾厄的蛊惑足矣让祂们越过界线蠢蠢欲动,自深海,自深渊,自粘稠的污泥翻涌而出的地底,因为在层岩巨渊之外,仍有女主人残存的气息。
无人所爱的黑犬,不容此世的生命啊,去世界之内寻找主人的痕迹吧。
深渊的呓语回荡在兽群之侧,灾厄的魔兽如浪潮般自地底轰涌而出,然而深渊之外亦有凡人的将士结成千岩牢固之阵,以血肉之躯固守此处,死战而不退。
“风暴之锚准备完毕!”
“还能发射几次?”
“只有三次了,伯阳大人。”
“看准时机,不可随意使用。”
在凡人血肉铸成的最后防线之中,无数术士奔走期间,岩王帝君率领仙众亲自奔赴了那片污染更为严重的海域,归终大人为他们留下了这名为风暴之锚的神造兵装,只是威力强悍即使是仙人也极难控制得当,若是交由凡人使用,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只是风暴之锚的威力是在太过可怖,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三次使用的机会。名为伯阳的术士作为这里面术法最为精妙者自然担任起了控制风暴之锚的职责,在与千岩军的将领商量之后,由他来看准时间负责发射。
只是魔兽凶悍残忍不知死之恐惧,数量恐怖几近源源不绝,仅仅是那存在本身便是极为恐怖的污染之源,为了振奋士气,不知不觉已经用完了大部分的机会,只剩下了最后三次尚未使用。
伯阳的手隐隐发颤,他不动声色的擦掉了满手冷汗,缓缓吐出一口压抑的浊气。
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并未散去,他很清楚,说是最后三次,能够发射的其实就是两次——只要风暴之锚仍然存在与他们的身后,那么千岩军就仍有坚持的底气,若是第三次发射出去兽群不减反多,那么对于战士们的士气就将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而且这最后三次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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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时机,很可能也是扭转战局的最关键处。
“伯阳。”
千岩军的统领走上前来,他的脸已经被血污浸透看不清原本的面容,唯独一双眼仍是凌厉明亮,他在术士的面前站定脚步,沉声道:“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
“……也就是说,夜叉元帅会亲自将引走魔兽潮的主力,借此反推战线,为上面的兄弟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若是一切顺利,说不定能直接借此机会一鼓作气,全部压制成功。”
“对,”统领低声道,“战争持续日久,但我们也并非一点收获也没有,兽潮绝非是和我等千岩军一样一心同体彼此信赖的战友,他们之中有负责言语蛊惑他人者煽动气氛,虽然不知为何,但是至少现在他们的目的一致——突破战线,降临常世。”
“不可能。”伯阳沉声道,“我们就是最后的防线,背后就是璃月,唯独这里半分也不能让。”
统领看着他沉默许久,忽然叫来了自己的弟弟。
“我与你们一起下去。”
伯阳也没打算听其他人怎么说,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风暴之锚还能用三次,让我弟弟来的话,他还能用不擅长使用之类的方法推迟一下使用的时间,只要这两架风暴之锚不毁,那么千岩军就还有最后的希望,我临近兽潮比一般术师都更了解魔兽的弱点,我下去,能让其他兄弟多撑一会。”
“好。”统领并未多说什么废话,他坦坦荡荡的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酒盏为伯阳倒了杯带着血腥与尘沙的混酒,朗声笑道:“这里还有些琐事需要交代,还请伯阳兄先走一步,我随后便到。”
随后便到,却不一定仍有机会相见了。
并肩作战到了现在,他却连对方的容貌和姓名都不知道。
伯阳笑了笑,将带着血腥气的混酒一饮而尽。
“走了!”
*
生前事皆可商议,对于璃月人来说,一年一次的请仙典仪就是这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了,璃月一整年的方向岩王帝君他老人家都会安排的明明白白。可是死后又会如何,即使是岩王爷大概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是就这么烟消云散,亦或是坠入地狱,还是和那些魔物污染过的地方一样沦为一样的灾兽?
在洞窟的罅隙间休息的伯阳苦笑一声,努力控制着不再多想。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也太凄惨了吧。
“下去之后会死”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追随夜叉的脚步与他同行的千岩军大多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是清楚要死和直接接受,这两者里面还是有些区别的。
伯阳听见身边的年轻战士压着啜泣,却又小心的控制着声音。
有年长者听到了他的小心翼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年轻人哽了一声,低声道:“我不是害怕……我,我就是……”
“害怕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老兵嘿嘿笑道,“能在战场上活到现在的,哪个不是因为害怕死了拼命努力才能活下来的。”
“我真不是!”年轻人还在嘴硬:“我、我就是想我娘做的馄饨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附近的气氛也跟着沉坠下去,只留下年轻人带着哽咽的沙哑声音:“她身子不好还总是逞强,做的馄饨有的时候要么多放盐要么不放盐,非要说的话其实也没多好吃……”
他的声音渐渐带了几分哽咽,断断续续的说着:“我走的时候她非要起来给我做,我想让她去歇会就先跑了……早知道就该吃完就走的……”
将手搭在他肩上的老兵用力拍了拍,低声问道:“小子,你多大了。”
年轻人擦擦眼眶,哽着嗓子答:“十七。”
“听着,小子,”伯阳推了推他的肩膀,低声道,“现在顺着这条路往回走,和你们之前的领军说一声我们这里的情况,然后就别回来了。”
无人开口阻止,也没有人提出反驳或是之一的声音,在这片温和的沉默中,年轻人始终没有动。
“我真不怕死,也不担心我娘。”
他低声道。
“我十七,家里姓严,在家行七,上面还有哥哥姐姐,都是勤快又能干的,不用担心没人照顾我娘。”
说到底,他也始终都是家里最不听话的那一个。
不听话,不念书,不好好找件事情做,父母和兄姐每年都是借着请仙典仪的机会绞尽脑汁地给自己琢磨一个好营生,可他始终不愿意就这么乖乖听话,给了什么事情最后都能搞得一团乱糟糟。
家里老幺的脾气太拗,他爹实在是没了办法,找人托了关系把他塞进了千岩军,想着借这里的气氛磨磨家里老幺的刺头脾气,结果才过了一年,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爹说不定会生气吧。
严七想着。
那老头一贯喜欢把错拦在自己身上,儿子死了不一定是个什么反应……可非要说的话,哪怕到了现在他也没觉得多后悔或是生气。
倒不如说,顺着爹的心思加入千岩军应当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了。
死不寒碜,因为这样的理由死在战场上也没有多少遗憾,他念书的老哥和他说了不少文绉绉的道理,严七看着无光的洞窟,忽然想起来老哥曾经挂在嘴边的一句诗来。
“此心安处是吾乡”。
“伯阳大人……”严七转头看着这里面学问最高的大人物,眼巴巴的问道:“我们死后不归岩王爷管了,那我们能去哪儿呀?”
伯阳愣了愣,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知道呢,我又没死过。”他含糊应着,笑道:“不过说不定死后也没有那么糟,你有什么死后也想做完的事情吗?”
严七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想吃我娘做的馄饨。”
第143章生死边界处
死后究竟如何,估计没人说得清楚。
伯阳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偶尔也见过不愿离去的孤魂野鬼,大多是以地脉淤积的后遗症来解释,璃月的往生堂倒是负责人的生死一事,只是往生堂虽然仪式繁多,大多也都是用来净化生前业障,无人能讲述死后之事;
稻妻倒是有一种名为血斛的极为珍贵的妖艳红花,只会生于战场上,花朵以鲜血浇灌,战场越是血腥惨烈,血斛便开得愈发盛大秾艳,稻妻人相信战场的亡者将以花为引归于永恒的元素循环,但是有关生死的故事便也就到此为止了。
——以及,人在临死之前,是真的会想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伯阳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想得不是家中如何,而是这样说不定就能知道要如何回答那个小兄弟的疑惑了。
至少璃月的土地上不曾盛开以鲜血浇灌的赤蕊妖花,璃月的千岩军信奉的是千岩牢固,重嶂不移,于是死后的世界应当能感觉到的也更应该是土地与磐岩。
似乎是应从了他最后的想象,术士原本已经散开的意识重新收拢,他下意识抬头,眼中所见是呈现金玉之色的天幕,生与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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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界之处不属于白日也不曾进入夜晚,恰如两者间隙的黄昏,日已落下,月未升起。
……临死之前能感觉到这样的景色,如此一来,也称得上是无憾吧?
伯阳平静地想着,并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
…………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满脸严肃看着身边毫无变化的景色。
……这不对劲。
伯阳从地上坐了起来,第一时间摸了摸自己的颈侧,触手冰冷再无脉搏,他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的确确是死了没错。
他又俯身检查了一圈,身体能接触到的地面呈现出一种亦幻亦真的奇异触感,家族专研空间术法,他更是其中的最聪慧的几个,知晓这里的大地应该是真实的,可描述起来又更像是异空间的立足之地,生者进不来,大概也就是只有自己这种已经死了却还没有进入地脉轮回的灵魂可以在这里驻足吧。
伯阳左右看了看,周遭荒芜死寂,只生着一种非金非玉无花无叶的奇异树木,大部分地方仍是空空荡荡,毫无生气——想到这个形容的时候他忍不住拍了拍脑袋。
死人呆的地方哪里来的生气,有了反而才不对劲呢。
他顺着这奇异木林走了进去,不知走了多久,这种姿态奇异的林木渐渐密集起来,他抬眼看见鎏金的繁茂树冠,一株巨大的却砂树立于中央,树冠拢出一片清净阴影,周围仙家琥珀错落环绕,掩着一条青石小路。
伯阳正想再走一步,一只高大鸢鸟倏然落下拦在他的不远处,鸾鸟矶岩做体,碧翠为羽,一双石珀雕琢的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对方并无敌意,态度却也绝对算不上欢迎。
伯阳神色一肃,立刻后退三步,先是对着对面认认真真拜了拜,又对着鸾鸟行了一礼,见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这才谨慎地再度退后几步,寻了个机会快步转身离去。
想来自己刚刚误入的应当是此处主人的住处了吧。
术士松了口气,那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让他这身死掉的骨头都有些僵硬。
好在已经死了,若是活人的话估计早就是满身冷汗了,他现在可没有衣服换,脏了怪麻烦的。
自个儿在心里开了个玩笑,伯阳转换了一心态,这才重新打量起这里的景色。
人死后若是先来这里也算不错,这景色可不是生前所能见到的,虽不是见惯的蓝天白云夜幕星辰,这般纯粹的黄昏绮景若是耐心欣赏亦有一番风雅,至少现在,伯阳在这片土地上只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洒脱,生前纵有千般事,死后尽归血肉躯。
想来也是有趣,人活着的时候无论多么自诩逍遥坦荡,说到底总还是会有诸多牵挂怀念,最后归为干干净净孤魂野鬼一个,什么也带不下来。
伯阳在原地绕了一圈,想着自己既然死后能下来,那么其他的千岩军照理来说也是能下来的才对,好在孤魂野鬼也无需考虑体力问题,他也不知自己漫无目的走了多久,总觉得某个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便也顺着走了过去。
他窥见一点细弱微光,似是仍有厮杀的鸣吼和刀剑的碰撞,那是千岩军的声音,伯阳下意识加快了速度想要过去,那点光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终于他渐渐地近了,只是一条静谧的宽阔大河横在他的面前,河面平静倒映出黄昏晚景,连河水也呈现出一种澄澈的浅金。
三三两两的千岩军驻足于河岸的彼端,痴痴望向河岸的对面,伯阳很确定,他此刻所见的便是这些千岩军将士们生前的最后样子,这些人与他素不相识,却也都跟着露出了一点宽和亲近的笑容。
有人见伯阳距离河水太近跟着拉了他一把,只是铠甲下伸出来的却是雪白的手骨,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坦然笑道:“先前总觉得过了河就能回口气嘛……刚刚想着试着能不能游回去再拼拼,结果这手一进去就成了这个样子,好在现在是个鬼,也不算多奇怪。”
伯阳笑着答了声是,稍微拉开了一点的距离,终于在附近找到了个相对熟悉的影子。
“严七!”姓严又行七,这名字好记得很,年轻人原本坐在岸边望着对面一动不动,听到有人叫他,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伯阳大人?”他一愣,站了起来:“您怎么也来了?”
“人都是要死的,我怎么不能来?”伯阳脸色一板,故作严肃道:“倒是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该不会也和那边的一样想要游回去吧?”
“哪有……”严七挠挠脑袋,讪讪道:“这河凶得很,咱们进去就变成骨头架子了,我哪里敢啊,虽说人都死了倒是没活人那么讲究,但如果我要在这儿多待一阵子的话,只有骨头架子就算是我亲生爹娘也认不出来吧?”
“不过,伯阳大人,”严七想了想,又道:“这条河既然晓得拦住咱们,那是不是就和岩王爷设下的一些禁忌封印之类的感觉差不多,您说这儿有没有可能也有人管着的?”
伯阳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刚刚误入的那片金木林,不由得陷入思考:“我对生死边界并没有太多研究,不说是往生堂了,即使是帝君老人家也从未有过什么说法……不过我刚刚的确不小心走错了一处地方,说不定就是这里主人的住处。”
“那,咱们能不能和那位大人商量商量?”
严七眼睛一亮,有点迫不及待,又有些小心翼翼:“……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着我死了能留在这儿,那我要是一直留在这儿的话,说不定再过个二三十年就能遇到我爹娘了,我做儿子的说这话虽然有些不孝顺……但是我也没什么别的法子了,也就只能借着这个机会和我爹娘最后说说话,您说成不成?”
伯阳有些迟疑,他们的谈话有人听到了,很快有人跟着凑了过来,他身上战甲较为厚重些,应当是千岩军中的某位百夫长。
这汉子直接坐下来,两侧袖子空空荡荡,笑容却还很是豪爽:“听意思您应当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妨和您直说了吧,在这儿附近的都是些心愿未了的千岩兄弟,和这小兄弟一样的估计也有不少,能坦坦荡荡走的大多不会顺着光找过来,您若是愿意接这个差,咱和您一起去找这里的主人。”
“我所为难的倒不是找的问题,”伯阳无奈道,“只是有关此处的传说就连往生堂也没有记载,就算这里真的有主人家存在,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存在又是什么性格都不清楚,我们一无所知就贸然前往怕是不妥。”
“这倒也是。”百夫长点点头,思索道:“那咱们就只是试试和人家打个商量?毕竟瞧着这里应当是凡人的死后必经之路,路过也就路过了,要是强行留下也就是借用了人家的地方,只是大家死后身上又没带摩拉或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有关租金和契约之类的问题,到时候大概就只能问问能不能用些别的法子替吧。”
“听这位大哥的意思,是想以工易物?”
“不要钱就白拿人家好处,璃月可没这样的规矩。”百夫长笑答,“大点的事情做不得,人家不介意的话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反正除了千岩军的本职以外,各个家里一般也都会些手艺,若是不嫌弃的话帮着做些零工肯定是没问题的,也不求太多别的,允许我们自己动手在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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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个住处就行。”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自然,若是本地的主人不许我们在这儿呆着也没问题,给些时间让我挨个劝劝,花些功夫应当也都能劝走的。”
伯阳的表情还有些为难。
于情,他自然不愿意让这些生死战友就这么带着遗憾走,总归是想能帮点忙就是一点;于理,他的确没这个资格代替人家去开口做决定。
“这样,您做个见证,到时候咱也和人家定个契约,条件随人家开,能答应最好,最坏也不过就是咱带着兄弟们直接走,绝对不在这儿碍眼。”
百夫长坦荡荡的开口:“璃月素来一诺千金从不反悔,虽然不知道这儿违反契约还用不用食岩之罚了……不过暂时也想不到什么麻烦,大不了也就是扔进这条河里涮涮就留给我一身骨头架子嘛,问题不大。”
第144章黄泉乡
伊莱恩并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
奥伯龙实在是算得上把她结结实实算计了一次,不可死也不得生,但是她还不得不按着这个计划来。
摩根不会爱她的世界,她很清楚。
被历史抛弃的魔女不爱人类,不爱妖精,不爱妖精国,她只爱可以属于她的不列颠,提瓦特对摩根来说不会具有任何意义,顶多只是抢走了她的妖精王后的罪恶之地……按着摩根一贯的态度,若是真的过来了把提瓦特变成第二个妖精国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伊莱恩才会答应奥伯龙的计划。
只要她仍存在,那么奥伯龙和巴格斯特就可继续存在,天然克制泛人类史和妖精国的两大灾厄压制提瓦特与外连接的通道,除非摩根豁出去直接打破提瓦特世界壁亲自杀过来,否则她就不能从妖精国降临到提瓦特。
摩拉克斯给她的建议是:前往生与死的边界处。
在生与死的边界处,不算生,却也没有死,无需御主的存在她也可以在这里安静休养很久,除了这里位于璃月境内并没有什么让她不满的地方。
摩拉克斯留下那只熟悉的青色鸾鸟,只说生死边界即使是神明亦是不可自由往来,若是有什么事情,便由鸾鸟传话。
“只是若有璃月的灵魂途经此处走入轮回,说不定会打扰你的休息。”摩拉克斯说到这里是满眼歉意,温声道:“死后的璃月人便不再被生前的契约束缚,你要如何处理他们我不会干涉,可若是烈风之主愿意看在昔日邻国友谊契约盟友的份上愿意帮忙照顾几分,我更是感激不尽。”
“我在这儿呆着,怕是没个几百年都缓不过来,那你岂不是相当于把从此以后所有璃月人的灵魂都交到了我手里?”
伊莱恩转头看着满脸认真和自己强调的摩拉克斯,忍不住扬起嘴角:“连个契约也没有就把我留在璃月地脉的关键处,当真不怕我扣押所有的灵魂不许他们入轮回?您可真是放得下心啊,帝君大人。”
“我既然已经亲口与你说过放弃人类这样的话,就不会再要求你去做什么,包括签订这方面的契约——此中风险自然是有的,但开口的是契约之神,那哪怕你当真要做些什么,璃月有恨,错也在我。”
伊莱恩便不再说话了。
摩拉克斯离开后,她一个人在这里无所事事清闲得很,老实说这样的感觉对她来说的确很新奇,看着那只安静栖息在架子上闭目养神的鸾鸟,硬邦邦,沉甸甸,那么大一只看着就很重。伊莱恩想了想,还是扯了屋外那棵却砂树的金叶子,造了几十只有着金色翎羽的轻盈鸟雀,比起用蒲公英做的毛茸茸小团雀,金翎鸟的体型线条便要显得轻盈矫健的多,将它们散出去在外面盯着,女王这才准备去休息一会。
只是……
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的眼神显得空荡的多。
其实除了璃月以外,她也可以去蒙德。
蒂娜会在一切结束后将真带去英灵王座,她一向相信自己的首席骑士,知道自己即使不说什么她也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而除此之外,自己其实也是可以前往蒙德,至少还有高塔旧城算得上熟悉,在那里沉睡似乎也更显合情合理。
……但是她避开了这个选择,摩拉克斯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过送她去蒙德之类的话。
女王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在榻上闭目养神,睡得也只是昏昏沉沉,一点声响便能将她吵醒。不知过了多久,金翎鸟的长长尾羽轻轻扫过主人的脸颊,她有些无奈的睁开眼睛,看见几只小雀立在自己旁边,啾啾叫起来。
伊莱恩听完它们的转述后沉默片刻,抬眼看向那只乖乖站在架子上守着自己的翠玉鸾鸟,幽幽问道:“你们璃月人死了也这么不安生么?”
什么叫仍有心愿未了想在这地方多待一阵子等家里亲人下来告别后再走……这又不是什么青山绿水养人宝地,常理来讲死人呆的地方难道不都该是最忌讳的么?
鸾鸟扬起脑袋,非但没有解释或是回护几句,反而附和着她的话跟着气势汹汹的叫了几声,女王看着这只换主之后立刻毫不犹豫转换立场的墙头草,有点头疼的叹了口气:“算了,去看看吧。”
*
若是两界时间流速相同,那么此时自常世的璃月下来的亡魂,应当是因为坎瑞亚的魔兽污染而牵连死去的普通人。
女王走出金玉林,金翎鸟守在入口处盯着那几个外来人……或者说外来鬼?身着铠甲的应当是璃月千岩军的某个小统领,而另一位身着长袍相对干净许多,伯阳率先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俯身一拜,温声道:“在下伯阳,叨扰大人了。”
“无妨。”
她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和颜悦色的类型,伯阳心里咯噔一声,但好在这位贵人的声音里并没有多少恼怒之意,像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摩拉克斯的确提过璃月下来的灵魂说不定会有些吵人,只不过你们居然会这么快地直接找过来,这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的。”
伯阳一怔,试探着问道:“那请问帝君……”
伊莱恩眸子一瞥,对方立刻垂首噤声。
“事先说明,他可没和我签订什么契约,换句话说你们在这儿可没有什么岩王帝君做依仗,璃月那一套和我没什么关系,只要我想,直接拿你们的骨头扔去铺河底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这是自然,”伯阳肃然回道,只是心里对之前的那个想法已经没了太多的信心,只能小声问道:“我们之前请此处灵鸟作为信使传了些话,不知道您是否已经听到了?”
“是说那个暂时不想进轮回想在这儿待个几十年等人下来后再走的请求?”
伊莱恩答得干脆利落:“不行,很吵。”
百夫长轻轻叹口气,人家毕竟是主人家,他再纠缠下去就有些没意思了,他正准备和贵人说声打扰,就听到对方幽幽又道:“反正你们是回去看一眼了解了心愿就能乖乖走了,不是么?”
他闻言一怔,下意识和伯阳对视一眼,带着些不敢置信的恍惚低下头答道:“是的,大人。”
“你们下来的时候,上面大概是什么日子?”
“战场上没怎么计算时间,”伯阳想了想,也有些不大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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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离家的时候,依稀记得家中梨树已经开了花,差不多是四月吧。”
“提瓦特以七为周期,七月十四的那天晚上可以允许你们回去一趟。”
“那、那您的意思是……”
“二三十年太吵了,”伊莱恩幽幽道,“而且还是一群缺胳膊断腿的丑鬼,放在那里都觉得碍眼,你们老老实实上去看一眼然后给我去乖乖过到对面去,明白了么?”
百夫长一个干脆利落的豪爽汉子,此刻结结巴巴,小心翼翼:“可,可是帝君他老人家……”
“他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关系?”伊莱恩瞥了一眼对方,冷笑一声:“那石头自己大方不和我签订契约,既然如此,这里的死鬼一堆怎么玩难道还不是我说了算?”
“但你们若是上去胡闹一番反而拽下来更多的鬼,余也会觉得很烦人,”她抬手一挥,几只金翎鸟已经飞了过去,停在了伯阳的肩头:“以第二日的第一缕日光为限,金翎鸟会盯着你们,超过期限仍要驻留常世的亡魂也不必再考虑去哪里了,要么骨头磨碎了给金翎鸟当零食,要么直接拆碎了扔去铺河底。”
她语气冷淡,伯阳和百夫长却是齐刷刷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样的结果比预想的结果实在是好太多了。
在军纪严明的千岩军看来,处理亡魂的方式自然不能用常规办法去揣摩,这样的惩罚结果也算合情合理。而百夫长的表情明显更加严肃了几分;作为领头人,他自认自己既然代替兵士们开了这个口,那么也有替手下不听话的兵承担错误的义务,兵士犯错,他至少也有个管教不利的罪。
只是想到这里的时候,百夫长下意识晃晃肩头,表情尚有些忧郁。
若是七月十四那晚他手底下的兵出了问题,他自然不能两手一推就什么也不管了,百夫长不由得琢磨着,自个儿的胳膊现在没回来,也不知道若是真的出了差错到时候用不用想办法把这两块骨头的缺给补上。
“这位百夫长大哥没了双手,书写并不太方便。”在他发散思维琢磨着拿什么抵自己两条胳膊的时候,伯阳已经再次开口了:“在下有个建议,这些千岩军的兄弟们有何未了心愿由我和这位千岩军的百夫长一同梳理清楚,若是只是回见亲人了却心愿便可,七月十四那日便允许他们回去,可执念的如果是某些难以满足的心愿,便由我们出面,劝他们不要留恋此处,尽快早些离开。”
伊莱恩挑起眉。
“按你说的去做吧,只是无论这里面的鬼多一只,少一只,都算是违背命令,最后都还是要磨了骨头给金翎鸟当零食,知道么?”
“遵命,大人。”
伯阳略一沉吟,还是没有冒昧直接开口询问神明名讳,只是恭声问道:“不知此处应当唤作何名?”
女王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转向划分了生与死界线阻隔亡魂归乡的那条大河,想了想才道:“异邦会将那条河称作‘黄泉’,你便将这里称作黄泉乡吧。”
第145章归乡
严家的老头已经在门口枯坐了一个月了。
不说话,不理人,做完一天的活后余下的大部分时间就只是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抽着旱烟,几月之前那个声如洪钟手脚利索的男人一下子就成了现在这个沉默又颓丧的枯干老头,层岩巨渊一战后,几位千岩军的将士登门拜访,那天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几十岁,再也撑不起腰杆了。
邻里之间关系亲密,你来我往的大多都知道他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最任性不听话的小儿子被老头子亲自送进了千岩军想要磨练磨练,心是好的,谁都明白那的确是个好地方,也不觉得严家老头做错了什么,毕竟谁家父母不盼着儿女成才呢?
……可层岩巨渊之后,仿佛所有的意义都变了。
严家老头不是会斤斤计较的性子,也没有和家中老太太一样一夜哭白了头发,只是在反复问询战场战况后,老人沉默许久,才说了一句话。
吾儿英勇,甚好。
只是他的腰背自此就只是沉沉地弓着,再也起不来了。
家里老大给幼弟造了衣冠冢,其余兄弟姊妹时不时回来看看父母的情况,层岩巨渊战事惨烈,并非只有严家失去了孩子,父母看着面上无事,可孩子们看着那一袋袋抽完的旱烟和每天都能在灶台旁边看到的包好随时都能下锅的馄饨,却也说不出一个阻止的字来。
如此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过了几个月,这一年便也过去了大半。
*
七月了。
不知为何,今年璃月的天气好像并没有往年的那样炎热难耐,躲在树荫之下的感觉更是明显,仿佛有种阴冷寒气徘徊不散,听闻荻花洲有仙人镇守祓除邪祟清除业障,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里才格外奇怪吧。
瞧着行人匆匆离开,御风的仙君这才自高处落下仔细左右打量一番,让人类感觉到阴寒不适的附近不见邪祟魔物,地脉也是稳定流淌并无阻塞,看了一圈后也只有晃晃悠悠飞下来的雪白团雀出现,熟练又自然地拿降魔大圣的头顶发丝做了临时的巢穴,惬意地窝了进去。
“……”魈叹口气,却也没把脑袋上的小家伙给晃下来,只是伸手戳了戳头顶的团雀,低声道:“你若是闲着没事只想睡觉,就去帮我问问应达他们那里情况如何,需不需要帮忙。”
团雀在他头顶啾啾叫了几声,蹦跶了几下后才不情不愿地扑腾着翅膀离开了。
魈目送着团雀离去,眼中不安并未退去。
魔神战争结束之后,璃月各地渐渐趋于平静,几位仙众夜叉仍驻足于无人所知的战场上,魈选择留在这里,也许是因为他的心中仍有几分不愿放弃不想承认的任性私心。
这里能看到风起的方向。
越过荻花洲,便是已经被海潮吞没的昔日旧地,曾经沉睡着魔神残骸的污浊之地和旧国废墟也已经被千年的风霜浪潮洗刷成了今日面目全非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是在等一阵风,等一个人,等一双重新落在自己头顶的柔软手掌,略带嗔怪的揉乱自己的头发。
荻花洲的风从不停歇,却不是他最熟悉的那一种。
少年姿态的仙人收回了视线,检查之后并未有什么问题,附近没有污染,也没有地脉淤积,很大概率可能只是这些喜欢胡乱尝试璃月美食的外地人不小心吃错了东西,比起仙人驱邪也许更适合去不卜庐开副清心宁神的药材。
仙人正准备离去,忽然感觉一阵陌生视线盯着自己的背后,一股陌生寒意自脊椎倏然窜起,他神色一肃瞬间转身,和璞鸢已经横于掌中,可附近并无魔物妖邪,只有一只金色翎羽的小雀蹲在树杈上,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是错觉么?
魈不由得蹙起眉。
他能看出来那只小雀并非凡间鸟雀,只是它并无敌意也无杀意,非要说的话应当也就比那只喜欢在自己脑袋上耀武扬威的那只白团雀稍微强一点,降魔大圣也不至于见了什么就要砍,他见那只金翎鸟只是老老实实蹲在那里,有些不放心的多看了几眼,还是抬手挥出一道浅风,意图将这小家伙赶到其他更安全的地方去。
降魔大圣自认自己下手不轻也不重,用来惊起鸟雀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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绰绰有余,可那道微风搭在树枝上,树枝摇晃,可金翎鸟依旧不动如山,还是见到魈下意识皱起眉这才慢吞吞地张开翅膀飞了起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魈的确从一只鸟的身上感到了一种诡异的纵容。
“虽然有点懒得走但你让我走那我就走吧”——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魈:“……”
纵然千年沉淀让降魔大圣的心性沉稳了许多,他还是忍不住眉头一挑。
那只金翎鸟飞的非常随心所欲,仙人五感敏锐,而它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一下,没有飞得太远,转而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户人家的墙垛上,门口抽烟的老头抬头看了一眼那金灿灿的鸟雀,既没有出手逗弄也没有挥舞驱赶,他像是浑然不觉这多了个什么东西似的,自顾自地敲了敲烟杆就回屋了。
金翎鸟调整了一下姿势,便在这里闭目养神,等着月落日升的三更之时。
*
“那有只鸟一直停在咱家院子里呢,老头子。”
“有便有了,又怎么了,一只小鸟蹲在那儿又不碍事。”
“这倒也是……”头发花白的老妇擦了擦自己手,灶台旁边又是十几个刚刚包好的馄饨,柴火堆在旁边,她有些神经质地搓了搓自己还带着一点面粉的粗糙手指,又自顾自地念叨起来:“就包了这么些个……也不晓得老幺吃不吃得饱……”
严家老头动作一顿,又想去摸自己的烟杆了,只是还不等他的手伸入床头的抽屉,院子外面似乎正有人敲门。
叩叩,叩叩。
一阵又一阵的,清晰又突兀。
老两口面面相觑,在临屋歇息的老大已经先一步跑了出来,拦住了想要出去看看的父母。
“这大晚上的谁敲门……”他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敲门人幽幽喊了一声。
“——娘。”
老两口浑身一震,严母更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直愣愣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娘,开门啊娘。”
屋外的声音仍在一声又一声的叫着,
“娘……您怎么不理我,我是老七啊,娘。”
“老七!”不等老大阻拦,严母已经一声惊叫跳了起来,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推开挡在面前的老大,一个身高腿长的壮年汉子硬是没拦住自己的老母亲,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母亲就已经冲出了院子,直接一把打开了院门。
“……娘。”
严七站在门口,哆嗦着嘴唇,好一会才对着母亲露出一个笑。
“儿子放心不下,回来看看您。”
紧跟着冲出去的父子俩愣愣看着门口那身着千岩军铠甲的年轻兵士,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身铠甲破破烂烂内里暗藏血污,严七小心避开了母亲颤抖着想要上前抚摸自己的手,转开目光看向院中,又是一个笑:“爹,大哥。”
老大原本还想拦着自己的亲爹过去,结果对方一开口,他喉咙也是一酸,莫名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严母反复摩挲着自己的衣裙,喃喃自语着连连点头,严七又叫了她一声,仍是家中老幺惯常的撒娇口吻:“娘,我饿了。”
“不饿,不饿!”严母顿时跳起来,哽咽道:“幺儿不怕,娘包了馄饨,你最爱吃的馅儿,娘现在就去做,娘现在就去给你煮……!”
严七笑着点点头,老大忽然跳了起来,匆匆忙忙往外跑,只是出院门的时候见弟弟明显避开了自己的接触,他仍是喉咙一哽,强压着情绪大声喊起来:“你在这儿别跑,听到了没老幺?你在这儿等着,你要是跑了我就替爹打断你的腿!”
“……应当是去叫你其余几个哥哥姐姐了。”
严家老头稍微站直了一点,他长久地注视着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干涩:“……先进来吧,你娘给你煮馄饨去了。”他错开目光有些胡乱的左右看了看,又道:“我去、我去拿瓶酒……咱爷俩也算是……最后喝一杯。”
严七一怔,哽咽着说了声好。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看父母一个匆匆忙忙去煮馄饨,一个佝偻着后背去找酒,有些无助的抬头看着墙垛上蹲着的金翎鸟,小心翼翼的问道:“我爹娘还是活人,他们给的东西我吃了,他们不会受影响吗?”
“——老夫虽是猜测,但应当是不会。”
老人声音突兀的从背后响起,严七吓了一跳,他一回头便瞧见了一位身着黑袍的奇怪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双眼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看得他浑身都觉得不对劲:“您是……”
“贸然打扰了,”他笑笑,行了一礼,“往生堂第四十七代堂主,胡一生,今夜百鬼夜行在璃月可谓闻所未闻,一时好奇便想出来看看。”
“……”
严七后退一步,满脸惊慌。
“小兄弟不必如此看着我,”胡一生笑眯眯的说道,“且不说璃月乃是岩王帝君亲自庇护,这样大的阵仗他老人家都没动手,我自然没理由越俎代庖,擅自判断是对是错;单纯就能送千岩军亡魂归乡这件事,以我个人私心来看,就也绝对算不上是坏事。”
“你确实是鬼,按着往生堂的规矩来说,老夫应当是现在劝你早些放下执念走入轮回才对,”胡一生摸摸胡子,却是叹了口气,“可送你来的乃是不亚于岩王帝君的大能者,强制打破你们自己的规矩,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往生堂堂主应该做的。”
老人话音未落,远方一声女子刺耳尖叫,跟着大哥匆匆赶来的严家三娘已经拎着裙摆气势汹汹的跑了过来,随手抄起家门口的笤帚就往胡一生的身上砸,尖着嗓子叫起来:“哪里来的乡下野道,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我弟弟好端端站在这里,哪里容许你胡说八道!!!”
胡一生虽是老人,腿脚动作却比不少年轻人还要利索,见那姑娘杀气腾腾的样子他也没再过多纠缠,轻松躲过严家三娘的暴怒攻击,远远扔下一句馄饨应当可以随便吃后,一溜烟的就跑远了。
现在的年轻姑娘可真是太过凶悍了……往生堂的老堂主登上不远处一个缓坡,扶着腰气喘吁吁地站定,他顺了口气后远远看着看严家儿女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虽然还是很想凑过去听听,但是这样未免有些太过不解风情。
老头揉了揉自己的老腰,感慨果然岁月催人老禁不起多少折腾,身边响起一阵脚步声,他揉腰的动作一顿,回头笑道:“呦,朋友不辞辛苦跟了老头一路,居然还跟着呢?”
“往生堂堂主难得有这样的好兴致,一口气跑了一整个晚上,在下也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那是个姿容俊美气质不凡的贵公子,一双琥珀金瞳带了温润笑意,对着老堂主微微颔首:“在下钟离,有些问题想和往生堂堂主讨教。”
“朋友若是要问我为何跑了一晚上却不曾动手超度哪怕一只亡魂,那老夫也只能说您实在是不懂风雅。”
“并非如此。”钟离摇摇头,“在我看来这不是坏事。”
老堂主一挑眉毛,起了几分兴趣:“朋友看着年纪不大,意外是个看得开的……算了,朋友想问什么?”
钟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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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笑。
“想问今晚发生的事情,老堂主如何看待?”
老堂主侧头看了一眼钟离的眼睛,便啧了一声,感慨起来。
“小友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忽然有此一问?”
但他也只是简单感慨了一句,然后便坦然回答了这个问题:“汝之蜜糖,彼之□□——你今日百般畏惧的恶鬼,又怎么能说不是人家日思夜想苦苦不得再见的人?只是凡人大多不愿看透生死,其中更有不少人会连带着忌讳往生堂的存在,像是避开了就不必死了似的。”
老堂主简单说完,又有些疑惑:“看你分明是个看得开的,为何又要多问这一句?”
“……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钟离笑笑,潦草解释了几句:“有位朋友,她曾经做过一件和今晚类似的事情,只是当时大多数人的立场,应当就是那些并无魂魄归家的普通人家吧……这些人家并不被这种情感所累,所以现在也只会想到百鬼夜行的恐怖之处。”
因为事不关己,所以也就无需理解。
因为愿意理解的都已经死去,所以活下来的人只会吝啬地留给她死之暴君的名声,连最后一点温情也不愿意留下。
老堂主唏嘘一声,摸了摸胡子。
“这倒是并不意外,”他心有所感却并未多想,只是轻声感慨道,“只不过璃月嘛……应当不至于到那一步才对。”
钟离眉峰一抬,转头看了过去。
“老堂主看起来颇有信心啊。”
“不是信心,只是清楚我往生堂的生意有多好罢了,”老头摸摸胡子,一脸骄傲:“生死天注定,人生在世,无论他们多么嫌弃往生堂这身黑袍,迟早有一日都会是我往生堂的客人。”
他转过头,对着钟离眨眨眼,坦然笑道:“无论旁人怎么想,今晚都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不过现在估计大多数人都还不懂,不妨事!老夫今天心情好,朋友若是无事,不妨来陪我喝一杯?”
钟离却是直接摇摇头。
“不必了。”
老堂主看着他,却是满脸揶揄。
似乎连这位朋友自己也未曾注意,当他再度开口的时候,已经连声音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钟离瞧见老人戏谑目光,笑了笑却也未曾掩饰什么,只是大方说道:“等我把这消息转告给那位‘朋友’后,这杯酒再喝也不迟。”
第146章你可以相信我
当摩拉克斯再次前往如今被称作黄泉乡的生死边界处时,不得不说,他是有些惊讶的。
七月十四得以回归常世与家人团聚的亡魂早已放下执念渡去彼岸,可这里聚集不散的亡魂并不见少太多,除了“黄泉之主”所在的金木林被特意避让开,黄泉附近却是就地取材搭起了一些简单的屋舍。
璃月建筑以榫卯为基础,在黄泉建房子也无需考虑地基或是什么常见的安全问题,就地取材也是简单的很。
之前远远瞧上一眼,他险些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魔神战争初期回到了刚刚着手建立归离集的那阵子,但很快摩拉克斯就反应过来现在早就不是当年了,但他忽然也不再急着去金木林找人,而是在附近慢慢走了起来。
一位有着白骨双臂的千岩军百夫长神色急迫脚下生风,他第一眼瞧见站在那里的陌生外来人,也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先一步走了过去,飞快问道:“兄弟是哪里来的,怎么死的?死多久啦?”
“……”这样的开场白可谓闻所未闻,但考虑到这本来就是亡魂聚集之地,所以钟离只是沉默一瞬,便神色如常的摇摇头:“只是正常下来的。”
“哦。”百夫长满脸遗憾,“兄弟居然是英年早逝的类型啊,理解理解。”
钟离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我也的确算得上初来乍到了,还请这位千岩军大哥帮忙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钟离有些为难,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用什么样的形容描述他看到的画面,如果不考虑这里是死生边界的黄泉乡……那也许可以说一句,欣欣向荣?
“倒也没什么问题。”
对方的态度倒是坦荡的多,大大方方的回道:“人嘛,总归是要死的,既然要死肯定要经过这儿,只不过前一批还没送走呢后脚又下来不少,他们见有人能回去自然自己也想试试行不行,普通人不是千岩军那么听话,我们再怎么帮着劝也都劝不走,现在就是我和伯阳兄弟,以及几位生前在当地有些威望的老人家帮忙梳理情况……”
留下来的亡魂其实还不算特别多,但架不住璃月人对房子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执念,不管生前死后总要有个落脚处,死人可能不用休息,但是这和他们想盖房子是完全的两码事——而这些帮忙照顾亡魂的领头人多多少少也需要个落脚处,黄泉之主同意伯阳他们帮忙照顾亡魂,也就是间接默许了他们留下,如此一来对后续的什么房子一类的问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钟离毫不怀疑,她再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去,估计后续这个画面只会变得更加夸张,而按着她那个凡事必须按着自己心意的脾气,任由亡魂这么毫无头绪随心所欲的搭房子下去,也不需要多久,她就要冲出来自己全盘接手了。
“这里的主人允许你们这么做?”
“其实一开始的态度也不同意啦……”百夫长有些羞赧的挠挠脸,只是白骨手掌一抬起来就觉得不对,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新鬼”,他还是本着体贴后辈的心态放下了自己的胳膊,小声道:“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不管了……你别看这儿全都是鬼,那位主子又是动不动就说要把骨头磨碎了喂鸟,她脾气其实很好的,耐心好,心肠也软,所以小哥你若是没什么执念的话该走就走吧,别在这儿守着了。”
这位千岩军苦着脸感慨起来:“留下来的鬼太多了,我们管起来也很麻烦啊。”
钟离不由得有些失笑。
“那你现在做的是……”
“和生前管理军队的时候差不多吧?主要还是鬼名册,死亡原因,想在这里驻留的时间以及因为什么未了的心愿之类的,”千岩军叹了口气,璃月人讲究契约公平,这里没有摩拉,大多默认以工抵债,借用了这里的地方和木材搭建住处自然也要给出他们这些“租客”的态度,消耗的木材,占据的位置大小,亡魂们想要在这里驻留的时间……林林总总各项各类全都悉心整理成册,只等黄泉之主有心思搭理他们的时候,用这里的物价统一计算一下,最后再决定要怎么办。
其实这活好干也不好干,大家本来觉得这有什么好留的,能劝走一个是一个,鬼都劝走了他们自然也就跟着走了,结果人活着的时候一堆事情,死后也不见得就有多么安生;
比如说最近有那下来的,自称被毒杀,回头不久之后又下来一个非说是上一个抢夺家财还要谋夺家人性命,直接先下手为强想着同归于尽……这种事情远远超过了他们最初构想的需要处理的问题范围,劝又不好劝,只能先暂时两个都留着。
千岩军出身的军人心里始终一个标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本来是个再自然不过的道理,可当他们死后得以驻足黄泉乡,看着英魂被允返乡,恶灵执念不散,善与恶归于同一起点不分彼此,却渐渐地生出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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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迷惘不安:若是无论好坏善恶,最后死后一视同仁全都能扔去往生,那是否又算得上公平?
这位千岩军的百夫长不知不觉间已经陷入了自己思绪里,前言不搭后语的抱怨和感慨,只是当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那位原本驻足听着他胡乱抱怨的“后辈”已经不见了。
嗐,想必是听了这么多糟心事受不住了想要去直接入轮回了吧。
他正准备起身,忽然动作倏地一僵。
……等等,自己还没问明白那小子是怎么死的!
*
刚刚走入金木林的钟离脚下一顿,总觉得有些奇怪被人说怪话的感觉,只不过自从他踏上黄泉乡遇到的事情也的确全都称得上奇谈怪事,对名为钟离的凡人来说,这种经历也的确称得上新奇。
“这黄泉乡是什么宝地吗?怎么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往我这儿跑。”
伊莱恩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黄泉之主袖手而立满脸不悦,他在那里站定脚步,却是一脸的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答道:“凡人钟离,不小心误入黄泉之主的住处,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正准备问“你怎么又来了”的伊莱恩:“……”
之前那个是摩拉克斯,现在这个是钟离,和她玩这套是吧?
“我不怪罪你能快点回去么?”伊莱恩幽幽道,“当然,能带着你的璃月人一起走就最好了。”
“黄泉之主说笑了,”钟离却是满眼笑意,顶着伊莱恩愈发不满的目光走上前来,与她重新并肩而行:“生老病死轮回往复乃是世间常理,哪里是我一个小小凡人说的算的。”
伊莱恩有点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差不多就得了啊。
钟离轻咳一声,又重新提起话题:“不过我的确以为你不会太管他们。”
“我的确没管他们。”提起这个,伊莱恩反而蹙起眉头:“只不过你们璃月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余自认七月十四后愿意走的也不少了,但是现在一看数量完全没有减少的样子啊。”
“死亡对与凡人来说乃是突如其来的事情,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概念,自然不可能像是征兵一般提前预测估计好需要多少人数,”钟离神色随意,“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和坎瑞亚一样,有人愿意提前做好准备,知晓要带走哪些必死之人的。”
坎瑞亚一词刚刚出口,周围气息便骤然一僵。
比起女王满眼冷色,钟离却仍然是一脸的若无其事,像是只是在谈及什么再简单不过的小事:“璃月不是坎瑞亚,伊莱恩。”
女王的眼神不曾回温。
“那你什么意思?”
钟离沉思片刻,就见那双琥珀金瞳微微一垂,若有所思道:“若我说,我想你在坎瑞亚做的事,在璃月重新再做一次呢?”
伊莱恩:“……”
伊莱恩:“……哈?”
摩拉克斯的发言太过突兀,以至于连女王的接受能力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她目光呆滞满脸茫然的样子实在罕见,钟离认真等了一会才见她堪堪回神,蹙眉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下来黄泉乡的时候没带上你的脑子吗?”
“我还不至于拿璃月和你开玩笑。”摩拉克斯却是一脸认真,“如果单纯从你现在的立场来说,提前清楚黄泉乡会收纳多少亡魂也能更加方便管理,而从璃月本身的角度来说,这也未尝就是一件坏事。至少自发诞生了往生堂并传承至今的璃月也已经和我们证明了一件事:这里有人愿意理解死亡的价值,‘死’之一事,不一定就要与恐惧画上等号。”
理解死亡的价值?
伊莱恩嗤笑一声:“别忘了坎瑞亚那时候可是尘世七执政到了六位就是为了抹杀‘死之暴君’的。”
“那件事的确我的错。”钟离此番开口流畅无比,更是满脸诚恳,看着她的时候毫不掩饰眼中愧疚:“坎瑞亚的黑犬确实是我不加调查先入为主,其中虽有信息错位的影响,但也的确有我未窥全貌擅自评价的错,唯独这件事情,对你和对坎瑞亚的平民都不公平。”
伊莱恩:“……”
这种本来应该生气但是完全生不起来,一口气发不出来的感觉到底怎么回事。
女王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找个茬打一架或是吵几句,可盯着钟离那双眼睛莫名其妙又说不出来什么,只得悻悻道:“……继续,倒要看看你还想说什么。”
“提瓦特并非只有人类存在,‘黄泉之主’。”钟离笑笑,语气愈发温和。“你已经掌握了黄泉通往轮回的生死路引,难道你会说,这些驻足此地的亡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吗?”
他见女王的眼神已经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冰冷疏离,便轻声道。
“——这还是你教我的,伊莱恩。”
死亡并非恐惧,而是另一种救赎的开始。
“你可以相信璃月,你曾经比任何人都相信契约之神的公平公正,那你也可以信任这个始终与神同行的国度。”
一只手递到了女王的面前,指节修长,稳如磐岩。
“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伊莱恩。”
第147章逆行
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无数的金翎鸟飞出了主人的指尖。
有人认得那样的金色小雀,七月十四,百鬼夜行,千岩军英魂返乡之日便是这样的金色小鸟与之同行,等候亡魂最后一次与家人团聚,它们会在第一缕晨光升起之前,携着这些早该离开却因执念不愿往生的英灵回归黄泉冥土。
——金翎鸟开始渐渐被刻入璃月人的印象,是从他们注意到这金色的鸟雀会在白日出现开始的。
最初只是携带着英魂归乡的金色小雀,若在白日出现盘旋某家屋檐之上,那么便意味着这户人家之中某人的生机耗尽,已经呈现衰弱死兆;
而若是突兀出现在荒郊野外徘徊不散,则是说明此地有人突兀横死,或是受灾,或是被害,金翎鸟驻留之处尸骨不朽不坏,直至有人愿意收敛亡骨令其安然下葬。
可无论如何,黄泉的金翎鸟,在璃月人的眼中往往昭示着死亡与不详。
凡人生老病死乃是命定恒常,黄泉之主虽可依靠生机消耗磨损程度来判定凡人何时逝去,可人类对于死亡的抵触和恐惧并不会因为这小鸟安静的预告给出于对应理解的宽容,他们更多会选择撵走这些带着死亡讯息的黄泉令使,虽不至于对其恨之入骨,却也绝对称不上是喜欢或者理解。
唯一愿意循着金翎鸟的动作作出回应的,整个璃月大概也就只有往生堂了吧。
准备器具,打听信息,按着金翎鸟的位置提前做好相应的准备,只是大多人家只会觉得他们晦气又讨厌,人还好端端的莫名就要咒人去死,碰上那性子火爆些的,都不许往生堂的仪倌们靠近,稍稍近了几步就是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
“这么上心,那老头该不成掉钱眼里了吧?”
“为了生意当真是不择手段……怕不是恨不得自个儿棺材里都铺摩拉……”
“可别忘了,人家本来就说过所有人未来都是他的客人……见到这么多黄泉鸟,估计也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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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高兴得起来了吧。”
“往生堂,金翎鸟,黄泉乡……啧,也称得上是相配。”
对于普通人的闲言碎语,往生堂堂主对此仍是一贯的无动于衷。
“无须在意这等小事,旁人要如何去说就随他们心意去好了,不用管他们。”
老堂主心平气和地与堂中尚且年轻的仪倌们说道。
“咱们往生堂本就是收着活人的钱去做死人的生意,金翎鸟在与不在,我们都是这么过的。”
老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哪怕刚刚才被人家冲上门骂了一通不堪入耳的脏话,他也仍然是满脸的平静温和,他对着仪倌们这么说,也和自己的家人们这么说。
“这里诸多规矩并不只是为活人所立,人死后在凡间最后一程,总要顺从心意,让人家妥妥帖帖地走。”
“挨骂当然是难受的。”
老堂主笑笑,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没人喜欢挨骂,我又不是什么傻子,人家骂我都还要嬉皮笑脸凑上去,你老爹我还没那么不知廉耻……老头子我只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能理解普通人怎么想的,这种事情又怎么能随便说清楚哪一边是对是错呢?”
“没人喜欢做讨人厌的事情——可你看,往生堂已经延续了四十多代,说明这种事总要有人去做,也始终有人愿意去做。”
“但是他们骂你骂的越来越难听了,爹……”
“得了吧,”老堂主笑道:“没有金翎鸟之前他们难不成就少骂我了?人本就是这样,璃月忌讳白事,避讳往生堂又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不过他们倒是有一件事说得准:往生堂不讨厌金翎鸟,有准备的时间,总比猝不及防慌乱准备来得好。”
做儿子的仍是一脸不解。
老堂主却表示,有些东西说出口变没了意思,总要靠他自己去悟才能明白。
金翎鸟出现之后,对璃月有些影响,却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正如往生堂老堂主所说,这金色小鸟没出现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
有人愿意提前联系往生堂做些准备,有人四处寻医问药试图寻找应对之法,也有人只是消极对待听天由命,更有人哭天喊地,哭嚎埋怨苍天不公神明无眼……
而在璃月港的街头巷尾,说书人将那醒木一拍,却是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金翎鸟的故事。
“……上一回书说到,层岩巨渊一战之后,无数千岩英魂与魔兽同归于尽一同魂归黄泉,血战之后,巨渊深处怨念横生,将士英魂更是被妖邪业障困束战场之上不得轮回,如此一来,也是击破了璃月的阴阳平衡生死轮转,引得黄泉尊主勃然大怒。”
“……于是岩王帝君亲下黄泉,与那执掌轮回生死的黄泉尊主约法三章,化解千岩军英魂生前执念戾气,助他们得以解脱,再入轮回——”
“——七月十四,黄泉门开,诸仙退避,百鬼夜行。”
“只是这黄泉生死门一开,便有不少事情也在此之后跟着变了味道,”说书人故作唏嘘,换了个语气继续娓娓道来:“话说那金翎鸟,乃是黄泉尊主的座下令使,不要看那小雀身形娇小体态轻盈,实则是煞气冲天,恶鬼难近;
帝君因有契约束缚,不得对黄泉令使拘魂捕魄的工作不过多干涉,有道是‘黄泉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
座下听众迫不及待,抢着问道:“黄泉尊主要人非死不可,帝君他老人家就没说什么吗?”
“这位看官好问题!”说书人赞了一声,又是一拍醒木,“岩王帝君自然是怜感璃月民众不忍如此,只是这生老病死乃是天地轮回,即使是岩王爷他老人家亲自相劝,也只是让那金翎鸟早些出现,提前几日告知生死罢了。”
他话音一顿,听得坐下一片唏嘘不满,却一脸神秘道:“可诸位有所不知,这以恶鬼为食的黄泉令使,也有过无功而返的时候。”
“话说在绯云坡,有这么一户人家,金翎鸟在屋檐之上徘徊了三天三夜,那户人家的家主本就是重病之身,金翎鸟出现后更是奄奄一息,正当这户人家自认此番无救,只能任由金翎鸟带走家人亡魂前往黄泉的时候,却有一年轻药师登门造访,想要讨杯水喝——”
……
胡一生听到这里便起了身,不再听了。
与他一同起身的还有另外一位老人,对方衣着华贵,他侧头看着往生堂的老堂主,笑道:“说书人虽然惯常爱编故事,可这次看来应该是真的?”
“那户人家的小儿子早早找上了往生堂,可是好大一个单子呢,自然是要多多上心的。”胡一生挑眉笑道,“不得不说,那年轻人也的确是有些本事,虽说说书人的故事总归夸张了些,但我往生堂却是因此失了一笔大单子,不少材料刚刚准备好就用不上了,现在还在后院放着呢,送你如何?”
“我自个有,用不着你的假好心,鬼知道你这老东西是不是藏了什么算计,怕不是恨不得我走了还要宰我一刀。”
老人笑骂了一句,话音一转,又是略带几分试探:“只是此般起死回生……”
“非也非也,”老友话未说完,胡一生已经摇着头连连否认:“绝非是起死回生,刚刚听的故事怎么就忘了,那黄泉尊主连岩王爷都劝不得,难道一个无名的年轻药师就有能耐了?”
“不是‘大能者可起死回生’,而是‘医师不能见死不救’。”
老堂主强调道。
老人一怔,随即含笑点头:“倒是我说错了。”
“不过这药师嘛……我倒也知道如何联系,你若是现在去找,应当也来得及。”老堂主低声说了一句,却见老友笑笑,也和自己一般摇了摇头。
“生死有命,何必强求?这种事情你比任何人都看得开,我与你相交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
老人俯身行礼,最后一次与老友告别。
金翎鸟会提前七日出现,今日已经是第三日。
金色小雀出现的第一日,老人枯坐了一天。
之后,他的态度是异乎寻常的平静,交接工作,嘱托家人,亲自安排各项身后之事,期间也应从家人请求让医师看诊,得到的答案大多一样:心血耗竭,神仙难救。
最后几天,老人选择与自己老妻安静共度,不愿旁人再来打扰,他整理衣冠神色肃然又不失平静,当他缓缓闭上眼的时候,那只金色的小鸟终于跳上了他的床头,张开了一双轻盈的羽翼。
*
生死界,黄泉乡。
死后的世界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古怪妖异,抬眼望去也只有幽魂往来哀哀啜泣,黄泉隔绝生死两界,金翎鸟引过黄泉,再想回身渡河就只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老人知道七月十四百鬼夜行的故事,只是经历过七月十四仍要驻留此处不入轮回的亡魂也比他想象的多了太多,他左右看了看,却也没有与他们一起选择停留此地。
在黄泉的彼岸,似乎有什么正在等着他。
那是一种奇妙的预感,一种超脱灵魂之外的玄妙感知,他知晓在那条路的尽头等着自己的是另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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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高的许可,这种许可不属于神明的注视,也不是凡世视作珍宝的神之眼——事实上他并没有拥有过神之眼,可他莫名就很清楚自己拥有这样的资格,只要踏出一步,他就能前往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
老人看着那些在此驻足不去的亡魂,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老人家分明坦坦荡荡毫无牵挂,为何不走?”
一道声音传来,老人循声望去瞧见一名中年方士站在不远处,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在下伯阳,在这儿帮忙做些琐事,老人家若是真的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在这里留恋了,早些走了也方便我们继续工作。”
“……这倒不急。”老人笑起来,“只是不知七月十四之后,这里为何还有这么多亡魂不愿离开?”
“生前执念未散,自然就不愿走,”对方答道,“说是死后就全都一笔勾销,可是能说走就走的,却也没有多少。”
老人又问:“小兄弟瞧着也不是个看不开的,为何也没有走?”
“这……”伯阳蹙眉,左右看看后茫然道:“这里还有这么多事情没处理,我若是走了谁来做呢?”
老人微笑道:“总会有人做的。”
“总会有人去做,那这个人为何不能是我?”伯阳答了一句,无奈道:“您若是真的心疼晚辈,就早些入轮回吧。”
“不去了。”
他道。
老人对瞬间蹙眉的伯阳摇了摇头,脸上却是笑意更深:“小兄弟说的不错,既然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那为何不能多我一个?”
“还请您帮忙做个引路,带老夫去见见黄泉尊主吧。”
老人细细抚过自己的衣袍,认认真真重整衣冠,对着伯阳笑道:
“——生前曾为璃月七星之一天权星,死后不过是无名老鬼一个,还望老头子生前这点微薄名声,能在黄泉尊主这里换个合适的差事。”
第148章阴间风格
伯阳最近的感觉非常不好。
这倒不是说黄泉乡哪里给他感觉不舒服,他从一开始看不过眼想着简单帮点忙到莫名其妙成了长期工,中间严格来说也没花多少时间,要说黄泉尊主拦着他不让走那倒也没有,与他同来的千岩军们大多已经陆陆续续放下执念再入轮回,就连那位百夫长也因为战友离去而一起走了。
伯阳看着自己身边的亡魂一批又一批,唯独他每次走到那条路的时候,又犹犹豫豫地转头回来了。
“你再这么绕下去,就快成黄泉一景了。”
伊莱恩开口调侃的时候,伯阳正在重新计算最近下来的亡魂名册,他叹口气抬起头,看着上座正托腮俯视自己的黄泉之主,幽幽道:“您能不能别调侃我了?”
“余可是认真的,”女王笑意盎然,看起来心情意外的很不错:“你的功绩名声虽不至于登上更高维的位置成就属于自己的永恒,但你再入轮回,新的未来也不会太坏。”
“余不会拦着你们走哦?包括怀峰也是。”怀峰便是那位前天权星的名字,下面不方便再称天权星,老人便给出了自己的名字,伯阳抬头看见女主的眼中笑意温和,却也只是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是我能走,我早就走了。”
“你的那些工作也并非无人可替,”女王平静道,“余重新安排一下也就是了。”
“可别说笑了。”
伯阳翻过一页名册,重新低下头去:“能干又不是要一直干的理由,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交给您来做吧?总归都是璃月人,我们处理比您自己从头开始上手更快些,和那些百姓说话聊天也知道怎么开口更合适,让您亲自处理这等小事,就算是鬼也要吓得再死一次,还请您看在我和怀峰大人都辛苦了这么久的份上,就别多插手了吧。”
女王眨眨眼,不说话了。
黄泉乡已经不像是之前那样混乱无序,有了一位前璃月七星的加入,很多原本毫无头绪的工作瞬间被理清了思路,黄泉之主倒是一贯的不闻不问,但在那位老人选择留下之后,取代了原本一片荒芜空地,宛如璃月玉京台一样的建筑群落也说明了她的态度。
当那座庞大的鬼城在她手中一点点建造完成,黄泉乡上空那种原本清澈剔透的黄昏晚景被无星无月的虚无黑夜一点点笼罩侵染,看着黄泉冥府相对而立,看着万鬼入城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伯阳心中也隐隐感觉到——这就是真正的开始了。
只不过他对黄泉之主的称呼仍然算得上是个为难的问题,好在他现在的定位也算得上模糊,非君非臣的关系,含糊只称声主子,对方也不反对。
但是,伯阳真正棘手的麻烦也是从现在才开始。
简单来说,就是活太多了。
那位璃月七星可谓是在这里如鱼得水相当惬意,且不说人与鬼的界线要求本就不同,单单是这里没有每年一次的帝君神谕就让这老爷子高兴得很,倒不是说帝君的安排不对对璃月没好处,几千年的积累下来已经证明了岩王帝君的选择是最优选,可话又说回来,但是哪个有能耐坐上那个位置的没点自己的心思和野心呢?
“这也就是我已经死了,而且岩王爷不在这儿可以偷偷抱怨一句,”老头眨眨眼,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快乐:“但是不用考虑指标和方向完全顺着自己的意思来,这可不是璃月七星之前会想的事情。”
伯阳眼睁睁看着最初下来的一个斯文儒雅温文有礼的老爷子渐渐变得放飞自我无所顾忌,黄泉之主不给他设置任何界线,只要能在最后送这群鬼去入轮回那么随便他搞什么都行,至于手段是否粗暴制定的规定是否稍显严苛,名声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老头看起来比她还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是鬼了,容错率也是很高的。
伯阳这个时候,还没有注意到问题所在。
但是在眼见着黄泉乡的鬼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谨慎言行,到嫌弃自己身上血肉腐烂难看得很,干脆相约去黄泉里洗个澡,出来后就剩一具白森森的骨头架子喀拉喀拉到处闲逛的时候……伯阳开始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对于如何治理冥府鬼城,黄泉之主不会给出属于她的建议。
她只会说看不顺眼的鬼就拿去砌墙。
然后一群事不关己的鬼围在旁边看着谁被塞进墙里,若只是做错小事的,那么过一会就可以你一根我一根的把人家拆下来;若是个什么死后还不知悔改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最合适的家伙,那就在墙上嵌着吧。
目前为止,黄泉之主唯一让这里的鬼魂集中私下忍不住偷偷抱怨的地方,也就是她不许种菜。
部分璃月鬼对此表达了强烈的抗议——虽然我们不吃也吃不了,但是不能吃菜和不能种菜是两个问题!
但是那位看似严苛的界线其实也很模糊。
比如说之前有位死心眼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风情万种,被负心的情郎骗了钱又骗了身子,被毒杀的时候肚子甚至尚未显怀,可即使如此这姑娘还是抽抽搭搭说要等着情郎下来,他对我那么坏一定是家里不同意有苦衷,他虽然杀了我可他最后说了爱我,我一定要等他下来听他和我说清楚……结果没过两年那位情郎因为拈花惹草不加节制,年纪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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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下来之后遇见自己昔日情人,第一眼甚至都没认出来。
那姑娘当时就疯了。
据说当时的围观鬼说,黄泉之主似是正巧路过,认真教了那姑娘如何把死鬼变成可用建材,于是那娇娇弱弱的姑娘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手脚麻利的把情郎拾掇好了,围观的吃瓜鬼众纷纷热情地出手帮助,就种植方面给出了各自的有用建议,也算是趁机过了一把种菜的瘾。
不能种菜但我们可以种花嘛。
而且按着这个要求来看,暂时没空管但是适合当花肥的鬼也不少,也能减少部分黄泉乡人口膨胀问题……于是在部分热情亡魂的慷慨帮助下,赤红如血的冥府妖花已经连成无尽花海,如今已经已然成为了黄泉新景。
前天权星,现役冥府的临时管理人怀峰老爷子对此只有一句话的评价:
“我们需要一套完整的冥府律法。”
黄泉冥府,已经快成为另类尸山血海铺就的无光地狱了。
……只能说,继续在这儿待下去,我的精神状态也会岌岌可危。
伯阳面无表情地想。
我们需要一些正常的人……不,鬼,帮助我们整理一下这种混乱的精神和诡异的思维方式。
于是第七年,他请了黄泉之主的许可,以血脉亲缘为引,托梦自己当时战场上最后辞别便不再相见的弟弟。
黄泉乡七年时间,每年七月十四都延续之前的传统,但是伯阳一次也不曾回去,实在是鬼走了留下来的工作却还是一大堆,这次突兀托梦,他那离开时还显得风流俊秀的弟弟却已经苍老了十几岁一般,伯阳看着弟弟目光从恍惚变得惊愕,最后是无尽的怀念和悲伤,哽咽到许久不能出声。
他想了想,换上自己最亲切的语气,叫了一声:“弟。”
“兄长……”单从外貌看,活着的这个却更像是饱经风霜的兄长,他在家中等候七年,每年七月十四都等着兄长的亡魂归家,可没有一次等到兄长的影子,于是他反反复复的想着,是否是自己夺走了兄长的生机,是否因为换下了自己,兄长才不得不去死?
他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却见伯阳抬手拍拍自己的肩膀,亲切道:“弟,你准备什么时候死?”
当弟弟的眼神显得愈发凄然绝望,哽咽道:“兄长若怪我,尽管冲我来也就是了……”
“什么?”伯阳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黄泉乡呆久了思维有些奇怪,于是迅速摇头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来和你讨命的,兄长我现在在黄泉乡也算谋得了一官半职,前几年实在是事情太多工作太忙,这才没来得及回来看看你。”
“那……”好端端的一个中年汉子抽了一声嗓子,哑着嗓子问道:“兄长这是……?”
看着弟弟这双尚且未被黄泉冥土污染的澄澈目光,伯阳心中一酸,抓着弟弟的手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地下各类事情,只不过他情绪有些激动,也有些难以遏制宣泄的冲动,从千岩军将士不愿回家讲到天权星去而复返为亡魂驻足留步,又讲冥府初步建设各种心酸难处无人可用,从自己工作遇到种种难处和满心无奈……做弟弟的表情一开始听着还是感动和欣慰,无比满足的看着兄长和生前一般对自己絮絮叨叨的样子,只是这故事越往后听越觉得不对劲,到兄长开始痛心疾首抱怨花娘把鬼埋进地里实在浪费建材的时候,他终于有点熬不住了。
他往回扯了扯自己的手臂,很委婉的说道:“兄长,时候也不早了,眼看着天快亮了,不妨早些回去,没说完的话明晚再说,弟弟明天还有工作,这个时辰回去还能小睡片刻……”
“睡什么睡!”伯阳立刻拔高声音:“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等你随我去了黄泉乡想睡多久睡多久!哥哥在下面已经为你留好了位置,无需排队或是考评,只等你下来立刻就能走马上任!”
“……哥。”弟弟抹了把脸,无比诚恳地说道:“弟弟在上面活得挺好的。”
“挺好的也不见你谋个一官半职或是进了玉京台!这么大个人了还得哥哥在下面替你操心!”伯阳用力拍拍弟弟的肩膀,看他那张颓丧疲惫比自己还像鬼的脸,不由得又一次恢复了满脸温情,亲切道:“不过不妨事,你可以在上面好好调养身子再说,所以啊弟,你准备什么时候死?”
第149章编制问题
七年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算得上一个不长不短的时间,它看似改变不了什么,但也的确可以将某些东西潜移默化的写入生活的细节之中。
往生堂的老堂主比起七年前的样子已经是须发皆白,他的精神状态仍然显得相当不错,只是没办法再和当年一样跟着金翎鸟一晚上跑遍半个璃月港了。
简单交代了几句后,胡一生便拿了外套准备出门,他儿子若有所觉,跟着抬起头问道:“爹,又要去找你那位朋友?要不然你们两位在这儿坐坐我出去替你们买些好茶就算了,何必非要往外跑呢?”
“你不懂,”老头摇摇头,“我的这位钟离小友可不适合在屋中相谈,我这年纪还能交到这样一位友人已经是晚年大幸,而且你别看他年轻,有时候说话比我还要老气古板,听着很有意思……不过这种乐子须得寻找机会主动挖掘,可不是在这屋子里枯坐就能得来的。”
做儿子的满脸无奈,不好再拦。
老堂主笑眯眯的出了门,今日外面天气不错适合四处逛逛,他那位钟离小友在生活细节上的讲究已经比他这个往生堂的老头子还要挑剔几分,与他相伴在街头闲逛,总能遇到不少意料不到的趣事。
最近听说小友沉迷上了茶馆说书人有关黄泉冥府的故事,此次相约地点也只是路边最寻常的一处听书茶摊,老堂主也不着急,溜溜达达往那边走了。
*
璃月人听多了神鬼仙怪的故事,岩王爷再怎么受人尊敬,成型的故事就这么多,讲了这么多年往往是说了开头就知道后面,多多少少也要腻味了。
而且对于茶馆说书人来说,最让他头疼的还不是故事说的太多次听众已经失了兴趣,而是这里面有一位名叫钟离的客人,实在是难伺候的很。
老实说,这位朋友博古通今见识不凡,他若要想要编写新的故事的话,那么询问他的意见自然是很有必要的,只不过客人千般万般好,偏偏就是会说“可同样也有考据,岩王爷不会这么做”“此段意境虽好,却是有些超过现实”“这里的设定是否太过复杂?也许岩王帝君当年并没有想太多”……诸如此类的话。
比起所谓的符合真实贴近真相,他还是比较希望这位忠实听众能先理解什么叫“故事的适当夸张性”比较好。
好在最近这位朋友着实收敛了不少,自从自己盯上了金翎鸟并作为最新的创作题材以后,不仅是故事大受欢迎,就连一贯擅长挑刺的某位也不再说什么,虽然每次自己在台上滔滔不绝,一扭头看着台下那双琥珀金瞳直勾勾盯着自己时还是有些莫名心虚气弱之外,至少没人说他说的不对了啊!
当老堂主终于姗姗来迟,台上说书人已经醒木一拍进入了状态,故事也已经快要进入高潮部分,老头这才轻手轻脚出现,在钟离旁边留下的位置坐了下来。
“……今日讲的故事老堂主怕是不一定会有兴趣。”钟离微微侧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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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低声音开口提示道:“讲的是对痴男怨女,女子情深义重,男子却薄情寡义夺了对方家产还不够,死后双双入了黄泉冥土,在冥府受审清算生前罪孽的故事。”
“胡说八道,我那是觉得将来自个儿下去了什么就知道了,不必认真听这种‘戏说’版本罢了。”老堂主眉头一抬,神情很是严肃。
此时台上醒木一拍,便听得说书人语调一抬,肃然道:
“——证据确凿,这负心人却仍在强词夺理,蛮横狡辩,冥主娘娘却是直接拿了判官手中白骨令签亲自扔了下去,道了句:‘如此聒噪,先拔了他的舌头’!……”
在台下一众喝彩声中,老堂主跟着拍拍手,侧首问道:“这小子前面讲故事还说是黄泉之主,怎么忽然就开始改叫‘娘娘’了?怎么,他下面认识人,知道人家长什么样?”
钟离从容答道:“岩王帝君的各类传说都收集了那么多,若是想知道黄泉乡的故事应当也是有些方法的吧。”
他和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聊着,不知不觉间说书人的故事此时已经告一段落,收了赏钱后只是远远和钟离点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即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老堂主见状不由笑道:“你这是过去为难了人家多少回,连近身打个招呼都不敢?”
钟离的表情也有些无奈:“我不过是帮忙挑出些细节的错处……现在黄泉乡的新故事讲的都很好,我可从未多说一句他哪里讲错了。”
老人顿时大笑起来:“我倒是觉得是你也没听过所以挑不出来,若是这小子顺着之前帝君诸多传说一般将黄泉之主的故事胡乱写上一堆,你怕不是还是要过去辩得他再也不敢讲了!”
钟离笑笑,却并未否认。
老堂主见状顿感惊奇,要知道岩王帝君的各类故事虽多,他的这位朋友顶多也只是就是纠正对方细节错误或是不合考据,从未直接说过哪段故事错到不适合拿出来再讲,顿时生了兴趣想要多问几句,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不远处一道声音略显迟疑,叫得却是自己:“请问……可是往生堂的胡老堂主?”
“……叫人的不少,会在外面主动叫老夫的却还不多。”老人故作惊讶,但还是笑眯眯对着那后辈摆摆手示意他过来,见钟离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后,这才邀请对方坐下。
“不知这位小友是……?”
“我不太重要,不过我那已故兄长名为伯阳,不知您是否记得。”
胡一生神色一肃,立刻敛起脸上所有戏谑之色:“与千岩军共殉于层岩巨渊中的术士之一,老夫自然记得。”
“您记得就好,”中年人有些疲惫的笑了笑,他抬头看了一眼说书人之前站着的方向,迟疑许久后还是低声问道:“往生堂负责生死之事,我想问问,您对如今的黄泉乡如何看?”
老人沉吟片刻,却是摇了摇头:“往生堂不以生者的规矩定义黄泉,这是死者的归处,如何评判定义也应当是属于亡者的权力,若是小友想要问我,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请您不要误会,”中年人温声道,“实则是我前些日子梦到了自己亡故的兄长,他似乎在那里过的还很不错,所以才想着过来问问。”
老堂主疑惑道:“既然如此,小友直接问了你兄长不是更好?”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清了清嗓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先不提我的哥哥了,刚刚的故事里提到了拔舌之刑,老堂主不会觉得这太过严苛了吗?”
“这个嘛……”老人有些委婉的回答道:“一来这只是故事,二来哪怕真的是真的,毕竟是亡者的事情,生人也不适合多加评判。”
中年人便叹了口气。
“请您不要误会,我只是在想,黄泉之主若当真如此行事,那么未免太过严苛残酷,不利于民……”
老堂主却听得一脸迷惑。
“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呀?”他满眼诚恳地看着面前的后辈,认真道:“还是小友觉得,故事中那样负心薄幸的恶毒之人不应受罚,受害者不但性命难以挽回,连死后的公平也拿不到?”
中年人一呆,愣了好一会才回答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按着我兄长的意思,黄泉乡驻留不散的亡魂并不算少,黄泉之主这样的风格对他们而言……”
老人的神色愈发莫名其妙:“可黄泉之主之所以会在每年七月十四开启鬼蜮大门,不就是为了让亡者解开执念愿意再入轮回?若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小友的意思应当是担心鬼界律法严苛残酷到让其他亡魂心生恐惧不愿留在黄泉乡,可他们如果当真因此走光了,难道不是反而符合了黄泉之主最初清空黄泉不留鬼的预期么?”
“……”
对方满脸呆滞。
“……诶?”
诶?
“诶什么诶,”老堂主抬起手中折扇不轻不重敲了敲后辈的头顶,无奈道:“平白担心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听了故事就要担心自己被拔舌头的家伙大多是真的犯了什么需要被拔舌头的错,你若是没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担心这个做什么。”
中年人满脸恍惚,好一会才缓过来,苦笑道:“……倒是我一时魔怔了。”
“不过你这脸色距离见到金翎鸟怕是也没多久了,”老头幽幽道,“如何,需要我帮忙介绍个大夫给你们?”
“这倒不必,”对方摇摇头,还是简单解释了一边之前的那个梦,听得老头啧啧称奇,感慨起来:“便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担心自己死后的地方很难熬?”
“兄长愿意留下自然有他的理由,”中年人沉沉叹口气:“只不过若是我要去了,大抵是拗不过兄长的意思,也不知晓这黄泉的官职是否算得上官方编制,薪酬待遇和当地物价又是如何,是未来都是这个位置还是有可以晋升的渠道,若要晋升的话又要走什么路子……”
一旁安静喝茶并未打扰两人谈话的钟离冷不丁呛了口气,一口气没上来低头咳嗽了半天。
往生堂老堂主也是罕见的目瞪口呆:“……想的真多啊,小子。”
“不过生者的摩拉应当是用不了的,”比起还在咳嗽的钟离,胡老堂主的思维倒是变换极快,迅速跟上了对方的脑回路一起分析起来:“亡魂没有躯体血肉的束缚,也无需考虑常人的生理需求……不过,在那里说不定你真的能见到和常世一样的景色,就像你至今未曾离去的兄长一样,既然无需考虑身外之物,那么他们现在去做的,一定就是他们真心想做的。”
中年汉子微微一怔。
“按着您的意思,兄长驻留七年依旧不愿离去的原因……”
老人笑眯眯的点点头。
“他们喜欢那样真正称得上顺从本心的日子,原因大概‘仅此而已’。”
第150章来都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女王的错觉,她总觉得几年下来,黄泉乡的亡魂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了。
话说她最开始是不是就只是想送走那批千岩军来着……?
因为坎瑞亚的大规模污染蔓延七国范围,层岩巨渊受损严重战事惨烈,无数千岩英魂徘徊不散,让他们继续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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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实在是很吵又很麻烦,她这才同意帮忙七月十四开门送他们回去最后一次与家人团聚然后老老实实去对面,照理来说她没来之前这里也是这样,怎么她没来之前这里光秃秃一片什么都没有,来了以后反而数量迅速膨胀,一堆鬼不愿走了?
“您要问原因的话,嗯……”前天权星,现任冥府司判怀峰摸了摸胡子,好一会才给出来一个答案:“也许是因为璃月人比较喜欢……凑热闹?”
伊莱恩:“……”
伊莱恩:“……?”
女王一脸茫然。
看自己现在的主子露出这样的表情,老头也只是摸摸胡子笑眯眯的等她反应过来。
老实说,黄泉乡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是一点都不奇怪,按着伯阳的说明,最初那批滞留在此的灵魂其实不是什么英灵,也不是什么怨鬼,他们就只是最普通的平民的灵魂,他们平凡,普通,安静又温顺,生前忙忙碌碌操劳一生,死后一般也就是正常被引渡往生,成为璃月地脉的一部分。
——但是谁让黄泉之主开了七月十四这个口子呢?
他们没什么执念,也没什么怨恨,本该是走的最痛快的那一批,但是见黄泉之主送英魂返乡,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简单留下来看个热闹,也不过分吧?
他们也不捣乱不添麻烦,围在旁边看看这些护佑他们一辈子的将士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个过程也挺有意思的。
之后驻留徘徊不散的便是生前有怨的鬼,像是那位花娘便是其中一位,不过花娘现在不是一位,而是个代称,这世间痴男怨女实在太多,她们不愿留下来自己生前的名字,便统一选择以花娘称呼,只是花娘知道把负心人埋起来当花肥,还有那么多的不公怨恨不得纾解,要如何处理他们,同样也是现在的冥府最头疼的地方。
女王不干涉亡魂自己的判断,人类的恩怨他们自己解决,而对于这种东西,普通人即使不懂如何判罚但也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朴素善恶观,从大多数鬼默认的“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么多干嘛”,到现在的“就是因为人都死了所以才要计较这么多”,前前后后,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
到目前为止,所有判决的结果都是顺从这套朴素善恶观得出的,但是目前为止司判只有一位,未来得及处理的案子却还有一大堆,于是想着晚点过去不急等我看完这段再说的璃月鬼积累了数量庞大的一批,他们堵在这里不走,后续下来的新鬼又想着你们看啥呢给我也看看,如此一来又积累了一大批。
伊莱恩:“……”
“冥府司判只有一位不太够用啊,主子。”老头摸着胡子唏嘘摇头,女王沉默片刻,忽然想起来一个事:“那你之前和我提过的冥府七司的构想……该不会真是对标璃月七星吧?”
老头神色很是淡定:“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嘛,死都死了那在这儿早点走晚点走也没没什么区别,大家留下了一起为冥府效力多好啊,单我一个老头子肯定忙不过来,不过这件事情您便不必担心了,再过几年估计我那几位老友陆陆续续全都下来,到时候我亲自去劝,好歹应该也能留下来个四五位。”
伊莱恩:“……”
女王的表情变得愈发复杂。
一共七位你这一开口就是要预留四五位,再算上你自己……这是劝啊,还是骗啊。
“先不说这个了,您叫我来可是有事吩咐?”
“……”女王无奈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怀峰,便也就顺着新话题说了下去:“不是你们之前说过的,现有的信息很难为亡者定罪?”
冥府有的只是亡魂一面之词,因为没办法和常世断案一般依靠各类蛛丝马迹来判定结果,即使如此,神探不常有,更多处理这些都只是普通人,他们能力有限,精力有限,客观因素限制实在太多,更多的案子都只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封存成为几十年也无人问询的旧案悬案,生前已经得不到真正的公平,死后总不能延续这份不甘冤屈。
正因如此,怀峰作为司判的工作才迟迟不曾推进下去。
“冥府新开一处,名为轮转镜台,将亡魂带到那里去吧,亡者生前经历一切都可回溯重现,到时候也无需管他们自己如何说了,你们自己看清前因后果,自行判断如何处理就好。”
“黄泉不应干涉常世,所以余调整了某项技术,只是让过去的影像重现。”女王很淡定的解释道,“好在你们都已经死了,以凡人的一生来说已经是一条完整且封闭的线,如果以此为前提,不考虑其他传输问题,而是只是单纯回溯某段时间的记忆,并不算太难。”
“这种仙法闻所未闻……”
“仙法?不,这是属于异邦的人类魔术师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余只是学会了而已,”女王摇摇头,“如果真的是‘量子转移’的完整版本,那么应该是把你们投放至过去,亲眼目睹当时发生的一切,不过提瓦特的地脉构成和元素力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技术,也的确没有做的这么认真的必要,所以余稍微调整了一些细节,操作也蛮简单的。”
人的一生便是属于个人的完整历史,将某个点投放到最初的起点,但是并不是投放真正的意识体,而是作为单纯的记录器以此为锚点回现一生的话,那么难度就要比泛人类史的版本低上太多了。
怀峰听得一脸空白,随后蹙眉问道:“两者隔阂居然如此之大?”
“这个要怎么和你解释呢……”伊莱恩想了想,这才答道:“如果用稻谷来作对比的话,那么那边的人类已经可以直接使用最初的稻谷提供能量,而提瓦特这边需要经过砻谷碾米等繁杂工序,将谷粒处理成大米才可以;支撑这个技术的话,虽然是精简调整后的版本,但是只靠大米还是远远不够的。”
“若是按着您的说法,这种技术单靠提瓦特的地脉和元素力无法完成,那么可以为它提供基础的……”
女王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他:“当然是余。”
老人瞬间换上了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无妨,”伊莱恩的态度倒是很淡定,“这种程度的消耗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只看你们现在的进度,怕是再过几百年也处理不完今年积累的事情,你们尽快解决好,余也能清静些。”
“……老夫明白了。”
怀峰叹口气。
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如今这位主子在某些方面思考问题的方式总有些奇怪的违和感,退一步看,黄泉之主的行为自然没有任何问题,比起质疑,他现在更应感激才对,可他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您是否坚持如此?”
“你要是不介意余抽干璃月地脉,那么余也可以不坚持哦?”
“……”
沉思片刻后,老人从怀中取出一份草稿,毕恭毕敬的递给了女王。
“这是什么?”
怀峰恭敬答道:“伯阳兄草拟的一份管理手册,不过这个应当是面对冥府的管理者,也就是未来的冥府七司和其他公职,毕竟这一部分可比普通亡魂好管理多了。”
“这种东西倒是无所谓,你们自己定了不就好了……”伊莱恩翻了几页,忽然动作一顿,“不过这个上三休四怎么回事???”
“也许是他现在工作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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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吧?现在人还不够用,等后面人手充足他就可以一口气全部休完,可以累积的,不清零。”怀峰淡定解释道,“不过您刚刚是不是说了我等可自行决定这些是否通过?”
女王下意识点点头,于是老头从她手里扯走那份草稿,恭恭敬敬把她请了起来送到了门口,“既然如此,您现在应该去休假了。”
伊莱恩:“……”
伊莱恩:“?”
“可是余好像也没干什么……”她话音未落,老头就已经跟着开口补充道:“轮转镜台已经算得上大事,按着伯阳兄的计算,您现在应该积累了三年六个月零七天的假期,还请您快点去休了吧,此等大事黄泉之主更应当以身作则,您不去休未来谁也不敢休……好了还请您别在这儿守着了,去玩吧去玩吧~”
“……”
女王莫名其妙就被自己的部下给请了出去,对于属下想要休假的心她没有意见,怀峰不想让她继续碰工作她也能理解——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不只是在这儿做事,她现在也是在这儿住的?
她一抬头和上方的青鸾鸟面面相觑,没过一会又觉得盯着他干什么这石头鸟又不能给出建议,然后又想留着这么个玩意能干嘛它连个差事都没有余要你何用——
鸾鸟非常无辜。
见女主人的目光愈发阴沉起来,它立刻扑腾着翅膀表示自己可是很认真的研究过女主人头疼的那些麻烦的!
要说整个冥府鬼魂群聚的地方哪里最多,自己这只能飞的鸟绝对比任何鬼都清楚。
伊莱恩:“……所以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聚在一起看和自己无关的热闹?”
鸾鸟陷入了沉思。
那些冤魂的故事的确和他们关系不大,但是这毕竟来都来了……您明白意思吧?
伊莱恩:“……”
不,余不明白。
第151章都没事了
轮转镜台一成,原本许多卡在关键处的案子立刻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生人断案,讲究一个人证物证公平公正,可入了冥府的亡者却无需顾忌太多,白家大娘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点,要她说啊,生前的官老爷和千岩军们断案判定就是太容易心慈手软,遇到什么犯事的关个几年就能放出来,那些人活了几十年都没活明白,换个地方关几年难不成就能学好了?
岩王爷自然是宽宏大量慈悲为怀,不愿对璃月百姓滥用酷刑,可总有那不争气的倒霉东西浪费他老人家一片心血,非要去做那作奸犯科的事情。
这轮转镜台本来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下来还没有几个月,照理来说已经没太多挂念,只是做娘的放心不下孩子,只想着今年七月十四回去看一眼最后叮嘱几句然后就走,这期间正巧碰上轮转镜台落成,随着司判入座,文书执笔做好准备,金翎鸟便也跟着领上了第一只怨鬼。
群鬼围簇两侧叽叽喳喳期待不已,白家大娘仗着生前在人群拥堵的市集中磨砺出来的本事,英勇无比的闯到了鬼群的最前排。
没过一会,她就认为这是自己在黄泉乡这么久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台上那只鬼她认得的!
“……哎呀我和你们讲哦,这糟心东西生前糟蹋的那姑娘我认得的!人家小姑娘可是个好孩子,哎呦,孝顺勤快手艺也好……”随着轮转镜台回溯过往,终于证明台下两方证词孰真孰假,白大娘已经相当自来熟的和身边一同凑起来的几个鬼嘀嘀咕咕地讲了起来。
几位大娘一边讲一边附和着点着头,全神贯注听着白家大娘讲到那东西如何花言巧语骗财骗色,忽然呸呸两声,嫌弃道:“狗东西一个,就该扯了舌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样合适吗?”一道声音闯入她们的谈话之中,白大娘眉头一挑正准备先掐一轮,一回头看见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姑娘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顿时恨铁不成钢的心占据上风,她直接把那姑娘扯过自己身边,对着台上指指点点:“姑娘,你年纪小我不说你什么,但是看男人可不能只看人家说话,要看看人家愿意为你做什么,说话的本事谁没有啊?这男人就是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一条舌头会说话,其他的全都没用……”
白大娘絮絮叨叨念叨一堆忽然一停,她换了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姑娘,脸上又换了疼惜之色:“……难怪觉得这话不合适,这么年轻就下来啦?”
对方一愣,随即不以为意的笑笑:“下来好多年了呢。”
“哎呦可怜见的,谁家作孽啊,这么漂亮的姑娘……”白大娘拍拍她的手,感慨道,“不过不要紧,大娘和你讲讲,以后再有机会小心些就是了。”
她见对方耐心极好,干脆又从头开始讲了一次自己知道的故事,这次聚集过来听热闹的鬼明显比之前又多了不少,此时也不知道是谁带了类似炒南瓜子一样的东西在鬼群手里左传右传的,白大娘抓了一把后很是自然地直接塞进了这姑娘手里,这才自己又抓了一把。
一群鬼叽叽喳喳,嘀嘀咕咕。
“……这下面也没南瓜子啊,你们谁去花娘的花田里挖地了啊?”
“什么挖地,这是新品种,新品种懂吗!她们要那么多种子也没有用,我们这是合理消耗!”
“啧,胆子真大,也不怕被埋了……”
“埋了就埋了嘛,没把我胳膊腿卸了就还能爬出来,不打紧的。”
一时间咔嚓咔嚓的声音此起彼伏,显得完全没反应的伊莱恩很是格格不入。
白大娘在听见花田后就把东西从伊莱恩手里扒拉掉了,一脸嫌弃的呸呸两声,这才温柔道:“听大娘的话,咱不吃那脏东西。”
她说到这儿又是一脸感慨:“这儿就是没什么合适的材料,不是鬼啊就是骨头架子,要是有东西的话我就给你做酒酿圆子,大娘做的酒酿圆子可是十里八村最好的,我和你说啊,你大爷当年就是吃了我摊子上两碗酒酿圆子这才追在我后面不放的……”
“可是鬼不吃东西不是也行么?”
“这不过就是个念想?”她有点嗔怪的看了一眼这一脸状况外的漂亮姑娘。“说白了不过是和每年七月十四让我们回去看一眼一个道理啦。”
大娘叹口气,言语间却没有多少负面的情绪,只是顺着心思往外说罢了:“都劝我们快点去入轮回,可轮回之后又是个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我这辛辛苦苦忙碌了一辈子,认认真真做了一辈子好人,但最后好像也就这么回事了。”
不过她也就是感慨这么一句,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死了还能回头看一眼,这已经是从未想过的惊喜;若是真有个什么下辈子的做指望,那她说不定也会更愿意做个好人。
白家大娘不自觉说了一堆,最后却见那姑娘安安静静看着自己耐心听完自己说完了所有乱七八糟的话,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在她肚子里也不晓得堆了多少年,不知为何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脸上不由得也有些羞赧之色:“光听我说了这些有的没的……话说回来了,姑娘,人这一辈子活得就是个指望,你将来若是有机会,可不要信这种人说话哦!”
将来啊……
伊莱恩笑笑,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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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在提瓦特,其实是没有将来的。
出生,成长,死亡,最后回归地脉元素的轮回,这便是普通人的一生了。
白大娘没有注意到身边姑娘的出神,还在和其他聊天的人一起聊天,感慨道:“要我说啊,这最好就是让人知道扔了良心用一张嘴骗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岩王爷管不着,最后来了黄泉也要被拔舌头的……”
“拔舌头啊……”
身边那漂亮姑娘喃喃重复了一遍,白家大娘还以为这姑娘死心眼又心软了,正准备再劝几句,就听得她轻飘飘笑了一声。
“那就拔了吧。”
她表情这才放松几分,却也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没过几日,依旧和群鬼聊天的白大娘便听得那日的怨鬼被金翎鸟叼了舌头,扔进黄泉里用骨头铺河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