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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碎片

魈没办法做出评价,而鸾鸟也没办法回答应达小心翼翼的请求——虽然火夜叉的表情的确很可怜,但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鸾鸟那双以石珀雕琢的眼瞳便只是安静地看着应达,火夜叉不得不缩了缩脖子,悻悻收回了自己的双手。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雪白团雀,它完全不知道危险和躲避,懵懵懂懂歪着脑袋打量着面前的夜叉,火夜叉抿平嘴角,终于还是没忍住,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眼看着就能戳上团雀毛绒绒的小胸脯……

“……我说,应达。”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鹏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的那一刻,应达亦是一声受惊的尖叫声脱口而出,原本就在她手边的团雀迅速跳起来飞高到了夜叉暂时接触不到的地方,鸾鸟亦是张开羽翼离开了原本栖身的一片光洁岩石上,应达捂着疯狂乱跳的心口,一脸幽怨的转头看着金鹏:“你吓死我了……”

“无论怎么想这话应该都是我来说吧?”少年有些无奈,应达有点心虚地讪讪一笑,这才发现对方双手小心拢起,一个猜测呼之欲出,火夜叉双手捂住嘴压住了一声小小的惊呼:“金鹏……!”

火夜叉的脸上写满了欣慰的感动。

我就知道你还是心里有我的!

魈轻咳一声,小心抬起了拢在一起的手指,一只闭着眼睛在他掌心闭目养神的雪白团雀安安静静缩成了一个团,好在刚刚一声尖叫也没有打扰到这一小团,少年将双手递到了应达的面前,声音放得愈发轻柔:“你现在可以摸摸,但是这是大人做的,我们带走还是不行的。”

“——也可以让你们带走几只哦,试手做了不少呢,我还没有那么吝啬。”

伊莱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的那一刻,应达便看见金鹏原本写满了温柔的瞳孔瞬间一缩,起身背手拢住掌心团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的速度太快,转身站好的那一刻尚有几缕轻软发丝被细微且混乱的风元素力冲得不曾乖顺回归原位,看着便有些如同刚刚受惊的团雀一般惊恐炸毛的感觉。

“……大人。”

魈乖乖低头,一副无比熟练的认错姿态。

“所以都说了……只是随手做的灵性不强的造物罢了,也没有自然生物繁衍的能力,带回去当个能动的小玩具也没什么,倒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伊莱恩一脸无奈,她很顺手地拍掉了魈头顶的几片竹叶和他还有些飞舞的发丝,有点炸毛的鸟球重新恢复成沉稳持重的金鹏大将,少年神色镇定,只是耳廓仍有些控制不住的浅淡红晕。

比起金鹏,应达便显得要拘谨许多,俯身行了一礼,这才开口:“见过烈风之主。”她话音未落,几只雪白团雀便安安静静落在了她的肩上,烈风之主在他们身上设置的术式来自于几百年前的某只元素蛋,只是只需要吸收夜叉身上一点自然流淌而出的元素力便足够。

这须臾已经认主的团雀让应达的脸部表情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柔和下来,火夜叉控制不住的弯起眼睛,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轻飘飘地,“那就多谢烈风之主的好意了……我们接下来就不打扰您了,先告辞了。”

只是还不等应达转身,她的手臂却已经被魈抓住了。

少年微微蹙着眉,不太赞同的看着她。

“说好了的,应达。”

火夜叉脸色一赧,却是低声道:“什么时候说好了……而且金鹏你这是做什么?”

而另外一位烈风之主仍只是安静看着他们两个当着自己的绵拉拉扯扯,唇角挂了几分浅淡笑弧的悠哉模样,反倒是金鹏先一步转头看着伊莱恩,轻声道:“大人,夜叉有事相求。”

应达看向金鹏的眼中立刻带了几分哀求之色,金鹏却在烈风之主的面前对他的同族血亲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沉默强硬:他抓紧了应达的手腕,态度严肃地一时间到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当年被烈风之主救下的乖巧小战俘还是岩王帝君麾下金鹏大将了。

应达拗不过金鹏的坚持,只好犹犹豫豫被他拽进了林中别院,清净小院中并无旁人,帝君换下神装,一身常服坐在石桌旁慢悠悠地品茗赏花,看金鹏拽着应达进来,也是一脸平静。

蒙德的女王往来此地的次数太过频繁,考虑到之前摩拉克斯在埃利亚的前科,理所当然地把这处别院的一半改成自己更加习惯的工坊,只是两位仙众夜叉刚刚跟着她的脚步进入工坊,魈就被伊莱恩按着肩膀推出去了,临关门之前还不忘像是驱散幼猫一样对他摆了摆手,“没让你们进来不许偷看。”

魈站在门口还没等说些什么,立刻被关门声惊得一颤,他眨眨眼回忆起女王随口说的“你们”,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坐在石桌旁边悠哉品茶的岩王帝君。

……应该不是在说这位,吧。

摩拉克斯想了想,多拿出一只茶盏放在另一个位置上,温声道:“一起等吧。”

魈:……

所以还真是您啊。

“不知为何,迭卡拉庇安对夜叉一族的情况了解反而比我更清楚一些,先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她就准备好了这么多……”帝君对着正襟危坐的魈笑了笑,说道:“不过她不想让我看,无妨,等一下我们可以直接问问应达。”

少年很矜持的点点头,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听见了自己有些慌乱且急促的心跳声。

对夜叉一族的了解更甚于帝君……

那到底是因为,是不是因为……

***

“——是因为金鹏的影响吗,大人?”

在并无幼弟在场的房间里,火夜叉终于解开了衣服遮掩的伤口位置,她的身体线条流畅且紧实,是属于一位战士的最完美的躯体,只是心口和腹腔的位置旧伤未愈,虽然用了药物处理,仍然能看到一些暂时无法依靠夜叉强悍体质痊愈的伤口。

可夜叉对此视若无睹,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楚,此时只是满脸好奇的看着一旁调试药剂的女王。

“有一部分是的。”伊莱恩温声道,她只让应达进来,一来是因为她是女孩子不方便旁人观看,二来也是因为她的情况算得上仙众夜叉之中较为严重的类型,不好让魈直接看到。

有关业障的研究她并没有放下过,如今亲自上手检查,也只是确定了她的猜想。

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是夜叉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一种收拢污染的“容器”,以杀止杀固然可以清理绝大部分的业障和残秽,可其中真正无法解除的那一部分,却是以“业障”为名积累在了仙众夜叉的体内,直至容器损毁,否则这样来自血肉与灵魂的折磨只会日渐加重,永无休止之日。

“蒙德的药剂应该对你们没有太大的作用了。”

“哪有!”火夜叉很快就恢复了一贯轻快活泼的语调,笑嘻嘻地反过来安慰道:“您的药治疗外伤还是很有用的!凡人的药剂对我们没有用嘛,而且我们经常出战,业障什么的早就习惯了……倒是受伤会麻烦,容易耽误很多事情的。”

伊莱恩并没有多说什么。

“摩拉克斯在找到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有了个解决的方法。”

应达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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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本来这个方法并不是为你们准备的,两边的情况严格来说完全不同,但是意外的可以选择同样的方法来阻止——你明白我的意思么,这种方法并非你们惯常认知中的‘缓解’,更不是真正的‘解除’。”

“我有些明白……但还是有点不太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状态的静止’。”女王温声解释着:“你可以姑且理解为在更久之前,有一个已经灭亡的种族,他们会因为一种来自灵魂的污染而被迫走向毁灭,毁灭的结局便是与污染同化……我想如果是你们的话,应该不难理解这样的说法。”

应达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夜叉承受业障最好的结果是自尽而死,但是更有可能是被疯狂的意志夺取理智甚至反过来伤害自己所爱之人……真到了那一天,倒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们也是污染的一部分了。

“我研究最久的术式之一,若将其一部分性能做调整简化的话,那么可以分离出一种碎片埋在你们体内——我之所以说是‘状态的静止’,就是因为碎片可以将你们此刻的状态彻底固定住,你们所遭受的污染不会再有所增长,但是相对的,现在的疼痛与已经承受的污染也无法再度祛除。”

火夜叉怔怔听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上尚未痊愈的伤痕,有些犹豫地问道:“也就是说,我现在的伤口无法愈合……但如果我继续下去,也不会积累更多的业障?”

她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

应达没有立刻回答,她反复摩挲着自己的小腹,有些发呆。

……好厉害啊。

她怔怔想到。

就算不是为了夜叉专门研究的术式,就算不算上与帝君势均力敌的那些年,单纯看她现在的能力……果然还是好厉害。

火夜叉缓缓吐出一口气,她主动躺了下来,并放开了自己的双手,对着伊莱恩露出自己毫无防备的柔软小腹。

“您说的那个术式,请您在我身上试试吧。”

应达微笑着说道。

“我是兄弟姐妹之中污染最严重的一位,若是我能够接受的话,那么我想他们也没有问题。”

可是女王没有立刻行动。

“你想好了么?这会很痛苦——比你想象得痛苦的多,你身体与精神的时间也许就将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你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开始怀疑今天的选择:如果不是我的话,那么你应该可以享受更加纯粹的快乐,更加单纯的幸福,而不是带着今日保留的痛苦延续下去……除非你取出碎片,不然你就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温柔的女王陛下……我都不知道原来您是这样的性子,您在担心什么不存在的事情呢?”应达哼哼笑起来,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得的骄傲,洋洋得意的说道:“我可是岩王帝君麾下的火鼠大将,我在帝君那里承诺的东西要远比您担心的严酷的多,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程度的绝望就憎恨您呀?”

她伸手轻轻拽了拽伊莱恩的衣袖,小小声地说道:“不瞒您说,我现在都有点嫉妒当时的金鹏了。”

伊莱恩沉默了许久,却是伸手摸了摸应达的头顶。

应达感觉女王的脸上似乎藏着什么太过沉重的秘密,她下意识反复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想要安慰一下那双忽然变得无比冷漠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该是这样的温度。

“没事的,陛下。”她放软了声音,小声说道:“您所说的那个种族我不知道,但是有您这样尊贵的人物愿意尽心竭力为他们研究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们应该也很感激您才对吧?”

这一次,女王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才对着应达点了点头。

“当然。”

她微笑着回答。

“……他们为我举办了一场无比豪华的庆祝宴会呢。”

第102章承诺

妖精国的宴会自然是极为奢华的。

因为给出了珍贵的术式,因为解决了他们漫长的痛苦。

所以纯粹的妖精们会回以纯粹的喜悦。

【妖精的女王开口请求】,【妖精的王后才会点头同意】。

王后选择听从女王的要求,而非回应了他们的祈愿。

但是我们还是要举办宴会呀。

最美的妖精这样建议道。

不要吝啬魔力,不要吝啬笑容,他们拿出最好的器物,最好的环境和最好的美食。

要好好地招待妖精国最初的女王,要好好地感谢妖精国最美的王后。

在宴会的最后,妖精们会为了王后献上曾经敬献神明的珍贵美酒。

……

……啊。

是的。

至少妖精是纯粹的、行动全然发自本心的存在,所以愿意认真说出口的事情,他们也都的确认认真真做过了。

没什么好遗憾的,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至少现在,这些术式是遵从她自己的想法,用在了她自己选择的对象上。

但是比起妖精们的坦然接受和满脸喜悦,夜叉的反应却要显得局促拘谨的多。

“这太珍贵了……”

应达是第一个,她承担的是被实验和全然未知的风险,所以她可以坦坦荡荡大方接受女王的好意,可其余几位仙众夜叉却在仔细检查过火夜叉的状态后对后续的帮助表达了不同程度的拒绝,反应最幼稚的是金鹏,这孩子在其余同胞反复拒绝彼此谦让的时候成了最后选择的对象,不约而同地选择让他作为第二位被种植碎片的仙众夜叉过去——

夜叉们不介意自己的命运,却不希望曾被恶神俘虏过留下漫长梦魇的金鹏无法好好长大,他们已经感受过的事情金鹏还有太多没有来得及去理解,他不该早早地被业障吞噬所有的快乐,至少现在,他还能享受很多。

魈结结巴巴站在那里,最后却以“大人消耗过大我等等再来”的理由狼狈逃开,浮舍和弥怒满山抓人,然而仙众里最灵巧迅捷的夜叉第一次跑的没了影子,留云借风偶然路过几次,都诚恳回答自己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在这件事情上,帝君却是一副明目张胆甩手掌柜的态度。

“我何时有能力可以约束迭卡拉庇安的行为?”面对自己麾下夜叉们委婉的请求,岩王帝君却是一脸的无奈:“她愿意出手帮忙,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似乎都没有替你们出面拒绝的必要。”

浮舍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无奈苦笑。

他当然知晓这两位大人的好意——

可是……还是那句话。

太贵重了,真的。

这可不是什么单纯用金钱宝玉就能换来的东西,蒙德的女王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这种术式已经几乎可以说是接触到风暴之外名为时间的权柄,夜叉们不知道女王的能力是否真的如此夸张,可他们至少知道,这种东西的消耗和随随便便捏几只雪白团雀可是彻彻底底的两回事。

最后,浮舍选择亲自出面。

伊莱恩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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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腾蛇太元帅极具璃月风格的一箩筐客套话,最后终于总结出来他的中心思想,无非就是这套术式的代价太过沉重,应达已经被种了碎片所以没办法了,金鹏和她亲近,出手再帮这一个也正常,但是其他的仙众夜叉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承受如此大恩的理由,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他们身为岩王帝君麾下大将,不敢受女王大恩。

女王沉思片刻,她看着浮舍恭顺垂下的头顶,幽幽开口道:“在我还在芬德尼尔的时候,摩拉克斯曾经给我写过一些东西。”

浮舍不知对方为何忽然提起这样的事情,但是他没有询问,只是安静听着对方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刚刚失去了陪同我建立蒙德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一批臣子……他们只是人类,没有长生种的实力和寿命。”

“——细想想,那应该就是属于魔神的‘磨损’……或是‘业障’了吧。”女王转过头,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的笑意:“而那个时候的摩拉克斯,却在想方设法劝我不要太过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人类的生老病死无可避免,总归是要看开的。”

浮舍有些干巴巴地安慰道:“帝君也只是好意……”

他试图解释,却在女王斜过来的一眼瞬间闭嘴,女王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他就是块石头。”

浮舍:“……”

我不和您争这个。

“石头本来就是硬邦邦,他一贯如此,倒也不觉得唐突。”

意料之外的,伊莱恩的语气并没有多少恼怒之类的情绪,她似是叹了口气,才说道:“蒙德和璃月的情况不同,从归离集到如今的璃月,仙众,夜叉,魔神,跟随在他摩拉克斯身边的大多是寿数漫长的长生种……但是蒙德,几乎可以说是人的国家。”

这就是最大的区别了。

“与璃月不同,我的身边已经不剩多少不变的存在了,腾蛇太元帅。”蒙德的女王放缓了语气,温声说道:“而不太巧的是,你们的岩王帝君就是其中一位。我已经很习惯了他那石头脑子,若是因为某种磨损而让他的性情发生变化,璃月会变得如何我不清楚,但是我会很困扰。”

浮舍抬起头,目光有些怔然。

“您的意思是……”

“我不希望看到他也会变了样子。”女王很平静地说道,“他不需要理解蒙德已经经历过的磨损,余也不想在日后看到一个不再是我熟悉的摩拉克斯。”

浮舍长久的凝视着烈风之主的眼睛,他缓缓张了张嘴,却又在下一秒忍不住重新抿平嘴角,最后,腾蛇太元帅也只是满脸肃重地同她深深行了一礼,低声告辞了。

第二天清晨,岩夜叉弥怒孤身一人前来拜访,同她行了一礼。

“陛下。”

伊莱恩注意到他换了称呼,微微挑眉。

弥怒眉眼含笑,笑容恭敬又温和:“帝君是帝君,我等称蒙德的女王为陛下,并不矛盾。”

他彬彬有礼,态度谦和。

这也是第二位被种下碎片的仙众夜叉。

之后是第三位、第四位……夜叉们沉默却又满怀敬意的接受了烈风之主的这份好意,却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手足无措。

*

如此重恩,轻描淡写的几句感谢绝对不够表达他们的感谢,伐难卷着自己的鬓发,她的身边放着自己的傩面,在种下碎片之后,水夜叉再也不会在平日里刻意避开这面承载了无数杀戮诅咒的面具。

能做些什么呢……

能做些什么,才能最大限度的同那位大人证明他们的感激呢。

应达抚掌笑道:“那就举办一次宴会如何?说起来,蒙德之主来了这么多次,她还没有见过璃月风格的宴会吧?”

“是说敬仙典仪吗?”

弥怒有些不太确定,应达立刻摇头,否认道:“怎么会是那种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东西啊?对方可是蒙德的主人,自然是喜欢更加轻松自在一些的自由环境,大家聚在一起玩一玩就好了嘛?”

弥怒感觉应达的意思有点是像再说璃月的饭局……但是那种氛围他也不确定蒙德之主能不能接受,不过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夜叉们开始着手准备,其余的仙人们也是清闲了许久,难得有个理由齐聚,自然是欣然应约。

——至于这里面最重要的那位客人,自然也是要璃月最尊贵的东家亲自去请的。

***

“……邀请我去参宴?”

摩拉克斯同坐于石桌旁边逗弄团雀的伊莱恩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女王的反应有些奇怪。

她没有立刻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摩拉克斯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的手指无意识摆弄着手边的一块灵玉。

过了半晌后,她才重新转过头,极为平静地问道:“你想我去?”

摩拉克斯没有马上点头。

“这应当是以你的意见为主,伊莱恩。”

“你是主人家,你若是需要我去的话,我去也是可以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

摩拉克斯安静地凝视着伊莱恩冷淡的侧脸,他莫名有一种感觉:至少此刻,他如果当真开口坚持邀请她前去,她是一定会去的。

帝君的思索不过一瞬,便撩开了衣摆,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女王转头看了他一眼,冷漠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鲜活的诧异之色。

“仙人齐聚本就是放松的,我若是去了,说不定大家反而还有几分拘谨之意。”摩拉克斯对她笑笑,已经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笑道:“只是宴席上应当还有真君珍藏的仙家美酒,没能让蒙德之主亲自尝尝,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伊莱恩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不爱在这样的场合喝酒。”

“无妨。”摩拉克斯也跟着放轻声音,温声道:“今日我们可以以茶代酒。”

风过竹林,鸾鸟啼鸣。

无关酒宴的欢歌与笑声,没有耀眼的妖精和醇浓的酒香。

有的只是风声,鸟鸣声,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她垂眸看见茶盏中倒映的一轮皎白明月怔怔出神,忽然起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摩拉克斯并未开口询问也并未上前同行,只是满眼温柔地看着她走出别院,循着风声与曲乐共奏的清雅韵律,来到了垂下一片清冷月光的林中。

——夜叉傩面于月下肃立,只是这一次,他们覆上傩面的理由,与过往却有一点小小的不同。

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战争,并且这也是第一次,并非为了岩王帝君。

以月为引,与风同舞。

这是夜叉献给烈风之主最高的敬意,也是在契约的国度上所许下的来自夜叉一族最郑重的一份承诺。

——恩义不敢忘。

——日后凡有需夜叉之处,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103章噩梦

对于夜叉的傩舞,蒙德的女王大概无法给出最精准的评价。

但是也许是因为月色太美,乐声太柔,就连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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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也为这夜间雅景的增添几分灵动意趣,即使没有饮酒交谈纵声欢笑,伊莱恩也觉得这是她所经历过最好的宴会了。

……还不赖。

竹林的风声吹散了萦绕在耳畔梦魇般的笑声和那些聒噪的奉承之词,已经回到寝宫的女王从落地窗看见天空仍未降落的月亮,有些少见的发呆,蒙德与璃月相距千里,可此刻仰头看着天空,却也能共赏同一轮明月。

“哦~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呢~”

温迪即使已经变成少年模样,可回到高塔寝宫却还是风精灵时期不走正门的坏习惯,他笑嘻嘻地对伊莱恩摆摆手,冲她比划了一下手里的苹果酒:“给你看看我今天努力工作的成果,要不要一起尝尝?”

他只是随口说说,他每拿到点什么好东西见到伊莱恩的第一反应都是和她分享,只不过女王陛下对酒兴致始终不高,明明是蒙德称得上美酒的国度,可这里的女王却称得上这个国家里最不爱喝酒的人之一了。

这次温迪也只是习惯性开口问了一句,伊莱恩看着他手里的瓶子,时间长得让温迪开始反射性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当着她的面喝得太多,以至于不知何时又快到了规定指标,可伊莱恩沉思片刻,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先倒半杯给我吧。”

温迪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从窗户上翻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他从窗户上跳下来,放好酒瓶快步跑到伊莱恩面前,满脸忧心地伸手捧着女王的脸颊上下打量起来,无比严肃的问道:“在璃月吃错什么药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伊莱恩任由温迪捧着她的脸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遍,直至少年对视上那双愈发冰凉的眸子才讪讪一笑缩回了手,“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他看着伊莱恩面无表情坐回椅子上,这才满脸殷勤的帮忙倒了半杯的苹果酒递过去,见她居然真的端起杯子尝了一口,温迪动作一僵,一时间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真的没事吗?”温迪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女王换上了更加轻便的睡袍,这让他能直接摸到她的手臂,刚刚她的脸颊就有些凉,此刻手臂的温度也有些偏冷,伊莱恩不喜欢身边东西变化太多,这从她几百年里都习惯让阿莫斯负责身边一切琐事就看得出来……突然改了某个习惯,往往代表着她做出了某个特别的决定。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温迪。”女王不打算和他说的太过清楚,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我只是忽然想试试而已。”

“……好吧。”温迪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并按着她的要求留下了那瓶度数不高且口感清爽的苹果酒,他思考片刻,便出去对着今夜巡逻的高塔骑士和其他神官叮嘱了几句,伊莱恩的情况有些奇怪,他不想让人来打扰她却又有些不太放心,所以打算亲自守在这里,至少能安心几分。

在他的印象里,她几乎从不沉溺酒精。

但是今晚也许可以作为一次特别的例外。

女王这样安慰着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能被温迪看中的酒自然也是极好的,伊莱恩安安静静喝完了一瓶也只感觉到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微醺,她安静等了片刻后才缓缓起身,只是没有放下窗帘,而是打算与月色一同入眠。

不知何时,窗外多了安抚入眠的轻缓琴音,青色的吟游诗人屈膝坐在窗外的树枝上,轻轻弹起了如柔风般温和的无名小调。

在做好自己的安排以后,温迪没有再去打扰伊莱恩,他满心希望对方可以在恰到好处的微醺醉意中得到一次无梦的好眠,只是他当他开始放缓弹奏的速度的时候,却注意到床榻上的女王像是陷入了什么难以忍耐的梦魇,就连流连在花园的和煦柔风也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只是还不等他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陌生的脚步声已经出现在了女王寝宫的门口。

温迪弹琴的手指倏然一顿,瞬间望向门口方向的目光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严肃。

***

“陛下?”

青年的询问声在门口响起,回应他的却不是女王的声音,夜风吹开了走廊的窗户,身披银白大氅的年轻人缓缓抬起头,看着迎风立于窗外的巴巴托斯,却只是一脸的波澜不惊。

“我可是说过,今晚的女王不需要旁人来打扰的。”容貌清秀的少年诗人徐徐落下,只是他笑得温柔可爱,却也没几个人会真的觉得他就是这么个和外表一样的柔弱少年,那双青玉一样的眼睛微微弯着,温迪好脾气的问道:“所以你是怎么上来的,沙尔先生?”

“您如果想要解释的话,那么我可以说:白树受女王的力量哺育才得以重生,芬德尼尔人的意志便是白树的化身,我等血肉链接白树的本源……您大可不必如此看着我,小殿下,简单来说我只是通过白树感知到王的痛苦,一时担忧,才想要过来看看情况。”

温迪的笑容没有变化。

“女王陛下我会好好保护的,就不劳烦沙尔先生这样殷勤了。”

年轻人便很温顺的点点头,恭敬地行了礼:“那么,我就先退下了。”

直至风确定已经送走了芬德尼尔的背影,温迪的笑容才从脸上消失。

——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想。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能通过白树本源间接了解到女王情绪变化的信徒,要远比伊莱恩此时的噩梦更加危险。

他若是如同劳伦斯那般立刻反驳拒绝,那么温迪反而还会冷静一些——可他没有。

如此敏锐,如此迅速,却又如此擅长隐藏自己的本心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毫无抵抗性的温驯,温迪感觉到自己的肋骨之下有些因紧张而生出的陌生隐痛,他皱起眉,看了一眼紧闭的寝殿大门,最后还是选择追着沙尔离开的方向过去看看。

当他借着夜风的帮助终于找到了那年轻人的身影的那一刻,同时也是心脏倏地一沉。

***

沙尔·芬德尼尔孤身一人站在王城最古老的那株梣木之下,不远处就是最为喧哗热闹的广场和街道,但是梣木附近始终是被结界和守卫所保护的,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进入其中,正俯视着地面上盘根错节的古藤和深色枝干,当他想要俯身抚摸梣木的时候,身后却有人打断了他的动作。

“蒙德最为尊贵的圣树,不允许旁人如此僭越。”

沙尔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回头看着开口的对象,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略显奇异的微笑。

“……劳伦斯大人。”

他的笑容很奇怪,非常奇怪,像是一种非人的存在借着这年轻人的□□在生涩的模拟人类的笑容弧度,远远不比在女王面前那般灵动可爱,劳伦斯盯着那苍白高瘦的年轻人,看见他走出禁忌的范围,缓步来到自己面前。

“您若是当真觉得我僭越,就不会只是开口阻止我,而是直接命令卫兵把我抓起来了。”

劳伦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现在也可以这么做,沙尔先生。”

他很平静地答道,可沙尔却只是笑着看着劳伦斯的眼睛,像是透过这层矜持又傲慢的遮掩,看透这位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最疯狂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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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来的是其他的大人我可能会信……可是您舍不得我这身珍贵的血肉被浪费的,大人。”

沙尔微笑着说道。

“若要说这里有谁是最想把我扒皮拆骨、彻底切开仔细看看每一寸骨骼和神经走向的,那么不会是我的敌人,而是您才对。”

“……”

劳伦斯没有说话,可他额角青筋微微颤动,下颌线也跟着绷紧了几分。

沙尔很清楚,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这个男人动了杀心。

“有些可惜,但是这儿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呢,大臣。”

苍白的年轻人露出奇异的笑弧,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会同您走的,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我可能还会和您站在同一边。”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下一秒,这位最初的财政大臣转身背对着他,却是对着自己的亲信低声嘱咐道:“带他上车。”

沙尔任由劳伦斯的仆从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和手腕,年轻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垂着头,唯独唇角笑弧愈发明显。

——他知道的,第一步,自己已经成功了。

***

若说蒙德的王城有哪位的意志是最坚不可摧的,那么哪怕是那位备受偏爱的小殿下也比不过劳伦斯的狂热虔诚;

可若说这里面有谁的精神是最脆弱最容易击溃的,却也是这个男人。

看吧。

让他愿意好好听自己说话,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你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大人。”被沉重生锈的镣铐“招待着”锁在了劳伦斯庄园地下的暗室里,沙尔的表情却仍然称得上十一分的轻松自在,“比如说,坚持对王的忠诚。”

他听见一声满含嘲讽的冷笑。

“我需要你这种刚刚下山的毛头小子?”

“当然。”沙尔满不在意地回答着,“毕竟您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吧?不要说和过去那样骑马拉弓的轻松自在,单单是保证不要在陛下面前露出□□腐烂的味道就要费尽心思了吧?”

——年轻人感觉到压抑且真实的杀意,有那么一刻他毫不怀疑,若非他这身血肉还算有些价值,那么单凭这一句话,他就会被这个男人彻底的挫骨扬灰。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劳伦斯大人。”

沙尔的声音仍然没有任何的起伏。

“您来听我说完我想说的,我的这身血肉便可任由您随意取用研究。”

这是个极不对等的要求,即使劳伦斯能保证成功之后完美掩饰这小子的“去向”,却无法理解他为何会许下如此夸张的承诺。

“……为什么。”

沙尔重新抬起头注视着劳伦斯的眼睛,他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那种仿佛非人的、扭曲又奇异的微笑,被镣铐扣住喉颈的年轻人看着劳伦斯的那一刻,似乎他变成了某种不可窥探的深渊,而坐在他面前这个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男人,便是即将堕落的猎物。

“真是个好问题,劳伦斯大人。”

“不过您如果非要一个答案的话……那么现在我只能说,只有芬德尼尔人一直在做噩梦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劳伦斯大人。”

真的,太糟糕了。

特别是当他看着蒙德王城的所有人肆意享受着无梦的安眠,度过无数个美好又纯净的夜晚,他就会发自内心的觉得——

太糟糕了。

……这些旁人眼中最为美好的一切,却糟糕得令他恶心。

第104章最初的价值

芬德尼尔人的生命,是依靠链接白树的本源才得以延续。

天空毁去一切鲜活的生机,而赐下新生的力量和机会的,却是烈风的君主。

如今得以在土地上重新站直身体的芬德尼尔人,究竟是身披人类血肉蔓延而出的白树意识,还是得到了白树的意志才行走在人间的人类?

那不重要。

所有的芬德尼尔人都会这么说。

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连通了树的本源,分享了树的意志,得以窥见白树曾经赐予王室的预知梦境,所以他们也会提出一个疑问,无比迫切地需要蒙德人来解决——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群山的旧国尚且独立的年月,白衣的祭司曾经遵循过白树的启示,寻求过蒙德女王的帮助,那可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呢……在蒙德真正的初代还最活跃的年代,女王的初代首席骑士亲自带走了最早的那一根白树的枝条。”

劳伦斯自然也有那段记忆。

那个时候的蒂娜·古恩希尔德仍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现在仍然记得那个女人的头发,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剑——那是王最初予以全部信任的利刃,当时他甚至还开玩笑地问过,是不是杀光了芬德尼尔的王室换上了蒙德的自己人,这才用极低的报酬换来了如盐堆积的星银矿石。

自然不是。

只是比起心性易变的山外之人,芬德尼尔人会永远记得女王的恩德,并为此心怀感激。

白树也是如此。

祂是如此热烈又纯粹地感激着那位大人,感激着那位大人种在祂身边的梣木树枝,感激着她愿意让自己以她的力量作为支撑,感激她的温柔与慈悲,让自己重新舒展如银的枝叶,庇护祂所深爱的群山。

所以祂送出曾经只送给了王室的恩赐。

所以祂毫不犹豫地献上了最初的预言。

所以当祂庇佑的山民得以走下群山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希望这继承了王血的年轻人可以去看看蒙德的土地。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劳伦斯大人。”

沙尔抬起眼注视着面前的劳伦斯,脸上甚至还能带着柔软的、轻松的笑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蒙德人居然仍然只知道那份预言的简单几句话啊。”

金碧的城池,连天的高塔,为其至高的王献上白枝与灵玉的宝冠。

……凭什么呢。

沙尔·芬德尼尔·伊蒙洛卡,他从幼年开始便伴随着绝望的噩梦,他看见冰雪覆盖的旧宫,看见枯朽如死木孤独守在宫殿附近的老者,看见冰封的玉座上空无一人,只余下女王的宝冠。

蒙德……

他的王所深爱着并执念至今的蒙德,让芬德尼尔唯一的救主选择残忍地离开他们也要重新回归的蒙德……

蒙德若真的如王怜爱他们一般爱着他们的王,女王最后的王冠为何会与芬德尼尔的旧宫冰雪常伴?!

“……你什么意思。”

劳伦斯的声音嘶哑又干涩,他的喉咙像是被无数的刀刃搅碎又重新囫囵拼凑出声带的轮廓,发出的声音也显得像是个扭曲的怪物:“预言还有后半,你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沙尔看着男人癫狂的姿态,却只是有些无趣地垂下眼,喃喃念起如今每一个芬德尼尔人都能熟稔背诵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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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如剑的光塔重新锚定地上一切的起始,直至暴怒的风暴卷碎试图灭亡人间群星的末日,白枝与灵玉的宝冠终将自高塔坠落人间。”

“……我们不懂,劳伦斯大人。”

无论是芬德尼尔人,还是白树,他们都不懂。

最直白的预言已经摆在所有人的面前,白树已经能窥见女王陨落以后冰雪永存的末日,为何蒙德人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欢笑舞蹈,纵酒高歌?他们得以享受无梦的安眠,而白树的绝望却无法被蒙德所知晓,祂最后祈求的呼喊更是被屏蔽在了蒙德的安稳平静之外的风雪之境。

王拒绝聆听祂的祈愿。

啊……

请不要这样。

烈风的君王,群山的神明,我等存在且唯一存在的伟大救主。

祂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舒展自己底下的根脉,芬德尼尔人愿意献上他们的血肉供养白树远超常规的生长速度,只要祂能更加靠近女王一点,为她献上自己一点自己微薄的力量。

然而祂在今夜终于触碰到了女王真正的意识,清冽的美酒带来的微醺醉意打开了女王封闭的自我,祂从连同的循环里感受到了王隐藏至今的沉默痛苦——像是在这无尽的欢愉梦中保持着最后残酷的冷静,在万千颂歌中清楚看见未来自己陨落的结局,可她的目光仍然如此温柔,还是会为了宴会上最真诚的笑容喝完手中的一杯酒。

再度吹起的风雪将掩盖一切,

吹散吧,吹散吧,直至融化的雪洗去王座上最后的血迹;

消失吧,消失吧,直至不散的风磨损记忆中最后的星辰。

“……你们是被抛弃的存在,蒙德人,她会在未来做出同样的选择,像是芬德尼尔不得不看着王离开群山一样,蒙德也注定会迎来那样的一天。”

年轻人凝视着劳伦斯的眼睛,微笑着,一字一顿的说道:“王选择了你们此时的安稳,也为你们选择好了无王的未来,而在不知道多久之后的某一天,蒙德甚至连保存女王宝冠的权力也将会剥夺……”

沙尔的声音被迫戛然而止,他呼吸和说话的权力被彻底剥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被这双颤抖却疯狂的手彻底捏碎喉咙,可年轻人的脸上却出现了满足又愉悦的笑容,深渊已经打开了裂隙,而失去了驻足之地的人类只能绝望的在此坠落。

劳伦斯看着他已经涨红的面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这即将腐烂的扭曲怪物更可怕一些,还是这身披人类皮囊的年轻人更可怕一些。

我期待着那一天,劳伦斯大人。

鬼使神差之间,劳伦斯想起了神官阿莫斯某日疏离冷漠的眼,和她当时所说的却不曾被自己放在心上的恶毒预言。

“我期待着您这样傲慢、盲目又愚蠢到可怜的男人,真正被王毫不犹豫扔在身后的那一天,到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会的……”

沙尔感觉到喉咙上的手挪开了,这傲慢又冷漠的男人终于像是一只不得不蜷缩在角落里的狼狈弃犬,他捂着自己的脸,神经质地抓挠着这张仍称得上俊美的面容,发出语无伦次的癫狂呓语:“不会的……我是王最信任的臣子……王不会扔下我的,我是最后的初代,我不会和那群愚蠢的家伙一样早早死去,我会为了她活到最后,王会爱我的,她会愿意爱我的……”

年轻人歪着头看了一会,便兴趣缺缺的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什么财务大臣,最初的臣子,劳伦斯家族如同梦魇般恐怖的家主啊。

不过就是一条不愿意接受现实的可悲疯狗罢了。

但他还是撑着地面爬了起来,喉咙很痛,好在不耽误说话,女王留给初代的权力是有限制的,但是仍然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特权,这也是劳伦斯为何有胆子能直接把他抓走后私自处决也不担心女王问责的理由,沙尔的确是最后的王血,但是还是比不过初代留给女王的价值。

年轻人摸摸喉咙,嗤笑一声。

可这样反而更好。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越过那么同样手握大权且会对长生疯狂的臣子,独独选择挑选这位劳伦斯大人——如果真的是让他和那群怪物一样精明又强大且还会无条件信任女王的初代说这种话,怕不是刚刚开口的第一句就要被那位首席骑士笑眯眯的把脑袋切下来了。

劳伦斯从那一刻开始便是被防备的,他现在其实也是被防备的。

当年那位首席骑士,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让这条疯狗乖乖安静了这么多年啊……

沙尔的好奇只存一瞬,还不等他仔细想想,就对上了劳伦斯已经恢复冷静的眼睛,他毕竟还只是个年轻人,再怎么聪明又狠得下心,真正人间阅历比起面前的老怪物仍然还只是个小崽子,沙尔的心脏抽搐了一下,感受到白树的力量正在体内正常的流淌,这才勉强安静了下来。

“你已经说完你想说的了,小子。”

那狼狈丑陋的癫狂之态已经被劳伦斯重新收敛起来,他扶着墙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高大身躯垂下的阴影让沙尔都有些罕见的笑不出来:“那么,正如阁下之前所说:我听完你说的话,你的这一身珍贵血肉就将尽归我所有了。”

沙尔单薄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您不打算听完吗?”

“这有什么必要么?”

劳伦斯轻飘飘地问道。

“芬德尼尔人……白树……所有人共享白树的力量和本源。这些情报就已经够了,小子,你以为我为了活到现在用了多少手段,花了多少心思?”

他微微俯下身子,伸手抓住了沙尔的头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面容苍白的年轻人。

“——你们用自己的血肉供养那棵白树,让祂的力量强大起来,你不吝啬自己的生命,更是毫无顾忌地可以随口说出让我把你扒皮拆骨的话,无非就是因为我把你的尸体切得多碎扔到哪个角落都会被你们的白树当做养分重新吸收;

说白了,无非就是你们需要芬德尼尔人的血脉来供养那棵树,让祂有力量来阻止王冠的坠落……会挑中我作为猎物,无非也就是因为我是蒙德唯一一个会选择和你们这群外来者合作的疯子。”

他的确不介意女王之外的一切存在,也的确可能以家主的身份让劳伦斯家族和芬德尼尔人联姻繁衍出可用的后代,借此供养白树。

他是怪物,疯子,亵渎人类生命和灵魂的狂信徒,也是那条会因为主人的视线转开就只能哀哀吠叫的可悲疯狗——所以他毫不意外所有试图窥视王座的人会选择从他这里入手。

有谁会看得上一条只会匍匐在王座之侧摇尾乞怜的疯狗呢?

但是在那之前,他们更容易忘掉他是最初的劳伦斯。

他是女王第一位认可的大臣,用自己的本名奠定了整个家族荣耀的初代贵族,早在古恩希尔德之前,早在莱艮芬德之前,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代,在仍是一片荒芜的蒙德大地上,王就已经赐给了他最珍贵的那份权力。

没有任何人可以亵渎他对王的忠诚,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玷污女王赐给他的信任。

“当然,你的血肉我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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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俯视着年轻人那双眼中,渐渐浮现出了一种冷漠又虚伪的悲悯笑意。

“——到了地下,记得帮我和芬德尼尔的历代诸王问好。”

第105章万符必应破戒

夜间微凉的风吹散了最后一缕徘徊不散的血腥气,也跟着带走了隐藏在夜色之下的秘密,在微醺引起的久违梦魇之后,女王就很清楚,今夜注定不是个适合安眠的日子。

她果然还是不适合喝酒。

伊莱恩想着。

带着血腥气的夜风让温迪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不少,只是当从窗户轻手轻脚进来的少年看见已经起身坐在桌边的伊莱恩的时候,他立刻又是一脸温柔的无奈,快步过去询问道:“没事吧?怎么起来了?”

伊莱恩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温迪的脸颊,少年动作微微一僵,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凑过去抱了抱她,像是想要从这个怀抱中汲取一点熟悉的暖意。

“你不能期待人类可以一直保持理性,温迪。”

温迪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咕哝道:“……你又是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女王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头顶。

“至少现在来说,比我想象的结果已经好了不少。”

温迪蹙眉:“你想象中最糟糕的是什么?”

“嗯……劳伦斯同意了和芬德尼尔的合作,贡献出自己旁系的年轻后代和芬德尼尔人联姻?普通旁系的孩子是不会引起太多关注的,就算出了问题也好处理,‘贵族的后代和流浪的平民爱人背叛了家族为爱私奔’,这样的剧本一向都很受欢迎……至于之后嘛,为了阻止家族血脉的流失,单独把孩子的行为带回来也很正常。”

温迪张了张嘴,却又重新闭上了。

他从不过多询问伊莱恩对蒙德的管理,小时候是听不懂,长大了也只是能听懂一部分,她总能看得比任何人都长远,比如现在,明明劳伦斯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她却似乎还是一副心平气和地态度。

温迪还不至于会觉得她对劳伦斯的信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芬德尼尔的白树是一定会被利用的,温迪。”

伊莱恩耐心解释道,“白树只是白树,祂在如何强大,说到底祂也只是一棵树——真正的核心在于如何驱使它力量的人心如何想,在芬德尼尔人选择以自身血肉去供养祂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白树的核心会被污染,区别在于,如何面对之后的情况。”

“把白树拔掉?”温迪问道。

“那就相当于余要直接否认之前为芬德尼尔所做的一切,芬德尼尔人已经为此投注了大量的心血,一旦发现王拒绝了他们的好意,那么对他们而言这就是比无知的蒙德人更加不可容忍的背叛。”

温迪的眉毛彻底皱起来了。

“那我们什么也不做吗?”劳伦斯的确没有答应沙尔的要求,但是他很确定,那个疯子并没有允许最后的王血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他如今沉浸在得以利用芬德尼尔的馈赠再度延续寿命的病态满足里,但是一旦等他重新清醒过来,那个男人就会成为最糟糕的隐患。

他这句话想问的是劳伦斯,同样也是在问伊莱恩。

——你真的打算什么也不去做了吗?

面对你的命运,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面对这你为之付出诸多心血的所有一切。

少年没有多说太多,只是他的眼中蕴藏了太多压抑的悲哀。

“你就是知道……”

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的哭腔,那双碧翠的眼眸再一次染上了不可言说的哀恸,他的痛苦必须沉默,他的悲伤不能宣泄而出,因为这是女王的决定,因为这是伊莱恩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你就是知道……我绝对不会阻止你的任何决定。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一般,无论是此时洒脱的少年还是曾经任性的风精灵,他们都从来不会否认她的话——包括她想要选择自己的死亡这件事。

哎呀。

女王的眼中流露出柔软的怜爱之情,她伸出手臂,让这沉默不语的少年靠在她的怀里,她的手指摸过他的头顶,轻轻安抚着少年难掩颤抖的后背。

我最初的孩子呀……

我所珍爱的孩子,我所怜惜的孩子,

曾在我掌中呵护着长大的小小的风精灵——

我唯一担心的就只有你了呀。

“但我知道你总能做的比我想象的更好,我亲爱的孩子。”

蒙德是如掌心的风精灵一般被王呵护着长大的宝物,从诞生开始便曾经历过真正的残酷与严苛的考验,这座城是在柔风中被娇惯养大的花朵,她衍生的罪孽被金狮的獠牙吞没,她稚嫩的血肉被莱艮芬德的血液滋养,她的美丽与尊贵由劳伦斯的华丽亲自装饰,这样的城能养出孩童梦境一般纯洁无垢的理想乡,但她永远也不会成为真正的自由之城。

疼痛是必要的。

分离是必要的。

芬德尼尔犯下了傲慢与无知的原罪,白树的根茎会染上罪徒的血液直至祂得以覆盖这里的一切,苍白的风暴能遮掩群山的生机,但是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这涂抹给地脉的原罪注定会引起高天的窥视。

“不要害怕,温迪。”

女王微笑着说道。

“至少我们还有时间。”

少年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眶仍然是红色的,但是他已经从女王的怀中缓缓站起身,用掌根压了压自己酸胀的眼眶。

“……我没有那么坚强,伊莱恩。”

他勉强扯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仍在颤抖。

“但你知道的……比起浪费时间难过下去,我更不想看到你对我失望的样子。”

“所以告诉我吧,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女王看着他,看着这孩子清亮的眼睛和他不曾挪开的视线,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唇角才终于扬起了一抹浅笑。

“这是忠告,巴巴托斯——”

不属于她的认知,而是来自另一个更加丰富多彩、更加坚韧不拔的文明最后的胜者得出的结论。

“在很久之前,有人曾经告诫过我:‘对一个文明最大的敬意,是赶尽杀绝’。”

“先去藏书库吧,温迪。”

王温声嘱咐道。

“那本就是送给你的礼物,如何保护好它,这是你必须要尽快学会的必修课。”

少年点点头,只是他尚未出门的时候,忽然又听见伊莱恩在他身后说道:“最后给你一个提示:目前被掌握的宝石魔术无法储存更高阶的术式,但是人类所书写的一般文本记录并不难,至于能存住多少,又有多少人能来帮你的忙……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温迪。”

他的脚步停顿一瞬,最后一次回过头对着女王扬起了毫无阴霾的灿烂笑意:“知道了~”

女王目送着少年离开,他没有和过去那样随意跟着风离开,而是让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在高塔的走廊一点点远去,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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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女王也没有从风中去了解他离开的方向,当脚步声终于离开,她这才转过头,越过明亮的落地窗看着她的王城。

藏书库和蒙德的学院,这是带动迭卡拉庇安信仰流淌和她的实力疯狂增长的最大关键。

人类的智慧与意志的结晶,真正点缀提瓦特无边星空的起源之地,这些源源不绝的信仰让烈风之主的力量足以覆盖地脉,可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在此之前,天找不到毁去她的理由。

天若要覆灭即将逆天的王,那么祂注定要做出相应的反应——除非地脉污染,再也无法掌控,高天判定王触碰到了真正影响根源的禁忌,那么祂就一定会降下惩罚,且绝对会做得彻彻底底,赶尽杀绝。

这里面唯一令伊莱恩感到意外的是,祂居然还真的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才会动手。

女王思考了很久这个理由到底是什么……而她现在知道了。

是她曾经出手救过的芬德尼尔。

劳伦斯杀死了沙尔并藏起了他的血肉研究自己的长生之术,这样的举动绝对会触怒与他连同本源的白树和其他的芬德尼尔人,到这一步未知,他们自然不会去诅咒高塔的女王,但他们会选择更疯狂的诅咒蒙德和这里愚钝无知的所有人——

如此愚蠢,如此可笑,连王的死亡也可忽略的傲慢之人,有何资格可以继续享受王的恩泽!?

白树的力量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近乎疯狂的增长,直至彻底覆盖整个蒙德的地脉,将这里污染成疯狂与罪孽的温床。

但是若是再来一次,她会不会还是选择救呢?

也许会吧。

女王注视着这轮即将落下的明月,无论她有多么喜爱今晚的月亮,可即使是神明也无力改变日升月落的世间常理。

她安静在那里站了许久,让人叫来了千代。

少女的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就在门口探出脑袋,眨着一双玫瑰色的眼睛,好奇道:“老师,您叫我?”

“有一样东西需要你帮忙带回稻妻。”

千代在桌子上看到了梣木所做的盒子,因为梣木对蒙德的定义,这完全称得上是最高规格了。

然而盒子里并没有什么名贵的珠宝和想象中的珍贵奇物,那里面的深蓝色天鹅绒托放着一把造型奇异的匕首,像是闪电一般扭曲又尖锐的锋利线条,刀身闪烁的也不是惯常兵器的冷冽流光,而是一种更加复杂且诡艳的奇妙颜色。

桌上有两个梣木盒子,除了她面前的这一个,另外一个却还空空如也,没有把东西放进去。

“老师?”

女王的手指搭在那把匕首的握柄处,她沉默了几秒,还是合上了盖子。

“这是很久之前,我一位爱管闲事的朋友教我的术式。”

那是个喜欢唠叨又容易操着不必要的心的家伙,即使他不说自己是为了什么才签订了契约,但是看他那副样子却也不难猜测真正的理由,可这样的烂好人却要反过来评价她“你这种家伙一看就长了一张很容易和人签订契约上当受骗的脸”,摁着她学会了如何制作这个。

……她以为自己也永远也用不上的。

伊莱恩想着。

“这是只能用一次的道具,你交给真的时候,她会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万符必应破戒,一切由她开始,那么一切也应在她手中结束。

“好。”千代一如既往的乖顺点头,只是她捧着盒子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那个盒子您是准备送去璃月的吗?需要我帮忙一起送过去吗?”

女王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空盒子上,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才听见她的声音。

“……再等等吧。”

王轻轻答道,转开了目光。

再等等吧。

第106章此为诀别神明之时

难得可以借着送礼物的理由回到家乡,千代自然是很高兴的。

她第一时间将盒子送给了天守阁的那位大人,将军大人温声细语问了她一些日常的问题,便将她交给了微笑等候的狐斋宫。

神明之间的交流往来远远不如人类那般频繁又亲密,可能百余年才会有一次对坐闲聊的想法,而对于已经缔结了契约的两位盟友,他们之间哪怕只单纯依靠元素力的变化就足够感知到对方的情况。

不过对于雷电真来说,好友送来礼物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她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所有送来的礼物,并着重叫来了雷电影和她一起拆开最后的梣木盒子。

伊莱恩送了她很多好玩又新奇的东西,即使两国交流多年她也已经见识过了不少新鲜玩意,女王陛下亲自送来的还是不太一样的,雷电影比起对礼物的期待更多是一种更加柔软的欣慰,这种陌生又奇妙的情感将她的心涨得满满的,哪怕伊莱恩没有给她礼物,只是看着真的微笑她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只是当她配合真的双手一同打开了那个梣木盒子的时候,真原本已经灿烂到极点的欢喜笑容却倏地僵住了。

“……真?”

影端坐在她的对面,看不见盒子里面的东西。

只是当她倾身靠过来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雷电真却迅速合上了盖子。

“千代在哪呢?”她低着头,轻轻问道。

影满眼不解,但还是为她叫来了鬼族的少女,真的笑容还在,只是无论怎么看都实在是太过勉强。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

真似乎也不想让她知道。

影安静地躲回暗处,看着真前所未有的仔细询问过有关蒙德的事情,少女神色虽然懵懂不解,但还是最大限度的回答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可不知为何,真的表情非但没有缓和下来,反而变得愈发惶惶不安。

千代并不是真正一无所知的孩子,她看着将军大人的表情,连她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起来,她轻声安抚着:“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将军大人,老师答应过我的,等我回去以后,长桌侧她左手边那张椅子就是属于我的……”

她的老师答应过,她就一定会做到,少女看着真的眼睛,忽然毫无形象地直接站了起来,慌慌张张行了个礼:“抱歉,将军大人,但是老师那里暂时没什么人,我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可是她并没有离开稻妻,鬼族的少女甚至没有离开天守阁的房间。

“——不要回去了,千代。”

她听见将军大人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肃穆的悲哀,她惶惶转过头去,对上一双痛苦却仍足够冷静的眼睛。

“……你这一次,应该是回不去了。”

真轻声说道。

她的友人要去完成英灵座上最后的基石。

——而伊莱恩把她扔在了这里,继续走过去的只有她自己。

千代神色愣怔。

她听不懂。

也不想听懂。

只是狐斋宫大人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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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地抓住了她的手,曾经破开万里海浪的魔兽骨船再也无人驾驶它回到风的国土,少女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直到那道消息顺着海风传到了雷霆庇佑的国度,始终陪在她身边的狐斋宫立刻感受到了手中少女的手掌在瞬间变得僵硬又冰冷。

***

——蒙德大火。

绝非寻常的凡间之火,而是毫无预兆猝然天降的赤黑业火,炽烫粘稠的岩浆自地下翻滚而出,昔日繁花似锦的荣光之城此刻被黑天与红火彻底吞没,那火没入地下,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烧尽这里一切一切的美好,直至业火终于渗透地表,坚实的大地轰然崩裂,在人类惊恐的尖叫声中,不知何时满布底下的银白树根,终于展露出祂最恐怖扭曲的奇异本相。

对于相当一部分蒙德人来说,祂的姿态并不陌生。

那是芬德尼尔世代供奉的白树,树枝与躯干本该是如月皎白的纯粹剔透,可此刻祂在空中飞舞甩动的缠藤却是满布血管一般细密的猩红纹路,不知道需要多少活人的献祭、多少鲜活的血肉,才能供养出白树如活物一般的自我意识——

祂的树根被业火焚烧疼痛无比,如同可动的活物一般疯狂的舒展开自己地下庞大又细密的肢体,那盘踞在地面之下的恐怖怪物瞬间摧毁了所能触及的一切,藤条上的业火附着在一切可以附着的东西上,人类的崩溃,哭嚎,绝望的尖叫根本无法被白树听到,祂的枝干被天降的烈火焚烧,而翻滚跃出地面的树根又带出了更多痛苦的灾难——

“——先救人!!!”

第一道撕心裂肺的咆哮声撕裂了被哭泣和悲鸣交织的混沌夜幕,白马银枪没入人群,他们身上的星之铠甲在火光的焚烧中映出人间的星光,人们的哭声在瞬间变得安静起来,仍有嘈杂,仍有悲泣,但是大多数人已经在看到高塔骑士的第一眼就已经闭上了嘴,母亲捂住了孩子仍在嚎啕的嘴巴,生怕幼儿的声音打扰到骑士们救人的安排。

但是不够啊……完全不够……

高塔骑士们的年纪大多年轻,他们的星银铠甲固然可以抵抗一部分的业火焚烧和白枝癫狂的甩动,但是普通人太多了,也太脆弱了,现有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在救人的同时还能保证灭火,绝望的哭声从不停下,骑士们不怕刀枪与死亡,从不畏惧疼痛与战场,但是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与他们怀抱中死去的平民,却足以击垮大多数年轻骑士的灵魂。

那火蔓延的速度太快了。

快得无力阻止。

快得不知所措。

“救书……救书啊……!!!”

被骑士们拼命拦在火场之外的老者望着在烈火中燃烧的藏书库崩溃地嚎啕大哭,那是人类群星汇集的宝库,那是无数代人积累至今的崇高理想和毕生心血的结晶,除了他以外仍有太多的学者不顾自己也要冲进火场,骑士看见扭曲燃烧的人形最后的姿势仍是想要伸手拦住一根倒塌的房梁,而他最后不甘凝望的方向,巨大的书架已轰然倒地,纷飞的书页于火焰中烧成了无数转瞬即逝的黯淡星火。

“……先救书!!!先救书啊!!!”

伴随着学者绝望悲鸣的,是骑士无力坠落与地面的沉重膝盖,和从胸腔中挤出的崩溃怒吼。

*

于此同时,白树的藤枝仍在拼尽全力伸向高塔的方向——

啊——

不曾被来得及疏散的人群,恍惚之间仿佛听到了那地下的银白怪物发出了类人的呓语,像是由无数的人声汇聚组成,那绝对不是属于人间的声音,那也绝对不该属于人类的理性所能理解的声音……

但是,祂分明是在说话的。

烈风的君王,群山的神明,我等存在且唯一存在的伟大救主——

请您不要担心……

我马上就可以来到您的面前了……

密布猩红纹路的白色藤枝如同舒展的手指一般径自伸向了蒙德的高塔,那如梦呓的声音渐渐变得浑浊又混乱,与祂伸出的“手指”同时意图触及高塔的是来自高天之上的赤黑诅咒,漆黑的天幕仿佛倾下诅咒的恶血即将污染纯白的高塔——

在藤枝即将触碰到边缘的那一刻,从天而降的风龙暴怒的咆吼冲散了白树的声音,特瓦林的爪牙和利齿撕碎了缠绕在一起的藤枝,白树第一次感知到了“不耐”的情绪,祂竭力伸长的枝干不再执着去触碰高塔,而是想要率先捏碎这只得以常伴女王身侧的美丽如青空般的风龙。

——然而祂的枝干被烈风的光锚瞬间轰碎,白树发出凄厉的哀鸣,祂似乎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但是很快地,无论是得以重获自由回归天空的风龙还是被击碎了枝干的白树,他们都发现了高塔已经张开了烈风的三重屏障,自天而降的诡异的红黑链锁环绕在高塔之侧,已经突破了前两重的屏障,即将捏碎最后一重的庇护。

特瓦林再也顾及不上和白树的牵扯,疯了一样的冲向了高塔的方向!

白树却在此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祂似乎在发呆,又似乎是在回忆,从无数狂热的、激动的、愤怒的混乱声音里,有一道老人的声音好像格外地熟悉。

是什么呢。

要听清楚。

必须要听清楚才行。

在白树恍惚的片刻,红与黑的枷锁被圣枪的光锚彻底击碎,高塔的构成本就是烈风之主的力量与意志的延伸,在人类缔造的城市里,这里是唯一的神造之物。

但是在天的注视中,这所谓的神造,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哎呀。

——真的么?

在更多的锁链缠上高塔的那一刻,风中仿佛传来了女王轻慢的嗤笑。

“圣枪,拔锚。”

——烈风之主君临蒙德的第四百七十年,终于此刻,展现出了曾与异闻带存在六千年的乐园妖精的全部实力。

没有合适的基座、没有足量的供魔、就连此身也将被世界本身视为禁忌的存在,但那又如何呢?

“如果这一切是以燃烧灵基作为前提条件的话,那么问题就全都不存在了嘛!”

烈风之主,本就是任性又自我的暴君。

回路在燃烧。

血液在沸腾。

可从未如此畅快、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完整的圣枪终于自高塔的底端重塑再造,星辰之锚矗立于风暴的中央,烈风之主的力量足以瞬间覆写蒙德全部的地脉,真正的风暴之锚卷碎了意图抹杀的赤黑枷锁,漆黑的天幕被撕裂出新生的黎明。

一切从王的手中开始,一切也只能从王的手中结束。

“神,王,献祭的主”。

乐园妖精的血肉是奠定世界的基石,王借着高天意图覆灭一切的手完成了最后的拼图,在这一刻,天再也无法以禁忌的理由否认基石的存在。

白树在那刺透天幕的光塔之下,终于听清了老人吟唱的声音。

“直至如剑的光塔重新锚定地上一切的起始,直至暴怒的风暴卷碎试图灭亡人间群星的末日——”

而在一切的最后,白枝与灵玉的宝冠终将自高塔坠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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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不要过来

——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做出这个选择之前,祂无比清楚。

迭卡拉庇安是太过狡猾又谨慎的可怕对手,她亲手缔造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庞大帝国,她在本该血腥厮杀的战场中拉拢了可靠又强大的盟友,她会直接摧毁自己已经决定好的属于尘世七执政的稳定未来,烈风的魔神已经掌控了蒙德地脉,若是等到她的实力进一步强大,那么另外两国的地脉也会毫无保留地对她开放。

不久之后,不仅仅是这几个国家,整个提瓦特都将被纳入她王座之下的帝国版图。

当她统一七国,那么天空的权柄也终将归于她的王座。

所以,祂不可能放过这样绝无仅有的机会。

她救下了群山的子民,改写了他们的命运,白树比任何人都要仰慕着王的存在,但是与之相对的,它也会比任何人都无法容忍王座的陨落。

被白树的后裔梦见的预言是催化它行动的诱人猛毒。

这是极为冒险的行动……祂很清楚,自己所利用的无非便是魔神天□□人的本能,但是祂总不可能真地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成功,完美准备好所有的后手……祂能依靠什么呢?

祂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可以对蒙德降下天罚的理由,祂必须要接着这一个机会把迭卡拉庇安和她所有的一切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完全抹杀干净,她的国土,她的子民,她的信仰和所有的努力……没有理由,那么就制造出一个理由。

白树就是那个最好的理由。

抹除一个堪称伟大的国家对于人类来说也许略显遗憾,但如果这是为了日后千万年的稳定和平衡,那么此时的牺牲便也是必要的。

所谓的灾难,便是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祂又一次的想道。

祂不愿承认,在那份迫不及待的兴奋背后隐藏的情绪,是某种深切的、压抑的、不可言说的恐惧。

祂比任何人都恐惧她的回手,所以只能加快速度,抓住所有转瞬即逝的机会。

绝对不能等她做好所有的准备,绝对不能给她更多的时间让她反应过来……

那棵树……那棵目前只是衍生出一些简单的自我意识,心性仍单纯如孩童的树,果然无法承受自己的子民被杀死的愤怒。

这很好,完美符合祂的期待。

接下来要如何催化山民的愤怒和不甘,让他们心甘情愿将自己的血肉献祭给白树,对祂来说也是早已做惯的事情,让白树变成扭曲又疯狂的怪物,让它的枝条没入蒙德的地下,如此一来,污染入侵了风的结界,被污染的地脉成为了蒙德的君主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罪孽——

你难不成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臣民去死么,迭卡拉庇安?

你要看着你一手缔造的荣耀被彻底毁灭么?

你曾亲手救下的子民,你保护至今的王城,你究竟要选择哪个,舍弃哪个?

你终究要为了你一时错误的慈悲而付出最惨烈的代价——你要是为了群山舍弃蒙德,那么你的信徒会对你彻底失望;但如果你要为了蒙德去否认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么你就要面对芬德尼尔最绝望最崩溃的愤怒。

祂知道迭卡拉庇安不会拒绝白树,也不会拒绝她的子民。

她总不可能真的去否认自己爱人的本能。

——祂近乎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女王的崩溃和绝望的怒吼。

可哪怕银白的怪物冲破地表,红与黑的诅咒铺满蒙德的大地,祂仍然没有等来自己真正期待的——有的只是如剑的光塔穿透了漆黑的天幕,射穿了银白的怪物,将祂与祂的锁钉在了地上。

烈风的暴君孤身一人立在高塔的顶端,她居高临下俯视着那蠕动的怪物,眼中毫无波澜。

“余还没有允许你拥有直视王座的权利。”

王所擅长的是转化与重构。

她曾经能够将元素力和魔力彼此完美转换,以一人之力连通起两个毫无相关的力量体系;她现在就能解析这来自高天之上的术式完成最后一步的固定,借着祂在烧遍蒙德大地的这场烈火,彻底的、完整的,固定住这片新生的地脉。

王即将死去。

可地脉已经由洗刷罪孽的天理亲自固定住,当最后的火烧干罪孽的瘀血,当最后一处的术式完成转化的过程,那么整个世界就再也没有撼动这份基石的可能。

天也不行。

——在那一刻,祂凝视着高塔,凝视着始终不曾从王座之上走下来的女王,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不可言说的恐惧。

你这疯子、狂徒、不懂爱人的暴君……你居然真的敢,你居然真的舍得!???

……迭卡拉庇安。

——迭卡拉庇安!!!

*

“……所以说啊。”

在蒙德的烈火初初燃起的时刻,在红与黑的末日降临王城的那一刻,赫乌莉亚却仍然端坐在早已空无一人的后花园里,安静注视着自己面前几盆含苞待放的塞西莉亚花。

花枝亭亭玉立,美好如夜晚的明星,她精心侍弄至今,终于培育出了最美的塞西莉亚花。

“我们的王,是一位任性又自我的暴君。”

“那么多人都看不懂她的本质……她从许久之前开始就根本不会爱人,你说是不是呀,神官小姐?”

她的身后站着阿莫斯,她是最后一位仍站在这里的女神官,她看着昔日的盐之魔神,只是平静地说道:“陛下应该说过,让高塔内的所有人都尽早撤离,不留一人。”

赫乌莉亚的目光并没有从花苞上挪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怨又哀伤,轻轻叹了口气。

“我能去哪儿呢?”

她幽幽道。

“蒙德吞下了整个的埃利亚,我不再拥有信徒和神权,对她而言我连眷属的资格都谈不上;女王陛下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剥夺了我的容身之处,她如今倒是让我走了,我又能去哪里呢?”

所以说呀,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根本什么都看不懂,也看不清。

总会觉得一位真正的暴君居然还能保留神明温柔爱人的本质……她当然爱人,可她也不会真的爱人。

这些事情他们居然还没她这个失败者看得透彻,不过这也难怪。

赫乌莉亚摆弄着花枝,慢悠悠的想着。

毕竟他们也没有如此长久又专注地只看着某个人,自然也不会比她更了解那位王座之上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存在。

她不打算走了。

总要有人为了任性的暴君守住最后一份温柔,王不会去做的事情,她会去做,正如她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培育出最美的塞西莉亚花一样,当这场火烧尽万物的那一刻,高塔仍然还愿意滋养这片土地早已干涸的地脉。

赫乌莉亚轻轻笑笑,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阿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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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没离开,你不也没走吗,阿莫斯小姐。”

“我是王的神官。”

阿莫斯回答说。

“陛下如果已经决定好这是最后一道留给我的命令,那么我的血会洒在高塔最近的位置,为陛下洗干净第一步离开的路。”

“哎呀,这样吗?真不错。”

赫乌莉亚笑了笑,对她摆了摆手。

“既然如此的话,麻烦神官小姐在离开之前将那边的水壶带过来吧,我应该是来不及看到这几盆花开的样子了,多少有些可惜呢。”

因为这一场火,应该还会烧很久呢。

*

白树的根系在多年积累之下早已遍布蒙德的整个地下,如果高天是以白树的根脉作为燃烧的本源,那么这场火除非烧尽蒙德的一切,否则就绝对不会熄灭。

……好在稻妻与蒙德的契约已经断开了。

那位掌控雷霆的神明终归还是明白了女王的暗示,最后选择了尊重她的意志,切开了契约。只要断开了契约的影响,稻妻的地脉便不会被迭卡拉庇安的力量所波及,稻妻仍然可以保持完美的独立,不会被这场被污染的的地脉而生的天罚所影响。

这样很好。

总归还算是有人愿意保留她的意志活下去,王既然愿意相信她的友人,那么她们也会选择相信。

如今为这直通天穹的光之塔提供力量的只有女王一人——璃月得到了和稻妻同样的礼物,可那位岩神却还没有做出他应有的正确选择。

所以,蒙德和璃月的契约并没有被切断。

哪怕天降业火,哪怕蒙德已经陷入了绝望地狱,哪怕高天之上已经判定了女王的罪——

只要她开口,契约之神仍然会毫不犹豫地越过国与国的边界,去亲自践行他们之间的约定。

可是她没有。

……她一直都没有。

***

“——帝君!”

浮舍的声音已经近乎哀求,摩拉克斯从未见过腾蛇太元帅露出这样绝望的表情,那场火已经烧了快整整一夜,可岩王帝君的手指只是安静地搭在他的长枪上,蒙德的大火烧了一夜,他就这样抚着枪,在这里安静地枯站了一夜。

大多数的璃月人对此只是震惊和惋惜,可夜叉做不到,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烈风之主真的就这样毫无理由的被高天的诅咒在烈火中彻底消失……可背负在他们身上的仍有璃月的责任,降下惩罚的存在让他们根本无法轻易行动,那毕竟是更高位的存在,若是贸然冲了过去,璃月将于蒙德同罪。

可是为什么?

凭什么!?

因为蒙德的伟业,因为那是自由的城邦?

因为蒙德的女王心怀慈悲想要救下本该在几百年前就无辜枉死的一群人,所以她现在就必须要死!?

浮舍终于听见了帝君罕见地略显干涩的声音。

“……只要蒙德的风吹到了璃月的境内,你们就可以动。”

他们都很清楚,这是契约之神所能做的极限了。

可这样就足够了,浮舍满眼感激,迅速答了一声是,马上就准备赶往蒙德的边境——

浮舍并未做太多思考,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哪怕只是帮一点忙,只是多救下一个人……

哪怕……只是让她的蒙德不要被彻底烧毁,什么也不曾留下。

仙众夜叉的大哥带来了所有人期待的那句话,魈甚至不想思考,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准备冲向蒙德的方向,没有人去拦着他,此刻的少年不再是岩王帝君麾下的金鹏大将,他只是那个曾经被烈风之主随手抓住护在身侧的小战俘,他有唯一可以不去听话的理由,他也有被所有人默许的任性自由。

——可最为灵动迅捷的夜叉甚至没有成功踏过蒙德的边境。

“只要蒙德的风吹到了璃月的境内,你们就可以动”。

帝君是这样吩咐的。

所以很简单的,只需要一步就可以了。

只需要他过去就可以了。

少年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脚下的位置。

——有一缕温柔且沉默的风,不容置疑地拦住了他即将迈出的脚步。

不要过来。

风对他们叮嘱着。

不要过来。

第108章新生

当高塔倾倒,当梣木枯萎,当孕育了自由与美好的故乡亡与天降的黑火,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你要如何选择?

金狮旗早在最初就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先救人。

舍弃那些本以为不可舍弃的,离开那些以为不能离开的,不要抬头,也不要回头,无论背后的是什么,前方总有一条路是通往生的希望,只要人还能活下去,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变好的可能。

说来不知该说是讽刺还是什么,蒙德以莱艮芬德的果酒作为一切的开始,自此奠定了以商业为主的繁荣基调,王城的街道四通八达平坦开阔,能够让大规模的商队在第一时间离开城市的主干道通往各个方向——

而商人的嗅觉,永远都是最敏锐的。

女王从来都不会明确告诉他们需要去做什么,但是立于蒙德王城的最高学府一向都是外来新鲜血液的重要输入源地,当稻妻的学生率先乘坐着魔兽骨船离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闻到了变化的气味。

这变化的确存在,但是他们在一开始并未想的太过糟糕,商人们在自由的王城做了太久安稳的美梦,想的是迁移的都市,变化位置的学校,以及一片尚未开发的新商区,所以不少反应迅速地商人已经移走了原本准备好的大量物资迁到了外面的范围,准备着在王城扩建的第一时间抢占最好的地盘。

——谁有能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不可想象的可怕结果?

“……盘点伤亡人数,现在开始进行计算,各家若是学生的话麻烦让他们过来帮一下忙,我们现在很缺人手。”

星银铠甲沾染了斑驳的脏污,但是骑士们此时并没有力气去打理他们平日里精心呵护的铠甲,人们的目光追逐着骑士的脚步,麻木又空洞的眼神看得他们心脏抽疼,一次又一次撑起筋疲力竭的身体,重新行走在了人群之间。

白马早已在驮运伤者和物资的路上生生累死,银枪也葬于烈火之中,好在金狮旗仍在风中飘扬,旗帜之下聚集着无数不知所措的蒙德人,他们曾经看向高塔,现在他们看向人间的星光。

王城大火后从王城各处四散奔逃的蒙德人远比想象得多上许多,也许是因为白树的主干盘踞在了王城地下,也许是因为这一次针对的对象是高塔,总之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并未在外面徘徊多久,更多仍是集中在了王城范围之内。

烈风之主在大火烧起的那一刻便强行掌控住了火焰扩散的范围,逃难者所在的位置甚至还能看到烧黑的草坪上隐藏的细微浅青,这一点细弱的生机给了他们的灵魂一点珍贵的喘息时间。

“现在情况如何?”面容清秀的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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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快步来到了正在统计数字的高塔骑士的面前,骑士不知道这位年轻诗人到底是谁,但是他待人亲切气质温和,且是这种混乱环境下极少数还能保持思路流畅飞快给出应对方式的人,便也下意识地会和他交谈一些工作细节,并隐隐有些将他依靠为主心骨的感觉。

自称温迪的吟游诗人并未在意这点小事,骑士的声音干涩嘶哑难听至极,那是被高温环境下炙烤太久又嘶吼了大半夜的结果,但是现在没人关注这个,骑士大致总结了一下数字后,和他解释道:“高塔骑士的损失比例其实是最高的,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可靠人手,至于其他的普通人……”

骑士有些迟疑地停顿了片刻,给出了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数字。

温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是以灾难作为前提条件,那么这场大火里伤亡的人数甚至比曾经的归离集洪水还要小上许多,但是这并没有超过他最初的预估。

伊莱恩让他带走藏书库里可以记录的宝石借此保存人类的文明……可是,什么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宝石”?

是人,那些用头脑记录了无数的知识和典籍,那些靠自己还能教导出无数后来继承者的活生生的人。

——没有人类的文明毫无意义。

注定失去的终将逝去,他们没有惋惜的时间。

他曾是纵行于风中自由游荡过蒙德每一处风景的风的精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了王城后另一处宜居之地到底是哪里,少年没有任何迟疑,也不敢浪费半点时间,他凭着自己在藏书库的影响,成功带走了藏书库大部分的人和一少部分的宝石。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当他提前一步来到了自己早早选好的位置,并在那附近看见了神官咒文下隐藏的大量物资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在他离开之前,高塔空无一人;而当一切结束后,神官们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回去他们真正的归处。

……但是他已经回不去了。

温迪很清楚。

他永远都是女王最骄傲的风精灵。

他永远也都会做得比她想象的更好。

而当那场大火开始燃烧、当跟在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的将目光投向了他的背影,温迪就知道,他需要去做些什么了。

那么,已经没有时间去解读宝石里面藏着什么样的故事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些冰冷又珍贵的石头不会成为文明传承的结晶,他们目前只会作为昂贵的珠宝用来在未来交换必备的物资,解读和赞颂就交给后来人去做吧,现在的人类,需要做的是活下去。

在少年与骑士交谈的时候,他听见人群压抑的啜泣,此起彼伏的小声交谈,对芬德尼尔咬牙切齿的诅咒,不远处,神色恍惚的母亲怀抱着自己终于安静睡去的孩子,喃喃念叨着:“若是女王陛下还在的话……”

“现在先别说这种话了。”

她的丈夫抹了一把脸,扶着妻子重新坐稳,安慰道:“高塔骑士这不是还在吗。”

温迪感觉到自己面前的骑士似乎有些压抑,过量的期待足以压垮年轻人的肩膀,于是他对他安慰地笑了笑,问道:“还好吗?”

“人类终将拯救人类,这是骑士团内部惯常爱说的一句话。”

骑士笑了笑,脸上虽然疲惫,但眼中仍然有着不曾熄灭的光彩,“放心吧先生,骑士团比任何人都知道要如何救灾,我们的前辈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去帮助过其他人……那个时候的璃月还是归离集呢,不过我们可没有仙人的帮助,只能靠自己了。”

“我也来吧。”

之前安慰妻子的那个男人站了起来,他揉揉肩膀,扬起一抹有些勉强的笑,“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在城里我可是最好的木匠,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请您尽管开口,完全不用客气的。”

温迪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原本疲惫的骑士身边渐渐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也有年轻的蒙德学子主动上前帮忙分担一些文书和统计的工作,他原本的位置被人类自己所取代,于是少年慢慢向后退着,退着,直至退出人群,被彻底挤在了人群之外的位置。

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这里,选择在更远处的高处俯视着一切。

风龙停在他的身边,他们望向同样的方向,都没有开口,也都没有回头。

“我可能要成为新的风神了,特瓦林。”

他轻声说着,只是那声音那么轻,轻地连风龙都要听不见。

“如果你要成为神明,我会成为你的眷属。”特瓦林接口道。

“我还不太确定。”

温迪喃喃道,他蜷起双腿,将脸颊埋在了膝盖上面。

“我不会做的比她更好……”

风龙舒展一侧的翅膀,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

“但也不会做的太差。”

新生的风神点点头,他回头只能看见风龙宽大的龙翼,而不是在烈火中毁于一旦的漆黑废墟,这让巴巴托斯无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这才重新站了起来,笑道:“我们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呢。”

安抚地脉,带来新生,象征自由与机遇的风尚未来得及吹遍蒙德大地的角落,他既然自认自己不会比女王做得更好,那么就将这一切交给人类自己吧。

如同过去一般,他只是看着,看着人民利用已有的知识建立起新的城池,看见人类的脚步继续如同新生的血液奔走在蒙德的大地上,果园和酒香的香气虽然细微浅淡,但也终于回归到了蒙德的风中。

只是在那习惯性规划出来的广场上,梣木凋零,高塔不再,人们不知道那里应该放些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有些什么。

最后还是其中一部分新风神的信徒做出了决定,没有了高塔,那么就建立巴巴托斯的风神像吧。

这可把温迪吓了一跳。

青色的吟游诗人放下了自己原来正在准备的事情,匆匆忙忙赶到广场上,巨石已经堆在了那里,工匠们已经开始施工了,他想了想,还是找了一位在旁边抽烟的老人聊天,在一番客套热闹拉家常后,少年见对方情绪稳定,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广场没什么建的,就不要建了嘛。”

他可没觉得如今蒙德人对他的信仰有多么虔诚又狂热到需要建个神像天天盯着的程度。

“嗐。”

老人敲了敲手里的烟斗,目光看着巨石堆积的方向,又似乎是透过那些石头看着某个更加遥远的过去。

“那有什么要不要的,你年纪小还不懂,人老了总要有个念想,一个可以琢磨的事情。”人类的时间便是如此沉默又迅速,蒙德王城大火的时候他还是个年轻人,现在已经是两鬓斑白,连学生都比他当年高了。

巴巴托斯安静听着,没有说话。

“高塔已经毁了,可我们往高处看看的习惯却还没改……”老人吞了一口烟雾,好一会才幽幽道:“刚到这里的那阵子,咱也不是没想过,女王既然有能耐摆出来那么大的架势,怎么就不知道提前准备准备呢?”

这也是无数人曾经想过、也许也是现在还在想的事情。

——神明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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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强大,强大到足以与天对抗,那么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您不是神么?

您不是我们的王么?

“后来想想……琢磨这个干什么。”

老人笑了一声,并没有多少嘲讽和戏谑的意思,他就只是很简单的感慨一笑,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掺杂其中。

“神在不在的和咱的关系也不太大,过去也都是自个儿琢磨自个儿的生活,神不在了,人的日子不也得正常过下去?也没见过蒙德有多少人单纯因为换了个地方住就不吃不喝自杀去死了。”

他指了指远处的石头堆,布满茧子的粗糙大手拍了拍温迪的肩膀,笑道:“不说别的,我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过什么风神的神谕,人家璃月那边倒是一年一提,啊,不过蒙德的女王在的时候就不稀罕这套……蒙德人换了个地方,换了个新住处,哦,也换了个新神,你看区别和过去大吗,也没有很大嘛!”

温迪很久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静问道:“你们恨她吗?”

“这话说的。”

老人笑笑,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恨不恨的……早年的话,埋怨肯定有啊,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但你要是问我的话,我大概只能说:已经没感觉了吧?”

他说的老老实实,坦坦荡荡。

过往的幸福和敬爱是真实的,在火中燃烧的痛苦和对神明冷酷的怨怒也是真实的,可人类的心哪里是那么能够清晰划分一切感情的东西?

不过是两相抵抗,任由昔日的一切随风而去罢了。

“什么信仰啊,什么虔诚啊,什么愿女王大人荣光无限啊,到最后不都不能当饭吃?养活我的还得是我自己的手艺……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吧?”

就像是眼前的新风神的石像,那不是为了神明而造,而是为了人类自己而造。

人总要有个念想才能活下去。

他们也不需要这石头堆真的说点什么,摆在那儿让他们日常抬头看一眼就得了。

他们终归是选择了向前走下去,而不是蜷缩在高塔之下苦苦哀求神明的庇佑,新的蒙德告别了神的庇护和对王冠的信仰,便如一往无前的风一般,永远不会再回头了。

无论后面是什么。

无论后面还有什么。

温迪的目光追着他走过去,听着老人对着远方施工的徒弟骂骂咧咧的抱怨声,忽然笑了。

人们不需要知道他们告别了什么。

人们也不需要理解他们已经做到了什么。

至于那些还未与风和时间一同散去的诅咒与不甘……便如王一贯所言,王不在乎。

人类离开王都的废墟,远离倾倒的高塔,你们不再信任王权,不再期待神明,当你们的目光真正开始注视自己的双手,而非合起手掌,祈祷神明的恩赐的这一刻,才是真正诀别神明之时。

新生的孩子脱离襁褓的第一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襁褓之外的世界如此陌生,可他们仍然已经伸出了手,去抓住了尚且未知的未来。

——他们做到了,伊莱恩。

“……但是说我什么也没做,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对于风神巴巴托斯大人连一点起码的敬意都没有吗?”

少年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有那么一刻,耳畔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嗤笑。

“不然呢,余就没有真的指望过你能做好点什么。”

温迪下意识张嘴敷衍的回了一串是是是,正当他想继续抱怨几句的时候,倏地动作一顿瞳孔紧缩,立刻转头看了过去。

……可他什么也没看到。

有的只是陌生的广场,陌生的人群,还有陌生的风声。

他的目光在那个位置停顿许久,好久好久才慢慢挪开了目光。

广场的微风吹拂在少年的脸上,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微笑。

——我可以回去了。

他想。

哪怕那里已经只剩下了一片狼狈的废墟,他也还是会用“回去”来形容这个过程。

新生的风神走过曾经熟悉的残破街道,神色如常的走入高塔的废墟,那里早已空无一人,神官们在完成了最后的命令后,不约而同地选择自杀殉主,他们的血洗净了高塔之下的台阶的污秽,赫乌莉亚的力量融入地脉,在高塔原本应该是后花园的位置里,开着一簇簇如明星般美丽的塞西莉亚花。

巴巴托斯在高塔的顶端找到了最后一位肃正骑士。

他用金狮旗包裹着女王最后的宝冠,白枝与灵玉的人间至宝不曾染上业火的污秽,这位肃正骑士已经不知在这里等候了多少年,他的铠甲已然生锈,连动作都显得僵滞,但是伸出手递出自己庇护至今的宝物的那一刻,他的礼仪仍然完美无缺。

“王将最后的魂灵存于此。”

他低声说道。

“宝冠的灵玉储存着能让她重新降世的术式和相应的力量,这是她所能留下的最后庇护,巴巴托斯。”

你们已经离开了神明的视线,但你们的旅途尚未停止。

走下去吧。

坚定地、满怀信心的、毫不犹豫的走下去。

越过神明的威权,越过天空的掌控,越过王座之下的界线。

将你们的手伸向最后的高塔。

她始终愿意相信,这世界终将归于人类的群星。

但是这条路会很难走、很难走……所以后人若是有着踏过风雪的勇气,破解谜题的智慧,将手越过神明的玉座伸向宝冠的执念,那么她也会再一次回应来自人类的期待。

那未知的、未来的、名为人类的御主呀。

你若是能骄傲而笔直地站在昔日神明的王座之上,坚定不移的用自己的双手托起王的宝冠——

那么,我会由衷期待着你们的到来。

*

——当收下这最后染血的宝冠,

——我们得以在废墟中重建新生的国。

第109章神明的视线

“劳伦斯家族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原罪;

以忠诚作为遮掩卑贱欲望的虚伪皮囊,如银白的扭曲之物将贪求的手掌无限伸向高塔的王座,在那以后,我们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宽恕。”

劳伦斯的族人会永远记得那一天——当漆黑的业火烧尽了高塔的一切,当梣木倒塌,王城毁灭,曾经给予他们无限荣光的那个男人却是一脸的冷漠麻木,他站在了距离高塔最近的方向,安静凝望着高塔倒塌的刹那。

那是梵尼拉睿最后一次见到他们那位怪物一样的初代家主,王城的毁灭带走了这个男人身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气息,他踩着废墟和未尽的火焰转身离去,没有看一眼自己的族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没人知道他去哪里,大概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灾后重建需要太多的人手,哪怕是本家的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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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时间去怀念一位存在之时只有留给他们恐怖和压迫感的家主。

梵尼拉睿作为主家的唯一血脉被推上了临时家主的位置,所有的族人都在惶惶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年轻的主母咬咬牙挑起从未想象过的沉重担子,挺直脊梁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蒙德人不再相信王权,也不再相信神明,昔日的贵族和高塔骑士成为了如今蒙德人心目中的主心骨,要做的工作多得可怕,高塔骑士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真的无所不能,活下来的人太多,这其中日常需要消耗的物资、灾后重建的各类工作、以及所有人在安排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琐碎矛盾足以击垮所有人的精神,为了尽快填充骑士的空缺,几大家系的领袖坐下来商量决定,提前开始筛选高塔骑士,扩充人手。

不会再有王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

无论是出于对先王的怀念还是某种不可言说的负面情绪,如今的蒙德的确不会再有第二位王出现,在蒙德出现了继任的风神以后,梵尼拉睿·劳伦斯也接手了骑士团团长的工作,古恩希尔德和莱艮芬德作为她的副手帮忙处理事务,新蒙德的重建始终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年轻的主母却始终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她不懂。

在每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她凝望着旧都的方向,发现自己只有满心茫然,不知所措。

几乎每一个生活在主家的劳伦斯都想象过那个老怪物早些死掉,自己接任家主然后出现在女王面前的那一天……可老家主一直活着,像是个怪物一样的活着,他像是个永恒不散的梦魇般压在家族内每个人的头上,可真的当他消失的那一刻,年轻的主母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还有王。

还有他们自幼就宣誓效忠的王。

每一个经历过大火的蒙德人都见过那如剑刺破天幕的光塔,正因如此,他们的不解也就会更深——

您既然拥有这样可怕的实力,为什么不保护我们呢?

您甚至已经疏散了盟国的子民,提前做好了让我们逃走的准备和应有的暗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呢?

是我们不配么?

是我们的信仰不是您期待的么?

是您认为我们不会回应您的命令么?

梵尼拉睿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回忆起高塔的女王,却再也生不出如少女春心萌动般柔软又纯粹的欢喜,她感觉到手指冰冷,心脏紧缩,胸腔之中只能生出信仰被无视的压抑愤怒。

神明不曾注视过我们。

她想。

但是她究竟在看着什么……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唯独这件事情,梵尼拉睿还没有想明白。

可惜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去想清楚了,新晋的高塔骑士并不是按着过去的严苛标准筛选上来的,用那些小贵族的话来说,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总不能指望用全盛时期的标准来应对这个时期的蒙德人。

他们在重建新蒙德的过程中出了不少的力气,梵尼拉睿知道这些新晋的骑士里有他们各家族的继承人,只是这种时候,她也无法开口拒绝。

“我不太建议你收下更多,”红发的副团长发出了不赞同的声音,梵尼拉睿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很疲惫地叹了口气:“利维坦,我们没有人,我们也需要他们的帮助。”

“我知道。”利维坦·莱艮芬德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高塔骑士是蒙德的最高精神象征,哪怕还在女王执政时期,金狮旗也是唯一可以和女王的个人地位对抗的存在,你要挑人,不能挑太差的。”

“我们没有人可以用!你要我说多少次副团长!?”梵尼拉睿不耐烦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也不要和我在这里提女王,旧王的第二位宰相就是小古恩希尔德,她曾经做过,我为什么做不得?”

“那么我建议团长有空可以再看看古恩希尔德家族的历代家主笔记,”副团长彬彬有礼的回答,“第二位宰相是上一位的儿子,那是因为他们两位都是毋庸置疑的优秀。”

啊……我知道,我知道的。

梵尼拉睿无比疲惫的跌坐在了椅子上,捂住了脸。

她当然知道的,她是劳伦斯的主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女王在当时的选择就是最正确的。

……她毕竟那么崇拜过那位王啊。

可她还是要用这些人,她需要收下这些人赐下恩情借此来稳定那些躁动不安的小家族,她需要人手,需要物资,需要有人来支持她帮她继续坐稳这个位置。

只有曾经的三大家族根本不够……在王座坍塌的那一刻,人们怀疑的对象已经开始蔓延到了各大家族的头上,他们质疑这些曾经为女王全力效忠的古老家族,质疑他们对新蒙德的忠诚是否纯粹,质疑那场大火之中是否也有他们闭口不谈的手笔;梵尼拉睿太过清楚这些小手段究竟来自哪里,可她不能说,也根本说不清楚。

权力的诱惑是最可怕的猛毒,他们要的根本不是质疑之后的真理和正确,他们要的是这统治新蒙德的位置。

所以,您为何要毁去这一切呢?

新蒙德的建立远没有预期的快——或者可以说,远远没有她从书中读到的那样顺畅,三大家族的确立,女王的规划,书中只会用赞美之词来形容后来的荣耀和蒙德的繁荣,没有人会提起这里面的麻烦和需要的心力。

梵尼拉睿的时间被迫消耗在了和小贵族的周旋以及那些新人骑士的身上,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柔软又脆弱的新生物上分到一块蛋糕,谁能拒绝曾经三大家族展现出的鼎盛辉煌?

至少现在的这些人做不到。

“利维坦……”

她低声叫着自己的副手,对方的脸上仍是一片淡漠的无动于衷,冷声道:“我最近还有很多事情在忙,没空帮你。”

“如果是说有关旧王的讨论,那么先放他们去吧……”

“当然不是。”

利维坦面无表情地回答。

梵尼拉睿猛地抬起头,目光冰冷:“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麻烦?”

“有啊。”

利维坦轻飘飘地回答道。

他从衣兜里拿出一枚青色的奇异宝石扔到了桌子上,那枚宝石的材质她从未见过,但是她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什么?”

“新的小玩意。”利维坦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他随意挑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在凝视着那枚青色宝石的时候,眼中却明明白白带上了嘲讽的意思:“简单来说,这是神明注视你的证明,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认可了我愿望的价值,所以赐下了这样的东西,名为‘神之眼’。”

“多可笑。”

利维坦脸上的嘲讽之意渐渐加深,冷笑道:“莱艮芬德家族和做梦都想得到女王偏爱的劳伦斯不同,我们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历代家主与女王等价交换换来的结果,哪怕是我小时候最天真的日子也没考虑过对女王效忠……最有意思的是,家族所有人都知道我为了加入高塔骑士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到头来我倒反而需要让更高处的神明来认可我的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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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尼拉睿咽了口唾沫。

她忽然有了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得到这个东西的人,有多少?”

“没有很多。”

利维坦很干脆地回答道,“也许真的就和愿望有关,你没有,古恩希尔德家的也没有……”副团长睨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骑士团团长,幽幽道:“猜猜看,现在会有多少人开始认为古恩希尔德家的德不配位,在背地里琢磨着他可能要被换下去了?”

“……现在,还不会很多。”

梵尼拉睿喃喃念着。

是的。

现在还不会很多。

这一代的古恩希尔德家主是一位性情温和儒雅的翩翩青年,他身体不算太好,完全是靠着极为出众的管理才能才被破格筛选进来的,可在未来的某一天,人们不会注意到他做了多少事情,付出多少汗水,他们只会注意到他的身上空空荡荡,并没有神明认可的证明。

……多可怕啊。

她从这一枚小小的石头上已经看到了自己摇摇欲坠的未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如果那场大火里逃出来的人没有那么多就好了。

如果活下来的人没有这么多就好了。

但是神之眼对身体素质的提升的确是无法忽略的,这一点就连利维坦也不得不满脸厌恶的同意——可身为团长的梵尼拉睿需要看到更多的东西。

骑士团的筛选条件究竟是向着神之眼靠近,还是坚持一如既往的条件?

这种破格的存在本身已经打破了人类现有的规则,若是加入了这一条件,那么需要以“神明的视线”作为筛选条件的高塔骑士,就再也不是能自诩人类精神最高象征的存在——

她可以辱骂,可以诅咒,可以无视自己过去的一切,但是唯独没有玷污金狮旗的勇气。

梵尼拉睿有预感,这小小的石头会是她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的麻烦。

是否要调整骑士团的筛选条件成了最近一段日子的主要争吵内容,那已经称不上是交流,纯粹就是各家不同立场的激烈争吵,旧派始终坚守骑士团最初的底线:绝对不以神明的标准作为筛选人类的证明;

而新派的理由更是简单粗暴:神之眼对力量的提升有目共睹,难道你们还真的要守着老一派的规矩,眼睁睁看着真正有能力的不要,去选择那些连骑马都困难只有脑子能用的病秧子?

“收起你们旧贵族的那一套吧,你们守护的哪里是什么人类的高塔骑士团,分明就是对旧王的恋恋不舍,对曾经的失败者如此怀念,我们都要怀疑你们是否真的能正确带领高塔骑士团,为蒙德创造出更好的未来!”

听着对方的斥责,梵尼拉睿的手指痉挛了一瞬,又被她强行按在了书桌上。

“我们现在讨论的,绝非旧王和她的一切,而是神之眼对于高塔骑士团的定义……”

开口嘲讽的那一位冷笑一声,毫不掩饰满脸鄙薄之意:“让一个劳伦斯来说这种话?”

“谁不知道你们的初代家主是个为了追逐旧王目光逆天改命活了几百年的老疯子,劳伦斯家族就是旧王的一条狗,谁敢信你们现在会选择站在新蒙德这一边?”

梵尼拉睿猛地扭头看着他,目光中的冷沉杀意让对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色厉内荏的重新喊了起来:“怎么,有问题?”

“容我提醒阁下。”年轻的劳伦斯主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浸透了阴沉的怒火:“你口口声声喊着的旧王,是在座各位曾经效忠过的对象,是亲手缔造了旧蒙德繁荣的君主,是以身对抗高天护下人民性命的神明——王始终不曾舍弃过我们,我们如今仍能在这张桌子上齐聚,就是最好的证明。”

“得了吧!”

对方冷笑道,“蒙德人能活下来,那是是高塔骑士的努力和人类自救的结果,旧王当时都自顾不暇了,哪里有空管我们这群可怜的普通人?说到底就不该去救那什么芬德尼尔……”

一声暴怒的拍桌声震碎了他后面的话,利维坦面无表情转过头来,目光冷如寒刀。

“您是位高塔骑士,先生。”

古恩希尔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淡,彬彬有礼,只是话语之间的锋利敌意却无法被忽略,“高塔骑士创立之初的理念,便是决意抗击一切苦难,追逐人类灵魂的自由,不违逆本心,不背弃灵魂,人类绝对会帮助自己的同胞,无论国家和种族——你是觉得,芬德尼尔人注定该死吗?”

“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出手之后的结果!”对方恼怒起来,“那是人类吗?那是怪物!那是个彻彻底底的怪物!旧王要救就救了,她非要牵扯我们做什么!?你们没看到当时的天吗?那是冲着高塔去的,又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梵尼拉睿的手指瞬间扣紧桌面,脸色苍白如雪。

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他们太久地沉浸在蒙德之主为他们构建的温柔旧梦之中,他们不会舍弃现有的美好生活真的去为了人类拼命,只要这个梦能持续下去,哪怕外面已经烧成了一片地狱的火海他们也不会在意。

芬德尼尔也好,其他的国家也好,那些与蒙德又什么关系,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放弃平稳富足的生活去拼命的?

王选择了,王死去了,所以在他们眼中,王就是错的。

而如果失败的是高塔骑士,那么人类的理想就是错的。

在这些人的眼中,女王不曾真的庇护过他们。

……多么可笑。

——高塔骑士坚持了数百年的无垢荣耀,女王铺垫至今的理想之路,如今却成了这群人自欺欺人的道具。

他们只相信赢家。

……

绝对不能任由这群人掌控高塔骑士团。

梵尼拉睿怔怔想着。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这群人,玷污骑士的理想,玷污金狮旗的荣耀。

“劳伦斯家族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原罪”。

那么既然如此,再脏一些也无所谓了。

梵尼拉睿的指尖压得发白,她缓缓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

“我以团长的身份下令:高塔骑士绝对不会将神之眼纳入筛选条件之一,神明的选择绝对不会等同于人类的选择,我也绝对不会允许神明自以为是的傲慢玷污人类金狮旗的荣耀——”

“……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一天,就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我的决定。”

我是,梵尼拉睿·劳伦斯。

流淌着原罪之血的罪人,劳伦斯家族的主母。

我是——高塔骑士团的团长。

“我不会再在意你们怎么想,我也不会再考虑你们如何评价我……”

年轻的骑士团团长抬起头环视四周,一字一顿的强调道:

“但是,如果还有谁试图用所谓神明的视线来模糊高塔骑士只为人类制定的规则,那么我也不介意让你们真正见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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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劳伦斯家族的疯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110章愿望

劳伦斯家族是流淌原罪之血的罪人。

梵尼拉睿凝视着那广场上矗立的风神像,面无表情地想着。

所以她也不会介意自己的双手再脏一点。

——这是我即将犯下的罪。

先主亵渎了对王的忠诚,而我将无视对新神的信仰。

神之眼承认的愿望没有错,人类本身的愿望也没有错,如果神明真的要怪罪谁的话,那么就请诅咒我此刻的一意孤行吧。

梵尼拉睿拉紧了自己披在肩上的外套,用力在文件上按下了自己的团长印章。

“你想好了?”

古恩希尔德的副团长接过她递来的有关骑士团的最新要求,在这种时候拒绝神之眼并不是明智之举,但是无论是他还是莱艮芬德家的都没有对此表达任何的反对情绪,梵尼拉睿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温度仍然冰冷。

“想好了,我还是坚持之前的态度:神之眼不可以被纳入骑士团考核的标准,说我封建保守也好,说我怀念女王也罢,反正这种东西与其浪费时间解释不如多做点别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情交给你会很难,但是还是拜托你了,西迪。”

“我自然没有什么抱怨的意思。”古恩希尔德家的对她笑笑,“但我知道,你不会因为神之眼进一步重用利维坦,也不会因为我没有神之眼就把我踢出骑士团……你要做的事情远比我和利维坦要多,也麻烦得多。”

“那是因为三大家系里,你和莱艮芬德家的还在玩家庭美满过家家游戏的时候,在劳伦斯主家出生的崽子就要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提高自己的价值,避免被那个冷血无情的老怪物当做无用的废品扔出去……”

梵尼拉睿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顿了顿。

她忽然发现,除了劳伦斯家族因为主家那病态的洁身自好所以不得不疯狂发展旁系以外,蒙德最初的三大家系的实际规模另外两家在某种意义上还不如一些子嗣繁荣的小贵族来得大,这固然是一种集权的手段,但如果换个角度来思考的话……

“两家的历代家主一直在有意控制,不会使自己的家族压制其他太过。”

西迪温声回答。

这是近乎恐怖的掌控能力和数百年如一日的执着坚持,至于究竟是什么支撑他们做到这一步,也并非不能想象。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梵尼拉睿愣愣开口。

“利维坦,好像到现在为止从来都没有说过旧王这个词。”

西迪·古恩希尔德,现役高塔骑士团副团长侧头看了一眼正在愣愣出神的团长,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补充道:“真不好意思,我也没有,团长。”

梵尼拉睿:“……”

曾经一口一个旧王的年轻团长无能狂怒。

“利维坦呢!”

“和一群学者们去了王城废墟,曾经奠定了高塔骑士强大基础的是蒙德的炼金术,但是如今的蒙德拿不出来曾经高塔提供的资金支持,骑士团很多人背后的家族不愿意把自己的钱扔在这方面,学者们只能去废墟那里碰碰运气。”

另一位副团长好脾气地答道。

“你知道的,女王宝石魔术和炼金术后期所用材料全都是世所罕见的极品宝石,哪怕不提那些宝石里面藏着的术式和记录的文本,单纯是宝石本身就是价值连城,现在抢救出来的就已经‘流失’了很大一部分,利维坦不放心让那些新人骑士去做这件事,准备亲自带领学者们过去。”

不只是那些稀世的宝石。

两位团长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在王城的废墟之中,还有另外一件举世瞩目的至宝没有被发现——新神已经确立,旧日的君王陨落王座之侧,但是她的灵玉宝冠却不会被烈火焚烧。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仔细想下去就只有完全无法忍耐的耻辱和足以烧穿理性的愤怒。

*

利维坦出身的莱艮芬德家并不是蒙德最具权势的,但是绝对是蒙德最富有的存在,巅峰时期的莱艮芬德是真正意义上的富可敌国,正因如此,他自幼便与商人打交道,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比其他人更加清楚人类对利益的追逐欲望有多么可怕又敏锐。

旧城的废墟对于很多人的意义都不一样,那是死去的梦,也是失去的家园,他看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学者站在那里,比起他同僚的崩溃绝望嚎啕大哭,老者的脸上却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宁静。

“……我忽然不知道来这里是对还是错了,也许与我那些不愿离开的老朋友一起死在这里,反而是我们这些不愿接受现实的老顽固们最合适的结局——知道么,地脉可以记录过去的影子,我要是当时死了,现在说不定您还能看见我已经和老朋友们在这团聚呢。”

他幽幽开口,打破了一片沉默的寂静。

“说是要挖掘,也就是找个理由过来看看……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曾经被我们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宝石魔术,他们在取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凡世的银钱玷污,被迫藏起了真正的价值。”

“我们应该不会再去挖掘了,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佝偻的身躯如失去生机的垂死老木,但是副团长只是听着,没有多说什么。老人对他笑笑,满眼都是歉意:

“真抱歉呀,副团长……不过我想,做完现在这些研究以后,我和我的学生就不会留在这里了。”

他们是旧国的女王所悉心呵护的对象,但是新的蒙德,似乎没有留给他们的位置。

利维坦知道他的意思。

简单又苍白的真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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