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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逗猫日常(16)

展昭的脉象紊乱,气血逆行,且有中毒的迹象,毒气只攻其眼周攒竹、睛明二穴,他此刻虽能言语,但意识仍旧不清明。

方思阮掀开他的眼皮,观其眼球,眼白部分有白色粉末残余,漆黑的眼眸之上好似蒙上了一层薄膜,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是有人向他撒了毒粉,又将他击落于河中,展昭才顺着河流漂流至此。

方思阮一把抱起他朝屋里走去,他身上的红色官服已被冰冷的溪水浸湿,衣摆沉重地垂下,伴随着衣裙窸窣声,溪水也洇湿她身上的青衣,晕染开一片松柏绿。

绿云冉冉,红雪霏霏[1]。

方思阮将他放在了床榻上,忽听背后响起了李秋水婉转动人的声音,她缓缓道,“师娘,他衣服都湿了,把床铺都弄湿,你还是赶紧替他把湿衣服换下吧。”

方思阮恍若未闻,右掌阖在展昭丹田之上,向他体内输入真气。

丹田处蒸腾涌上一股热流,展昭紧闭的双眼滚动了一下,薄唇轻启,发出一声痛吟。他本就是练武之人,即便有伤在身,但真气涌进体内后,就自然而然地自行在体内运转起来,修复受伤的筋脉。

不过片刻的功夫,展昭身上的衣服就干透,原本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若有若无地透露出红晕。

方思阮见状这才收回了右掌,转头回望李秋水,目光复杂。

李秋水被她眸中情绪所摄,下意识地瞬间噤声。她与方思阮在这山林间共居一月有逾,每每都有产生一种师父在旁的错觉。

此刻也是,她一个眼光睇来,她立刻就心虚地不敢再多言,仿佛回到了从前跟从师父学武之时。但短暂的心虚过后,打定的主意还是不变。

确定展昭的性命已无大忧,方思阮才有功夫去处理他的眼伤。她先是以清水冲洗下展昭眼中残留的毒粉,流出的清水混杂着毒粉,一片浑浊,细细辨认过毒粉的种类后,才松了口气。

这毒可解。

展昭的眼伤虽会使他盲上几日,但只要敷上药好好休息几日,便不会有大碍。

方思阮忙不开,就嘱咐李秋水前去捣草药,她本以为她会冷言推辞,不料竟是乖乖听话地去了,不消片刻,李秋水就带回了捣烂的草药。

方思阮确认无误后就将青绿色的草药敷在了展昭的眼上。

展昭陡然间惊醒,眼上一片清凉湿润,弥漫着一阵草药香气,他努力睁开眼睛,视线里却是朦胧一片,他看不清事物,只隐约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方姑娘,是你吗?”

她沉默不言,不知敢如何回答他。

李秋水倚在木门上静静地向这里望来,沉默不语。日光低垂,在青石砖地底晕染开一抹袅娜的人影

方思阮掰开展昭的手,一言不发,只将掉落的草药重新敷好,又取来一条白巾蒙在他眼上,从前绕至后,最后在他脑后系上一个结,点了他胸前的两大穴道,使他沉沉睡去。

这天白日依旧,直到夜色笼罩,晚饭过后,方思阮前去为展昭眼睛换药。

刚踏入屋内,就听到展昭的呢喃声,她上前察看,见展昭满面通红,似是在发了热病。

他在冰冷的溪水中不知浸泡了多久,发热也是正常的。

但走近了些,就察觉出异样,方思阮忽然回想起李秋水先前主动给展昭喂水,又思及她晚饭过后,就一个人回了自己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方思阮顿觉不对,奔至李秋水屋前,破门而入,果然里头没有一人,追至半山腰处,终是将李秋水拦下。

方思阮忍不住质问:“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药?”

李秋水沉默不语,她从飘渺峰下来后,遇到不少贪图她美色的人,更有下流之人竟对她下这种下三滥的药,被她发现后她就将那人杀了,但却从他身上搜到了这藏春散。

她那时想着,此药虽下作,但用在下作之人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如果再遇到好色之徒,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好好享受一番欲望难以纾解之苦。

却不料今日却会用在这上面。但既然做了,又何必去给自己找什么理由。

李秋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道:“师娘,你就让我离开吧。”

方思阮没有想到她竟会为了离开去找那个男人而使出这种招数,冷冷道:“这是我们门派里的事,与展昭无关,你何必将他拖下水。”

李秋水本想靠这藏春散药倒展昭,拖住方思阮,她趁机逃走。

至于后面会发生何事

她先前试探了方思阮,见她看见展昭受伤那么紧张,对他也不像是无意的模样。

这藏春散虽难解,却也不是不能解,只是需要费上好些时间。

若是师娘选择为他解药,那她就趁中间这段时间出逃,但若是她真的与那她手里就有了她一个把柄,到时候威胁她,不愁她不放自己走。

李秋水眼含凄楚,她知晓自己犯下了大错,但这错又不得不犯,只道:“在这山间短短一月,我就已经难熬异常。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断了对他的情思,但我做不到”

“你真要如此?”方思阮深深凝望着她,李秋水始终不语,她倏尔冷冷一笑,气道,“好,你走罢!从今之后我不会再管你任何事。”

李秋水倏尔心生惶惶之意,眼前女子失望的眸光冷凝成冰,宛如飘渺峰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一时间只觉头昏脑胀,天地俱在眼前旋转。恍然间,往昔飘渺峰上学武日常历历在目。

今日一去,情谊即断,故人就此只当作古。

伤痛之情排山倒海般向她压倒过来,是一种肝肠寸断的疼痛,令她几欲透不气来。但隐隐地,在这种疼痛中却又生出一种古怪的快感来,如心魔般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一切烦恼皆因贪嗔痴而起。

断不了。

她断不了。

她明知此行无路,却依旧参透不过,哪怕是头破血流也硬要去闯一下。

李秋水背影微顿,方思阮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或者说是看不透更加确切。

夜幕低垂,潺潺溪流间一团清冷的月影旁,两道袅娜人影溪边默立。一人面林,一人对溪,她们并未对视,但却皆是心潮澎湃。

溪中的那道人影逐波般轻轻一晃,她微微垂下头,方思阮只听道李秋水怅怅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夜空中,她低语道:“师娘,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师父”

话音刚落,溪中人影从腰间掏出了什么,白袖轻拂,秋风冰凉刺骨,一个白玉小瓷瓶凌空送入了方思阮手中,但李秋水始终没有再回头。

方思阮指腹在瓶身摩挲片刻才打开瓶塞,一阵薄荷的清凉香气传入鼻间,是藏春散的解药。

夜风浸身,遍体透寒,一时间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冷上许多,十几载的师徒情分竟还敌不过一个男人?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屋里还有一人还中着药浑身犹如被火炙烤。

方思阮进屋后只见展昭现在的模样比先前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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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许多,满面赤红,衣襟被他抓得大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膛深深起伏着,肌肤也是一片通红,嘴唇干涸起皮,唇瓣蠕动,胡言乱语着,有时不断念叨着“热”,有时念叨的却是她的名字。

方思阮扶起展昭靠在床架上,在肢体相触之际,他如同饥渴濒死之际终于遇见一汪解渴甘泉,不断向她身上凑近,颈间传来一阵湿润瘙痒之意,是展昭的呼吸和黑发。

他埋首于她颈窝间,轻轻蹭动,眼上蒙着的白巾布条下垂,垂落在两人脸颊间,只隔着这一层轻轻薄纱。没了它,他们二人就可肌肤直接相触。

他好似嫌它碍事,伸手就要去拉下,但被方思阮阻止了,她固定住他的四肢,让他老老实实地不再乱动,又将瓷瓶置于其鼻下。

展昭的身体一滞,四肢慢慢也不再挣扎了,神智终于开始清明起来。

“方姑娘,是你吗?”他的声音犹带虚弱,但却执拗地问着她。

方思阮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这个问题就那么的重要吗?”

展昭握住她执着瓷瓶的素手,露出了个微笑,回道:“很重要。”

几乎是他最后一个字刚说出口的瞬间吗,唇上就落下柔软的触觉,甘露渡进,口脂香气袭来。展昭背脊瞬间僵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一颗心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下意识要去推拒,手却落在了一片柔腻娇嫩的肌肤上,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日在陈州分别,他本以为此生与她再难相见。

此次落难,有人相救,他直觉是她,但她却始终不肯开口回应,因此他也不敢确定,生怕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下产生的幻觉。

但刚才不知为何她终于愿意开口,展昭的心也落定了。

她这一次主动吻他,他再难抑制自己心中的情意,轻怜密爱,诉尽心中事。但到了最后关头,展昭的一丝理智回笼,捧住她柔软滑腻的脸颊,贴着她的鼻息,喘息着问:“方姑娘,你可知我是谁?”

方思阮本已沉溺于情爱之中,但被展昭这话唤回了现实之中,她忍不住神游在外,却又想起了方才李秋水头也不回的背影,一时间哀伤直涌心头。

她此刻需要他,需要展昭,需要来这份愉悦来抹去先前的哀伤。

这一念头转瞬即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屋内,“你是展昭。”

第82章逗猫日常(17)

深秋的夜,寂寥星河横跨天际,溶溶月色下回荡着鸣鸣蝉声。世间万物都笼罩在缃色的清辉之中,但这山野间的小屋中却没有被月光被青睐。

门牖紧闭,在密不透光的黑暗中唯有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眸闪动着潋滟的春波。

一滴汗珠沿着笔挺的鼻梁落下,喘息声渐止。

方思阮依偎在展昭怀中,云雨刚止,温存间自是万分柔情蜜意。

方思阮凝视着眼前的展昭,这好似还是她第一次离得那么近的去观察他,白巾蒙眼,遮住了他英气逼人的眉目,更显其深邃轮廓。

她探出手轻轻抚弄着他的脸颊,又慢慢下滑至他微微翘起的唇角。

展昭白巾下浓眉缓缓舒展开,神情融化,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那只捣乱的柔荑,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几下。

二人在此之间虽然一直没有言语,但却都此刻觉心意相通。

方思阮感受着手心间的柔软之感,她慵懒地支起手臂,稍稍低下了头,看到他胸前的伤口没有裂开才放下心来,重新躺回他的怀里,指腹轻轻地抚摸过他胸前微微凸起的粉色新伤。

这伤大抵是被水中锋利的礁石棱角划伤的。

她微微一笑,好奇地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疤?”

展昭的身上,除却新伤,还有一些旧伤留下的疤痕。

方思阮觉得他有些特别,区别于她之前遇到过的官场里头的人,生着一副侠骨柔肠,倒有一种江湖侠客的行事风格。

展昭的声音很温柔,在她头顶响起,呼吸轻拂着她柔软蓬松的发顶,“展某本是闲云野鹤之身,仗剑江湖,受包大人知遇之恩,才效力于朝廷。这些伤有些是从前行走江湖落下的,有些是在办案当中受的。”

他轻描淡写而过,似是觉得身上的这点伤不值一提。展昭此刻双眼受伤,蒙上了一层白绸,但方思阮猜想,若是他的双眼完好如初,在说此话之时星眸必定是明亮异常。

展昭拥着方思阮的手臂紧了紧。

漫漫无眠夜,唯有身体呼吸交缠,才足以缓解寂寞。

展昭看不见她,或许是因为失去视觉的缘故,心中所感是无与伦比的清晰,他从她身上感到了一种冷漠愁思,这使得她又离得他远了。

他忽而想起了“段逍遥”,他们是夫妻,那日她追随他而去,现在却在这里落脚,如今“段逍遥”在哪里?她和他之间又是如何?

展昭不知道,却也不敢去问,生怕这偷来的欢愉如泡沫般易破灭。

天光乍亮,混沌模糊的天际线上泄出一丝银光,二人才昏昏沉沉地睡下。

睡醒了,展昭刚动弹了下被压得麻痹了的胳臂,臂弯里的人就不满地轻轻咕哝一声,他立马就不敢再动了,但是却情不自禁俯首向她脸畔望去。

即便目不能视,可她熟睡的模样仿佛浮现在了眼前,他的心间微微一动,循着鼻息又吻了上去。

方思阮朦朦胧胧中下意识地勾住他的后颈。

他从没有这般颓靡过,但又心甘情愿地沉沦在温柔乡中。

饿了渴了便在一旁桌上取些野果和清水充饥,甜腻的汁液在唇间碾成鲜亮的红色,又在唇角蜿蜒流下。

吻去,水光潋滟。

展昭依稀间仿佛回到了当初被困在大理无量山中时的时光,只靠野果充饥止渴。他就是在那里遇见了方思阮,只是他当时也不知有朝一日他会爱上那个山间少女,如今更是有机会拥她入怀。

缘分实在妙不可言。

每一次总以为会是永别,但却却始终又能重逢。

如此昼夜不分地度过了三日,终于到了展昭取下眼前白巾的时候,他们才恋恋不舍地从床上起身。

方思阮取水净手后,向展昭走去,他正坐在床沿边等待着她。

她伸手绕至他脑后,正欲解开结,展昭的手就准确无比地落在她的皓腕上,不轻不重地按下,方思阮微微一顿,不解其意,但还是柔声问道:“怎么了?”

展昭没有动,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小心斟酌道:“思阮,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因何而受伤。”

二人这三日间亲密无间,做尽了夫妻之事,不是夫妻胜似夫妻。但在他即将解下眼前白巾之时,却又担忧一切都回归到从前。

方思阮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有些事情清醒之后就需面对,她拂去他的手,利落地解开白巾,开口说道:“你眼睛长时间没有见光,不急着睁开,慢慢来。”而后又缓缓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展昭依照她所说的做,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但忽蒙亮光,眼睫下意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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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了颤。扑朔在她的手侧,有点痒,方思阮收回了手。

展昭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庞昱的事情大致与先前李秋水说过的大差不差。

但最近京城中连续发生了许多起凶杀案,死者身边都会被凶手放上一朵红花。

他一日遇见一个被人追打的妓女如梦,心生怜悯,将她救下后又将她送回了惜春院。不料,竟落入了陷阱,被诬陷成了红花杀手。

包大人相信以展昭人品,绝对不会犯下此等恶案,于是私自把他从牢里放了出来。

展昭查案时,遇见真正的红花杀手,正欲逮捕他归案。那个红花杀手胜不过他,作势拱手而降,但却趁机向他撒毒粉,他一时不备,被毒瞎了双眼,而后又被他打下了河,这才一路飘到此处

闻弦音而知雅意。

方思阮淡淡道:“你要离开。”

她没有意外,那夜展昭话中激昂,有心平尽天下不白之冤,为朝廷百姓做事。

此次案件明显是针对他、针对包拯那位刚正不阿的清官而来,他又怎么会在这里苟且偷生,置之不理呢。

情潮褪去,她的理智也回来了。

展昭再慷慨都不过只是给她几十年,但她的人生漫长无际,几十年与几年甚至是几日又有何分别。

展昭却以为她误会了,不顾嘱咐,蓦地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紧张地解释:“思阮,我绝非此意,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到开封。我从未将我们这几日之间发生的一切当作露水情缘。我是真的心悦你,只是我现在还是有罪之身,就怕连累于你。待此案完毕,还我清白,我就迎娶你过门。”

方思阮沉默良久,轻轻摇头,只问:“你这官是不是非当不可?”

在这短暂的静默间,时光显得漫长而茫然。

展昭一时间陷入了两难之地。

他知晓在他面前的是一面万丈悬崖,稍有不慎便会饮恨终生。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不是无畏的勇者,也会和常人一样心生畏惧,犹豫彷徨,在心爱之人面前也会在患得患失。

“展某自小双亲早逝,我早已将包大人视为父亲。包大人平时里不畏权贵、执法严明,因而得罪了不少人,树敌甚多。他此番私放我出狱查案,而我又消失不见,定然会有人前去状告他。我必须得回京城。更何况如果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那枉死的人情何以堪?”

展昭身体微微一震,又近乎央求般低低道,

“思阮,红花杀手还没落网,你不去京城也好。但你能不能在这里等我,案子破了之后,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日光明亮,展昭感到自己双眼微微刺痛,但他却不敢眨眼,生怕错过方思阮的每一个神情,只见她微微一笑,平静而柔和,一如初见,容色娇艳摄人心魄。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但吐出的话语却截然不同。

她缓缓道:“我不会等你。”

第83章逗猫日常(18)

方思阮一开始在这无名山中落脚是因为李秋水,她设下了一盘棋局,要李秋水解开这盘棋局,才允许她离开。在琴棋书画方面,三个弟子当中,无崖子最为精通。

她故意为难李秋水,意在拖延时间,想着时间久了,她对那个男人的感情也就淡了,但她低估了她对那个男人的执着。

方思阮没有长久留在此地的打算,在一个地方住够了就会离开。这些年里,她一直都是如此,也从未想过改变。

她无法确保展昭回来之时她还在这里。

正是因为不确定,所以无法轻易地许诺他。

与展昭相视的这段时间内,方思阮看出了他眼底的犹豫纠结,但他最终还是做出了抉择。

展昭的那番话其实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听后感到一种失望怅然,更夹杂着些许怦然心动的欣喜。他果真如她所想的那般,人品贵重,始终如一。

种种复杂心绪之下,那份即将离别的惆怅就极淡若有似无了。

若是展昭回她愿意为了她放弃自己的理想,她反而就没有那么喜欢他了。

展昭舍弃刀光剑影般的江湖生活,不是因为贪权慕贵,也不是因为想过安逸生活,官场的勾心斗角未必没有江湖凶险。

这世道之中的官员多是行中庸之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展昭这一番澄清玉宇的理想太过珍贵。

方思阮凝视着展昭,神情无比的温柔。

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很奇怪。她理解他,他也理解她。明明彼此因为对方的这种种特质而被吸引,却也恰恰由于这个原因而无法在一起,谁也无法妥协。

展昭的身份注定他一辈子都会在这官场里。

方思阮不想自己被拘束住,更不想失去了自己。

天大地大,难道她要困囿在京城这一小方天地之中吗?

到那时纵使与他日夜相伴,也是不快乐的,她无法说服自己从此留在他的身边。

她不会因为别人改变自己,无论任何人。

展昭离去的那一天,一场雨悄然而至。飒飒秋雨过后,山中天更冷了。日月山川,皆染上了冰雪之气。

木屋前方缓缓流淌的溯溪流得更加缓慢了,溪水里原本细碎的冰渣化散为整,变作整块的浮冰,撞在湿滑的石块上,碎裂四散,却又在重新相遇的时候愈合在一起。

如此反复,直至有一天溪水完全冻结。

展昭的呼吸浸在这漫天遍地的寒意中,几乎凝滞。

方思阮没有来送别,她的身影就那扇木窗之后,或许她也是依依不舍,又或许她对他其实没有半分牵挂。展昭不知在自己是希望她是前一种情况,还是后一种情况。

若是前者,她此刻心情必定如他,心如刀割,往后余年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隐痛,他舍不得她如此。若是后者,他会更加难过,但她不会因为分离而伤感,这又很好。

展昭心间浮浮荡荡,回首而望,小院静静伫立在原地,天空没有一丝风,竹叶静默不动,只隐隐有琴音飘来

方思阮有一件事情一直迟迟没有结尾。

算着时间,她想,是时候去了结了。

庞太师近来重金招揽天下奇人异士,每日府邸进出之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烂了。日子过得越久,酬谢的银两就攀升得越高,想要寻找的人却迟迟没有等来。

有人对结党专权的庞吉不屑一顾,就有人想要借此机会攀龙附凤,一朝博得富贵。

冬日的夜里,庞府庭院里闪动着瑰丽的灯火,如同白炽。一蓬蓬乳白色的烟雾从一处院落里飘出,弥漫着药材苦涩的气味,像是熏进了骨子里头,烧也毁不灭。

方思阮身形微闪,潜入庞府,如入无人之地,飘然间已经摸到了一处厢房外,立在阴影处,朝窗牖里望去。

她刚站定,就感到一阵热气从窗牖里面往外扑来,里头温暖如春,不似冬天。

窗里窗外,是两个季节。

朝里望去,厢房角落里生着好几盆炭,因此窗牖大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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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昱正昏昏欲睡地躺在床榻之上,短短两个月未见,他与从前判若两人,眉眼间再难窥见往昔风流肆意分毫,整个人变得形销骨立,锦衣套在他身上显得空落落的。

忽地,庞昱半闭的双眼陡然圆睁,眼里弥漫着血丝,喉间发出一声痛嚎,发了疯似的扒开自己的衣服胡乱抓挠着,在身体留下一道道血痕。

在旁时候着的小厮立即熟练的上前按住他的四肢,阻止他这近乎自残的行为。

庞昱向来只要婢女侍候他,但自他得了这怪病之后,庞太师就将他身边人都换做了身强体壮的小厮,婢女力气小,压根制止不了他发起病时不管不顾的自残。

房门被推开,一神情焦急的中年男人踏入房内来到床榻边,想要去触摸他,却又不知所措地缩回了手,“昱儿,昱儿,你不要怕,爹已经去寻人来帮你看病了。你再忍忍。来人,赶紧去取一碗安神药来。昱儿,你乖乖睡上一觉,就不疼了。”

庞昱听到庞太师的声音,神智有一丝清醒,他满头冷汗,喊道:“爹,爹你救救我我好疼,再也受不了了”

哪怕身上穿着最昂贵最柔软的料子,可依旧无法疼痛,汗流浃背,里衣被冷汗浸湿,这种疼痛是骨头里头钻出来的,庞昱企图划破肌肤,用肌肤上的疼痛压过骨头里的疼痛。

庞太师听着儿子的话顿时心如刀绞,他不知庞昱为何会生此等怪病,宫中太医、民间奇人异士皆束手无策,甚至连个病因都查不出来,只能在他痛极之时,喂他喝上一贴安神药让他睡去。

但一天天过去,对他来说这安神药的药效也越来越小。

庞太师恨不得以身代之,心痛至极,不过短短两个月,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那日,他将在千钧一发之际到达陈州救下庞昱,将他带回京城审讯,暗地里与女儿说好,由她去吹官家的枕头风。

包拯本来紧追此案不放,但奈何官家最后还是心软了下来,他看到庞昱得怪病之后庞太师一夜白发,庞妃又整日以泪洗面之后,就下令赦免了庞昱。

方思阮静静地望着房里的这一切。

掐指算来,不多不少,距离庞昱中生死符以来正好是九九八十一天。

这一天也会是他最痛的一天。

小厮很快就端来一碗乌漆嘛黑的药汤来,强行喂了下去。

庞昱原本挣扎的四肢登时软了下来,吼叫声也渐渐弱了

庞太师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任他在纵横官场,呼风唤雨,在此刻也不过只是一个担忧儿子的父亲而已,此般爱子之情真挚至极。

但方思阮在一旁瞧着,心中却没有丝毫触动,她回想起当初在陈州看到的百姓惨状。那里如庞太师这样的父亲不知有多少。她亲眼看见一具被饿死的孩童尸体躺倒在街边,孩子母亲跪坐在旁,神情呆滞,早已无泪可流。

千千万万户人家经历着生死离别。

死亡,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相比之下,庞昱此刻所受的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庞太师在旁陪了庞昱一会儿,亲自用帕子为他擦拭脸上汗珠后,吩咐小厮们好好照料庞昱之后才离开了。

白影一闪,方思阮跃入房内,指间点点星光闪过,待到达至庞昱床榻前时,原本厢房里侍候的小厮已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在地板上。她点了他们的睡穴,五个时辰后,他们才会苏醒。

方思阮极有耐心地等待他醒来。

她知道,光凭一贴安神药根本无法抑制得住这第八十一天时的疼痛。

不多时,庞昱忽然紧紧皱起眉,嘴里喃喃自语着,而后身体突然一颤,幽幽转醒。甫一睁开眼,就望见了一张日思夜想的娇靥,她此刻正含笑看着他。

“是你?”庞昱死死地盯着方思阮,眼角余光里是躺倒在地如死尸般没有知觉的小厮,深呼一口气,问道,“果然是你给我下的药思阮,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何要这么害我?”

方思阮忍不住笑了:“你觉得你对我好?”说了这一句,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她意识到和他说话不过是浪费口舌。到了今天,他依旧是这样想的。

庞昱生平第一次低下了头,痛得额上青筋毕露,哀哀乞求道:“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不管是钱还是地位,我都能给你。只要你给我解药就好了求求你”

“好。”方思阮忽然开口答应了他。

庞昱睁大了眼睛,明亮充满了希冀。他中了生死符之后,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颤抖着向她伸出手。

青光一闪,一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里。

庞昱脸上的痛色忽而消失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此刻的苍白是失去生机后的苍白。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柔软的锦缎上,血管里头的血液停止流动,逐渐冷却下来。

方思阮收剑入鞘,手腕一转,雪白如玉的指间登时显现出一朵鲜红的花来。她将红花放在了庞昱的枕边,庞昱阖着眼眸,平静而安详,嘴角微微上扬,宛若熟睡。他不会再痛了。

她没有告诉庞昱,他的生死其实掌握在他的手心里。

若是他求死,那她就会如来时一般再悄无声息地离开,让他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

若是他想活,那她就索性了结了他的性命。

第84章逗猫日常(19)

庞昱一死,此事已了。

方思阮手执青钢剑出了庞府,青色的剑身犹带血迹,是庞昱的心头血,滚烫、鲜红,与世间所有人的鲜血都相同。任其生前再尊贵显赫,死后也只是一捧黄土。

冬夜里,那刺骨寒风一吹,青剑上的鲜血几乎是瞬间凝固干涸。剑上萦绕着的血腥气渐渐淡了,被枝头初绽梅花香气覆盖。

行走在寂寥幽深的街道,落雪纷纷,不知不觉已铺满了青砖路,雪光微冷,在雪光的映衬之下月光显得黯淡无比。

一阵熟悉的血腥气似有若无,再次被寒风送来。

方思阮脚步微顿,慢慢向一个方向转过头去,那是一条漆黑幽深的长巷,血腥气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她循着血腥味走进去,地面上的拖曳痕迹不是很明显,半被落雪遮掩,再过上一会儿功夫,恐怕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长巷的尽头是一个趴到在地上的男人,白雪已经覆盖了他半个身体,但他却一动不动,手里握着一个青色布袋,袋口散开,露出层层叠叠的红色花瓣。

他是红花杀手小飞。

小飞没有姓氏,他是一个杀手,一个行走生死边缘、过着刀头舔血般生活的杀手。

只要是人,哪怕是冷血无情的杀手也会有弱点。可何况,小飞实在称不上毫无欲望。

他爱上了惜春院的白如梦,或者可以说算不上是爱,只是单纯的占有欲,所以他并没有考虑白如梦的感受和意愿。

杀手的头总是时刻别在自己的腰带上,所以信奉及时行乐。既然喜欢,就要得到。小飞只想要娶到白如梦,为此他和惜春院的妈妈古长玉做了一个交易。他替古长玉杀上几个人,再嫁祸给展昭,事成之后,他会得到相应的报酬——白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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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是一场等价的交换,在小飞看来很公平。但既然作为别人手中的杀人工具,又知晓那么多内情,自然要承担被杀人灭口的风险,尤其是在这幕后主使有着一层特殊身份的情况之下。

展昭已“死”,交易已成,庆功之时,他们推杯换盏间,毒酒入肚。

古长玉原本笑意盈盈的美眸倏然转冷,他发觉中毒时已经为时已晚,只能挣扎着逃出惜春院。

小飞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缓慢,剧毒在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喘息艰难间,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月白色乳烟缎珍珠绣鞋。

小飞用尽力气抬起头,眼前却是一片昏暗,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女子的轮廓。

他知道剧毒已经毁掉了他的双眼,而等到听觉消散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就到了尽头。

小飞并没有后悔之前的杀人行为,只是后悔在最后关头就放松了警惕,以至于中了她们的毒,其中更是夹杂着不甘心。他就算要死,也要拉上害了他的人。

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想要将布袋里的红花掏出来。

“噗”的一下,手指动了动,小飞猛然吐出一口血,彻底失去了意识。炙热的鲜血洒在了皎白的雪地上,红雪微融

方思阮凝神在那袋子红花上,忽地巷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落入耳中,顷刻间那人已来到她三尺之外,方思阮微微一动,偏过头去看他。

只见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手握雁翎刀,冷冷向她望来,雪地中他穿着一身月白大氅,内衬桃红衬袍,少年英豪,意气风发,不外如是。

看着这熟悉的面容,方思阮瞬间回想起来,她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在陈州的陶然客栈之中,那时他和展昭一同在底楼饮酒。

她又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脚边红花杀手的尸体身上,再此对上那少年冰冷如霜的眼眸时,脑中灵光一闪,已明白了他为何用这种眼神瞧自己,他是把自己当作了杀人凶手。

果不其然,下一秒少年冰冷的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响起,他质问道:“是何人派你来杀人灭口的?”

白玉堂救下白如梦母女之后,从她口中得知了红花杀手小飞的下落,特意赶来,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小飞已被眼前这个神秘女人杀死。

小飞只不过是幕后主使手上的一枚棋子。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但展昭刚“死”,幕后主使就迫不及待地将小飞杀了,心狠毒辣的手段令人鄙夷。

白玉堂静静地凝视离他三尺之远的女人。

漆黑偏僻的小巷中,她袅娜身影也笼罩在了黑暗中,只有手中青剑泛着青鸦鸦的光,隐隐绰绰可见剑身上沾染的血迹,她的脚旁是一具口流鲜血的男尸。

尸身尚是温热,显然刚死不久。

方思阮望着白玉堂,他手中的雁翎刀已出鞘,刀身刚直,刀尖微微上翘,拐角弧度处一道凌厉的的光一闪而过,她柔声道:“我想我就算现在说人不是我杀的,你定然不会相信。”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娇软清甜,令白玉堂不禁感到有丝晃然,总好似在哪里听过她的声音。他一向对女色不放在心上,也不会特意去关注人家女子的模样,更何况是声音。他微微拧眉,却始终想不起来,也就作罢。

但只听这声音,便知她必定是一个绝色美人。

思及至此,白玉堂更确信她是古长玉手下的人,欲将她抓至包大人面前,还展昭一个清白。他冷冷道:“你要解释就去包大人面前解释吧。”说罢,雁翎刀挥出。

方思阮足尖轻划,雪地上出现一道极细的雪痕,凡是足尖触及的青石砖尽数四裂开来。她不避不闪,反而直迎而上。

锋利的刀锋逼及身前,“噌”的一声,刀剑相抵,雪白凛然的光,倏地一下子照亮了彼此的双眸。

白玉堂登时露出惊愕的神色,面前疑似杀死小飞的女人正是陈州城里“逍遥子”的夫人。当时他只是远远望了一眼,这时凑近了看,雪光映容,更觉其艳光四射,雪白的脸颊微微一凹,方思阮嫣然一笑道:“白少侠,你总算是认出我了。”

白玉堂惊道:“是你!”

第85章逗猫日常(完)

白玉堂微微一滞,心中除却疑惑之外还夹杂着些许警惕,此时的“段夫人”和那日在陈州时柔弱的模样全然不同,他和她没有过多相交,也不知她性情如何。

展昭倒是看上去和她很熟,但当他向他问起“逍遥子”的夫人时,他却立即闭口不言。

似友非友,似敌非敌,或许只在一念之间。

茫茫雪中,方思阮与他一齐同时收回了武器,收回敌意,见白玉堂的眼光一直放在了地上的那具尸体上,红花在雪地间绽放,似妖艳的血,她问道:“这就是那个红花杀手?”

白玉堂颔首,目光从她手中的剑上滑过,转而仔细地打量着小飞的尸体来。剑上虽有血迹,但小飞的身上却没有伤口,只有唇边留有一丝血迹。

红花杀手小飞是被毒死的。意识到杀死小飞的另有其人,白玉堂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段夫人,你为何会在此?”

“我来这里找一个人。”方思阮凝视着剑上干涸的血迹,她是为了庞昱而来,本以为包大人能将他绳之以法,却还是被他逃过一劫。既如此,那她就必走上这一遭。

她不愿多提及庞昱,也已看出白玉堂前后态度转变,于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问道,“你相信我没有杀他?”

白玉堂道:“如果你要杀他,根本不会用毒。”

方才他们过了一招,但只这一招就足够令他知道方思阮的实力,绝不会在他之下。

这么一位绝顶高手对付远不如她的敌人,自然是不齿使用这种下毒的手段来杀人的。

方思阮微微一笑,蓦地将手中的青剑掷出。

剑身泛红,似乎蕴藏着热意,贴着地面穿雪而过,“嗤嗤”两声,雪融火熄,待剑柄撞击到青石砖上时,利剑陡然一转,又回到她的手中。

剑身青鸦鸦的,上头的血迹已被融化的白雪洗去。

白玉堂一惊,惊愕过后却是想到了什么。不管她的身份是“逍遥子”的夫人,还是光凭她自身的武力,安乐侯庞昱都奈何不了她。

那软红堂是她有意要进去的,他忽想起那庞昱染上的怪病,这其中或许就有她的手笔。

方思阮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想打扰,当即道:“既如此,白少侠,这红花杀手就交给你了。”

她执剑从容往巷外走去,擦身之际,却听身旁人以一阵极轻的声音在她耳畔道,“你来晚了,展昭他已经死了。”他的声音似乎要被落雪声覆盖,但言语间带上的凄楚之意难以忽视。

方思阮闻言霎时间心头大震,只觉耳间嗡嗡作响,好半晌才缓了过来,蓦地回过头去,正对上白玉堂复杂的眼眸,他冰冷的面容上半是愤恨半是悲伤,她几乎发不出声来,用尽了力气才喃喃地问:“你说什么?”

白玉堂见她听闻展昭死讯后顿失娇色,面色苍白,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本只是猜测,现在却是已经了然于心。

无怪乎在陈州遇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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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时,他总觉得他一直心事重重的,原来是陷入了一段不伦的爱恋之中。

方思阮感到浑身一阵冰冷,人比雪寒,紧紧盯住眼前的白玉堂,眼眶一热,泪珠就要落下,但她很快又憋了回去。

定是他在诓她的话!是了是了。她只说是来找一个人,却没有说清是谁。但白玉堂却提起了展昭,就是不知他何时看出的端倪,故意要诈她一诈。

她冷冷觑他道:“你在骗我?”

白玉堂叹了口气:“你不信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见包大人。”

方思阮心里憋着一股气,跟着他一起去了开封府。她想就算展昭死了,她也要再见一见他的尸身。

是她将他从水中救出,又为他治好了眼睛。她费了这么多功夫,不是为了让他去死的。

若是他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她又能如何呢?将他从坟墓里拉出来打上一顿?可那样他还是活不过来

她茫茫然不知所措,不知不觉中已经跟着白玉堂来到了开封府中。江湖中人,走得自然不是寻常路。白玉堂扛着红花杀手小飞的尸体翻越围墙,她紧随其后,转到了一间房前。

未来得及敲门,就听里头人声纷纷,忽而一道威严的声音满含痛意道,“展护卫跟随我多年,一向嫉恶如仇,义薄云天,他如今却被陷害至死,本府定要将那凶手绳之以法,不洗刷他的冤屈”

方思阮心下一沉,除非他们先前对过口供,可他们怎么又确保自己会来到这里,更不至于联合起来诓骗自己。事到如今,已是不容她不信了。

“叩叩叩”白玉堂敲响了房门。房内霎时一静,片刻之后,一个红衣校尉前来开门,见到白玉堂之时,眉头才一松,道:“原来是白大侠。”

包拯听到这一句后急忙从房中走出,见到白玉堂背了一具尸体前来微微一惊,道:“这莫非就是那红花杀手小飞?”

白玉堂点了点头,回道:“不错,我赶到之时,小飞已经遭人毒杀灭口。”

包拯的目光又落至他身后的方思阮身上,疑惑地问,“这位姑娘是”

白玉堂微微一怔,一时间不知如何介绍起她,但转过头去见她此刻神情恍惚,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只好道:“这是展昭的一位朋友。”

天光初朦,一阵咚咚咚的鼓声惊醒了方思阮,有人击鼓鸣冤。

公堂之上,惜春院妈妈古长玉声声喊冤,即便是身旁白如梦临时翻供,她仍旧言辞凿凿地称展昭杀害她的义女古小红。

争夺不下之时,一身黑色长衫的男子从衙门外信步踏入,走至堂中跪拜道:“大人,展昭带回关键人证小红。”

在场之人莫不惊喜万分,唯有古长玉瘫软在地,面呈死灰之色。

原本被展昭“杀害”的小红亲自上堂指认古长玉,她那日被古长玉一剑刺中要害,立即昏死过去,外人都只当她死了,连古长玉也是这么以为。

办理此案的知县不查,处理尸体时,却被小飞发现她一息尚存,就将她救走,安置在一处僻静之地。

小红一一据实以告,古长玉知晓再也无法辩驳,终于供出了幕后主使刘公公。

这一切起因不过是先前的一桩铡美案,驸马陈世美贪图荣华富贵,心狠手辣地想要杀害自己的发妻与一双儿女。

包拯审理此案,铡了陈世美。公主因此一直愁眉不展,闷闷不乐,她身边的刘公公看不过去,因此设下了毒计,想要为公主报仇。

红花案至此真相大白。

包拯看到展昭安然无事,激动不已,几言相叙之后,展昭本想要请上几日假再去那山中寻找方思阮,他却突然咳了几声道:“咳咳咳展护卫,后堂之中有人在等你。”

展昭微微一怔,冥冥之中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他当下立即匆匆地向堂后几个大步奔去。

“大人,你是故意的。”公孙策突然含笑抚须道。

包拯也是极为爽朗地一笑道:“或许我们很快就可以喝上展护卫的喜酒了。”

昨夜白玉堂带来的女子,他虽说她是展昭的朋友,但见她神色凄然,显然是极为伤心。这种伤心与朋友的伤心是不同的。

包拯是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但当时他也以为展护卫已死,更不好雪上加霜,徒惹那位姑娘伤心,就只当作不知。

现在展护卫回来了,就好了,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展昭赶到后堂之时只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万种柔情在心间迸发,唤道:“思阮。”

方思阮回过头怔怔地凝望着展昭,她在这里听完了全过程,道:“展昭,你没死。这很好。”

所有人都以为展昭死了。

方思阮那时被他的死讯震慑心头,只顾悲痛,大脑中一片茫茫然,哪里还管得上去问他在何时何地出的事。白玉堂一向和展昭交好,以他性格,绝不会拿此事来诓骗她。

关心则乱,总是如此。

她既然已经亲眼见到他没有事,但也可以离去了。

但展昭好似已经预料到她的心意,瞬间绕至她的身前拦住了她,握住了她的双手道:“思阮,若你心中对我全然无意,我定不会阻拦你离开。但若你对我全然无意,又何必杀死安乐侯的时候在他身边放上一朵红花。”

她只是想为他洗脱他的罪名。方思阮转念一想,终是没有说出口,沉默不语。

展昭捧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道:“我现在很感谢白玉堂。若不是他,我可能会与你错过这一面。错过这一面,天大地大,我不知到何处何时才能寻到你。思阮,我这几日里想了很多。我不会强留你于此,但你今后去哪里能否给我个信,只要让我知道你的下落就好。”

方思阮眼睫微微一颤,琥珀色的眼眸里似有了动容之意。

展昭鼓起勇气轻轻地用手指碰了碰她雪白的脸颊,见她没有拒绝,才松了口气,继续柔声央求道:“好不好?”

如果她想拒绝,他根本就碰不到她的一个衣角。

方思阮如是想到

又是一年春,

江南岸,杨柳堤,醉人酒香伴风袭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方思阮前一世在江南一带居住多年,但今生始终不曾踏足于此,或许只是怕触景生情的原因。此次故地重游,旧情旧景依旧,却又觉得种种已然都不同了。

她信步在初春时分的杭州城里,沿街酒肆茶馆各类店铺热闹异常,湖畔柳枝细嫩微微轻拂,遥遥间远处寺庙钟声敲了一声。

忽地,方思阮被一阵隆隆的锣声吸引住了,她停下了脚步,驻足在一圈人群之外,向里望去。

人群里站着一个精壮的汉子,青布衣衫,衣襟大敞,露出胸前结实的肌肉,是个在街头耍拳脚的卖艺人,只见他拳风阵阵,招招强劲。他刀枪棍棒,无所不使。

一番下来,浑身热汗淋漓。但还有最后一招,是摆放在他脚边的一只巨大石锤。

这只石锤连柄带锤足有三尺长,至少有三百斤的分量。

那男子握住石锤,双臂紧崩,“赫”的一声,石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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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他面红耳赤,好似已经力竭,但闯荡江湖岂容有失,只能强忍。只见那男人额间青筋暴起,大喝一声,石锤已从右手抛至了左手,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喝彩声。

丁零当啷声响起,铜板碎银扔在了锣里,一支细白如玉的柔荑也递上了一小块碎银。

春雷乍响,绵绵春雨落下,原本路上围聚起来的人群散去。

卖艺的汉子收拾着行当,躲雨的躲雨,归家的归家,人群散去,还站在街中央的人反而成了不合时宜的人。

时春多雨,方思阮在杭州这么多日,早已经习惯这多变的天气,展开随身携带的油纸伞,转身,米黄色的油纸伞轻轻往上一偏,遥隔细雨迷蒙,不偏不倚地望进了他漆黑的眼眸里。

那人剑眉星眸,一身红衣,身姿挺拔,巍巍然立于长街尽头,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对上视线的那一瞬,他的眼里浮起了微微的笑意。

时光仿佛在此刻停驻,身旁酒肆老板的叫卖声缓缓拉长,空落落地抛于耳后。

她凝望半晌,终是露出了笑靥,微微促狭道:“展大人,你是来查案的吗?”

展昭已走到了她的身前,方思阮忍不住取出了一方丝帕,细意擦拭他脸上的雨珠。他接过伞,手臂绕至她的身后,为她撑着伞,微笑着答道:“我这段日子休沐。”

春风寄酒无远近,江湖何处不逢君。

第86章一只小天龙(1)

巍峨的贺兰山脉自南向北绵延千里,断崖绝壁耸峙,千岩竞险,山脉东西两侧呈现截然不同的奇景,西面是一片荒漠戈壁,黄沙凛冽,东面却是一片水草丰沃的膏腴之地。

贺兰山脉以东三十里左右正是西夏国的首都,有着“塞上江南”之称的兴庆府。西夏国地处河套之地,受黄河灌溉之利,丰饶五谷,兵强马壮,雄踞西北一带,与辽、宋呈三国鼎立之态。

大道之上马蹄阵阵,黄土飞扬,不多时,一座城池就出现在了眼前,城周廻一十八里,城墙约有三丈五尺高。

众人风尘仆仆地在城前勒马停下,而后进城设法寻找落脚的客栈,却没有想到一直无果。

“真是奇了怪了,这兴庆府虽无姑苏繁华,但也是一国之都,城里怎么连间有空余房间的客栈都没有。”在接连问了几家客栈,都被告知没有空余的上房之后,一个容貌瘦削的汉子终于按捺不住抱怨道。

他身边一个身着铁青色儒生衣衫的中年男子笑道:“三弟,你说反了。正是因为兴庆府是西夏的首都,所以此时此刻各间客栈之中必定是客满为患。”

那容貌瘦削的汉子微微一愣,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惊讶道:“可离约定的日期还足足有半月之久,想不到各大派的人会怎么早到。”

“人人都想挣得先机,不是想抱得美人归,就是想取到参商剑,或者是两者皆得。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个吐蕃王子宗赞不也是如此,他们甚至还派人在路上进行拦截男人进城。”另一个青衣男子观察了一番,又向身旁的青年道,“公子爷,此时恐怕各个客栈都满了,看来我们还得另寻住处。”

他与之说话的青年穿着一席淡黄轻衫,面容俊美,一举一动间清贵文雅,路人频频向他身上望来,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只向东方一座高高耸立的佛塔全神贯注地望去。

听见身旁青衣男人的话也只是微微颔首,凝思片刻,他忽而朗然一笑,合上手里折扇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去处。”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带起地面微微震动。这动静即便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也令人无法忽略。

他们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人策马而来,鞍上皆是身着青绿色翻领衣衫的红颜娇客,足有二十人左右。

或许是碍于在闹市的原因,她们骑着马放缓了速度。马慢慢踱着步,匹匹双耳高耸,体格健美,神骏非凡。

那身着淡黄衣衫的青年望着马匹,忍不住叹道:“西夏铁鹞子百里而走,千里而期,最能倏往忽来,若电击云飞。能够负得重甲骑兵疾驰如电的西夏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昔日李唐骑兵名震天下,其中一大原因就是拥有众多的养马场。如今西夏疆域占据河套之地,甘州、肃州等二十二州,李唐时绝大数的养马地都落入西夏的手中。

西夏马由大辽甘青马、西域大宛马和蒙古马培育而来,兼具三者优点。拥有如此骏马,也难怪西夏能养出铁鹞子这样一支千人精锐骑兵。

行兵打仗,拥有一支精锐骑兵至关重要。

若是他此次能够成功娶到西夏公主,得到西夏的支持,战马骑兵自然是不用愁的,对于他光复大燕是一大助力。

那身着铁青色儒生衣衫男子如知他的心声,轻声道:“公子爷,此次西夏王若是能选中你,有西夏起兵助力,兴复大业指日可待。”

淡黄衣衫的男子微微颔首,含笑不语。

说话间,那队人马已到了身前,一只执着缰绳的柔荑胜雪,嫩若水葱,最先袭入视线之中。

青年缓缓抬头向上望去,是一个妙龄华服少女,身披雪色斗篷,帽檐是一圈蓬貂毛,几乎将她的面容全部遮住,只露出个雪白尖尖的下颌,沿着帽檐往里窥去,隐隐可见她戴着顶莲蕾形金冠。

那少女骑马而过,目不斜视。

青年正欲带着手下人离去,忽听耳畔传来轻轻的一声“咦”。那声音娇嫩犹如莺啼,说不出的动听,令他不禁感到了一丝恍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又望了过去。

只见那为首身着雪色斗篷的少女已经勒马停下,素手掀落了斗篷,露出乌黑的云鬓以及其上一顶莲蕾形金冠。

她回首俏然而望,恰与他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雪肤花貌,姿容娇艳,天下再难寻出第二人。西夏人尚白,她也穿着一身白,整个人犹如皑皑白雪间忽然现出的一抹艳色,令人难以忘怀。

她端坐在马上,秋水美眸盈盈瞥来,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出他的身影,很快地,她的眼角浮现出潋滟的笑意,勾起朱唇,向他微微一笑。

霎时间,仿佛冬雪消融,百花烂漫竞相开放。

青年微微一恍神的时间,那少女已经重新戴上了斗篷,转回了身,鬓间金珠轻晃。随着“驾”的一声,她带领身后众女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在场目睹过少女美貌的众人只觉目眩神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有人在一旁膛目结舌道:“也不知那西夏公主长得什么模样,若是有刚才那个少女的一半就已经是难得的美人了。”

青年闻言向上抬了抬手,那人立刻就止住了嘴。

单看那少女穿着打扮定然是西夏的贵族。在西夏,只有贵族女子才能戴冠,更何况她戴的还是一顶金冠,身份定然尊贵。

西夏国中,皇帝虽然是李乾顺,但他自三岁登基之后,就由其母梁太后专政,朝堂之中势力最大的是梁太后的兄长梁乙逋。二人一同共持军政大权。

那少女莫非与梁乙逋有关?

思及至此,青年忽而微微一怔,心道,他琢磨这少女的身份作甚?他此次前来西夏是为了求娶西夏公主,任其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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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陋还是性情泼辣,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能对他的复国大业有助力。

西夏皇帝一共有两个女儿,明昭公主和银川公主。其中,明昭公主最受梁太后的宠爱,由她亲手抚养长大。听闻,明昭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梁太后曾经为照顾她甚至彻夜不眠,不假于人。

若是他能取得明昭公主的欢心

思绪慢慢回笼,青年淡淡道:“我们去迦叶如来寺借宿,舅母与迦叶如来寺的主持早前下相识,定会给我们行个方便。”

西夏皇宫,

宫灯辉煌,映照出重重层层的宫殿,琉璃瓦泛着夺目的光泽,御花园中花木秀致,石山林立,叶如翠玉,花香隐逸。

一名宫女款款走至李秋水身旁,附身在她耳旁轻轻说了一句话,李秋水清丽的面容上旋即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开口道:“哦?明昭回宫了?”

她继而转向了身侧李乾顺,微微一笑道:“乾顺,此次举行品剑会,引来江湖各大豪杰,替参商剑选主只是其次,为明昭选夫才是重中之重。各国贵族子弟多是风流成性,譬如镇南王段正淳多情风流,情人不知几何,他的儿子定然和他一副模样,与明昭属实不相配。你是明昭的父亲,定然要为她多多考虑。”

李乾顺面容精悍,比起皇帝更像是个江湖人士,他此刻淡淡笑道:“这是自然的,儿子定当会替明昭多相看挑选。”

“当然还得是明昭自己喜欢。”李秋水从黄缎御座上起身,语含嗔怪但难掩亲昵之意,“我去看看明昭,她定然又耍小性子不肯吃药。”

李乾顺连忙起身相送,待李秋水的身影渐渐隐匿于夜色间,方回到殿中,屏退下人,只留自己一人,眼里划过阴翳的神色。

伴随着“吱呀”一声开门声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我不是说过……”李乾顺猛然抬头,斥责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在见到来人之时,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来人正是他的皇后耶律南仙,也是大辽天祚帝亲封的成安公主。

西夏一直在辽国和大宋之间左右逢源,李乾顺本为巩固两国关系才向辽国请婚,但耶律南仙温柔似水,善解人意,知晓他受母亲牵制之苦,常在旁宽慰他,婚后两人倒是一直恩爱和睦。

“陛下,你的心情不好。”耶律南仙示意随身宫女下去后缓缓走至李乾顺的身边,贴着他坐下,抚上他握紧的拳头。

“什么明昭公主,我就只有清露一个女儿。李明昭分明是母后和嵬名阿吴的私生女,年龄大了,瞒不住了,她又舍不得,就强按在我的名下……”李乾顺忍不住滔滔不绝地抱怨着。

“陛下!”耶律南仙制止住他,脸色一白,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本温柔端庄的模样,柔声劝慰道,“你胡说什么,明昭就是我们的女儿。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她,但这次为她选夫,是一个女儿家的人生大事。你不想见她,就为她找个远一点的人家。”

李乾顺一呆,慢慢平复下来,怔怔道:“你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另一头,李秋水到达昭阳宫时,方思阮正坐在梳妆镜前,拆着鬓间钗環,她向来不喜欢旁人侍候,因此一直自己动手。

寂静烛光之中,少女黑发披肩,素净着一张脸,但容貌娇艳欲滴,有故人之姿。

李秋水顿感一阵恍惚,她今年已有整整八十七岁了。很多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对所有事情都已经看开了,但她偏偏还有三个执念一直放不下来。

一是师兄无崖子无缘无故地对她冷淡相待。

二是师姐天山童姥毁容之仇。

三则是师父和师娘……

前两个执念想是今生再难解开,不死不破,至于最后一桩心事,当年她辜负师父师娘两人的一番心意,执意追寻爱情,到头来还是撞了个头破血流。如今他们已经仙逝,只留下明昭一个孩子,也只有从明昭身上弥补回来了……

方思阮敛了敛裙边,瞧见镜中人影,回望过去,就见李秋水正含笑凝望着她,又好似不在看她,只是透过她去怀念另一个人。

她知道她想起了谁。

李秋水望向一旁端着药的男子,碗里的药满满当当的,显然是一滴未动,问她:“怎么又不肯吃药?”

方思阮同样望了过去,端药的男子其实是个面容俊俏的少年郎,但西夏成年男子只在两侧和前额留发,头顶光秃秃的。

再英俊的男人留着这发型也都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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