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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而后，我们向星海出发
海若不隐珠，骊龙吐明月。
大海乘虚舟，随波任安流。
赋诗旃檀阁，纵酒鹦鹉洲。
待我适东越，相携上白楼。
——《赠僧行融》
丹枫与茉丽安举办婚礼的春日，罗浮仙舟是个好天气。
——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毕竟仙舟穿梭宇宙，早已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天象”和“季节”，永恒的朝阳从清晨照到凌晨，不败的鲜花从年头开到年尾，一如仙舟人长生不老的容颜。
若是白珩这样天生自在的旅行家，或是因工作需要奔赴各个星球的普通人，见惯了不同文明的风土人情，自然会拥有相应的常识。
但是，丹枫与他们不同。
阴晴雨雪，春夏秋冬。
对于极少离开仙舟的龙尊而言，这些都不过是书卷里一帧落灰的插画，资料库中一个无用的词条。
不过，即使如此。
或者说，正因如此——
“如果要举办婚礼，我希望是在春日的晴空之下。”
对丹枫而言，这句话才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其中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希望”。
希望能与茉丽安，与被世人并称为“云上五骁”的挚友一同，度过悠久、充实、圆满的时间。
希望未来还有许多个春日，许多个晴天，能走下冰冷的祈龙坛，在人群中心满意足地笑看。
希望终有一日，能在看得见阴晴雨雪、春夏秋冬的土地上，握着心爱之人的手，无怨无悔地为今生拉下帷幕。
……不过，持明结卵转世需要下海，最后还得茉丽安把他叼去海里就是了。
他叼她一次，她也叼他一次，很公平。
持明龙尊成婚，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罗浮上上下下很是忙乱了一阵（最忙的还是八卦记者），才在腾骁将军一句“别折腾，别添乱，把人家龙女吓跑怎么办，你们能给饮月赔一个老婆吗”之下逐渐平息。
茉丽安当然不会被吓跑，她生来就喜欢热闹，上门的记者越多越有精神，还能给每个记者编出一套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让他们忙于相互辟谣，没功夫再去打扰丹枫。
丹枫不想给仙舟增添太多麻烦，特意将婚礼安排在年关过后，满街满巷的张灯结彩都还没拆，正好二次利用，让茉丽安热热闹闹走一趟她最喜欢的花路。
仪式、布景乃至吃席都是次要的，重点是这条路一定要长，要连结一路上所有满载回忆的场景，比如金人巷的火锅店，星槎海的蹦极点，鳞渊境挂着风铃和彩灯的枫树，还有不守男德的龙尊雕像……
如果有机会，丹枫也想对沿途邂逅的每一个人道谢，再敞开心扉与他们好好聊聊。
比如说，那家星底捞真的很好吃，服务态度也很好，就是员工集体舞庆生这个环节多少有点夸张，对i人（i龙）来说稍显尴尬。
丹枫觉得很感动，同时希望他们下次不要再动了。
比如说，他们救下的持明小队长后来成了龙龙恋CP粉头子，致力于向所有人安利龙女的活泼美好、龙尊的侠骨柔情，并且对每一个嗑不动的人痛心疾首：
“再见了，没品的东西！”
丹枫非常理解她的心情，同时也想提醒她尊重嗑CP自由，比如嗑他的邪教无所谓，嗑茉丽安×白珩、应星×茉丽安之类的也可以放着不管（应星早就和初号机锁了，这谁不知道啊），只要严正警告嗑景元×茉丽安的就行。
……具体的理由他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他们这一群人里，只有景元还没找到自己的老婆，而且这孩子跟谁在一起都很好嗑，搞不好真的有人会信。
不过，如今景元深受腾骁将军器重，工作一日比一日繁忙，丹枫每次看着他日渐成熟坚毅的侧脸、越发深沉浓重的黑眼圈，都不禁怀疑他下一秒就会说出“我的恋人，就是这座罗浮”。
你别说，这句话还挺适合他的。
加油啊，景元！
不要输给雨，不要输给风，不要输给冬雪与骄阳，也不要输给公文与加班！
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说到景元，关于这场婚礼，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重大争议。
——谁来做伴郎伴娘，又由谁来做花童？
依丹枫的意思，这件事很好解决，应星和镜流分别担任伴郎伴娘，景元和白珩个头矮一些，就由他们俩来做花童，正好一个金童（曈），一个玉女（珩），不仅能让“云上五骁”在婚礼上聚首，还能讨个吉祥喜庆的好彩头。
茉丽安打了个寒颤：“丹枫，好好说话，不要讲冷笑话。”
景元和白珩激烈反对这个方案，特别是每天早中晚痛饮浮羊奶的景元：
“我长高了！丹枫哥，我已经在长高了！”
“帝弓在上，这时候打发我去做花童，万一祂老人家当真，真让我做一辈子‘童’怎么办？你别不当回事，这是非常严肃的问题！”
丹枫拗不过他们，便将伴郎和伴娘的位置分别扩充了一个，将花童留给持明族和泰普沐恩的孩子们。
据说两边报名时都抢破了头，最后不得不改用摇号的方式选拔，甚至由此滋生出一批罗浮黄牛，大多数都是发育迟缓的持明“老小孩”，混进人群摇到号之后再高价倒卖。
至于“泰普沐恩摇号的女孩有好几个都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丹枫已经决定不去深究了。
茉丽安说得对，即使容貌和体型一模一样，阿尔托莉雅·lily和阿尔托莉雅·caster也是无可替代的独立个体，就像丹枫和过去的“饮月君”一样。
——她们不在意，所以他也不用在意，不是吗？
婚礼前夜，丹枫和茉丽安一同去了两个地方。
其一是鳞渊境的显龙大雩殿，他们在此祭拜了决意违背祖训，以波月古海封印建木的前代龙尊雨别。
茉丽安拜得尤其虔诚，不仅把头压得很低，还低着头一字字读出了造像上的铭文：
“建木蘖生，须救累卵之危。”
“世局缤纷，当解倒悬之急。”
“永镇寿瘟，万世不易。”
“念其洪恩，造像以记之。”
【救累卵之危，解倒悬之急。】
【永镇寿瘟，万世不易。】
——寥寥数语，道尽了“饮月君”几世轮回，千载光阴，多少无人知晓的孤寂与坚持。
茉丽安知道，丹枫从未挟恩图报，甘愿画地为牢，自缚于建木之下，为此不惜放弃属于“人”的自由与悲喜。
她的龙越是美丽、温柔而高贵，她便越是要一意孤行，将他原本已经放弃的一切都还到他手上，教他得到应有的报偿。
她要他令万人高山仰止，亦不肯让他平生未展眉。
这一世，她会陪伴在他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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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他一同挣脱前定的宿命，撕裂未来的风雨，直到抵达属于他们的结局。
无论结局如何，无论在今生的沙漏流尽之前能否迎来转机，他们都会坦然接受不可测的命运，手牵着手踏入那片黑暗。
接下来，他们又在十王司陪同下去了一趟黑黢黢的幽囚狱，最后看了一眼阴谋败露后锒铛入狱的龙师。
那为首的龙师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带头发难的风浣，说起来也不算奇怪。
幽囚狱中不见天日，龙师早已在这种慢刀子割肉般的精神折磨中失去理智，目眦欲裂，几近疯狂，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丹枫只是冷笑。
“龙尊大人，这一回，的确是你赢了……但你与仙舟人为伍，面对斩不断的建木和杀不尽的丰饶民，你又能赢到几时？”
“说来有趣，我昨日做了个梦，梦见被锁在这里的不是我们，而是你。”
“你知道吗？丹枫，我看见你在无数鏖战的尽头疯了，你那可怜的短生种朋友也疯了，你们铸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你失去了一切，沦为了万人唾骂的仙舟叛徒！”
“多可笑啊，你这等光风霁月的人物，与我们又有什么区别？你牺牲再多，守护再多，只要踏错一步，不也一样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丹枫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发癫，良久，方才如同当年开会时明目张胆刷玉兆一样，没半点犹豫不安，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善恶有报，天道好还。此身俯仰无愧，倘若真有一日误入歧途、犯下大罪，莫说入这幽囚狱，便是引颈就戮也是应当，断不会如你这般垂死挣扎，落得如此难看的下场。”
“况且……”
“那只是个梦。风浣，眼下身陷囹圄的是你，这才是唯一的现实。”
“是梦又如何？”
龙师咬牙切齿，“未来还长得很，你总有一天——”
“对了。”
丹枫原本已拂袖而去，闻言又顿住脚步，仿佛只是想起忘了带什么东西一样，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在你看见的那个‘未来’里，我倒下了，那你们成功上位了吗？”
龙师：“………………”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凄厉刺耳的*持明粗口*叫骂声在幽囚狱中回响，其间夹杂着猛烈的呛咳声，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一起吐出来。
丹枫恍若未闻，自始至终平静地目视前方，携着茉丽安的手一步步走出了牢狱。
“丹枫，你如今是越发刻薄了。”
茉丽安挽着他胳膊笑道，“瞧他刚才的表情，好像你往他嘴里塞了一只大蠊，还是活的！”
丹枫：“……或许，你可以考虑换个比喻？”
再后来终于到了婚礼当天，一切都如彩排般有条不紊地推进，没出什么乱子，因此也少了几分乐子。
茉丽安换上了仙舟风格的婚服，由妖精国首席婚纱设计师哈贝特洛特手工缝制，虽说款式与传统意义上的“婚纱”大不相同，但对传说中的纺织妖精来说不在话下，有望引领仙舟未来新风潮。
头发是丹枫亲手给她盘的，他模仿着她头一次为他束发时的模样，仔仔细细将她每一缕金发理顺、收拢，编成纤细柔软的发辫，又在脑后一圈圈盘起，插上镶着珊瑚和明珠的发簪。
丹枫知道茉丽安怕疼，因此没让她和自己一样穿耳洞，反正仙舟不缺黑科技，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磁力，就能给她戴上与他成对的耳环。
茉丽安不肯老老实实做个木头新娘，一场喜事里耍足了性子，一会儿抱怨满脑袋发簪太重，一会儿嫌弃丹枫的耳环样式太简单，要换个新鲜的，比如贝洛伯格风格的大宝石彩蛋。
丹枫一一照单全收，任由茉丽安说着、笑着、闹着，最后她自己折腾累了，一头扎进他怀里蹭了又蹭：
“丹枫，结个婚好麻烦啊，我想逃婚。”
丹枫淡淡道：“都到了这一步，你以为自己还逃得了吗？龙的秉性，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茉丽安窝在他怀里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我就是说说。别说只是化个妆、戴个首饰，就算你拿水枪滋我，应星拿大锤砸我，白珩拿星槎创我，我也是绝对不会走的。”
丹枫慢条斯理地抚着她头发：“你知道便好。不过，首饰还是要戴的。”
茉丽安：“哎，连你也要拿仙舟风俗压我……”
丹枫：“你这般盛装打扮的模样，错过这一次，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目睹。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可能轻易放弃。”
茉丽安：“……真的吗？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有多好看，有我眼中的你好看吗？？？”
她感觉到脸颊在化妆品掩盖之下烧起来，为了打消这份令人不自在的难为情，她故意主动靠近丹枫，伸手揽住他修长的脖颈。
“好了，你别再撩我了。如果我现在忍不住亲你，岂不是把口脂都弄花了？”
丹枫转过头定定凝视着她，忽然欺身近前，一手扣住她后颈，唇瓣正好贴上那一抹明艳的朱红。
“无妨。”
他启唇，嗓音清冽如水，却冲不淡那几乎将她灼痛的热量。
“无论弄花多少次，我都会重新为你点上。”
茉丽安这个新娘不让人省心，她的朋友们也不遑多让。
白珩这个伴娘一刻都坐不住，特地赶回老家曜青仙舟呼朋唤友，拉来了一整支狐人星槎仪仗队，其中一大半飞行士都是被茉丽安撸过尾巴的狐狸，直看得丹枫眉头紧皱，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情敌。
应星这个伴郎更是重量级，他没有狐人仪仗队可以拉，于是徒手拉了一支金人仪仗队，堪称“一人成军”，当日罗浮上空礼炮齐鸣，每一声都象征着工业革命的曙光。
剩下镜流和景元这一对师徒大眼瞪小眼，景元刚想说“师父，还是咱俩正常点”，就只见镜流拔剑出鞘，剑锋一挑，英姿飒爽地指向鳞渊境翻涌的海潮。
“景元，你说，若是我把这万顷海浪都冻上，是不是便能与白珩和应星的仪仗队媲美了？”
景元：“？？？”
景元：“用不着，用不着！师父，您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究竟是从何而来啊！”
而婚礼上的客人，远不止他们四位。
龙族天生地养，丹枫和茉丽安都没有长辈，拜完天地就没了高堂，只能由两边势力的领导人暂代。
摩根女王远来是客，讲了几句场面话就退到一旁；腾骁将军却是觉醒了几百年不见的好谈兴，一篇“饮月扎根罗浮千年而老树开花，今当证婚，临表涕零，不知所言”的演讲稿念得声情并茂，即兴感言如滔滔江水，最后还是先一步恢复冷静的镜流将他拉下台。
镜流：“差不多得了。我们知道你在证婚，若换了不知道的，还当你在开‘罗浮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呢。”
腾骁：“那也不是不行，他们夫妻俩的确很先进……”
镜流：“差不多得了。”
婚礼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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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已经足够热闹，到了最后走花路的环节，更是引得无数人争相尾随，大有“万人空巷”的势头，几乎将星槎海的天桥都压低一截。
茉丽安从桥上走过，忧心忡忡地看着满街攒动的人头：“再这样下去，该不会引发踩踏事故吧？”
“确实如此。”
丹枫亦有同样的担忧，不过他已经想出了解法。
“那么，我们便换一条路走吧。”
“‘换一条路’？”
茉丽安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哦！还有这一手。真稀奇，这一次居然是你比我先想到。”
丹枫含笑不语，只是静静向她伸出手来。
茉丽安与他相视而笑，一手轻轻搭上他掌心，迎风舒展开流线形的银白双翼。
就这样，当人潮涌上天桥时，乌发的青年和金发的少女早已不见踪影，唯有一青一白两道龙影直入云端，错落飞舞，宛若一道横贯天际的长虹。
“丹枫，你快看！”
银白色的小龙在天青色的巨龙头角边落下，龙爪不安分地攀住他角根。
“地上有好多人冲我们挥手呢！要不，我们也回应一下吧？”
丹枫：“……”
他的龙形有鳞无爪，还真不知道怎么挥。
茉丽安：“好啦好啦，我来挥就是了。你记得飞稳一些，不要把我甩下去就行。”
于是茉丽安又变回了人形，稳稳当当坐在龙角旁边，鲜艳的红衣与明亮的金发相映生辉，在丹枫青碧的龙鳞衬托之下格外耀眼，仿佛在皓月般凛然不可侵犯的苍龙头顶缀了一叶红枫。
她一边笑盈盈地向人群挥手，一边俯瞰眼底飞掠而过的罗浮风光，每一眼都缱绻而悠长，似要望遍过去每一段回忆，未来每一分憧憬。
星槎海的港口，工造司的洪炉，太卜司的穷观阵，金人巷的小吃摊，丹鼎司的行医市集，鳞渊境的碧海青天。
以及……
人，人，人。
无论放眼哪一处，都能看见人在欢笑，人在奔跑，人在生息。
这就是饮月君决心与之同行的人道。
这就是丹枫倾尽一切守护过的人间。
“丹枫。”
茉丽安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不是持明龙尊，也不是饮月君，而是“丹枫”。
这茫茫星海、浩荡时光里，独一无二的丹枫。
她的丹枫。
她问他：“丹枫，你喜欢这幅光景吗？”
苍龙垂首敛眸，眼尾红痕明艳，投向人间的目光似在垂怜。
“喜欢。”
或许是有点不好意思吧，他回答的声音比平时更为低沉，如春雷滚过天边，又像是话本里常写的“龙吟”。
“即使为了它，你要放弃辽阔的星辰大海？”
“是。”
“即使你受庶务缠身、案牍劳形，几乎没有机会亲眼看到它？”
“是。”
“……嗯，我就知道。我果然没有看错龙。”
茉丽安笑了。
无奈地，释然地，同时又充满怜爱地。
她笑着望向她深爱的龙，开口说道：
“你知道吗，丹枫？”
“在我们泰普沐恩星系，最初的阿尔托莉雅拔出石中剑之前，明知自己将会丧失作为‘人’的幸福，明知在前方等待自己的只有悲剧，还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有很多人在笑着。】
【我想，那一定不会错。】
“——丹枫，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苍龙仰首向天，没有回答。
他原也无需回答。
丹枫至今仍然身在罗浮，便是胜过一切质疑和雄辩的答案。
他早已接受了无所遁逃的命运，亦不畏惧独守孤城的结局。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自以为早已舍弃、终身不可能重拾的“人”的欢喜，还有人比他更为看重、更为珍惜，俯身从满地砂砾中一点一滴地捡起，再小心翼翼地捧回到他面前。
她说：丹枫，你笑一笑。
她说：丹枫，你爱着很多人，也有很多人爱着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获得幸福呢？
如是一步一个脚印，她牵着他走出了龙心万古不绝的低语，走出了龙尊百世轮回的阴霾。
蓦然回首，他方才惊觉——
原来他的人生可以这般好。
原来他也可以像人一样笑。
原来……
——命运的轨道，从来都不止一条。
“丹枫。”
茉丽安笑着唤他，亮闪闪的蓝眼睛弯起来，其中是一整片比波月古海更开阔的碧海，比仙舟洞天更辽远的青天。
“我们回家吧。未来还有好多事要忙呢，不是吗？”
“……嗯。”
丹枫流连不舍地应了一声，最后在人山人海的洞天上空盘旋了一圈，便载着这颗自天外坠入月亮怀里的流星，转身向他们共同的归处飞去。
在他们途经的长乐天广场，大屏上正好在滚动播放白珩亲手录制、景元担任导演、应星配合剪辑、镜流搬运仪器的婚礼纪念VCR，剪辑素材全部取材于两人日常相处片段，只是隐去了大多数动摇龙尊形象的场景，一幕幕都是茉丽安熠熠生辉的笑容，以及丹枫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两难面孔。
最后的最后，镜头定格在那一日翱翔星海的龙影，炫目的光效从屏幕四周涌上来，在画面中央勾勒出所有人共同编写的祝词。
那是世间至为纯粹美好的愿望，终将伴随温柔而美丽的龙去往远方。
越过山丘，去往远方。
越过大海，去往远方。
纵然世路艰险，纵然负重千钧，憧憬天空的龙也会飞翔。
这一次，他会抵达他的远方。
【愿君前路，光明坦荡。】
【愿君此行，终抵群星。】
第42章少年丹恒的奇幻漂流（一）
【某年某月，罗浮仙舟】
【以下内容，纯属戏说】
【戏说胡说，一纸之隔】
【如有雷同，那一定是丹恒在做噩梦，快把他摇醒】
“丹枫！茉丽安！！”
“你们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研究室的机械门应声打开，应星手里提着一把没来得及放下的锻锤，顶着一脑门热汗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此事说来话——也不算太长，最近茉丽安迷上了群视频直播，走到哪都要分享生活，就连找达·芬奇开学术研讨会的时候都不例外，动不动就要给家人们整个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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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实在没活整，她也不会去咬打火机，而是会实时直播赛博龙蛋“恒大宝”（这个名字是“丹恒”和“赵大宝”折中的结果）今天又长大了一微米，距离孵化又近了一分钟，将来必定是一条生猛好龙。
应星原本不胜其烦（虽然只是暂用名，但她竟然选择了“赵大宝”而不是“龙尊ver2.0”，什么品味），只是出于情面把玉兆撂在一边挂机，没想到群语音里突然传出一阵尖锐爆鸣，紧接着就是一片凌乱不堪的惨叫声、脚步声、挣扎厮打声，差点没吓得见惯大风大浪的应师傅砸断手指。
好在工造司装备齐全，零式金人最不缺的就是机动力，应星第一时间搭乘爱机赶到现场，甚至比白珩还早了一炷香的工夫。
紧接着，在机械门打开的瞬间——
他就目睹了迄今为止数十年的人生中，最抽象的一集。
“这……是……”
纵使应师傅天赋异禀、才思敏捷，乃是工造司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理工科天才，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理解眼前的画面。
首先，他看见的是茉丽安。
一眼望去，金发蓝眼的外星龙女脸色红润，衣着整齐，通身上下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一丁点烟尘或血污，手、脚、龙角和尾巴都在原处，一看就是条活蹦乱跳的健康小龙。
然后，他看见的是“丹枫”。
与茉丽安相比，“丹枫”的情况明显不太对劲。
不知为何，这位清冷如月的持明龙尊此刻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人事不省地躺在研究室地上，上半身被茉丽安抱起，乌光水滑的墨发好像打翻砚台般泼了一地。
应星一眼就注意到，“丹枫”的面容比记忆中更加年轻稚嫩一些，面部轮廓柔和圆润，端正俊秀的五官尚未长开。比起长年身居高位的饮月君，他更像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一个刚刚踏入职场、还没有被上班磋磨到发疯的清澈大学生。
但是这不重要。
恋爱可以使人（龙）容光焕发、返老还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关于这一点，应星已经在丹枫身上充分体会到了。
丹枫只是看上去年轻了一些，问题不大。
爱情，这一定是爱情的力量！
“丹枫”的衣着打扮也与平时不同，没有从领口到指尖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而是换上了与鳞渊境龙尊雕像同款的礼服，布料用量大幅削减，胸口、肩膀、腰背等关键部位大胆镂空，露出象牙般白得发光的皮肤。
但是这不重要。
虽然丹枫在人前一向矜持守礼，对此类袒胸露背、有伤风化的服装嗤之以鼻，但这完全有可能是一种新婚夫妻间的情趣play，一个合格的朋友就该像瞎了一样，不应贸然开口质疑。
丹枫只是换了一套不守男德的衣服，问题不大。
爱情，这一定是爱情的力量！
最大的问题在于——
在“丹枫”身边，不止茉丽安一个姑娘。
除了抱着他的茉丽安之外，还有两个应星从未见过的少女屈膝跪坐，一灰一粉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凑成一团，几乎贴到昏迷不醒的“丹枫”脸上。
这俩姑娘一个娇俏甜美，一个清秀干练，放在人群里都是相当耀眼的美少女，和茉丽安聚在一起堪称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此时此刻，三个美少女的眼睛都牢牢盯在“丹枫”脸上，其中是如出一辙的焦急、关切、心痛、担忧……
任谁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对她们来说非常重要，大概可以列入“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前六名。
应星：“？？？？？”
应星尝试分析。
应星欲言又止。
应星放弃分析。
应星的大脑如鹅毛般苍白。
这是什么情况？
丹枫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好妹妹？
现在这又是什么场景？
剧情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展到哪一集了？
婚后出轨？七年之痒？回家诱惑？大被同眠？为什么我们四个不能在一起？
这……也是爱情的力量吗？？？
不对，爱个屁啊！！！
虽然应星对“爱情”这种既不能当燃料用、又不能当铁砧敲的抽象概念一无所知，但他知道爱情绝对不是四个人的电影！！！
他*仙舟粗口*的又不是在演燃冬，而且这比燃冬还多了一个人！！！
在电光石火、白驹过隙、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一瞬间，应星鹅毛般苍白的脑海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后定格在一个天人交战的灵魂拷问：
——作为丹枫的挚友，他是应该先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帮助眼前这三个五颜六色的美少女唤醒丹枫？
——还是应该先顺应本心，抡起手中的大锤，给这位被美少女包围的后宫番男主来上那么一下？
最后应星决定全都要，用大锤给好兄弟来一下，轻轻敲醒他沉睡的心灵。
“丹枫”：“………………”
他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年轻龙就是好，倒头就睡，浑然不知周围因他而起的风雨，以及应师傅步步逼近的正义铁锤。
好在天无绝龙之路，就在应星悍然出手之前，一道陌生的清脆女声及时将他从脑洞中唤醒：
“丹恒！呜呜呜，丹恒，你醒一醒啊！！”
“没有你，咱们两个楚楚可怜、天真烂漫的美少女，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异世界里可怎么活啊！！”
“……三月，丹恒还活着。不要说得人好像已经走了一样。”
应星：“………………”
应星：“？？？？？”
应星：“你们刚才…………叫他什么？？？”
“丹恒啊！”
粉发少女猛然抬起头来，粉蓝渐变的芭比梦幻大眼睛清澈透亮，粉雕玉琢的面庞上没有半点泪痕，可见刚才的“呜呜呜”只是一种演出效果。
之所以连说了三个“粉”，是因为她真的很粉。
“这位叔叔，你也是茉丽安的朋友吗？咱们是来罗浮过节的，本来只是在绥园打卡拍照，结果意外被卷入了一台奇怪的‘放映机’里。”
“丹恒保护了我和阿星，挡住了大部分坠落时的冲击，但是他自己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抱歉，三月七。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灰发少女星神情凝重，态度诚恳地低头道歉。
与名为“三月七”的粉红女孩相比，这位高个儿姑娘看上去要低调沉稳得多，深邃的金瞳一眼望不见底，眉宇间萦绕着一股缥缈、淡漠而空灵的气质，让人不禁想要探究她的内心世界。
遗憾的是，勇于踏出这一步的人都会目睹地狱，就像星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一样——
“但是我没办法，三月。那台放映机孤零零伫立在绥园的坟墓之间，看上去那么孤独，那么神秘，充满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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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抗拒的吸引力，我实在无法按捺住打开它的手……”
应星：“………………”
不，怎么想都不应该打开吧，这种东西。
好有个性的小姑娘，恐怖幻戏里钦点你第一个去送。
不过，“绥园”……那不是罗浮仙舟上一处风光秀美的小公园吗？
这地方有很多坟墓来着吗？
应星拼命驱动自己人称工造司一级宝藏的头脑，努力梳理纷乱如麻的信息：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人不是丹枫，而是长得和他很像的‘丹恒’，你们三个一起在绥园观光时被放映机吸入，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嗯嗯嗯！”
星和三月七鸡啄米一样点头。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
茉丽安将沉睡未醒的丹恒稳稳抱在怀里，很有礼貌地等待星和三月七说完，这才开口补充道：
“今天的研讨会结束后，达·芬奇打算给我们演示一下迦勒底开发的‘未来观测系统’，说是可以预测即将发生的危机，有助于我们规避潜在的风险。”
“没想到，我们才刚刚开始观测，观测用的透镜就突然光芒大作，霎时间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噫！’‘吁！’‘嚱！’三声惨叫，竟从那透镜里钻出三个大活人来，跟我、丹枫和达芬奇撞成了一团！”
“顺便一提，那三声都是三月七一个人叫的，她可真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啊。”
应星：“………………”
难怪当时群语音里一片混乱，敢情是三个人螺旋冲撞，六个人满地乱爬。
还有，“连月不开”用在这里是个病句。
茉丽安继续说下去：
“好在大家身体都挺结实，星和三月七很快就清醒过来，现在说话走路都正常，应该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对了，星刚刚还吨了一整瓶苏打豆汁儿，她说‘如果喝了这个都没醒，那就说明我没在做梦’。我赞成她的意见。”
“只有这位……‘丹恒’的情况不太好，丹枫已经给他检查过，他身上没有受伤，但无论怎么叫都醒不过来。我们还没搞清楚状况，不好贸然挪动他，丹枫和达·芬奇先去取一些精神类的应急药品过来，我留在这里照顾。”
说到这里，茉丽安紧握住丹恒垂落的手，向他投去无限关切的目光。
直到此时，应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尽管茉丽安看向丹恒的眼神与她看丹枫时一样热切而真诚，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喜爱与关心，但这种“喜爱”并非出于恋爱之情，而是一种深沉、博大、毫无保留的……
————慈爱。
应星：“等一下，茉丽安，你该不会觉得他是……”
“没错。”
茉丽安宝石般的蓝眼睛闪闪发亮，她信心十足地挺起胸膛，娓娓道出自己的分析：
“‘未来观测系统’可以连接尚未到来的时代，根据星和三月七的描述，她们所处的‘罗浮’已经与现在大不相同，绥园环境的变化就是一大证据。”
“换句话说，他们三个都是‘来自未来的人物’，意外被时光机带到了过去的罗浮。”
“如你所见，这孩子和丹枫长得一模一样，还生有持明龙尊标志性的龙角，一看就和丹枫脱不了关系。而且，‘丹恒’本来就是我们给龙蛋准备的候选名字之一。”
“所以——”
“丹恒他一定，就是我未来的儿子吧！！！”
“我的好大儿，我的恒大宝，他都长这么大了！！！”
丹恒从光怪陆离的噩梦里挣扎着回到现实之际，首先冲击他鼓膜的，就是这样一句振聋发聩、石破天惊、令他顷刻间龙躯一震的豪言。
丹恒尝试分析。
丹恒冷汗淋漓。
丹恒放弃分析。
丹恒的大脑如鹅毛般苍白。
丹恒觉得自己醒来的姿势不太对，迫切需要一柄从天而降的正义之锤，将他从这场比噩梦更恐怖的现实里敲醒。
他——
他——
他哪来的妈啊！！！！！！！
第43章少年丹恒的奇幻漂流（二）
“丹恒他一定，就是我未来的儿子吧！！！”
“我的好大儿，我的恒大宝，他都长这么大了！！！”
丹恒：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jpg
生于黑暗，千夫所指，天涯孤客，孑然一身。
无枝可依，颠沛流离，飘零数载，喜提一妈。
没妈的丹恒像根草，有妈的丹恒像块宝，就连名字都改成了恒大宝。
就问你感不感动。
丹恒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尽管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但他觉得自己依然身在无间炼狱，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抱着他大放厥词的女人究竟是何方妖魔。
从他醒来那一瞬间，他的直觉、他的血脉、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
【丹恒，前面可是地狱啊！！！】
丹恒一动不动，但手指和睫毛已经开始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害怕。
与此同时，多少了解些内情的星和三月七相互对视一眼，确信茉丽安完全误解了丹恒与丹枫之间的关系。
“很遗憾，茉丽安。我觉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作为曾经陪伴丹恒重返鳞渊境的好友，星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丹恒澄清事实，免得他无缘无故多出一个妈——即使这个妈辣得可以和她做姐妹，她也很喜欢这样的妈。
当然，她还是喜欢卡芙卡多一些。
“据我所知，丹恒没有父母，大家都说他是饮月君丹枫的……‘转世’。”
“但是，丹恒已经离开罗浮很久了。现在他不是持明龙尊，而是我们星穹列车组的一员。”
在无人得见的内心深处，丹恒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
——没错，这样就好。
——做得很好，星。这也许是你上车以来最靠谱的一次。
不管这个奇怪的女人是谁，和丹枫是什么关系，只要她听见星的解释，应该就能理解现状，不会再产生什么天马行空的联想。
事实上，茉丽安的确陷入沉思，一本正经地斟酌片刻后，突然开口向星和三月七说道：
“阿星，阿七，你们谁过来帮忙抱一下他？既然丹恒不是我儿子，我觉得我这样抱着他不太合适。”
——没错！
——岂止不合适，简直不合适！
丹恒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呐喊。
他实在不想在如此尴尬的处境下睁开眼睛，只要对方将他交给星或者三月七，他就可以心平气和地苏醒，不用面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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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是他妈的）陌生女人的零距离怼脸暴击——
“嘿咻。”
然后，星就干脆利落地从茉丽安手中接过丹恒，双臂用力，好像从菜市场水盆里捞起一条大青鱼似的，把他整个人悬空举了起来。
丹恒：“…………”
——星，你也差不多一点。
——如果我真的是个伤员，现在可能已经脑溢血了。
而另一边，在丹恒看不见的地方，茉丽安依依不舍地注视着他，手抚面颊叹了口气。
真可惜，她想。
她的年纪比丹枫小很多，的确期盼着与他的转世再续前缘，但无论如何，那都应该是“丹枫转世以后”的事情。
如今丹枫本人还活得好好的，他未来的转世却先一步出现了。这个剧情展开完全违背了时间轴，也违背了正常人的爱情观。
她如果和丹枫的转世有点什么，这算是出轨呢，还是不算呢？
她如果和丹枫的转世没点什么，这算是来生的缘分断了呢，还是不算呢？
抽象啊，实在是抽象。
好端端一场前世今生的浪漫电影，被时光机这么一搅和，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出狗血淋头的伦理大戏。
不过，在考虑这个哲学问题之前，还是先想办法把丹恒唤醒比较重要。
“茉丽安，我有个想法。”
星保持着双臂托举小青龙的姿势，一脸严肃地提议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对丹恒老师进行人工呼吸。”
丹恒：？
“想当初，丹恒和三月七在空间站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没有恢复意识，丹恒就打算用人工呼吸唤醒我。”
丹恒：？？
“丹恒老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现在他失去意识，轮到我们回报他了。”
丹恒：？？？
——不，那种回报就算了吧。
他现在应该睁开眼睛吗？用被捞起的青鱼一样的姿势？醒来以后要怎么办？先感谢星的照顾还是先甩开她？他要用什么表情面对那个女人？他为什么要想不开陪星和三月七去绥园？他的人生还能挽回吗？1000-7等于多少？
就在此时，茉丽安平静地开口回答：
“好，谁来？”
星：“我——”
三月七：“阿星你别闹，你会什么人工呼吸呀！你不把人肋骨压断就不错了！顺便一提，咱也不会！”
茉丽安：“好吧，看来还是只能我……”
应星：“我来吧。”
茉丽安：“？”
应星：“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你是没心理压力，等会儿丹枫回来看见这一幕，我们的压力可就大了。不就是急救吗，我在工造司做过很多次，熟悉得很。”
茉丽安：“哦，也不是不行……”
她低头望向丹恒，用袖子擦了擦他额角的冷汗。
“我总觉得这孩子出汗越来越多了，他真的没问题吗？”
“问题很大，所以必须马上进行人工呼吸。”
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丹恒：“…………”
他一定是今天出门前没看星历，合该命中有此一劫。
他真应该留在列车，听杨叔讲一整天的动画制作，或者和姬子一起品尝她的新品咖啡。
而不是在这里，被星举起来给所有人围观，被奇怪的陌生女人认作好大儿，还要被大家轮流进行人工呼吸。
事已至此，就算丹恒再不想面对这一切，他也必须睁开眼睛了。
应星大踏步走近前来：“小姑娘，把他放到地上。”
丹恒垂死病中惊坐起：“我没事——”
是的，他没事。
但是，这是在他看清应星的面孔之前。
现在他有事了。
而且是大事。
——必须说明一点，经过这些年热火朝天的无限池生活，应星的外表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知是不是受泰普沐恩环境的影响，他的皮肤越来越黑，头发越来越白，胸围越来越大……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穿平时那件黑金相间的常服，而是穿着初号机驾驶员的特制紧身衣。
因此，对于和未来的“应星”——或者说星核猎手“刃”——仅有数面之缘的星和三月七来说，她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手提大锤、面冷心热的驾驶员叔叔，就是未来与丹枫反目成仇，全宇宙追杀丹恒、将他逼入绝境的变态杀人魔（丹恒视角）。
但是，丹恒不一样。
在他过去不算太长的人生里，如果累计做过一万场噩梦，那么“刃”这张脸至少要占八千。
别说“刃”只是皮肤黑了，头发白了——相当于就是反了个色，就算他翻转拉伸再变形，糊成马赛克，碎成二维码，丹恒都不可能认不出来！
“你想做什么？！”
身体本能的肌肉记忆超越了语言，丹恒话未出口，人已经一跃而起挡在星和三月七身前，从不离身的击云握在手中，似闪电般直奔应星面门而去。
“我警告过你，别靠近我的朋友！”
他意在威慑，枪尖稳稳悬停在应星喉头，不再前进半分。
尽管记忆中的“刃”是不死之身，但他并不想取人性命。
应星：“？？？？？”
应星：“不是，你小子没事吧？？？”
他当机立断，转身去找刚才撂在一边的大锤。
“不行，这小龙崽子看起来脑子不太清醒，还是得给他来上一下。”
丹恒只当他要拔剑，下意识又要出枪：“你——”
“住手！”
茉丽安纵身飞扑上前，熟练地闪过枪尖绕到丹恒身后，一把勒住他的胳膊和脖子（丹恒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熟练），当场来了个强龙锁龙。
“冷静点！好大儿……不是，丹恒，应星只是想给你做人工呼吸，就算你特别恐同，受不了男人靠近你，也用不着对他刀剑相向啊！”
星和三月七虽然一头雾水，但也不能眼看着场面失控，忙不迭地上前阻拦。
“丹恒老师冷静啊，有话好好说！”
“还有那边的阿叔，阿叔你把锤子放下，咱害怕！”
“放开我！”
丹恒被茉丽安紧紧压住颈侧大动脉，在身心双重意义上两眼一黑，“你们不明白，这个人很危险！他是……”
应星气不打一处来：“危险你个头！我好心好意救你，你不谢我就算了，还好意思用击云给我倒攮一枪，小子脾气比老子还差！丹枫怎么会变成这样？！”
丹恒也来了火气：“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不是丹枫！”
应星：“行，我看你也不像他，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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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儿子！你等着，我叫你老子来揍你！！”
丹恒：“我也不是他儿子——不对，持明怎么会有儿子？你究竟在说什么？？”
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中，研究室的机械门再一次打开，手捧药品的达·芬奇和丹枫站在门口，他们身后是迟一步赶到现场的白珩和景元。
好多人啊.jpg
所有人瞳孔地震。
所有人脑海苍白。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剧情？？？
漫长如永恒的沉默过后，景元和白珩察觉到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眼看茉丽安已经拦住应激状态的丹恒，连忙赶到另一边去拦应星。
“小应星，别动气，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我知道他这张脸看着就来气，但你瞧瞧他这个头，一米八都没有，他还是个孩子呢！”
“就是啊，应星哥，白珩说的有道理。我都听丹枫说了，丹恒刚经历时空穿越，这会儿正找不着北呢，精神有点混乱也在情理之中。你把人控制住就行，别真用大锤砸他脑袋啊。”
应星：“不是，我干什么了我？？？”
“你们搞清楚，我还什么都没干呢，是这小子先用击云攮我的！”
应星把“用击云”三个字咬得极重，盯着丹恒手里祖传的长枪看了又看，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该死，他的击云怎么还是第一版，该不会丹枫最后又让我改回去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将八十斤的大锤往地下一撂，强忍怒气转向丹枫。
“丹枫，管好你儿子！”
丹枫淡淡瞥了被茉丽安锁喉控制住的丹恒一眼，目光逐一扫过他年少清秀的脸庞、莹亮水润的眼睛、茫然无辜惹人怜爱（人指茉丽安）的表情，眼神晦暗幽深，其中蕴含的感情比击云的枪尖还要冷。
他漠然道：
“他不是我儿子。”
“我不会让我儿子穿成这样，也不会让他染发烫头。”
“还有。”
他转向茉丽安，“我的儿子也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要粘着母亲不放。茉丽安，放开他吧。”
丹恒：“…………”
你要不要看看是谁粘着谁！！！
她确实应该放开他，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恒：我警告你！别以为反了个色我就不认识你！
应星：我警告你！别以为降了辈分我就不敢打你！
丹枫：我就知道，果然是小的招人疼
景元&白珩：好热闹啊.jpg
第44章少年丹恒的奇幻漂流（三）
“我……你……你们……”
丹恒身陷重围，放眼四顾，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虽然他面对反色版“刃”陷入了PTSD，但眼看着景元、丹枫、白珩在自己面前一字排开，他再激动也会察觉到其中异常。
因为——
在“正常”的世界里，这一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
首先，据他所知，“云上五骁”中的飞行士白珩在丰饶民战争中牺牲，已经去世七百多年了。
其次，据他所见，统领罗浮云骑的景元将军是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足比他高出半个头，不可能与他在同一水平线。
最后，【丹枫】不可能在这里。
因为……
因为，正是【丹枫】擅动化龙妙法引发大祸，被仙舟联盟判决蜕鳞转生，这世上才会有现在的【丹恒】。
“这里是……七百年前的罗浮？”
丹恒转向星和三月七，混乱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因为那台放映机，我们回到了‘饮月之乱’以前的时代？”
“是，也不是。”
星冷静地开口回答。
她日常脱线的大脑在这一刻超速运转，结合时、地、人、事、物疯狂分析，脑回路风驰电掣到快要冒出火星。
“你还记得吗，丹恒？你重拾一部分前世记忆之后，曾经告诉过我‘云上五骁’的来龙去脉。但是现在，除了景元将军的外表之外，其他人的情况都有些对不上号。”
“我刚刚通过玉兆查看了现在的时间，距离白珩牺牲的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她依然好端端地活在这里。”
“还有，二舅——阿刃——不对，‘应星’的模样也和你记忆中完全不同。要不是你突发恶疾，我和三月根本认不出他来。”
“所以说，丹恒。我觉得，我们不是回到了‘过去的罗浮’，而是进入了另一个发展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
星一通分析猛如虎，听得所有人都像宇宙猫猫头，各有各的大脑发光。
白珩：“啊？七百年后我死了？不对，我本来就活不了那么久啊。那没事了。”
应星：“啊？七百年后我还活着？泰普沐恩的机械飞升技术发展到这种程度了？那我是个什么状态，跟初号机合体了吗？”
景元：“我……七百年后我做了将军？等一下，我怎么七百年后还在罗浮上班？？？”
丹枫：“…………”
他没有发表任何评价，他也不需要评价。
七百年后的“丹枫”，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对此，丹枫只有一个想法——
嫩，太嫩了。
看着也不像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怎么会嫩成这样？
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霸凌一百个龙师了！
丹枫从星的超高速分析中听出了一鳞半爪，意识到“平行世界”可能发生了某种变故，导致丹恒不仅没有摆脱龙尊传承的影响，反而还孤身一人离开了罗浮。
这种情况绝不正常。
不如说，就凭罗浮政通人和、欣欣向荣的现状，即使丹枫当个甩手掌柜，每天和茉丽安从早贴到晚，事态也不可能一路滑坡到这种局面。
只有一种可能——
星所说的那个“平行世界”，翻车了。
而且翻了个大的。
很显然，翻车后的丹恒成长过程与丹枫截然不同，这才导致一大一小两条龙的外表完美复刻，性格特征却像皮卡丘和谜拟Q一样大相径庭。
……说起来，现在谜拟Q的人气已经超过皮卡丘了，这真的合理吗？
不管怎么想都是皮卡丘更好吧？
丹枫盯着丹恒这个谜拟Q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不顺眼”从何而来，可能是因为茉丽安抱他抱得太紧了。
他就知道，这世上总是小一点的龙招人疼。
与此同时，丹恒瞪着丹枫的眼神也没友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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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龙尊转世，他和丹枫一样备受前世记忆困扰，只不过丹枫困扰的源头是历代龙尊，而丹恒的困扰有一大半都来自丹枫这个人。
英雄丹枫，罪人丹枫，为拯救故友铸下大错的丹枫，与昔日同袍反目成仇的丹枫，于千夫所指中独自赴死的丹枫……
丹恒每天晚上一合眼，就有无数个“丹枫”在他脑子里打转，让他分不清今夕何夕，分不清记忆与自我之间的边界，分不清这一场六百余年的大梦做到第几回，他还能不能越过“丹枫”翻去下一页。
丹枫的仇人追逐他，丹枫的故友怀念他，所有人都透过他看着丹枫，都想在他身上抓住一抹旧日的幻影，证明丹枫从未死去。
可是在丹恒眼中，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丹枫大约的确已经死了。
直到最后，也只有景元将军愿意网开一面，怀抱着无限遗憾接受“丹枫已逝”，真挚祝福丹恒的新生。
“我……”
丹恒慢慢放下握枪的手，喉头上下滚动一轮，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连他自己都觉得厌倦的台词。
“我……不是丹枫。”
“我知道。”
茉丽安松开丹恒的脖子，满怀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手感和丹枫的头发很像，不过发质更柔软一些，就像他现在难掩悲伤的柔软表情一样。
“我……”
丹恒顿了一顿，左看看丹枫，右看看应星，越想越觉得这都是什么事，声音里有铺天盖地的委屈：
“我……也不是丹枫的儿子。”
“我知道。”
茉丽安温声细语地安慰他。
“我和丹枫刚结婚没多久，持明族的繁衍问题还没解决，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不好意思，刚才把你当成我们未来的孩子，吓着你了。”
“我是……我是丹枫的‘转世’。”
即使面对景元将军和星核猎手，丹恒也从未觉得这句话说出口如此艰难，需要耗尽他前半生积累的勇气。
“但我是丹恒。没错，我只是丹恒，我不是——”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丹恒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决定性的字眼。
我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