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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辰英道:“那也不不一样!朝廷对什么事没有个规矩制度呢?不守规矩的不说,便是愿意做、心中有百姓的人,照着做的结果也不一样。有的人能做得好,有的人就不知道怎么弄出那样的结果来!”

姚辰英一不小心还说漏了嘴:“譬如这领兵,自《六韬》至今,多少兵家著述,识字的都看着,领好兵的,少之又少。才见您领兵前来,行进颇有章法……”

姚辰英早在城楼上眺望过祝缨行军,见面之前就已经掂量过祝缨的份量了。他以为,祝缨在北地当然是立功了,但是她是以“安抚使”北上的,节度使都是后来的事情,且祝缨主要是坐镇调协,没有领兵冲锋陷阵。

他对祝缨领军的本领存疑。

他有一个论断:统筹、后勤,祝缨是很好的,这些可以放心地听她的安排。行军布阵之类就得再观察评估一下,如果不行,还是个纸上谈兵的,那就不要怪他阳奉阴违了。

看了祝缨的安排,觉得还可以,他也就不再管军事,反而想趁机请教一些庶务、民政之类。

祝缨听出来了,假装没听出来,随口道:“不过是心细一点。”

姚辰英道:“千头万绪,心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几路大军将至,这个军纪……”

“我会重申,绝不能扰民。”

姚辰英放心了,请祝缨到他的书房里去,那里有大地图:“也好安排其他几路兵马的驻地,我只知道他们也是这几天到,并不知道具体的时日。不过您已经到了,他们想必也快来了。”

祝缨道:“这是正理。”

两人对着地图一番比划,现在小冷将军往前顶着,祝缨并不打算让新来的兵马马上与小冷将军换防。她要先把新来的援军整顿一下,再安排下去。

姚辰英也表示赞同。

两人议定,祝缨命任沐回小冷将军的大营:“请冷将军安排好营务,过来议事。”又派人与另外两路援军联络,询问日期。

当晚,祝缨又回大营驻扎,却将陈枚留在城中。

…………

任沐连夜赶路,日上三竿,赶到了小冷将军的营里。

营盘很安静,可见这两日昆达赤那边也没有动静,任沐有些担心,怕西番人憋着坏,赶紧去见小冷将军。

小冷将军抱着胳膊与地图相面,猛一回头见是任沐,问道:“如何?”

任沐道:“节帅会不会打仗,现在看不出来,不过,能看出来是会带兵的。这些禁军看着竟不像是样子货,还很听节帅的话。”

小冷将军道:“那就好。”

小冷将军与姚辰英不约而同地有了同样的看法:安抚等事,几乎没有人能比祝缨做得更好了,领兵打仗就要打一个问号。北地的方略是由郑侯定下、经冷侯修改的,祝缨在这方面只能说“没添乱”“垂拱也是一种智慧”。

“节帅请您去幕府议事哩!”

任沐问道:“那对面儿?会不会趁您离开的时候再突袭?”

“你不会保密?”

“是。”

话虽如此,小冷将军也知道仁沐说得有道理,得快去快回!他还想跟祝缨再讨一些兵源来补充,还有辎重等等,这些是必须亲自去一趟的。

祝缨现在也不合适到前线来,她得整合援军与当地的兵民。

小冷将军道:“我去去就回。”

他昼夜兼程,后半夜赶到了祝缨的大寨,本以为可能要再等援军两天,不想另两路援军比他提前半天也到了——另两路也是标着祝缨的中军赶路的,总不能比主帅晚得太多。

他们忙了半夜,才扎完了营,将将要睡下,小冷将军就到了。

虽然赶路,祝缨也没让小冷将军马上休息,而是拉着他又问了半宿的军情。包括对昆达赤兵马的评估,对方的特点,本地的气候,小冷将军有什么建议、希望援军做什么,等等。

小冷将军是希望能够趁对方人心不稳,主动出击,至少消灭对方一部分的生力军,然后边陲才能有安宁。

等到说完,天边也透出一丝亮光来——该吃早饭了。

早饭在祝缨的大帐里吃的,祝缨向他介绍了另两路友军。

另两路援军的将领一位姓叶,另一位姓何,与姚辰英年纪差不多。小冷将军又皱起眉来,眼下,中军,节帅,手上一万人,另两路一人领两万,自己呢?连同不是特别听话的第一拨援军,自己手上也有两万左右。

主帅人最少?

小冷将军的黑眼圈颜色更深了。

祝缨道:“来,一起吃。”

几人脸上却都带着“会师”的欣喜,坐在一起吃早饭,才喝了一碗粥,外面忽然起了喧闹声。范生道:“我去看看。”

祝缨吃完了两个肉包子,又喝了一碗肉粥,范生回来了:“大人,辕门外有百姓喊冤,说是……”他瞥了何将军一眼,“右军营中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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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死了他们家人。”

阮将军高兴了,手上拿着的半个包子也不吃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鬼知道他这一路有多么的害怕!祝缨要整军纪,那不得杀鸡儆猴么?他可真怕自己手下有不懂事的小鬼儿找死!好在禁军不但知道祝缨会发钱,还知道她是真的会动手,一路居然比较老实。

阮将军为官多年,知道“立威”就一定要树个靶子。没有大错,就找犯小错的。一个大理寺出身的人,想寻人错处治罪,那可太容易了。

他提心吊胆了一路。

现在好了!

他们禁军老老实实当猴就行了,不用当鸡了。

那鸡,自己送上门来了!

整合

这是怎么敢的呀?!!!

吴沛手里的筷子停在了空中,他小心翼翼地觑着祝缨的脸色。百姓通常是不敢到军营来告状的,因为兵,哪怕是官军,与普通百姓的道理是不一样的。一般的衙门都不太讲道理,何况大头兵呢?寻常百姓哪来的胆子找上军营?

他又看了一眼何将军。

何将军也正吃着饭,他因主帅早到,自己也加紧赶路,今天一早没来得及吃饭就跑过来,跟着蹭了一顿饭。祝缨这里的饭完全不衬节度使的身份,没有山珍海味也没什么奇异的做法,好在味道尚可量大管饱。

才混了个半饱,猛然听说有人告他,他没来得及生气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昨天才到的呀!能出什么事儿?

叶将军道:“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祝缨就指着范生,让他陪着何将军去看看:“有什么事儿,你们看着办。”

何将军抹抹嘴,一抱拳:“末将去去便回。”

他一走,其他人吃饭就不太认真了,郎睿想问什么,一看祝缨,还在那儿吃着早饭。郎睿想了一想,不问了,也埋头苦吃起来。其他人陆续地继续吃饭,心里却很怀疑:这就算了?

祝缨很快吃完,其他人也陆续要放下筷子。祝缨道:“你们就吃这点儿?”

他们又老实地抱着碗接着吃,只有路丹青将碗筷放下,她是真的吃饱了。

就在所有人真正吃完的时候,一个小兵飞奔而来:“节帅!姚刺史到了!正与何将军、范大人一同往大帐来,他们将那个告状的老妇人也带了来。”

亲兵们动作迅速地收拾了碗筷,抹净了桌案,才提起桶来往外走,帐门被撩开——他们来了。

祝缨也往帐门看去,姚、何并肩打头,范在侧后陪同,三人进来了,最后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妇人。

老妇人有着本地特色的长相,她的颧骨附近腮上皮肤颜色暗红,是经过风沙的样子。看着有六、七十岁,头上扎着白布,衣服上有几块不显眼的补丁。她的衣服色调暗沉,褐衣黑鞋,除了耳朵上挂着两个银圈儿没别的首饰。

极质朴的一个人。

姚辰英先与祝缨见礼,祝缨道:“坐,您来得很早。”

姚辰英叹了口气:“听说出了点事,只好赶过来了。”

何将军先不坐,又是一抱拳,道:“节帅,末将的兵马昨日才到,想是有误会,已派人去营中侦问了。”他刚才还没来得及问,姚辰英就来了。

那老妇人一开口,眼泪跟着话一块儿下来了,她带着口音,亏得不像南方口音那么难懂,略一费力也能听清楚她说的什么话:“鸡和人都死了……”

“嗯……嗯?”阮将军实在忍不住了,“鸡?什么鸡?”

姚辰英道:“你这婆子,说话也夹杂不清,家里没有旁人了吗?你丈夫呢?你儿孙呢?叫他们来说话。”

老妇人当地一坐!

拍着地面开始哭:“死的就是我家当家的啊!!!”

姚辰英喝止了她,她坐在上就是不起来,一边念叨,一边抹眼泪。路丹青试探地上前,道:“您先起来,好好说话。”

祝缨没反对,路丹青就招呼人给老妇人拿了个小凳子,让她先坐下。何将军有些许的尴尬,叶将军小小地咳嗽了一声,祝缨对何将军到:“老何,甭干站着啦,坐。”

姚辰英再次问老妇人:“那你儿孙呢?”

“在、在家。”

姚辰英气道:“他们怎么敢让你一个人出头,他们自己却躲了呢?”

“要、要办丧事儿呢!”老妇人说。

她的眼神有些闪躲,祝缨觉得有趣,她看了一眼姚辰英,道:“这是刺史的地方,还有劳刺史派人把她家中儿孙叫过来,里正、族中长者也请来,尸首也带过来。老何,你派营中查问的人,再催一催,双方事主都要到场才好。”

何将军道:“是。”出去又喝骂了几声自己的亲卫,催促他们去把人带过来:“一群傻货,被讹了都不知道!都捆了来!”

里面的老妇人不高兴了,她看一眼姚辰英,很快认准一祝缨:“大人!咱可不敢讹人!祖辈都是良民呐!就昨夜,过兵马,好晚上的没睡后,后半宿好容易合上了眼,忽听到狗叫了,我家当家的睡不稳,出去看,是鸡窝有动静,过去就见着几个兵他们偷我家的鸡!”

何将军此时又进来,听了老妇人这么一说,心里已经认定了老妇人说的有影儿。帐内所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军纪这东西,跟兵士也有关系。以大部分官军的伙食,半夜偷鸡摸狗加个餐,并不是不可理解的。

即使是禁军,待遇尚可,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鸡。何况都是青壮年,长途跋涉,饭量惊人。遇上了,摸几只回来悄悄地吃,恐怕也不是故意诬陷他们。

莫说偷只鸡,就算把鸡窝搬空了,也不是件大事。军纪松的,吃了也就吃了,军纪严的的,顶多挨点军棍,再赔点钱。

老妇人接着说:“当家的要他们把鸡还给我们,他们一松手,我们才看着,鸡脖子都被拧断啦!我就说,这鸡我们不要了,他们把钱算给我们,算他们买的。可他们不答应啊!当家的与他们理论,就被他们打死了!”

老妇人哭诉着又从小凳子上滑到了地上,拍着地面哭:“老头子!你怎么就走了呀!一天福没享呀!把我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阮将军喝了一声:“既来诉冤,就不要撒泼!”

老妇人被这一吓,眼泪被吓停了,路丹青只好又上前安抚她,老妇人的手在她的衣袖上抓出几道脏脏的指印。

到得此时,所有人都觉得案情是差不多了,祝缨饶有兴趣地看着姚辰英,问道:“刺史怎么看?”

姚辰英道:“还请节帅严明军纪。”

何将军脸黑得要滴出水来:“刺史是说我治军不严了?”

虽说军队讲求一个令行禁止,但是谁也不可能真的管到每一个人,能够做到有错就罚也就不错了。姚辰英这话就算是指责他了,何将军当然不认:“节帅!这婆子也太可疑了,她的儿孙也可疑!办丧事就能把亲娘推出来?”

老妇人又要哭。

祝缨问她:“当时你在场吗?”

“就是我与当家的两个遇着的。大人,杀人偿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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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愈发觉得姚辰英有趣,她说:“知道了。”

小冷将军睏得要死,此时睡意也被惊飞了,他提心地看了祝缨一眼,下了个决心,抱拳道:“节帅!此事,交一校尉处置即可!您……”您是来领兵的,手上直属的兵马还少,拿别的什么兵马开刀,不合适。现在不得收买人心吗?

此时,有书吏抱着文书过来,在帐外站着,犹豫了一下,没敢进来。祝缨道:“进来。”

书吏乖乖地进来,把文书往案上一放,垂手站在一边。祝缨对冷、姚等人道:“莫急,这件事弄不好,心里总要存疙瘩的。把心结解开才好办正事不是?”

何将军心道,这算什么大事?能有什么疙瘩?好,就算是他的手下不讲究,罚过了也就翻篇儿了,就为这,几万大军的正事就晾在这里?这节帅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能干?

他与叶将军对祝缨领军之能也是有些疑问的,都等着看呢。

祝缨却低头看起了文书,这是关于两路“偏师”的一些情况,又有他们申请粮草之类的公文。

粗粗翻了一翻,发现还凑合。自从北地之战之后,原本比较松懈的官军皮也紧了一紧,军纪尚可,吃空饷、贪墨的事儿也轻了许多。

杜绝是不太可能的,但是还能看。

她把文书看完,且不签字。那一边,前后脚的,右路的几个士卒被带了过来,苦主家的儿子与里正、一个族老也来了。

老妇人一见儿子,哭着扑了上去:“你可算来了!”

祝缨看那儿子,倒是穿了孝,孝服底下的衣服也是灰扑扑的。他比他的母亲要斯文一些,先与里正、族老拜见了姚辰英。姚辰英道:“还不拜见节帅?!”

三人再叩头,那边士卒也先向何将军行礼,再拜祝缨。

祝缨道:“人都来了,就一个一个地说吧。”

那家儿子道:“大人!他们本该保境安民,却残害士绅!”

“咦?”小冷将军发出疑惑的声音,将这母子俩又打量了一番,真不像个士绅的样子啊!

士绅,不说一身绫罗绸缎,金玉佩饰,至少得光鲜一点。哪怕穿布衣,也得整齐。这母子俩有点不伦不类的。一般而言,地位越高,衣袍越宽大、下摆越长,母子俩的衣服不是短打,但也不够宽、长。只能说补丁少,比较新。

他又看那个里正,又看族老,二人就比这“士绅”更像样一点,族老还穿了件绸衣。

母子俩还瘦,一看就是长年饮食不够滋润的样子。

这儿子要不说,大家真当他就是个农夫。

幕府里几个国子监出身的属官都露出点同情的神色来,也觉得一个人“耕读传家”,又不畏惧官军,是个有骨气的人。他们齐刷刷地看向祝缨,眼露恳求之色。

里正苦哈哈地说:“他家只是……简朴……”

简朴二字说得异常的勉强,其实就是吝啬。族老道:“要不是这么俭省,也攒不下这么大的家业呀!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才有今天,好容易把孙子送去读书,眼看有出息了,他自己却死了。”

这一家是很罕见的、靠自家努力变富裕的人家,老两口一辈子辛苦,一年中只有过年能买二斤带骨的肉,天黑了别说只点一个灯芯,人家压根就不点灯的主儿。儿媳妇都不是聘的,而是养的童养媳,八、九岁上到了他们家就开始干活,还能省一注聘礼。女人在家只能喝粥。柴刀锈断了都不舍得换新的。就为了省钱买地。

这家母子哭得天崩地裂。

那一边,士卒也大叫冤枉:“是他们要讹我们!一只鸡他们敢要一贯钱!”

老妇人道:“那是我家养了两年的,吃了我多少谷子?我们又吃了你们一吓,要请神压惊。”

姚辰英的脸也僵掉了,这还真是要讹啊。

祝缨对那个开口的兵道:“你从头说起。”

“我们赶路肚饿,去寻些吃的是真,拿了他家的鸡是真。可那老东西……我气不过,就……”

小冷将军道:“尸身在外面,你莫撒谎,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就一脚踢开他,回营了。”

老妇人道:“他们还抢走了我的鸡!”

祝缨道:“尸首呢?”

尸首被抬了进来,没有别的伤,老头儿被踢断了肋骨,断骨刺破了内脏,人就这么死了。

母子俩又哭了起来。

吴沛喝道:“肃静!”

幕府所有人中,他是到得比较晚的,虽然是同乡,之前与祝缨也没什么交集,因此比较小心,一直安静沉默。现在却是忍不住了!

一只鸡,要人家一贯钱!不打你打谁啊?!吴沛他们家,厨房报账也不敢把一只鸡报一贯钱的。

中军兵力原就少于左右两路,收伏他们本就困难,但为了军纪,又不能不罚这扰乱地方的事儿。何况刺史还是郑相公的表弟!

节帅名为主帅,其实对下属、地方,两处都不能得罪得狠了。

吴沛都为祝缨着急。

何将军抢先道:“节帅,虽是我的兵有错在先,但这事儿不能全赖他们吧?”

姚辰英道:“话虽如此,人命关天。”

双方都看向了祝缨。

大敌当前,方略还没有布置,都看着祝缨。

祝缨道:“知道了。”

还是路丹青小心地说了一句:“义父,那要怎么断呢?”

祝缨道:“击鼓!”

…………

祝缨命令三军集结,将校列在两例。在才搭好的高台上站定,选嗓门大、口齿清的士卒一道一道将声音传下去。

先断士卒不守军纪、深夜外出,二十军棍,偷窃也是二十军棍,骚扰百姓二十军棍,一共六十。分两次打。

误伤人命,断流放。

流放比留下来打仗也好不到哪里去,打完六十棍再流放,比上战场还要危险一点。打仗不一定会死,带伤流放两千里,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中军都老老实实地听着,左、右两路果不其然显出些别扭的样子来。

祝缨道:“金彪!”

金彪大步走出来,一条一条地重申军纪,由传话的士卒一道一地传出去,何、叶二人都抿紧了唇,面无表情,左、右两路的士卒的情况更加可想而知了。阮将军看在眼里,心中打鼓。

等金彪背完,话也传完,祝缨才按刀起身:“我做节度使,只有一句话:吃饱、满饷!”

范生见状,上前对金彪道:“快,传下去,节帅说了,会让大伙儿吃饱、发满饷。”

声音一道一道传下去,最后只有两个词“吃饱、满饷”。

小冷将军心道:果然!不愧是他!

姚辰英也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让士卒能够吃饭,不克扣饷钱,是绝对能够让士卒愿意卖命的。

果不其然,士卒们的欢呼般的声音一浪一浪地传了过来。刚才祝缨没有回护偷鸡士卒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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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顿时不见了。

祝缨对冷、何等人说:“耽搁了好些时间,来吧,咱们合计合计,要怎么办。”

几人对望一眼,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祝缨的大帐,闲杂人等退去,祝缨对路丹青道:“一会儿支五贯钱,给丧家送去,算军中赔他们的烧埋钱。再给流放的人每人支两贯盘缠。”

“是。”

祝缨这才开始下令,先派陈枚做宣旨的使者,责问昆达赤,为什么有丧不报,擅自兴兵。

然后向何、叶二人说:“没有让人饿着肚子杀敌的道理,一会儿我让他们去你们各营重新理会粮草辎重,要让兵士吃饱。”

何、叶二人心道:这是要拿捏我们的兵马吗?好狠的人!

两人都有了主意,祝缨能派个什么“钦差”去?“钦差”只有一个人,架空也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二人都含糊地答应了:“正要向节帅请示,凡粮草辎重等等,也须节帅调拨哩。”

阮将军向他们使眼色,他们没留意,阮将军收起了眼神,心道:你们哪里知道!

祝缨马上就点了他:“你先选出四十人,每营派出二十,去办这件事。”

她一路上教调-教出不少人来,够用的了,正好检验成果。又给每营派出四名文官,搭配着用,凡计算、记录,文官总是更好用些。

接着,祝缨又把左右两路的将校集中起来:“即使是武将,也不能目不识丁。正好我有功夫,好好教一教吧,你们两位,也一起来吧。”

叶将军道:“节帅,我们是来御敌的!”

祝缨道:“我是节度使,听我的。”

她果断下令,将左右两路的校尉原地扣在了中军,开始上课。小冷将军的兵马,与中军的禁军进行轮换,轮流换下来休整,休整的时候,将校军官,也都要来听课集训。

小冷将军有些吃惊:“这恐怕……”

祝缨道:“无妨,我自有安排。”

急迫

祝缨前一句“我是节帅”后一句“自有安排”之后,大帐内就有些冷场。

小冷将军与她熟些,虽然有些担心她与叶、何二人的相处,但是祝缨已经下令给他调换生力军,部队可以轮休,又接手了与昆达赤的交涉,派的还是陈枚。小冷将军寻思着,前线有自己顶着,祝缨在后方一向是可圈可点的,打定主意,一会儿与叶、何二人聊一聊,就回前线去。

他一抱拳,说一声:“是。”就不再多言了。

另两个也不再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祝缨确实是节度使,确实能管着他们所有人。

行,我就看看你能干成什么样儿。

姚辰英更是不吭气了,他希望祝缨能够约束军士不要祸害地方,但看这冷场的样子,又有点担心她一旦使不动何、叶二人,这仗要是没打好,地方上就更要遭殃。打定主意,等会儿要私下再提醒祝缨一下。

一时之间,冷、姚都想等别人走,阮将军抱着胳膊坐着,他本就是这营里的人。

叶、何二人对望一眼,齐齐起身:“节帅如此辛劳,我二人如何能坐享其成?末将回营去了。”

祝缨道:“不急,你我都是初到,这一仗怎么打,还要看咱们,咱们也需要认识认识。”

何将军僵硬地笑笑,心道:我今天算是已经认识你啦。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心里没好话,祝缨也很无奈。

论行伍经验,祝缨与面前的几位将军没法比,哪怕是出身禁军的阮将军,也是家学渊源的。

照她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先与熟人小冷将军碰个面。等左右两路援军到了,与两路军的领头人谈一谈,她还是想同两位将军处好关系的。有了交情之后事情就能好办一些,再探一探口风,听一听他们的意见,与综合三人的观点,与姚辰英这个地头蛇聊一聊,洒出自己一路上临时调-教的年轻人出去摸一个底。

最后确定应对的方案。

早在京城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略,这次两国交兵,更多的反而不是军事上的撞碰。从昆达赤开启战端开始,更多的就是权力、阴谋,这也是她主动站出来的原因之一。

纯粹的拼兵法、战斗,并不是她的特长,她更倾向于统筹、后勤、方略。

所以她的计划里,自己确实是要坐镇中军,为其他人保障好后勤、协调与地方的关系以及与朝廷的种种磨牙,让前线将士可以心无旁骛地对敌不被朝廷中的勾心斗角掣肘。同时,她还要承担着与昆达赤方耍心眼儿——俗称“斗智”的任务。

想得好好的,因为一件突如其来的案子,与何、叶二人还没开始交心就先有了点嫌隙。

彼此有了意见,对战争而言绝对不是好事。轻的是配合不积极,重的能背后捅刀。

何、叶二人无奈,只得留下,心里则在担忧着,不晓得祝缨这是不是要把他们扣下来,好去折腾他们的营盘。他们的营盘是绝不敢说一句“不怕查”的,空饷,虽然不多,但有。从中克扣盘剥,不重,但有。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明令禁止的。

谁都知道,这些事儿不查就是大家都默许的,一查谁都不干净。做的人知道,查的人也知道。

现在是弄不明白这位节帅只是个下马威,还是认真想要把所有的兵马都拢到手里。朝廷出来的人,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要把内斗排第一。

但是很快,祝缨就让他们担心不了别的了。

祝缨分派完了任务,下令幕府的人:“动手吧。”

帐内就剩下她与姚、冷、何、叶、阮五人了,祝缨对胡师姐道:“你去外面看着,二十步内不要有人。”

胡师姐躬一躬身,提着刀出了大帐,很快听到她与亲卫说话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等一切声音停了下来之后,祝缨才说:“遇事耽误,现在才是我本打算最先说的话——朝中情势不太好,没留给咱们弄虚文的时间了。咱们身在此处,性命只在呼吸之间,你我只有同心协力才能熬到最后。”

姚辰英关切地问道:“怎么?”

小冷将军则看了一眼阮将军,阮将军莫名其妙。

祝缨道:“这几年朝里的事儿大家都知道,我就直说了吧,冼相公虽一心为公,行事不免急躁伤人。如今政事堂几位相公,窦相公有意休致,陈相公资历最浅,只有郑相公还能护诸位些。我话放在这儿了,这一仗,我要赢。郑相公事多,从来都是干坏事容易、弥补难。

咱们虽在边陲,其实是受朝堂牵扯的,譬如粮草不济、衣甲不全、兵士训练不周,就催你进军,否则就是畏战通敌,会有什么后果?

败就败了,地大物博,经得起一、两次挫折,自有新军,下一个更听话,是不是?

哪怕打赢了,你有没有消耗太多的军士?有什么残害百姓?有没有虚报军功?”

何将军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嘿!”

祝缨道:“所以我来了,同朝廷的周旋我来办,我在京中,只能管一个户部,到了这里,其他的事情我来扛。我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郑相公,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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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劳动他,要咱们有什么用?”

这大帐里几个主事人的姓氏就已经代表了他们的立场。

五人很快点头,包括姚辰英,姚辰英比别人还更多一个消息——他的舅母、郑熹的亲娘身体不好,祝缨话中没说的意思只有他是真正听懂了。

阮将军恍然道:“我说窦相公怎么没精打采的!原来是要休致!”

祝缨道:“因战事,才不得不勉强支撑,什么时候再病倒,突然休致了,可也说不好。万事小心,总是没有错的。”

小冷将军认真地说:“冼相公,东宫旧臣……咝……那咱们就更不能掉以轻心啦,这西陲战事要加紧啦!如今援军已到,稍事休整,就与他们决战吗?”

祝缨道:“不急。”

何将军道:“节帅说得严重,又说不急,这是什么意思?”

“再急的事,也要当不急的来办,否则就容易忙中出错。有你显本事的时候。”

小冷将军道:“如此,咱们就听节帅号令了。”

阮将军马上表示赞同,姚辰英也说:“我虽不领兵,也听节帅安排。”

何、叶二人一对眼:“咱们也听节帅的!”

祝缨微笑道:“好。”

当下,何、叶二人先告辞回营,姚辰英见小冷将军总不走,便说:“我去看看那家丧事如何,安抚一下百姓,免教他们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祝缨道:“有劳,大军战后就走,百姓还是要在这里生活的。”

姚辰英点头。

小冷将军再留下来,话就简明了许多:“节帅,前线有些吃紧,昆达赤看似鲁莽,事事又都没有踏错。”

“先等陈枚回来。这一仗昆达赤也是不能持久的,咱们能少损耗一分是一分。”

“您有把握?”

“西番国力如何?能支持得住多久?还是在新主得位不稳的时候?”

小冷将军笑了:“我明白了!这就动身回去,要是能带上轮换的兵,就更好了。”

祝缨道:“你与老阮商量。”

“好嘞!”

小冷将军正想着同其他几人聊一聊呢!

他旋即找到了阮将军,阮将军也不含糊:“好!我再派两个人与你同去,到了你那里,将你替下来的兵马带过来。”

小冷将军道:“好,我也派两个人与你的人同归,嘱咐好他们过来听话。可有一条,万一他们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可千万教导着些,在节帅面前回护他们一二。”

“你在节帅麾下听过令,还怕这个?咱们这位节帅,看着手狠,可是会护着自己人的。”

“说实话,我有点儿怕他们犯了节帅的忌讳,”小冷将军说,“节帅护着自己人,惩戒的时候可也很果断的。对了,你……”

“有话就说!咱们谁跟谁呀?”

小冷将军低声道:“不妨同那两个讲一讲节帅的为人行事,我看他们像是心里不痛快。”

阮将军道:“哦!这个,知道了。”

小冷将军不放心,到底抽了个空,又往左右两营跑了一趟。七、八万人的营盘,满山遍野,小冷将军骑着马,从这一处到那一处,天黑了才与两人把天聊完。他与这两人虽不是密友,但是“世交”,不得不再提醒一次:祝缨说得对,别让冼敬得着好。跟着祝缨,再憋屈,也不会没了功劳。

天黑回到营里,阮将军已经把五千兵马给他挑好了。令他惊讶的是姚辰英居然又出现在了中军大营里,与他们一起吃晚饭了!

姚辰英是特意又回来的,他本来不需要亲自去看一个“乡绅”的丧礼,纯是借口为给小冷将军腾地方的。不多会儿他就转回来了,与祝缨作了一次被耽误了的长谈。

…………

姚辰英的计划里,祝缨来了,先安顿下来,他观察一下祝缨的行事,再好与祝缨说下文。

“乡绅”被杀,也是出于他的意料之外的。无论如何,他都想尽快与祝缨沟通。

等他转回来,祝缨看似毫不意外,请他坐下,语速语调都与之前没有分别,不显丝毫不耐。姚辰英与她相处得舒服,便也坦率了一些,道:“本想好好犒劳大军,哪知竟出了意外。在我的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惭愧。”

“您的治下很好,”祝缨说,“百姓不害怕官府,城池还秩序井然,我的营寨还能立得起来。”

姚辰英终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原来您都看出来了。”

“看到您这样,我就放心了。早就想同您见上一面了,却总没有机会。”

姚辰英悠悠地道:“你们在北地的时候,我这里也不太平,后来北地倒平静了,我这里反而闹起来,一直走不开,竟没能见上舅舅最后一面。”

他怕自己离开了,万一西番来犯,别驾等人应付不来,几年来未曾入京,故而祝缨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祝缨道:“您不容易,外有强敌,每年租赋竟还能支应。”

“有七郎关照,也要多谢您没为难我,否则……”姚辰英摇了摇头。接着,他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来:“这是我这几年探听到的西番的一些情状,比写给朝廷的奏本里更详细一些。”

祝缨起身,双手接了:“那可真是太好啦!多谢。”

她也知道一些西番的情况,一是鸿胪期间的案卷,二是梧州与西番的贸易中知晓的一些情报,现在再有姚辰英这一份,她就能够知道得更全面了!

姚辰英等她把小本子收好,才认真地问:“太夫人,究竟如何?”

祝缨看向他的眼睛,两人一对眼,祝缨就知道问的是郑熹的母亲,轻声道:“我离京之前,郑相公又请了一天假侍疾。”

姚辰英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昆达赤比朝廷急,咱们又比昆达赤急啊……”

“朝廷也不是不急。”

“但却最耗得住。”

两人一人一句,都知道对方是明白人,多余的话便不用多说了。

姚辰英连夜赶回了城中。

…………

次日一早,小冷将军带着人马启程,祝缨将他送出辕门,阮将军带五千兵马送出二十里。

临别时,小冷将军问道:“你与他们两个聊过了吗?”

“昨天哪里来得及?我回去就找他们去。”

小冷将军再三叮嘱:“可别忘了。如今都是自己人,内讧就会被朝中那些伪君子给暗算了!”

“放心。”

阮将军回营之后,果然与何、叶二人分别聊了聊,二人也正有意套话。祝缨这作派他们也有些吃不准,心里更是焦虑——祝缨派下来的是,居然真的踏实肯干,这让他们有一种手下脱离控制的惊怒。

阮将军好言安慰:“他终归是文官,上次北地也是,开府建牙,最后还不是回到朝廷了?我们私下说,他就是年轻,再过个几年必入政事堂的。到时候,你们再想想……有这么一位人物在政事堂里,咱们还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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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趁现在的机会与他好好处,你们在别扭什么?”

一席话说得二人恍然大悟!

想岔了,真的想岔了!

把她当平辈儿,那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把她当能够庇佑你的长辈,那是巴不得她什么都能管好的。

阮将军与他们聊过之后,何、叶二人内心平静了许多,只是看营中一天一天的变化仍然觉得需要与祝缨谈上一谈。

他们分别找到了祝缨,为的是给查出来的暗中克扣等事做个解释。祝缨派出去的都是些年轻人,本就是个不太会看别人脸色的年纪,又是幕府派出去的,更要“铁面无私”,查出不少毛病来。

祝缨又再次召集将校,不公开宣扬他们的过错,只宣布对各人的处理结果。判罚也分几个档次,追赃,重的革职、轻的戴罪立功。然后宣布:“以前的事,翻篇。以后再犯,军法不饶!”

何、叶二人见没有斩杀、流放,也安下心来。

祝缨这里,营盘渐稳,士卒气势渐渐高昂。祝缨又与姚辰英商议,划出一片荒地来,做出要屯垦的架势。

半个月后,陈枚回来了。

陈枚空手回来的,一张脸气得红了白、白了红,扑到祝缨面前哭道:“叔父!他们好生无礼!既辱朝廷,又辱侄儿!”

祝缨将他扶起:“怎么回事?起来说。”

“我给了他们国书,他们竟说,他们没有给朝廷报丧的道理。反说朝廷榷场对他们不公!又收他们高价,又盘剥他们!还说……咱们诱拐他们的男女为奴……让我……”

陈枚可受气了,国书被扔到了地上,他本人也被骂了。为了防止他听不懂,昆达赤还贴心地给他配了个翻译!他们还说派了个小白脸儿来,看来朝廷是没人了,又问他是不是吓得尿了裤子。最后让他带话,要奉上粮食若干、牛马若干、奴隶若干,才肯退兵,不然就战场上见真章。

陈枚倒霉,外衣穿得好看,连腰带上的佩饰都被一起扒了!

祝缨道:“你受苦啦,先休息……”

陈枚呜呜地哭:“叔父!给我一支兵马!我扒了昆达赤的皮!”

叔侄俩正一个哭、一个安慰,金彪匆匆走过来:“节帅!京中急报!”

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祝缨看到他手中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如果是朝廷来的信函、公文甚至旨意,都有一个大致的形状,这个看起来不像。金彪凑上前,把手里的一个竹筒递给祝缨:“您、您自己看吧。”

这个竹筒用火溙封着,上面盖着郑熹的私印。金彪看不到内容,但是认得这个印的模样,更不要说他与信使也脸熟,已经知道了京城的一件大事——郑熹的母亲,那位老郡主,死了。

陈枚抽抽噎噎地爬了起来,给祝缨扯开了椅子,从桌上摸出小刀,递到了祝缨手边。

祝缨坐在桌后一边拆一边说:“你去洗洗脸,换身衣服。”

“哦。”陈枚抬起袖子擦擦鼻子,往外走的时候表情又变得正常了。

祝缨展开信纸一看,上面是郑熹手书,他要丁忧了,让祝缨尽快平息战事。否则,就不是他们能不能保有现在的成果,而是接下来必定会被冼党为难了。将在外,君王的耳朵边必然有说坏话的人。

两处

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的事情,祝缨并没有慌乱。

她看着表情明显不对的金彪,问道:“送信的人呢?”

“在、在外面。”

“唔,叫进来吧。”

“是!”

金彪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眼熟的人——陆超的儿子。陆超与甘泽如今不大跑得动了,他们的儿子都长大了,这来的是陆家的老四。

上前先磕个头,跪在地上呜咽两声再开口:“大人!咱们府上,出事儿了。”

祝缨道:“起来说话。”

金彪将他扶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府里正在办丧事儿,相公已然上表丁忧了,只是还记挂着大人这儿,不知道战况如何了。”

他虽哭,说话却极清楚:“相公担心,他老人家一旦丁忧,朝上有小人要为难您,特意嘱咐小人过来报个信儿。相公也是挂念大人,大人到了西陲有些日子了,朝上已经有人说,怎么之前战事紧急,您一到,竟未尝一战,是不是有什么隐瞒……”

金彪气得骂道:“这群烂嘴巴的……”

祝缨抬一抬手,金彪愤愤地住了口。祝缨又温言询问□□:“府里上下都还好吗?”

“只除了难过些。”

祝缨又问他的父亲怎么样之类,□□一一作答,祝缨最后问到京城的其他事情,又问及赵苏、苏喆等人。□□道:“赵大官人在户部很得重用。苏小娘子在礼部也有我们舅爷照看。”

祝缨再问到朝中其他的事,□□道:“冼相公他们好生无礼!”

祝缨一一问完,对金彪道:“你带他下去休息。”

金彪欲言又止,祝缨没反应,他只好把□□领了下去。祝缨马上派身边的亲卫:“去把姚刺史和何、叶二位将军请过来。”

“是。”

接着,她又修书一封,派人送给前线的小冷将军,告知郑熹丁忧的事。

亲卫拿着信走出大帐迎面遇到了陈枚洗好脸过来了,陈枚又是一个干净可靠的青年才俊模样了,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回京送信?”

“给冷将军的信。”

“哦,那快去吧,路上小心,他在前线。”

陈枚撩着门帘进了大帐,就见祝缨又在写写画画。他没出声,悄悄往一旁安静站了,祝缨放下笔,看了一他一眼:“受委屈了?”

“嗯。”

祝缨笑笑:“过来看看。”

陈枚走了过去,见她正在标记一张舆图,不由好奇:“这是斥侯新带来的?”

祝缨道:“不是,是本地一个丫头拿来的。你的呢?”

“哦!”陈枚脸上一红,刚才光顾着哭了,竟然忘了这个!他也拿出一个小本子来,双手奉上:“都在这儿了。”

祝缨拿过来先不看,而是问他一路的经历,有什么感悟之类。陈枚悻悻地道:“番主离前线很近,我没能深入,观其兵马,似乎也有疲态。疲惫里又透着些凶狠,我在他们的营中看到了……劫掳而去的奴婢……”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想是看到的是被劫做奴隶的边民:“还见着些丝绸、器皿、佩饰之类,看式样也是劫的。”

这个祝缨不予置评,贸易、抢劫都有可能。

陈枚对地形的观察也仅限于边界那一点,不过亲自看过了,比没看过的强。

陈枚说的最有用的话是:“我他们有些浮躁焦急的样子,像是很想再打一仗。他们似乎在争吵,但是说什么通译没听清,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祝缨点了点头,这与她接到的消息差不多,这些日子她也不是只在这儿带孩子的,不断地有情报汇总到她的手里。知悉朝廷大军增援,西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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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戒备的,为的就是大军开到,趁着立足未稳打上一仗。

昆达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祝缨这边没动静了,这让他们一时拿不定主意,怀疑有诈。但祝缨的判断很正确,祝缨这儿耗得起,昆达赤耗不起,他最终还是要谋求一战。哪怕知道前面有陷阱,这一仗昆达赤必须得打。

祝缨看陈枚情绪很稳定,才说:“明天开始,你与金彪共领一千人……”

“嗷?”

祝缨看了他一眼,陈枚脸上乐开了花儿:“叔父疼我。”

“且慢想着上战场,你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请叔父吩咐。”

“你,把番学略学上一学,接下来与昆达赤交涉的事儿还是你来!你是我派去的,丢了的面子,咱们就找回来。打败了他们,降书也是你去接。”

陈枚乐得嘴一歪,祝缨皱眉:“什么怪样子?”

陈枚“嘿嘿”一笑,声音有点蠢,顶得刚进帐的路丹青一个倒仰后退了一步:“什么鬼动静?”

另一个带着本地口音的女声:“像是人。”

陈枚的笑容定在了脸上,祝缨笑了:“让你再弄鬼,去把金彪吧。对了,郑相公丁忧,仔细这几天有人找你聊天儿。”

“找我……哦!是!我懂的。”陈枚说,向祝缨一揖,转身出去,对着路丹青点个头,却又顿了一顿——路丹青身后跟着一个布衣女子,衣饰有些不男不女的,仿佛有点苏喆她们在京城的气派,但那个“不男不女”又与苏喆的款式两模两样,且长相也很西陲,颧骨上红红的,相貌普通,个头也不高。

“这是哪位呀?”陈枚问。

那女子倒大方,一抱拳:“禀大人,下官是山北县狱丞,姓桑,行第一,他们叫下官桑大。”

路丹青对陈枚道:“前几天我到外面去,路过山北县,遇到了她。之前她在外面押解犯人回县城,路遇小股番兵,是她带百姓抵御番兵,后来又回乡招募乡勇,保全了一地平安。”

桑大的脸更红了一点,道:“也是他们有堡寨,不然,也是不能够的。各位这地方,时不时要与他们做过一场,都有准备,看我是个官儿,才肯听我啰嗦几句。”

陈枚不敢让祝缨坐在里面听他们聊天,忙说一句:“这就是叔父说的带新舆图消息的娘子了吧?叔父在里面,快些去吧。”

二女对他一抱拳,疾步到了祝缨的面前。

陈枚也找金彪去了,路、桑二人到了祝缨的面前,桑大知道在上官面前要低头,却仍然忍不住想看看这位节帅。路丹青倒是大大方方地看着祝缨,介绍了桑大,桑大正偷眼看人,说到她名字的时候,她有种被逮着个现行的尴尬。

节帅却很和蔼,没有表现出不悦,也没有说她无礼,而是很慈祥地问她:“这一带民风都这么坚强么?”

“不坚强也不行呐……”

路丹青有点好气好笑,又有点担心她失态,碰了碰她的胳膊,说:“看什么呢?”

桑大连脖子也红了,羞低了头,又忍不住飞快看了祝缨一眼。

祝缨仍然极有耐心,目光比她亲娘看她都包容,桑大对着这双眼睛,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看节帅。”

路丹青用力咳嗽了一声,桑大才惊觉有些误会,忙解释:“都盼着朝廷的援军来。呃,不是节帅,我也是要看的,后来才听说,女丞是当年节帅弄出来的。这对我很重要。”

她用力地点着头。

祝缨笑笑,道:“也得自己争气。狱里现在有人接手么?”

“有的,女监里还有两个卒子,都是可靠的婶婶。”

祝缨这才问起详细的地形,每个地方,即使地理不同,适合行军的道路通常也就那么几条,还须得与当地人仔细询问。桑大家族在本地不大不小的,也有些人口,再加上她又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职,才能拢起一批人来。

她的家族世居于此,地理熟悉,可以作为小冷将军、姚辰英等正规情报的一个有效的补充。而他们俩的一部分情报,估计也是从当地人这儿打听来的。

祝缨与她又聊了一会儿,外面来报,何、叶二将军来了,祝缨对路丹青道:“你招待桑大娘。”

“是。”

路丹青与桑大走出一段距离,才小声埋怨:“你刚才怎么就直勾勾地看了?”

“我知道不该看的。”

“不是不该看,看也行,眼神儿收着点儿……”

两人叽叽喳喳,路丹青请她到自己的帐内居住,桑大问道:“那我带来那两个姐妹呢?”

“旁边儿呢,一会儿我让她们给你们送饭,你同我这里的几个人一块儿吃。”

“那你呢?不与我们一同吃么?”

“我去义父那里,”说着,路丹青叹了口气,“你要也能去就好了,以前吃饭的时候,小妹也与我们一起上桌的,唉,她要是能来就好了,可惜……”

“小妹?”

…………

苏喆在京城有些无聊,无聊且想骂人,不但想骂,还想打!

她沉默地坐在一边,看着安仁公主冷冷地说:“小小年纪,就学会与亲哥哥争长短了,长大了还得了?!”

严宝林抱着儿子跪在地上,仰面看着安仁公主,面上又惊又惧,瞪大了眼睛。她怀里的那个小男孩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奶声奶气地回了一句:“我会背的,长大了会得更多的。”

严宝林忙掩住了他的嘴:“殿下,三郎还小,不懂事儿,我一定好好教。”

安仁公主冷哼一声:“不懂事,倒懂得出风头!不是做人弟弟的本份!你教?他这样子是不是也是你教的?”

严宝林一阵肝颤,低下头去。

骆皇后道:“阿婆,想是无心之过。严宝林,把三郎带回去吧。”

严宝林不敢留下,抱着儿子疾行而出,一出大殿,眼泪就流了下来,这可怎么办呢?眼见皇后是要容不下她的儿子了,这可是她以后的指望呀!

安仁公主刺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门小户养出来的掐尖好强的……”

骆皇后再次打断了她:“阿婆!”然后对苏喆道,“册封的事,就照方才说的办吧。”

苏喆道:“好。”

安仁公主又确认了一遍:“不会逾制吧?”

“不会,”苏喆平平板地说,“礼部最是守礼,户部也没有闲钱。”

安仁公主笑道:“不错,你们是懂规矩的。”

苏喆心道:这儿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

面上仍然平和,慢慢告退,心中早把叶登、安仁公主、皇帝都给骂了。

与后宫有关的事儿,岳桓也是交给她去办的,一是她之前干得不错,二是她一个女人去后宫也更方便。

后宫里又要册封新人了,之前没有家世、没有生子就与生了儿子的严归一同被册为宝林的那位李宝林怀孕了!皇帝高兴,不等她生育就给她升了个才人。死了儿子的赵婕妤因为思念的抑郁生了病。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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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也就骆姳与严归俩人可堪承御,对一个皇帝而言,算少的了。

穆太后心疼儿子,更担心孙子。一共仨孙子,傻了一个、死了一个,另一个还小,母家又不是很长脸。皇后这两年总没动静,也不能总等着。穆太后希望皇帝能够有出身不错且能生育的后宫,又因西陲还有战事,不好大张旗鼓,因此只与骆皇后商议,在京中大族中选择四人,以充实后宫。

骆皇后有苦说不出,只得应允。

这一次除了李才人,还有两位叶才人、一位王昭容、一位钟婕妤,礼部又得准备了。好在用的是苏喆,不占用礼部特别的精力,因此岳桓可以专心研究科考的事情。

苏喆的担子也就重了,鬼知道,她一点不想担这种破烂担子!

因为,户部那儿也在作夭。

叶、李二人没有趁祝缨离京抓权,相反,他们把许多事交给赵苏去办了。甥舅俩碰头的时候,苏喆就说这两个:“太狡猾了,一旦有什么纰漏,阿翁回来了,也可推到你头上,到时候阿翁不但不好追究,反而要为户部收拾烂摊子。他们的良心,坏透了!”

赵苏倒是看得开:“那我也管事了,比晾着我强!不做事,永远不会有错,可那样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这个叶登转手就给苏喆惹了个麻烦!

册封后宫要花钱的,内廷出一点,又要管户部要一些。

户部当然不肯痛快给!

叶登以为自己看明白了,自己这位上司比较“正统”“古板”,自己不近女色,管也只管皇帝、皇后两个人的,对后宫其他人都比较“节俭”。皇帝、皇后要求的,讨价还价之后可以酌情拨给,后宫别的再要,就让他们从内库里拨。

但也仅此于此了!

因为他还发现了,他上司不喜欢安仁公主这么跋扈的主儿。

叶登也不喜欢,可是安仁公主她好用啊!

宫中的费用一旦超支了,与内侍们争执太麻烦,他就去拜访一下安仁公主,请这位公主闹上一闹。叶家是大族,进得去公主府的大门。风言风语的,即使他是个男人,也听到过一点:骆家正为皇后一直没生孩子犯愁,别人还罢了,安仁公主看后宫别人的孩子都没那么亲切。连带的,看孩子们的生母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对,谁都知道妾生的孩子也管主母叫娘,可主母如果自己没个亲生的,心里也打鼓。

你们要给后宫册封,可以,超标的钱户部可不出!内廷说,现在物价涨了,得多拨钱。叶登才不理会呢。

一来二去磨牙磨烦了,叶登就跑去找跟安仁公主诉苦了:“后宫这么奢侈,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眼下朝廷四处都要用钱,封个才人还要花这么多?我想,要是我上个本,娘娘面上难看。殿下看着,跟娘娘悄悄说说?”

安仁公主本来就不乐见现在后宫多出许多人来,现在更得了送来的枕头,跑到后宫去坚持——要节俭,要给天下做表率,不能让人说,将士们在前线缺衣少食,后宫却在摆排场。

为此,她还紧盯着苏喆,就怕礼部把排场给订大了!

苏喆在骆皇后面前可被她挑剔得不轻,安仁公主说话不太会避讳,苏喆也就知道了叶登说,户部钱不多。

真是烦死了!

苏喆不由怀念起祝缨来,怀念在北地的时光,怀念有祝缨在京城的时候,那时节,即使做着这个被人排挤的官儿,阿翁也能给她安排些别的事做、让她学些东西。

害!

阿翁在干嘛呢?写给他的信收到了吗?郑相公丁忧,阿翁会有什么安排呢?

她与赵苏接到讣闻就送了消息去西陲,她有些担心,怕郑熹突然把祝缨给召回来。领兵在外,这一趟远门都出了,就该把能拿到的功劳拿到手再回来!

这官又不是为他们郑家做的,凭什么……

苏喆压下了不满,去见岳桓。岳家与郑家是亲家,岳桓这几天也忙着,听苏喆说了后宫的事儿,道:“恐怕要押后。”

苏喆道:“是啊。不过,也不妨事,安仁公主巴不得册封越晚越好。给个理由,她就能说出来。明天我再去中宫说一说。”

岳桓很同情地说:“生累你了。”

“是下官份之事。”

安仁公主确实好用,一竿子把册封的事推迟了一个月,又要节俭,连同准备的器物、使唤人等等,都省事不少。内侍省想借机揩一把油的人,背地里恨得牙痒痒。

到得册封开始,苏喆作为礼部的官员也参与了,因是女子,行动方便些,走动的范围也稍大一些,一不小心,被个小团子给撞到了——豁!这不严宝林的儿子么?

反击

“什么?三、三……三郎不、不见了?”严归大惊失色。

宫里有热闹,她们母子也理应参加。又顾念到安仁公主的脸色,她便嘱咐乳母、保姆,尽量把儿子带远一点,免得碍着安仁公主的眼。安仁公主看着脑子不大好使,但却总能说出最恶毒的话。

三郎才几岁?被扣上一个“不敬兄长”的帽子,日后提起来就是人品的瑕疵。但如果不出现,又怕被人挑理,严宝林左思右想,还是把儿子带了过来。哪知她一个错眼不见,在那儿同李才人说了两句话,孩子不见了!

严归出来寻时,才发现苏喆正在说乳母:“看好殿下,今天人多,磕了碰了的可怎么了得?”

乳母与保姆正在陪不是。

严归慌忙走上前去:“三郎!”

抱起儿子,才对苏喆道了一声谢。

苏喆道:“我也没干什么呀,她们那边儿说话,宝林不过去?”

“就、就去。”

严归口上说着,对苏喆福一福身,带着保姆匆匆而去。满堂拢共就两个孩子,自然是吸引目光的,三郎更机灵些,说话也讨人喜欢,会甜甜地叫爹。不哭不闹的干净儿子,皇帝当然喜欢,对比有点傻乎乎的长子,更显三郎可爱。再看一眼,保姆正在给长子擦那仿佛永远擦不完的鼻涕。

皇帝不再看长子,抱着幼子逗乐。

安仁公主道:“陛下,今天是才人她们的好日子,不说陪她们,倒把她们晾在一边儿干看着?有了她们,以后您想要多少孩子要不来?”

严归心中更慌,慌乱中又掺着许多的愤怒!她低头接过三郎,道:“陛下,三郎这会儿该睡了,妾带他去安置。”

皇帝这才松开手。

安仁公主一向如此,大家也不太在意。皇帝情知后宫要受安仁公主几句酸话,但只要不闹大,他也懒得理会。今日册封妃嫔,也确乎该关注一下新人。严归固然可爱,终比不上后宫安宁、开枝散叶,孩子,确实还是少了些。

他们一处宴饮,宴散后,穆太后叫上骆皇后到自己宫里听曲游戏,派人把安仁公主婆媳俩送出宫去。一路上拉着骆皇后的手,娓娓道来:“前朝事多,后宫就不要再让药师烦心啦。他好清净。”

骆姳是哪一个也不愿开罪,只有低声应是。

穆太后叹气,这个儿媳妇也对得起她家,只是……穆太后努力对骆姳道:“也要稍稍关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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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的事儿,他在前朝遇到了事,回来你得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你倒总与公主她们说些家长里短,难道要药师回来再帮你断案?”

骆姳只好又乖巧地答应了,就在穆太后又要叹气的时候,她终于问了一句:“难道朝上发生了什么不成?”

她是真不知道,打小,就是皇帝表哥哥呵护着她,她有心分忧,却总被当成小孩子,有什么事旁人都为她安排好了。在东宫时候还紧迫些,一旦正位中宫,除了生个儿子,眼下没什么愁事儿。

安仁公主虽然刻薄,但是对亲孙女不刻薄,就盯着皇后生太子。永平公主心疼女儿,连这个也不催逼,又桑为女儿安排抱养了皇长子。

骆姳就这样平和地长大。

穆太后略感一点欣慰,道:“前朝两派打得头破血流,郑相一丁忧,冼相就要反攻倒算。祝三郎偏偏领兵在外,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冼相做得太过份呢?又有水灾……”

年轻的皇帝,烦心的事儿还是挺多的,党争、战争、灾害……宫里那闹腾,还像话吗?

骆姳又问:“那……我该怎么做呢?”

“照顾好药师。”穆太后叹息。生孩子,已经不太指望皇后了,反正别人也能生,就是这个长子……不太像能当太子的样子啊!穆太后也希望皇后能够稳稳当当的,哪个正经皇家没事儿废皇后玩儿呢?

“是。”

骆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照顾这位表哥,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表哥操心她。何况现在,皇帝美人在怀,用得着她照顾吗?

骆姳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

但穆太后既然提了,此后骆姳也就派人去问候一下皇帝的饮食起居,每天去接他下朝。听出穆太后暗示安仁公主少来后宫,她也派人送了拐杖等物,让安仁公主在府中休息。

穆太后见她渐渐上道,也颇为欣慰。孰料这一天没到散朝的时候,皇帝怒气冲冲地回到后殿,之前还能与骆姳聊两句,今天是一句也没聊,而是说:“没什么,你去休息吧,不用每天等我。真要闲了陪陪阿娘吧。”派人把骆姳送走。

午饭,皇帝也是自己吃的,吃完饭睡个午觉,竟没能起来——他,一个青年人,病了!

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初时,宫中只是普通的紧张,直到两天后他还没有见好。两天没上朝,瞒都瞒不住,朝上说什么的都有。

整个后宫也急了,太后、皇后打头,围在大殿里伺候着。骆姳自己没有准主意,只得又派人去请母亲永平公主,永平公主进宫,拖着一个甩不掉的尾巴——安仁公主。

安仁公主也不废话,先问皇帝怎么病的。蓝德道:“积劳成疾,又动了肝火,急怒攻心……”

“就是这些人狐媚了陛下,弄坏了身体!”安仁公主说。

永平公主忙喝止了她:“娘!”

妃嫔们又羞又怒,严归更是脸色惨白。

穆太后道:“要吵都出去吵!宫里容不下生事的人!来人,公主老糊涂了,把她请到我那儿休息!”

永平公主忙跪下请罪,骆姳也跟着跪下,地上跪了一地的人。穆太后垂下眼睑:“都不要在这儿碍事了,你们是御医吗?”

她自己留了下来,安仁公主真个被请到了太后宫中,永平公主却拉着女儿回中宫:“咱们陪着你阿婆,倒显得是胁迫太后了,回你那儿去。”

母女二人回到中宫,永平公主马上说:“陛下过几天要是再不醒……大郎呢?看好大郎。”

“哦。”

另一边,严归与众人一样,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李才人邀她去自己房里坐坐。严归勉强笑笑,抱着儿子去了她那里,到了一看,赵婕妤也在。李才人抚着小腹,道:“如今这宫里,只有咱们几个处境相同。无论是养下来的,还是没生下来的,都被公主记恨。更不要提三郎……”

严归心一紧。

赵婕妤又开始流泪:“二郎离我而去,我已是行尸走肉了。她容不下我,我就去那边儿看我儿子。”

李才人道:“姐姐怎么这么丧气呢?我只是怕有人趁陛下生病的时候欺负咱们,可没说别的,你养好身子,等陛下好了,再养下一个儿子来,不比寻死觅活强么?”

严归忽然接口道:“说的是。”然后又不说话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些人身家性命系于天子,皇帝一旦病倒,能有点儿作为的是太后、皇后,不是她们。

一股浓浓的绝望涌上了心头,几乎要把人窒息。严归起身道:“三郎到了要休息的时候了,我带他回去。”

与这两个人能商量出什么来呢?

严归带着儿子直奔大殿,宦官要拦,严归道:“我要求见太后!”又晃晃儿子,“叫阿婆。”

这会儿三郎比她更惹眼,一声童稚的呼唤让娘儿俩进了殿内。穆太后深沉地看着他们,问道:“回来做什么?”

严归将儿子往穆太后面前一放,叩头道:“娘娘,妾受陛下大恩才有今日,陛下生病,妾五内俱焚,愿以身代。妾自今日开始绝食,陛下什么时候好了,妾什么时候恢复饮食。请娘娘照顾三郎,三郎,你且随阿婆去。”

穆太后眼睛显出湿润的模样来:“好孩子。”伸手抱过了三郎。

严归就在大殿旁的小房间里设一个佛龛,每日只喝清水、烧香诵经。到第四天上,她饿得头昏眼花,皇帝开始好转了,严归长出了一口气,在蒲团上端端正正给菩萨磕了一个头。

……——

皇帝活转过来了,她和儿子也就活了,皇帝的每一次“不豫”,都是她的危机,她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

既然安仁公主视她为眼中钉,躲是躲不掉的!大郎有什么好?如何及她的三郎?

我的儿子,怎么就做不得太子了呢?

严归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脚步虚浮地到了大殿,也不往前凑,只远远地拿眼睛看着皇帝,看着皇帝周围的忙碌。皇帝吃药、安抚太后,再询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朝中的事,有陈萌回。

严归看到了陈萌,听他说:“兵者如水,变化万端,祝缨是个有成算的人,陛下不必担忧。”

“我只怕她再没有消息,朝堂上就要打起来了!”

“陛下放宽心……”

那一位,与陈相公也是交好的。严归想,就算再难,也要与姑母、姑父好好聊一聊,姑父是这位陈相公的亲舅舅呢。

朝上的事说完,陈萌后退,穆太后又给儿子说了点这几天宫里的事。皇帝抬眼看到了严归,严归忙踉跄着过去。皇帝拍拍她的背:“你受委屈啦。”

严归呜咽着:“只要陛下能安好。”

穆太后道:“如今都好了,莫再如此,进些饮食,去看三郎吧,这几天他很想你。”

“是。”

严归进了饮食,看了儿子,儿子在太后这儿过得不错,当晚,一家三口就在大殿里用了晚饭。皇帝看到儿子,心情更好,笑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又学会背什么诗歌啦?”

小孩子小心地看了看严归,严归摇了摇头,三郎也摇了摇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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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大哥不会的我都不会。”

皇帝的脸色变差了,问道:“难道是中宫那边有什么话?”

严归忙说:“不是娘娘,是妾不想惹公主生气。娘娘从不作践人,只是她与公主才是一家人,妾与三郎终是外人,还是公主与娘娘更亲近。疏不间亲,怎么能要娘娘把妾母子放在公主前面呢?三郎是公主的晚辈,也该让长辈高兴。”

皇帝冷冷地道:“她还在宫中呢?郝大方!把姚臻叫来!问他!这个京兆是怎么做的,安仁公主强夺民产,横行道中,竟然不敢问,这个京兆,他要是不做不来,我换个刚正不阿的人来做!”

郝大方缩着脖子跑了。

严归忙小心地说:“陛下,不可!妾侍奉您这片刻,您就要查公主的罪,这……”

“不干你事,我自有道理。”

“是。”

皇帝低头,又逗着儿子说话,很快小孩儿就开始显摆起新识的字来,他认得一个“安”一个“康”,用食指在父亲的掌心慢慢地写着。掌心痒痒的,皇帝心中一片柔软,正要笑着说话,发现写的是“安”字,忽然惆怅了起来:安……四境安否?

祝缨究竟在干什么?还能不能打了?!!!

……——

祝缨这里,正在点兵。

就算她等得,昆达赤也等不得了,总要碰上一碰的。昆达赤以为,把陈枚羞辱一番之后,对面就该有所表示了,不想人家沉得住气。

他派出小股部队去骚扰,结果还是小冷将军率军回击。除了小冷将军麾下像是换了生力军之外,没别的改变。回击之后,小冷将军也不追击反攻。

数次之后,昆达赤一方也坐不住了,帐下部族都请战——他们也快耗不动了。

这边,昆达赤点兵,那一边,祝缨自然也要有所应对。

第一仗,还是中规中矩,对面几路来,这边几路对。什么包抄后路之类,也得先碰一碰,看一看双方士卒的本领,再决定有没有资本去“出奇制胜”。

祝缨将幕府前移,再召将领商议,三路,冷、何、叶,她自己居中稍后调度。

但是点将还是她来。

校场上搭起高台,祝缨登台,大嗓门的士卒一声一声地将她的话传遍三军——

“吃饱了吗?”

“饱了!”

“我说的话,可信吗?”

“可信!”

“好,收拾收拾,跟着你们的将军,上阵杀敌吧!”

“是!”

端倪

姚辰英策马疾驰。

大军出发已经有些时日了,他身为地方官也有许多事情要做以配合大军。祝缨将幕府前移,与他的驻地隔得远了些,二人分在两处办理公务。辕门前见到他的士卒吃了一惊:“使君?”

姚辰英问道:“节帅在否?”

士卒道:“在的。”

姚辰英跳下马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便好,为我通报。”

“是。”

祝缨到了西陲也不改习性,时常四处乱蹿,如今已能操着一口方言与当地人聊天了。她主要问一下本地人对西番的了解,以备日后之用。大战才刚开始,她只得暂停了这项活动。

姚辰英进大帐的时候,她才将案上的一些杂物收起,等着姚辰英过来。这些日子两人配合得不错,祝缨笑问:“这么匆忙,想是有事?”

她各方面的消息都比较灵通,朝上的消息甚至能强过正在丁忧的郑熹——陈萌还在政事堂。因此她认为姚辰英此来,应该是为了本地的事情。

姚辰英拱一拱手,左右看看,问道:“真个把那个路丫头也派出去了?”

祝缨微笑道:“是啊,她、桑大两个都很细心,与冷将军一道应该配合得不错。”

姚辰英顺口一提,不再深究,没有向祝缨说本地的事情,而是问祝缨:“节帅可知京中动向?”

“使君说的是哪一桩?”

姚辰英道:“陛下病了。”他见祝缨脸上没有惊讶的样子,估计祝缨应该也知道了。

祝缨道:“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容易动摇军心,保密为佳。”

姚辰英也不与她纠缠这个,而是说:“军心没动摇,您的麻烦也要随之而来了。”

“不过是催促进兵。我早有预料,离京之前已与陛下讲过,前线的事,说不准的。”

姚辰英见她还是不紧不慢的,索性摊牌了:“朝中有别人的催促,还有七郎他们拦着。可要是七郎这边儿有人也按捺不住了呢?”

“嗯?谁?不至于吧?”

姚辰英道:“总有人经不住激将法。士林的嘴和笔,比刀还利,毛燥的人是经不住的。您不妨再给七郎去封信,写得明白一些,请他压一压那些人。”

祝缨道:“我与郑相公,常有书信往来。使君毋忧。”

姚辰英是接着了京中别人的信,询问他战况,尤其是祝缨究竟在干嘛,为什么还不进兵之类。他不能把写信人给卖了,祝缨这些日子的安排在他看来又是正确的,权衡之下,只得作此提醒。祝缨听劝,他也就放下心来了。

正准备再寒暄几句就回去,他那里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祝缨却突然问道:“这一战虽然不会拖太久,不过,再有几个月也就结束了,咱们最迟明年初就能回去了。你想回京城吗?”

姚辰英问道:“您何出此言呢?”|白|嫖|司|全|+|

“这一战,如无意外咱们应该是占优的,昆达赤的内部更不稳,谁着急谁就得让步,”祝缨说,“既然取胜,必然要论功行赏。你的本领,大家看在眼里,不会让你一直在此处蹉跎的。”

姚辰英摆手道:“只怕不易。”

“朝廷,大事上还是公正的。”

姚辰英笑笑,摇摇头:“节帅先莫为我想这些,先将立功的将士们安顿好是正经。再者,本地久经战火,需要休养生息,我也怕别人干不好。在这儿久了,不忍心升官就走。

看到祝缨不赞同的表情,他的口气愈发地诚恳了起来:“我是郑家外甥,冼相公他们恐怕不会希望我这么快回京,再者,我回京去做什么呢?我家离京有些年头了,舅家表兄虽在,我在京城却是不太熟的。”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祝缨、说,“冼相公愿不愿意,总大不过朝廷大事!若只是顾虑冼相公,倒也不必这么悲观。若是顾虑此间百姓,不妨从现在就开始着手安排。朝廷不会让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太久的,你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也该有这样的准备了。”

她说得也很诚恳,姚辰英道:“那也是后话了,眼下第一还是将这场仗应付过去。据我看,一战而定恐怕也不是成的。要说反击,倒也不是不成,只是进击之后还是要后撤。西番土地并不丰饶,派员进驻眼下也做不到。这一战,恐怕就是个恢复二十年前的样子,他们依旧称藩,朝廷也还是接纳他们。唔,榷场之类的事情上卡一卡,也就这样了。”

“善后的事,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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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一仗都麻烦。就在这一仗中,恐怕也还是要与西番再有些纠葛。只希望不要有人对西番提什么礼法才好。”

这个时候,她对维持西番的“稳定继承秩序”没有任何的兴趣,也绝不会有必须让西番人也遵守“父死子继、嫡长继承”的想法。

姚辰英想了一下,道:“那倒不至于。西番人自己都认了,朝廷还掺和什么劲儿?”

两人又聊了一阵局势,谈兴上来,姚辰英也不急着走了。祝缨问了他对朝廷的看法,姚辰英道:“冼相公恐怕要白忙一声了,他什么也捞不到,却又掀了别人的饭盆,损人而不利己。”

“他的本心,也是想利天下的,只可惜,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想法与手段不能般配,就是这样的。”

“只做个太平宰相,他也能做到,可惜他遇到了不太平的事儿。论理,哪朝哪代到了近百年这个节骨眼儿上,也是该下一剂药了,王相公是良医,冼相公照方抓药还给熬糊了,如何能入口?”姚辰英摇摇头。

“王叔亮呢?”

“人是好人,可惜也收拾不起局面。”

祝缨认为姚辰英的脑子还是清楚的,越发希望把他给弄到京城去。一则身份上也能压一压郑党内的急进派,二则在朝堂上多个清醒的人也更能镇一下冼派。冼派如今没有一个能服众的人,则捏合他们就成了难题,只好先放弃了。

两人聊到吃饭,吃过了饭,姚辰英可真得走了,祝缨也不再留他,自己不但给郑熹写信,还给陈萌等人写信,又给皇帝写奏本。后半截与姚辰英聊得虽多,她还没忘了姚辰英干嘛来的。姚辰英话一出口,她就猜着背后有故事了。

她放心西出,就是因为朝中有人,一个是陈、郑、窦都可算是她在京城的人脉,有他们在,能拦住许多朝廷在她的背后小动作。但如果这三方中有人也想指手划脚,催促她干这干那就会很麻烦。

祝缨耐心地给郑熹写信,写明自己已经派兵出去了,眼下一切安好,根据这些日子以来的情报,昆达赤的内部更加着急,所以,她就更得摆出要长久驻屯的样子来。昆达赤一急,就会闪出破绽来,收尾的时候也就更容易对付了。又写了自己对姚辰英的观察,认为姚辰英是个能干的人,只是姚辰英自己对军事的兴趣不如对民政的大,建议此战之后把姚辰英快点调到中枢。

她给陈萌的信里写得更多,还写了自己会怎么做,譬如摆开架势屯田,佯作与昆达赤长久对峙。但是她的最终目标,是让昆达赤服软,派出使节进京,重新称藩纳贡,求国书册封。让昆达赤在这边的铜墙铁壁上撞破头,然后掉头回家专心收拾家里的事儿,十年、二十年内不要再犯边。

最后是奏本,拣重点简要给皇帝说了。

将一堆信件、奏本发出之后,祝缨便安心地等着前面的消息。

……

大军出发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状况,许多是不可预测的,有的时候,兵马粮草配得好好的,大军迷路了,没办法与友军会合,这一仗就无功而返了。有的时候,走得好好的,误入险地,仗没打,先减员,也是命。

还有倒霉鬼正渡河的时候遇到河水暴涨……

诸如此类。

因此,祝缨坐镇后方,仍是留了一万兵马备用。留得再多,她这儿摆布不开,留得少了,万一出点大事不顶用。

就在这焦急的等待中,她接了赵苏的信。赵苏的信是随着公文一起到的,他兼顾着户部的差事与一些转运的任务,与前线有公务上的往来。因此书信消息虽然稍慢一点,却是一直畅通的。

祝缨拿到了信,微微皱眉——皇帝这一病,让一些人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朝臣们有一种议论,希望皇帝能立个太子。

但问题是,皇帝的长子,他有点傻!还不是嫡出,帝后又都年轻,以后生出嫡子怎办?

另有一种声音,则是说,如果以后生不出来,怎么办?现有的岂不是耽误了?皇帝虽然年轻,但是长子也好几岁了,一般太子是会早一点确立,早一点培养的。通常,皇室子弟的水平也就那样,打小教,还能弥补一些。

再有皇帝严惩了安仁公主,皇后脱簪谢罪,严归又被册为了昭容。严昭容又有儿子,仅次于长子,据说,比长子聪明一点儿。

又是他们家这点子破事儿!祝缨将信在油灯上烧了,看着火光忽闪。

这些都不是大事儿,皇帝早就该管一管安仁公主了,谁当太子,也没什么差别,早啊晚的,除非天纵英才,也都是被大臣们耍着玩儿。祝缨担心的是,因为这个立太子,朝上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她又给赵苏写了个回信,让他们不要掺和进去,有什么事儿,等她回京再说。

她的估计并没有错,半个月后,前线消息传来,三路大军虽不是势如破竹,也顶住了番兵的进攻,并且气势上压住了对方。小冷将军来报,对面兵马有了分裂的迹象,昆达赤本部与一些墙头草的部族分开行动了。

陈枚与路丹青等人初次上战场,胆子却大得很,越是新手越敢玩,几人伙同桑大商议了一出离间计。伪称昆达赤是故意让不肯听命的人送死以消耗官军。桑大是本地人,寻得好通译散播谣言。

陈枚最会编瞎话:“就传说,番主说了,赢了,杀死外敌,输了,杀死内贼。”

路丹青很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是跟番主多大仇啊?!

她也跟着出主意:“那咱们就只盯着一方打!”

他们仨是被派到小冷将军麾下的,但本身又是幕府的人,小冷将军调度的时候不大派差事给他们,只想等最后要去歼敌了,带他们去领一领功,。一个丞相的亲儿子,一个节度使的干女儿,桑大是本地凑数的,但贴着路丹青,就一并都抬举了吧。

平时,他们再求战,小冷将军也只充耳不闻。闹得紧了,小冷将军就让他们率军“巡逻”,绝不给具体的任务。

直到陈、路二人擅自出动,小冷将军被惊出一身冷汗。他打?有两个是女人,还有一个公子哥儿。

小冷将军气极败坏,率军前去接应,这三个人还一脸的兴奋跑了过来。小冷将军大怒:“你们擅自接敌,该当何罪?”

谁求情都没用,没砍了就不错了。

陈枚道:“将军,我们何罪之有?将军让我们巡逻人,我们不幸途中与敌军遭遇了……”

小冷将军想骂他八代祖宗!这破借口你是早就想好了吧?

“都捆了!囚车送幕府!”

…………

祝缨等到了战报,也等到了三个闯了祸的家伙。

吴沛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他们还在外面跪着,这……”

祝缨道:“还跪什么?”

“好嘞,我把他们放了。”

“先打二十军棍。”祝缨说。

胡师姐有些怀念,大人好久没有说“二十”了,她说:“还有两个姑娘,这……当众行刑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仨,都别扒衣服了,当众打!别为他们求情了,要不是冷将军强为他们寻了个‘巡视’的借口,现在他们的脑袋悬呢!打他二十是冤枉他们了吗?不打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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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纪何在?”

祝缨还怕别人不敢打,亲自出去,将三人拉到高台上监督行刑。

噼里啪啦一通打,三人也都硬气,陈枚一脸委屈,路丹青梗着脖子、桑大红着脸,却都一声不吭地忍完了二十棍子。

直到打完了,陈枚才说:“节帅,我们是有想法的!”

“哦?进来说。”

药也没上,先拉到了大帐里审。三人哆哆嗦嗦把计划说了,且说应该有效。

祝缨道:“都有主意了?嗯?商议的时候不说,现在又显能耐了是吧?”

陈枚抽抽噎噎地:“是上阵见了敌军之后才想起来的,军情如火,不急禀告。”

祝缨冷冷地看着他,看到他把脖子缩了,才说:“去上药吧。”

陈枚的办法其实不错,但是仅以他们手上的那点兵马想要干成这个事儿,未免有些托大了,这是需要整体配合的。

陈枚等人上药的时候,祝缨派人把姚辰英等人请了来——陈枚的脑还是好使的,这个办法,她要拿来用一用,配合着长期对峙来恐吓昆达赤,效果一定不错。

祝缨与几位将军等将计划改了一改,陈枚等人且留在中军养伤,兼作参谋。三路大军中,对上昆达灰的,只管取守势,并不积极。相反,对上他国中不服的部落却是下狠手围殴。

祝缨有意释放一些俘虏,让他们将流言带回。

同时,姚辰英也参与进来,配合祝缨,作出屯垦的样子来。

如是两个月,昆达赤坚持不住,派来了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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