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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看相公不是个受气的人,那略动一动也无伤大雅。冼敬那里是一群什么人?口上天下苍生,手上门户私计,心里呢?还真有点正人君子,指点江山、正义凛然,仿佛是眼里揉不得砂子。”

她竖起左手食指,用右手食指在左手食指上点了一下,又在左手食指左右两侧的空气中点了一点:“什么叫‘正’?除了这一道,往左偏半寸,正不正?比起往左偏一寸,往左偏半寸的,算正吗?”

她用右掌在左侧空中虚虚一抹:“这一边就不一样了,什么都好谈。”

她这些日子虽然觉得无聊,但也用心观察了,郑熹这一派人,估且说是一派人吧,名义上说是望族、勋贵、世家,实际上成份是比较复杂的,什么先先帝的派系、本朝立国前就有的大族、本朝以军功起家传了几代的勋贵……统统可以算进去了。

而冼敬这里呢?就一个字——新。或者说,比较新。

郑党已经吃得满嘴流油了,诉求很单一也很具体,他们的目的很单纯:现有的,不能吐出来。太具体了,就像是一碗饭摆在面前,吃就行了。

听谁的也很好理解,谁的饭盆大,谁说话声音就大。

这就是冼党的不足之处了,他们现在拥有的具体的东西太少、虚空中的设想太多,经验又不足。人人心中又都有一个“道”,五经摆在面前,凭什么你说的就是对的?我从经中自己读,可不可以?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道德标范、能力极强的人,能够从这一片虚空中锚定一个点,不偏不倚走过去!以前有王云鹤,现在冼敬是无法胜任这个角色的。在这种时候,人人想当“宗师”,开宗立派,四处找自己的那碗饭。

它不乱才有鬼!

你是君子?我比你还君子!你不配合郑熹,就算正了吗?不,我攻击郑熹的错误,我才正!攻击郑熹的错误就算正了吗?不,把郑熹整个人都攻击了才是正。

郑熹就不一样了,他居然还算是比较克制的。

祝缨敢打赌,虽然陈萌看双方都不顺眼,但是他接下来能够与郑熹勉强相处,但保不齐会被冼敬的人攻击。陈萌固非完人,却是现在比较能做事的人了。

所以,冼敬的阵营比较容易分化。分化和分家是一个道理,容易争家产,内斗。

祝缨一解说,连冷云脸上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笑道:“不错,不错!他又不能服众!哈哈哈哈!都是新来的,凭什么听他的?王叔亮都还没跳出来呢!”

祝缨叹道:“不以血统论,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能选出更能干的来,坏事是谁都觉得自己能行。”

郑奕道:“三郎,不是信不过你,是忍着不动太窝囊。我太无聊了,想看看冼敬被骂小人时的样子。”说着,他笑了出来。

祝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们玩儿,我手上还一堆麻烦事儿,一会儿要同李相公讨价还价。安仁公主府那里,又询问移宫的事儿,啧!”

王大夫看了祝缨一眼,心道:后生可畏!平日里埋头做事,心中却有成算。他说:“那便这样吧。”

郑熹则关切地问祝缨:“安仁公主那里,还应付得来么?”

祝缨笑笑:“她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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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的祖母时,很麻烦。做了皇后的祖母,我反而不用顾忌了。”

冷云大笑。

郑熹又说温岳,让他守好宫禁,顺便再监视一下冼敬等人进出宫门的动静。

祝缨道:“别做得太明显了。”

温岳道:“我省得。”

大方向于是定了下来,郑熹心中一阵舒畅,他这辈子做得最划算的一笔买卖就是把祝缨给带到了京城。他笑道:“宴已摆下了,用了饭再走吧。”

阮将军道:“还在国丧,就不要聚众宴饮了。过了这个月再说。”

郑熹只好作罢。

祝缨故意走在最后,其他人发现了也都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郑熹安排其他人离开,再与祝缨单独说话。只有两个人来,郑熹就显得更加随意一些,笑问:“怎么?后悔了?还是有些舍不得?怕王相公泉下伤心?”

祝缨道:“不是他。”

“哦?看来是发生了什么?”

祝缨道:“不想说他。tz”

“那想说什么?”

祝缨道:“您好歹管管外甥吧。没有柴令远,冼敬也会想把余清泉弄回来,可柴令远一犯事儿,平白又多一件要善后的。”

郑熹叹道:“树大有枯枝,我又何尝不知,除了他,恐怕还有好些晚辈不像话!”

祝缨道:“您要是心疼那些不成器的,就逼一逼,逼得他们不得不上进,或许是件好事儿。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终究得靠自己。

王相公在世的时候,说是要把科考定为成例,这几年事多,竟没有推行下去。您也早就说不能这么下去了,与其空嗟叹,何不自己先做?您都做了,还有冼敬什么事儿?”

既然温岳可以杀死温岳,那么郑熹也可以取代郑熹,不是吗?

郑熹道:“我想想。哎,你看吏部现在怎么样?”

“您不是吧?”

“想哪儿去了?我没事动陈大做甚?”

祝缨想了一下,道:“陈大在吏部比别人强。您要再安排一个人进去,恐怕也不太容易。不过呢,现在空出一个侍郎的位子。您要有心,倒有一个人可以试一试。”

“哦?”

“您还记得裴少卿吗?”

“裴清,可惜了。”郑熹感慨一声。

“他虽死,他的儿子可还在的,总有几分旧情谊在。我前阵子看他起复了,在外面任职,从户部账上看,做得不错。不是眼大心空的人。”

“不错。”

祝缨道:“不过一说,您看着合适就用,不合适,就再看看别的。”

郑熹点了点头,说:“你什么都好,就差一个身份了。如果有一门不错的亲事,就再没有瑕疵了。”

这是长久以后郑熹第一次对祝缨谈及婚姻,祝缨如今,也确乎就差这一条了。祝缨至今只有一群不太显眼的南士围绕在身边,就是因为底子太薄。若能借一岳家之势,不出几年就是一个新的丞相了。

郑熹也乐意引她入政事堂。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太单薄了。

祝缨道:“凡事有利就有弊。”

郑熹且没到必得祝缨进政事堂救命的程度,见她婉拒,便不再提,祝缨见状就提出告辞。

郑熹亲自送她,又说:“冼敬已是丞相,你们以往虽然是君子之交,接下来未必还能相安无事了,不后悔吗?”

“哦,刚才已经翻脸了。”

“啊?”

祝缨笑笑:“没事儿,应付得来。我在您这儿办事,不会把麻烦引给您的。”

郑熹很好奇,又追问是怎么回事,祝缨只管摇头不语。

郑熹严肃地说:“真有事,必要告诉我!这点担当我还是有的!”

“好,”祝缨一口答应下来,“我真要遇到麻烦了,是绝不会让您袖手旁观的!”

郑熹笑笑,虽不再带问,心中实在是太好奇了——冼敬是怎么能够把祝缨给得罪死的了?

祝缨虽然看起来是不吃亏,但平日待人处事也是八面玲珑,能逼得她出手主动算计,也是很难得的。难道是冼敬背叛了王云鹤?

……倒叙……

詹事府旧人的升迁是在冼敬手里的,苏喆也卡在冼敬的手里。冼敬倒没有让苏喆回家找个好男人嫁了,但是别人都有实职,苏喆就一个虚衔。

这份名单是要通过吏部的,而吏部在陈萌手里。

陈萌此人,你说他细致周到也好,说他婆婆妈妈也罢,他对“自己人”关照起来也是很护短的。祝缨给他长子带到北地转一圈混资历,给他次子送到御前,陈萌都记在心里了。

祝缨这里,义子、学生,陈萌是能照顾也要多看一眼的。拿着冼敬递过来的单子一看,有林风,没有苏喆。再往后翻一翻,最后末尾,看到了苏喆的名字,没有实职,品级倒是升了,但是给的是命妇的品级!

陈萌直觉得有些怪异。

他不明就里,当时对冼敬说:“我再斟酌斟酌。”

出来就找到了祝缨,询问苏喆的安排:“你对这些丫头一向上心,我观以往你的行事,不像是会弄出这个事来的?难道是有什么变化?”

祝缨道:“怎么会?!”

陈萌道:“这个我先扣两天,你与冼敬先私下谈谈。我与他才争吵过,别再吵起来。”

“好。”

祝缨于是又拣了一份公文去给冼敬——冼敬以前做过户部侍郎,这类的事与他对接比较合适。两人先说了山陵、典礼的花费,冼敬说:“不要因此误了日常的公务。”

祝缨道:“这个却是我已想到了的。老李专管日常公务,老叶专管这些事,我把赵苏也派给老叶,他比老叶年轻些,往来跑山陵工地的事都让他去,耽误不了。”

由赵苏就说到了南边来的,爬山很习惯,顺口提到了林风、苏喆,再顺便问一问要给他们怎么安排:“回去我好先教一教,免得露怯出丑。养都养了,就要好好教。”

冼敬便说了对两人的安排,祝缨便说:“苏喆怎么能是命妇呢?她可是正式的官员。”

冼敬道:“她怎么上朝站班?怎么厮混管事呢?”

两人因此顶上,冼敬就是不同意,说这个不合礼制。羁縻的官职就算了,朝廷官职,不可。同时又说祝缨:“多少大事,奈何于女子身上用这等心思?”

“什么朝廷大事?”

冼敬正色道:“你如今如何还要假作不知?你说,想做些实事,也无人拦你。可你身遭之外,已是图穷匕现。”

祝缨仍然希望双方能够克制,冼敬认真地问道:“难道这些不学无术之辈倚仗祖荫,就千秋万代高居人上动不得了?”

祝缨心道,你又何尝不是希望能够倚仗与生俱来的男儿身要求个千秋万代高居人上?

她诚恳地问道:“可以动,但取代他们的凭什么是你们呢?”

她问这话的时候是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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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极礼貌的微笑的,却将冼敬噎到了南墙。

祝缨是个果断的人,她不再说服冼敬,而是转头去找了陈萌。陈萌倒不介绍给苏喆添一个名字,虽然上朝是比较难的,但是——“她不是那个奇瑛,不,瑛人是吧?那以外夷的身份,倒也不是不可以。”

陈萌的底线总是那么的灵活。

……倒叙完毕……

比陈萌更灵活的是郑熹。

陈萌还要与祝缨聊一聊苏喆的事,郑熹压根就不必提。次日,陈萌把詹事府这一批的任命拿给冼敬,冼敬匆匆扫了一眼,大多数是照着他拟的任命,少数几个有不合适的,陈萌也给调了并注明了缘由。

直到他看到中间有一张写着苏喆的名字。

拣出来一看,陈萌还给人安排到了礼部任郎中。

冼敬道:“这如何使得?”

陈萌道:“如何使不得?”

两人争执起来,陈萌理由很充份:“她资历也够了,从南往北,又经战阵。办事也妥帖,出身也不差。”

除了……

“她是女子!”冼敬说。

两下争执,冼敬占理。窦朋小有为难,因为他知道苏喆的来历,如果加上一个羁縻的来历,倒也在两可之间。

郑熹却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外朝有任用女官的先例,又不犯法。我看行。”苏喆是祝缨的孙女,有什么不可以?一二特例,无伤大雅,苏喆又机灵。

祝缨给苏喆送到詹事府里做官,郑熹等人就是一句反对的话也没有的。

冼敬问窦朋:“您也这么看吗?”

窦朋道:“这么许多大事且管不过来。”

冼敬正色道:“礼教大防、阴阳秩序,岂可混淆?今日任郎中,明日任尚书,后日是不是要让女人进政事堂了?”

郑熹心道:你在讲什么笑话?她是要回梧州继承家业的!“要不,现在就让所有獠人滚回梧州?”

“休要胡搅蛮缠!我说的是女子!林风等男子好好的,为什么要赶走?岂不是为朝廷树敌?使异族离心?”

陈萌阴阳怪气地道:“您也知道梧州归附不容易?就在这里点起菜来了?要什么、不要什么,这么听话,它还能是羁縻吗?”

冼敬以一敌三,败下阵来,心道:我必要与祝缨说明白!他要再糊涂,我必在御前陈情!

……——

祝缨此时正在御前。

新君想了一宿,今天就把祝缨召了过去。

御前没有别人,新君也是一脸的严肃。祝缨心道:户部没什么事吧?没有!

她上前拜见,新君依礼赐坐,两人沉默地坐了一阵。新君才开口:“阿翁最后的那段时光,我总在这里陪他,他教了我许多,或许是我资质驽钝,总不能领会。我之前屡次请教,你总不肯言明。如今朝中纷乱,全不似阿翁在世之时,我固然不如阿翁,总是天子,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祝缨认真地问:“陛下觉得,自己比祖父如何?”

新君有些尴尬也有点难堪地说:“自然是不如的。”

“臣不是在与陛下演萧规曹随。既然觉得自己比不上祖父,为什么会觉得祖父的方法,在自己的手里也是可行的呢?”

重启

郝大方缩脖拱背,大气也不敢喘,还要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发现地留意新君的表情。

新君更难堪了些,勉强道:“你这话也太实在了。”

祝缨道:“陛下想听不实在的吗?也有。”

新君一噎。

郝大方好怕新君拂袖而去,又或者把这位尚书给下了大狱。

祝缨却不慌不忙,她能这么说便是想好了对策:“您在这里接受教诲的时候,您的祖父已经君临天下四十年了,比您当时年龄的两倍还要多。满朝文武皆受知遇之恩,大半臣僚都是晚辈,看着他们入朝、甚至看着其中的许多人长大,他知道所有人的底细,明白他们的性情与能力。

臣斗胆问一句,陛下对现在朝中大臣,有这样的了解吗?”

新君的脸乌黑乌黑的。

祝缨又说:“话不好听。但陛下既然登基为君,就与做太子、做藩王全然不同了。您的头上,再没有人为您遮风挡雨了,一切的风暴,都要自己来承担了。您是所有人的依靠。

所有一切书上记载的道理,您读的肯定比我多,如果照本宣科就能解决一切问题、长治久安,今日陛下又何须问我?圣天子,高深莫测。既问到了,我便不能再顾虑自身,也只好说一些实话了。”

新君慢慢地点了点头。

“陛下必是想励精图治的,却又有些不便之处,觉得晦涩难行。国家病了,想要一个治病救人的方子照方抓药,不想听泛泛而谈的阴阳调和之论。

其实方子前人已经开出来了,吃了没怎么见效,恰是没有调和好。

成人方用在小儿身上就要酌情删减用量,男人和女人的病症用药也有不同。同样的病症,春天和秋天的用药也会有不同。不能胶柱鼓瑟。

臣请先为陛下剖析眼前情势,您琢磨增减用量。情势看明白了,麻烦也就解决一大半了。”

神棍的目光总是那么的令人不由自主想亲近、想赞同,新君道:“你说。”

“一言以蔽之,承平日久有积弊。面上的就是两件事,一个兼并,一个选举。财富与人才。将才也是才。”

新君又点头。

祝缨道:“如今这个局面,不是您的问题,甚至也不是从先帝朝开始的,至少要往前数十年以上。

不管什么事情,都不是一天崩坏的,也不是一天就能解决的。您再敬佩祖父,大臣当朝殴斗,也是从他暮年第一次出现的。兼并也不是一天造成的。眼前虽然闹心,但还是要往前找原因。这是积弊,不是一天造成的。想改变,也需要循序渐进。

他教导您比教导您的父亲更多,是把希望放在您的身上的,能被他老人家看中,您必有过人之处。他把治病的希望放在您身上。”

新君短促地笑笑。

祝缨道:“您与他面临的情势不同,一是没有积四十年之威,二您接手的江山,不如比他的时候。那个时候,风调雨顺,这几年却是灾害频仍……”

新君不安地道:“是我德薄。”

祝缨道:“上天的考验罢了,还请不要未战先怯。”

新君又点了点头。

祝缨道:“您应对这样的考验,有什么准备吗?打算依靠什么?又有什么样的计划呢?”

新君道:“选贤取能。”

祝缨笑道:“郑、冼二人,谁贤谁能?”

新君的表情又难看了起来。

祝缨道:“路是要一步一步的走的,陛下的威望,不是‘人君’泛泛而论,而是陛下自己的威严,也是要积累出来的,急不得。熬过艰难岁月,恰是积累的本意。急躁不安,有损尊严。

您第一要心智坚定,您不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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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所有人就都没有了主心骨,只好随波逐流。您现在想要做的是什么?您得心里定个调子。”

新君又点了点头。

祝缨道:“调子定下了,不是列条陈,更不是马上就发号施令,而是想一想——让谁去做、依靠哪些人。天子富有四海,百姓皆是赤子,道理是这个道理。十个指头有长短,亲生的孩子也有贤愚不是?满朝文武,您想用谁?”

“能者都用。”

祝缨摇了摇头:“总要有个主次的。天下这些州县财赋都还有个多少之别呢!”

“现在朝上如此相争……”

“粗粗一看,分成几党,闹得最凶的郑、冼,”祝缨说得很直白,新君都诧异于她竟如此敢说,“根子就不在郑、冼二相身上,是他们身后那些人心里都很不安,担心您会损害他们的利益、维护另一方,这个时候,他们一定要找一个自认的、不会背弃自己的人,拱卫他、推他出来,去争。您想要取天下菁才为己所用,余清泉,留不留?柴令远,用不用?您的心能坚定起来吗?瞧不惯,要动他们的时候,您要怎么动?让谁去做?”

这新皇帝,威望,那是没有的。一个毛孩子,就算是君……这要怎么说呢?如果君臣大义这么有用的话,刘协也不至于禅位、曹髦也不至于被杀了。

就这还想玩平衡操控天下最聪明的那群人,让所有人都能为其所用,就有点可笑了。

当然,君臣名份也不是那么的没用,挟天子以令诸侯是非常有用的,比起让别人“挟”,新君还没到亡国的份上,他完全可以自己利用这样一个身份的优势。他的存在,就是一种优势。

只要别太自信,以为是皇帝就能把天下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行。

既无威望,能力也不如乃祖,就老老实实别玩那些掌控的游戏,专一投注一方势力,让这一群人为自己所用。在这个基础上,兼顾一些其他人的利益。这对一个普通的皇帝来说,足够了。

新君与先先帝不同,先先帝能玩得转各方势力、各方势力都认他,新君这摊子也不行、本事也差点儿。就不能玩这么大,得老老实实按规矩办。像她祝缨,就认认真真地认准了“南士”、“獠人”,暗中培养女子。不去跟郑熹抢什么勋贵,也不往清流那里硬蹭。

“天下需要安定而不是纷争,哪怕是朝堂上会有纷争,也绝不能让恐慌蔓延到民间。朝上闹得你死我活,都不算事儿,因为争斗而折腾百姓、弄得下面百姓有怨言,受损的必是陛下,大乱就在眼前。

无论是抑兼并又或是开科取士,所有的一切,都必是安民,而不是扰动。

算来差不多是三十年前,曾经有一个大案,龚劼一党被清算,自上而下伏法、被罢、被降者数以百计,但民间晏然。前两年,还只是地方上查出几个不称职的官员,就能让乡绅自杀鸣冤。

这就是差别。”

“然而兼并不可不抑,贤士不可不进。必有一争。”

“那就让他们争。只要把这些争斗都控制在这京城之内,于您、于天下,就没有什么大碍。接下来,您无论做什么,也都是这个意思。新取贤士或任地方,也是一样的道理。”

祝缨将双掌掌心向上,托起一张小案,稳稳地端住了。

皇帝豁然开朗!

他的祖父教过他,对大臣要不偏不倚,明面上说,天下之主当然是要公平公正,阴暗地想,这也是帝王心术之制衡。世有阴阳,帝王之心也有两面。但祖父确实没有教过,压制不住、平衡不了怎么办?

祝缨给了他一个适宜他执行的方案:选一个可靠能用的,维持住,再谈其他。

皇帝虚心地问道:“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

祝缨将小案放下,双手一摊:“那就不是为臣子的可以‘教’陛下了,臣也只能说,选贤与能,亲贤臣、远小人。谁是贤臣、谁是小人,得您自己去决断。臣子看到的,与君主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郝大方听了半天,心道:您这半天,说了跟没说一样。

皇帝却若有所思。

祝缨见时间不早了,起身告退,皇帝也没有强留。

郝大方心中十分好奇:这究竟是有用,还是没用呢?

看皇帝的脸色,好像是比较满意的了。突然,皇帝对郝大方道:“宣陈萌过来。”

…………

祝缨离开大殿,仍旧是回户部办公。

春耕是一件,此外又有一些灾情也需要户部协调。有的地方报了灾,得留个档,到了十月算账的时候也好有个依据。

她并不知道新君与陈萌已经聊上了,更不知道冼敬此时正在受难。

冼敬没有在政事堂,自从丞相多了之后,各人也有了调休的机会,今天他在家,也必须在家安抚一下“自己人”。

拜相变相地巩固了他在清流中的地位,却也不是一劳永逸的。正因拜相,许多人对他的期望又增加了一层,内心对他的要求也变多了。

他拜相的日子很短,自己人给的压力却是不小。

冼敬拜相后没有搬家,还住在原来的府里,府邸看着简朴,却是朱紫盈门。朱紫之外,又有许多青绿,也是人头攒动。这些人极有礼貌,躬身行礼,眼中却都透着热切。

“相公,余兄等人,能够回来了吧?”

这样期盼的目光刺得冼敬垂下了眼睑:“我自有安排,趁此机会,正可让他在地方上历练一番。不经地方,终是不美。”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士人们又活跃了起来,都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也有消息灵通的人,说:“柴令诚放言,柴令远也要复职了!这等纨绔,竟也能立于朝堂的!相公,不能让他们得志呀!他做的非法的事多了,岂能让他们再祸害百姓呢?”

“相公,听说,吏部那里还是把苏喆的官职给定下了,要派去礼部。这岂不是礼乐崩坏了么?如何能忍?!既是蛮夷,就让她回家做蛮夷去!既入华夏,就要遵循礼法!相公难道也要纵容她吗?”

“相公,苏喆是祝尚书的人,祝尚书,谁不知道是他是郑相公的人?他们如此胡作非为,都该退位让贤!相公要是怕了他们,我们自向陛下上书理论去!相公若是纵容,就恕晚生也要对相公无礼了。”

冼敬的脑子嗡嗡的,不是他非得盯着苏喆不放,他放过了苏喆,就该有人不放过他了。

冼敬沉下脸来,道:“休得放肆!梧州地虽偏僻,乱起来也非百姓之福,朝廷何惜一官?”

被他训斥的人还不服气,当面没敢与他争执,到得晚间,冼敬的侄子冼珍却来告诉他:“他们聚到霍家去了!”

霍昱,御史中丞,官阶不高,将将衣绯,却是个敢言之人。他所治的学问与王、冼没有渊源,与冼敬是没有同门之谊的。但却又是个“寒士”,且佩服王云鹤之为人,他也是当年陈、施、王三人选出来放到地方上历练的人之一。

以前有人将他算作“王党”,后来以为他是冼党。连冼敬也觉得他是自己人。

但是现在……

冼敬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他说:“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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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人难以管束?个个心中都有“道”,一言不合就放肆狂言也是有的。

这些人是没救了的,不如去重选些纯真的年轻人,从头开始培养,就像当年老师将祝缨等人外放出京一样。虽然眼下是用不上了,但是还有“以后”呢!

“去杨府。”冼敬说。

杨静的手上,可是有许多好苗子的。

请教

杨静的住处离冼敬家稍有一点距离,冼敬扳鞍上马,一行人往杨府而去。

到了杨府,才猛然发现——因为之前值宿宫中,今天冼敬是调休,杨静没有这个调休。

冼敬扑了个空。

冼府的仆人们垂手站在一边,低着头,互相使使眼色。心中在想:坏了,原来是要拜会杨祭酒,不是为了别的!

他们以为,冼敬一个丞相,肯定知道今天不是休沐日,他要到杨静家里必是胸有成竹的,或许是为了些别的事情呢?

哪知道是冼敬一时给忘了。

杨府的管事躬身请冼敬进去奉茶,冼敬叹了口气:“他此时必有公干的,我就不留下来了。我今天还有事,你同他讲一声,明天散朝后……”

说着,冼敬又觉得没意思起来了。镇日忙忙碌碌,我急得什么呢?今天就在杨静家里静坐,等着他回来,又如何?

想到这里,冼敬又改了口,径入堂上,坐下来喝茶,心中渐渐平静。

杨府的人却不敢让他这么等着,早有个小厮飞奔去请杨静了。

京城颇大,找到杨静、杨静再回家,已经是后半晌了。

冼敬竟安安稳稳在杨府坐了半日,这令杨静有些诧异。他顾不得先把衣服换掉,先与冼敬见礼。又奇怪地发现,冼敬居然比早朝的时候看起来舒缓了不少。

杨静的心情好了一点,他是见不得冼敬一脸的“到饭点了,我还没做饭”的苦命媳妇脸。

双方见礼,宾主坐下,杨静先客套一下说把冼敬闪在家里,实在过意不去。冼敬则说是自己来得唐突。

客气完了,杨静便问:“不知相公有何贵干?”

两人都是文人,但是他们两个人近来也都没有以文会友的闲情逸志,杨静猜测着冼敬过来是干嘛来的。

冼敬也就不客气地说明了来意:“陛下初登大宝,我忝为丞相,当为国选贤。”

杨静道:“那是丞相的职责。”

冼敬也就直接地说明了来意:“国子监中,可有锐意进取的年轻人?”

杨静垂眼往地上看了一眼,又抬起眼来:“有。”

“哦?”冼敬有点高兴,“那可太好啦!”

杨静幽幽地说:“自然是好的,我给他们旬考、月考,排名选出来的。”

“是严师。”

“名单出来了就交吏部。”

“啊?名单都交上去了?”

杨静明知故问:“对啊。为国选材,选出来的当然要交吏部酌情授官啦!否则岂不是摆设?还考什么?还学什么?”

冼敬表情一僵。

杨静道:“教他们这么久,总拘在学校里怎么行呢?”

冼敬面皮一抖,喃喃地道:“是啊,不能总拘在学校里。这些学生的课业、德行,如何?”

“我亲自选的。”杨静平静地说。他手上是有这么一份名单,但是还没有交到陈萌手上。不过早晚的事儿,这份名单本来就是他经过细心考查,要推荐上去的。

冼敬道:“挺好、挺好。”

杨静又顺便问了一句:“说到学生,相公也是治学大家,府上子弟是要留在家中亲自教授了么?”

冼敬这个级别,可以荫子孙入学了,但是杨静在国子监里还没有见到冼敬的子孙,所以有此一问。

冼敬忙说:“大的已然授官了,小的课业还不熟练。”国子监不是个开蒙的地方,接收的都是有一定基础的学生,所以即使是荫生,一般要在家里开蒙、大致学一些,然后再送去。

杨静点头道:“那倒还罢了。”瞅瞅天色不早了,又留冼敬吃饭。

冼敬起身告辞:“不了,今日打搅已是过意不去了。”

杨静起身送他,送到大门上的时候,恰遇到另一拨人前来拜访。打头的那个两人都认识,是个年轻的姑娘,一身打扮不男不女的,在离杨府大门还有几步的时候一个利落的下马。身后的随从也纷纷跳下马来,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过来牵过了她的缰绳,把马拉到拴马石边。

苏喆!

苏喆在京城也是比较好认的一个人。

她刚到京的时候年纪还小,那会儿还是照着个小姑娘的样子打扮的。无论是她本族的服色,还是入京之后祝缨给她置办的新装,几乎全是女装,无论是衣服还是首饰,哪怕不懂她族风俗,也能一眼看出来是女孩儿。

但不知何时起,渐渐的,她的服饰上就容易混杂进一些男装的细节。祝缨也不管她,有祝缨护着,苏喆也就越发的恣意了。刘松年开府,给她送刘府起,就常着男装出入。随行北地,索性就没带女装。

回来之后也不故意装假小子,但是习惯了一些利落的打扮,头上很少戴步摇流苏,髻挽得很紧,束着男式的腰带,还挂着短刀。衣服的料子、绣花却是流行的女子常用的。终于弄成了个不伦不类。

冼敬有点惊讶:“苏喆?”

苏喆看到他微微吃了一惊:“冼相公?”抱拳给了冼敬一礼,给冼敬看了个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为了表示谦虚,他该还半礼的,但苏喆这个礼行的……它分明是个男子的礼仪!怎么还呀?冼敬竟然钻了牛角尖。

倒是杨静见怪不怪的,问苏喆:“你今日倒有空了?”

苏喆笑道:“是呢,还有事请教,上回您讲的那个,我回家又琢磨了一阵儿,请教阿翁,阿翁说他也不明白,叫我来接着请教您。”

冼敬好奇地问:“是什么事?”

苏喆也不瞒他:“教学生的事儿,山下的官学还好,我们山里至今也不过是阿翁从刘相公那里骗了些识字歌。那可不太够,有再想多学一点儿的,就接不大上山下的学问。阿翁就说,我该用心,不该因为自己到了京城就不管家乡了,让我来请教杨先生。”

“原来如此。”冼敬忽然想起来,苏喆,家里有县。说她是一方诸侯,还真是名符其实。甚至是一个完整形态的沿袭周时分封的真正的诸侯,可以治土临民的那一种。

杨静对冼敬道:“这孩子很好,知道教化百姓,言之有物,又不忘本。”

苏喆笑道:“您可别夸我了,我不过是学着阿翁当年的样子,一点一点接着做下去罢了。”

杨静道:“见贤思齐,如何夸不得?我难道不也是在学老师当年做过的事吗?”

祝缨自己忙,苏喆的仕途比别人多波折,她不愿意让苏喆就这么闲在家里发霉,亲自把她带到杨静面前,郑重拜托了一回,接下来就让苏喆自己登门拜访了。

杨静在家治学教书几十年,苏喆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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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来向他请教——已经简单识字了的人,接下来要怎么学一点儿实用的东西?

苏喆是个一点就通的姑娘,她自认在阿苏县里要让连头人加平民、奴婢都学会识字,那是不可能,但是办两三个差不多的学校,让县里每一代都能有识字、会算术、能够与山外联络的人还是可以做到、也是必须做的。

苏喆是刘松年当年开府时的属官,不管是不是摆设,她都是刘松年丞相府出来的人。杨静是刘松年推荐的正经弟子。从刘松年那儿算,一个是“故吏”一个是“门生”,合称“门生故吏”,两人竟勉强能算是个“平等”了。

双方既有渊源,杨静朝户部要钱祝缨从来都不含糊。祝缨笑吟吟地把“孙女”领到杨府来,于情于理,杨静都是愿意指点一下苏喆的。

眼见冼敬与苏喆两个就要在大门前聊起来了,冼敬说:“你们聊。”

匆匆离去。

杨静与苏喆都送了他两步,看他转过巷子,才收回目光。

苏喆笑得明媚灿烂:“先生!我知道先生忙,不过,托您给写的书,可千万别忘了呀!刘相公给阿翁都写了,咱们俩可不能比他们俩当然差呀。”

杨静啼笑皆非。

…………

苏喆哼着小调回到了祝缨府上。

今天收获颇丰。

她与杨静聊得还算投机,杨静答应给写点书稿。与刘松年一样,这样的“大儒”并不是只管翻烂五经,他们在其他方面的造诣也是不错的。杨静的算术之类都很好,此外于统筹方面也有些本领。

今天在杨府遇到了冼敬,虽然不知道冼敬过去干嘛的,苏喆觉得这事儿得跟祝缨说一声。

祝府门外,也有一些访客的车马,苏喆跳下马,随从牵着马进府。苏喆一撩袍角,快步走了进去,迎面见到祝彪。

两人打了个招呼,祝彪道:“骆驸马来拜访,大人正见他呢。家里来信了,也有你家的。”

苏喆高兴地说:“是吗?!那我先去换衣裳,等驸马走了,你告诉我一声,我找阿翁拿信!”

“好。”

苏喆很快换了衣服,走到厅外窗边,随从们对她打手势,她偷笑两声,也打个手势。里面,谈话已经到了末尾,骆晟终于说出了目的:“宫室修葺的事,还请帮忙催一催。”

“工程不归我管,这个我不好插手,你不如去寻郑相公。要是说工程的款项,户部绝不为难。”

骆晟自降生以来就很少要用求人,求也是求皇帝之类的人物,今天托到祝缨面上,他已经很不好意思的,但为了自家,也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目的也很简单,赶紧把太后的宫殿修好,请穆太后移宫,然后再整理中宫,这样骆姳才能正式地搬到中宫,举行典礼。成婚七载,骆姳今年十六岁了,庶子有了三个。现在皇后还住在东宫旧处,皇帝倒已经搬了。

这工程一天不完工,帝后二人就一直分居。公主府想想就觉得心烦意乱的。

以安仁公主的想法,恨不得立时就逼着有司把这移宫的事儿给办好。骆晟怕她再惹事,只好自己出面。

事情说妥,骆晟放心地告辞。

祝缨将他送出,回头一看,苏喆正站在檐下笑着等呢。

苏喆原本笑着,想要讨家书,等祝缨走近了,她忽然问道:“阿翁,怎么了?是驸马请托的事难办么?”

祝缨道:“怎么这么问?”

苏喆仔细打量她的脸,道:“奇怪,总觉得您表情不太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祝缨道:“跟我来吧。”

两人往书房走,祝缨拿出了苏鸣鸾给苏喆的信。苏喆接了信,依旧觉得祝缨好像有点不对,但观其言谈举止,又仿佛与平常无异。

直到回房拆了信,才发现事情可大可小——苏鸣鸾的信里写,别业那里,祝大去年冬天大病了一场,才好。这事儿不敢隐瞒,痊愈之后身体也不如前了。但是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下一个冬天会怎么样。

荒谬

苏喆担心了半夜,想破了脑袋也完全想不出有什么破解之法。

人终有一死。

爹娘一死,当儿子的就得丁忧,哪怕是像郑熹那样贵为丞相的,也得老老实实回家呆着。就算今年不死,往后一年一年的,每年都像是非常危险的样子。

苏喆与祝大相处过不短的时间,这老头儿虽然看起来不像是能够生养出祝缨这样的人物的样子,但确实是祝缨的爹。

这是一个绝对不会让她喜欢,但是又说不上厌恶的人。一想到他会死,还是有点伤感却又不得不接受祝大已经七十多了比皇帝都能活的事实。

苏喆担心的不是丁忧,而是怎么丁。是回南方还是留在京城?丁忧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这不是由人力所能决定的。

半宿没想出来个万全之策,苏喆在后半夜终于沉沉睡去。临睡前想:阿翁会怎么办呢?

祝缨这一夜也是半宿没睡,与苏喆的辗转反侧不同,她忙了半夜。

信是加急给送过来的,苏喆拿到的是苏鸣鸾的家书,祝缨拿到的是花姐、祝青君等人写的书信。当时匆匆一拆一读,骆晟就来了,祝缨先把信收起,应付完了骆晟,吃完了晚饭、练了功,又见了几位客人,天已经黑透了才回到书房里细细地读信。

花姐的信里写了祝大的情况,脉是她诊的,又担心自己医术不够,花重金从隔壁州的州城里请了个大夫来诊治。为了防止传出谣言,他们没有透露祝大的身份,只托辞是梧州的一位老封翁病了。

梧州这十来年出了不少官员,大部分都是有爹的,外人也分不清是哪家的“老封翁”。

会诊过后也只得出一个“上了年纪了,年轻时伤了身子”的结论,且有一位杏林高手说“能活到现在,已是祖上积德了”。剩下的就是熬日子。

花姐写信给祝缨,就是让她早做准备。丁忧肯定是要丁的,一下就是三年。好在张仙姑情况尚可,依旧能吃能睡。但花姐也不敢掉以轻心,多派了两个年轻的姑娘陪伴她。

随信又写了一点别业里的其他事情,比如侯五的腿脚也不如先前了。他到祝家的时候,祝家给的许诺就是要养老,所以花姐与张仙姑商议,正好把侯五手里的事务移给了祝青君。侯五生活的待遇不变,另配了两个男仆照顾起居,日常吃饭跟着府里的厨房吃,生病了府里管。

花姐在信中隐讳地写了“在府时给他单拨一处小院居住,没在别业里另给他房子,防务练兵,都由青君接管。青君也住在府里,我也单给了她一处屋子住”。

是以祝青君代替侯五,渐渐减少侯五对外面的影响。别业的兵,不能分裂,这是花姐的判断。

祝缨注意到了,花姐在信中用的是“士卒”“兵”这样的词。

细细看完花姐的信,再看张仙姑,除了说祝大还活着,渐渐恢复之外,就是让祝缨照顾好自己。相隔三千里,许多话张仙姑都宁可烂在心里也没写在信上。

祝缨又拆了祝青君的信,这封信前半截像家书、后半截像公文。前半段也写一些祝大、张仙姑以及花姐等人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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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截把别业、梧州的情况写了个厚厚的汇报。其中包括“编练新军”。

祝青君与侯五不同,她回去之前已经是有正式武官的官员了,所经所见,比侯五还要强些。侯五没管过太多的人,祝青君在北地是渐渐掌管到了数百人。本领自然更强。

祝青君把梧州各县的“兵力”挨个儿做了个评估,总结出普通人就是乌合之众,各县令寨子里兵的也不能算作“精锐”比北地的胡兵战力要差。别业的“兵”经侯五的训练,比各县寨子里的兵略强一点。所以她打算按照一个县的配置,训练出几百兵来。

别业现在是“抽丁”,祝青君请示,别业这边与北地的兵制不同,是继续抽丁,还是招募?她个人认为,两样都行。因为别业现在还不存在“兼并”,所以抽丁也能维持。如果是招募的话,她也请示过花姐了,几百步兵、几十骑兵的钱,也能拿得出来。

整个别业的财务,如今是花姐牵头,项安、巫仁是实际掌管的人,项乐偶尔也帮个忙。

祝青君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把新梧州全境给踩了一遍,地图也画出来了。又把梧州边境逛了一圈,认为别业应该立足自身,同时还得防着其他几个县。他们不至于攻打别业,但是像喜金、路果这样的家伙,容易闯祸,说不定得别业救援。

她把各县也给评估了一遍,最后小心地建议:虽然是羁縻,但是整个梧州也得有个主心骨不是?

祝缨叹气,又把余下的信统统看完,有项安的,说了些别业的情况,介绍了打算与祝青君配合,往更西、更北的部族那里去。但是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商旅恐怕不太安全,得有兵护送。

祝缨将这些一一看完,再次将张仙姑的信细读一遍,提笔开始列重点。

张仙姑的情况、盐场的情况、别业人口、练兵,最后重重写了一条:梧州是不是已经与更西的部落接触且发生了更多的冲突了?

离别业三千里地,连祝大去年的病都没人告诉她,如果说梧州发生过什么摩擦而没告诉她,也不是不可能。

祝缨这一夜就忙着列条目,但是没有马上动笔写回信。

次日一早,苏喆打着哈欠梦游一般去吃早饭,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醒过来,小心地看一眼祝缨的脸色。

祝缨神色如常,昨晚那种奇怪的感觉也消失了。苏喆又看了一眼林风,只见他左眼乌青——怪不得昨天晚饭没见着他。

所有人坐下,祝缨拿着一个包子问林风:“眼睛怎么了?”

林风含糊地道:“与他们闹着玩,不小心擦着了。”

祝缨闻到了药油的味儿就不再多管他了,转而问苏喆:“今天干什么去?”

苏喆道:“杨先生今天还有公干呢,我先去会馆,到晚上再去请教他。”

“唔,也行。”

大家吃饭,吃到一半祝缨突然发问:“家里是不是与艺甘家又或者西卡家他们打起来了?”

林风嘴里叼的一个羊肉馅儿的包子,正咬开了浸了两唇的油,啪嗒一下,半个包子掉桌上,一跳,滚地上去了。苏喆正伸着筷子往碟子里挟一块熏鱼,叮一声,筷子直接戳到了瓷盘上。

那就是有了。

祝缨一挑眉。

苏喆忙道:“那个,阿妈信里也没写,我听他们会馆的人偶然提到了两句的,咱们也没怎么吃亏。且大家日子过得好好的,谁个没事搭理他们呢?”

林风用力点头:“就是就是!都是常见的事儿,您放心,都理会得!咱们现在已经打得很少了!您没到梧州之前,哪季不打?”

他比苏喆又大上几岁,小时候听的故事还记着呢。各家、各族之间,互相抓奴隶、抓人牲的事儿……是吧?

苏喆道:“就是现在,也不常弄的。”

“对对!”林风伸手又去拿包子,半途有点心虚,又收回了手。

祝缨叹了口气,道:“好吧,知道了。以后有梧州的事情,不许瞒我。”

“是!”苏喆回答得很快,“那……别业那儿……太公……”

“已经好了,静养罢了。”

“那接下来……”

祝缨道:“没事。”

苏喆不太明白,这个“没事”是指祝大已经痊愈了,还是?但是让她在早饭的时候直接问祝缨亲爹死了怎么办,她还是没这个胆子的,老实闭嘴,饭量都减了一半。

那边林风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吃过了饭,祝缨去上朝,林风才跟着她往朝上去。作为前东宫的一员,在最后的时间里蹭上了这辆车,林风混到了从五品,从此祝缨上朝也有了个尾巴。

今天的早朝上没有吵架,林风熬完了朝会,打个哈欠,一旋身,撞到了一个人。两人目光一碰,又齐齐“哼”了一声。那人冲林风的脸颊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冷笑。林风回了两声冷哼,也把眼睛扫过那人破掉的唇角。

这位就是昨天跟林风打了一架的人了。

旁边又有同僚怕他们惹事,将他们二人分开了,一个个低声劝解。这边说:“他就是嘴臭,没有别的意思。”那边说:“林风是苏喆的舅舅,你当着人家舅舅面说她,原是你失礼。”

却是朝上从来没有过女官站班,这两天已经有了风声,一是礼仪也不合,二是不知道怎么对她。便有人认为,这么麻烦的一件事儿,做了也没什么益处,不如不做。除了说苏喆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失礼、蛮夷之风外,连带说了祝缨之护短护到不可理喻,违背礼制了。

话赶话的,被林风听到了,扑过去就是饱以老拳。打完了,林风又觉得没意思,回府也没跟祝缨告状。所以,这个事情祝缨至今还不知内情。

官升得越来越高,管的事越来越多、知道的事越来越多,不知道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此事,祝缨已经深有体会了。

她耐着性子,将户部的事分派完再单独叫来了赵苏。

…………

赵苏最近过得非常的充裕,直接管他的上司是叶登,叶登本人不大喜欢管理细节,凡事都管个大概,将许多事务都交给他了。赵苏越干越起劲儿,从所管事务中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听祝缨叫他有事,赵苏手上虽有不少的事务,仍是精神饱满地答应一声,快速赶到了祝缨面前。

刚才晨会已经听取了报告,祝缨就不再问差事的事,而是单刀直入:“梧州的消息,你知道多少?”

赵苏张了张口:“呃,不太多。离得太远了,消息不太灵便。福禄县的事儿知道得更多一些,家父家母现在仍在福禄县居住。”

祝缨点点头,又问:“经咱们举荐的南方士子,你知道多少?”

赵苏忙说:“凡在义父家里见过的,都能认得。他们外任上,遇到与户部公文往来的,看到名字相熟,又或者所任地方有印象的,都会留意。”

祝缨道:“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他们的官声、有无违法之事。”

赵苏道:“知道一点儿,但不多。”

祝缨道:“以后这件事情,你要留意。咱们可不能像冼相公那样,下面的人干什么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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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维护着。等到揭出来,已是骑虎难下,糊又糊不好,改又改不掉。到时候自己的正事还要被耽误。”

赵苏严肃地道:“是!是我疏忽了。他确是前车之鉴!不过,义父,水至清则无鱼,南士只是籍贯相近,也不全是君子。荐他们的时候,是因为还算听话能干。世上还是普通人居多,这个要求……”

祝缨道:“你斟酌,我就一句话:不能明着犯法。”

“是。”

“去吧。”

打发走了赵苏,祝缨开始写信。她勉强算是把梧州、南士的情况又捋了一遍,可以一总写信了。于父母、盐场、别业之外,又特别叮嘱祝青君练兵的事情。

写完发出,只等回信。

三千里地,又是自己派人而不是驿站快马,往来须得几个月的等待。

好在朝上渐渐平静下来了,先是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祝缨的哄骗起了作用,皇帝看起来安静了许多。政事堂回报、朝廷奏事他都耐心地听着,也不急着发表意见了。卫王、齐王等都被“优容”,但是一点实事也不让他们管。问就是尊老爱幼。

冼敬奏上的召回一些经过地方历练的官员任职中枢,皇帝同意了,但是没问冼敬哪些“经过地方历练的官员”值得召回。冼敬这一本,像是被准许了,又好像是被忽略了。

皇帝也对官员做了一些调,譬如,他调李彦庆做了礼部的侍郎,李彦庆,正经主动请命在地方磨了十年的人。

礼部尚书现在是姚臻,从吏部调到礼部像是降了,但皇帝又给他的子孙赐官,姚臻也算比较满意。

真正召回的名单是陈萌给皇帝拟定的,陈萌的手里也有一份陈峦留给他的名单,也是当年陈峦比较看好的、派往地方的历练的官员。时至今日,能留下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只不过这一批里有一个祝缨太显眼,才显得他们不那么耀眼。

实际上,与祝缨同批的有百多人,淘汰到现在也有几十个,这些人加起来才是朝廷的中坚。

陈萌也不客气与施鲲、祝缨分别见面,整理了三十个人的名单,列给了皇帝。陈萌准备得极充分,将各人的履历、政绩都简要罗列,一人一张纸,留给皇帝慢慢看。

皇帝也不着急,郑、冼两党正在厮杀。他们互相攻讦正好,只要证据确凿,皇帝就把人拿下,以名单上的人代替。

换了三个人之后,冼、郑二人都醒过味儿来,暂时暂停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皇帝居然变聪明了。

互相停战之后,苏喆任礼部郎中的事就很显眼了。所谓显眼,是因为一个女人,她堂而皇之地上朝了!哪天的朝她都能上,跟林风两个像哼哈二将,每天骑着马,一左一右跟在祝缨身后。

这就有点嚣张了。

霍昱因而参了一本,请朝廷讨论一下,这事儿不像话!

霍昱上第一本的时候,落到冼敬的手里,冼敬把这一本给扣下了。霍昱久等不到回复他,便不再经政事堂,而是在朝上直接向皇帝接出了:“臣有本要奏!”

皇帝因问何事,霍昱当朝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苏氏,受国之恩,授以官爵,为国守边,母女相承,遵其旧俗则可。立于朝上,任职礼部,则不可。臣不知丞相为何有此议,实在荒谬。”

纷争

苏喆的脑袋“嗡”了一声!

自从授官以来,她承受了许多异样的目光,但都没有这一次对她的冲击更大。在这大殿上,她有了一种回到幼年时的错觉。几乎所有人都归罪于她,即使不明说,眼神也都带着犹豫。认为她不祥。

血直往脑门上冲,她能肯定自己的整颗头都已经红掉了!血液撞着她双耳咚咚地响。

她死死地盯着出列的霍昱的背影!

她不介意所谓东宫同僚们戏谑般地说:“小娘子,又来了。”又或者“这事儿有我们就行,你去与太子妃她们玩吧。”之类的。反正在梧州的时候,也没少为这些事与番学的同学打过架。

他们看她带着男人对女人的评估,间或带一点轻佻,但是问题不大。虽然生气,但是记一记仇,第二天伸腿绊他们个狗吃屎也就暂时解气了。

但是霍昱不同!这人太恶毒了!这是要刨断根呐!

霍昱的话进到苏喆的耳朵里,就是一个“女的,不行”,与幼年时“克父,不祥”是一样的,她阿爸不可能复活,她也不可能变成男的,所以世界给她一个否定。这让苏喆的心情越来越糟糕。

阿翁把她送到朝堂上就已经很吃力了,不能让阿翁降了身份与霍昱对峙!

这是她的战场!

苏喆大步跨了出来,周围的人稍有惊讶,旋即恢复了平静。当朝被别人参了,相关人等出列辩解是有例可循的。

就这么站在了中央,她知道,若论讲求礼仪制度之类,她肯定是辩不过霍昱的。礼制就摆在那里呢,怎么辩?

她还知道,只要她站在这里,一言不发,站住了,不要哭、不要后退,就够气死某些人了。

议论声“嗡”了一下又小了下去,丞相、六部九卿等都扭头往下面看,王大夫也迈出了半步,准备维持秩序。

苏喆与祝缨的目光撞上了,她不在乎别人,只在乎祝缨的态度。苏喆视力好,清楚地看到祝缨平静的表情以及比表情还要平静的眼睛。苏喆脑袋里的血又慢慢地流回了身体里,她深吸一口气,牵了牵唇角。

祝缨没说话,陈萌说话了。祝缨表面上看是与这个任命没有关系的人,而陈萌掌吏部,任命被质疑,需要吏部给个解释。陈萌位高权重,但是决定快刀斩乱麻!因此不让吏部的属官出面,而是亲自喝道:“苏氏母女累受国恩、从无辜负之举,有何不可?”

公开支持女人上朝,郑熹与陈萌肯定不能同意。但是拿苏喆借题发挥,二人心中都有点不痛快。苏喆是怎么来的,二人都心知肚明。陈萌更是从陈峦那里听到过关于对西番的一个策略。

现在霍昱在朝上来这一段,真是不知所谓!

霍昱道:“长此以往,是不是许了女子为官?天下秩序,岂不是要乱了?”

苏喆想说话,又努力忍住了,她现在说不出好话来。她可真想说一句:你是要赶我滚蛋吗?我回家之后可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陈萌对皇帝解释道:“授苏鸣鸾之职在二十年前,苏鸣鸾以女子之身,见识广远,请受羁縻,南境遂安。从未见乱起。”

霍昱道:“彼时獠人亦力竭,不能为患……”

林风又一大步迈了出来。

“嗡”,又嗡了一阵,这次嗡的时间比苏喆站出来还要长。

皇帝看了看祝缨,只见她一脸平静,皇帝又看窦、郑等人垂下眼,问:“丞相以为如何?”

窦朋对此事是睁一眼、闭一眼,可有可无的,甚至有点嫌霍昱多事,因此一言不发。陈萌已经说过了,李丞相犹豫了一下,道:“霍昱所言也不无道理。”

冼敬道:“胶柱鼓瑟,理从何出?既知其来历,便当知‘从权’二字怎么写!”

霍昱的脾气也上来了,他并非针对苏喆一人一事,谁不知道蛮夷酋长是特例?但是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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喆是个女的,任命她也得把话给说明白了。冼敬先是扣了他的奏本,现在又置伦理纲常于不顾,这是要干什么?

霍昱不干了,他盯紧着冼敬道:“既然是‘从权’,就须得说明……”

说明什么?我还弄了一堆女丞女卒呢!祝缨截住了他的话头:“这是朝堂,你有事便就事论事。清谈误国。”

霍昱更生气了:“礼义之争,分毫不能让!这难道是清谈吗?”

祝缨不动生色地道:“我只知道边境安宁不是清谈。”

郑熹也适时站出来说:“不错,是该就事论事。陛下,臣以为苏喆可以任职。”

皇帝本来也不觉得苏喆当个官有什么不妥,打一开始祝缨就给他讲解了梧州的前因后果,他还是岐阳王的时候就接受了这么个现实。

皇帝道:“可。”

霍昱气结!

…………

朝会散后,皇帝将祝缨、苏喆、林风都留了下来,又将霍昱也留了下来,要为双方开解一二。

祝缨无所谓,她只要不在朝上公开讨论女人是不是能够当官就行了。至于霍昱私下里怎么骂,随他的便好了。苏喆做不做礼部的郎中,其实问题都不大,文职不行还有武职呢,总是能够给安排好的。

她的心态是比较轻松的,苏喆的气也渐渐地平了,斜睨了霍昱一眼,没说话。她也打定了主意,要卖皇帝的面子。林风不吭气,却狠狠地剜了霍昱一眼。

林风很讨厌别人叫他“獠人”!此时他只恨自己的嘴不够利索,不能好好骂霍昱一顿!

转到了后殿,皇帝率先殿:“今天说的都是国事,切不可多想,更不要将怨气带出去。”

祝缨先应道:“是。朝上更热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他们年轻,经的见的少,容易一惊一乍。”

苏、林二人老实向皇帝行礼,皇帝又将他们好生安抚一番。

苏喆道:“臣并没有生气,只是伤心。倒不像是个‘獠人’,倒像是个‘外人’了。”

林风马上跟了一句:“就是!我们在梧州的时候,义父从来待我们都是一样的!也没见分什么内人外人。”

霍昱原就不是个笨人,此时也看明白了,这哪是开解啊?这是让他跟这两个毛孩子服软呢?他认为自己没错,看皇帝的样子,不由有些寒心。

“旁的犹可,臣绝不认这‘清谈误国’!”霍昱一个须眉男儿,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天地良心!他可是一片公心!再看看这朝上,就这么“从权”了!

皇帝也有一点点的尴尬,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对祝缨使了个眼色。

祝缨走到霍昱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他:“苏喆,可不可以做这个官?”

霍昱顶着皇帝的目光,硬着头皮说:“现在说的不是她这件事。”

“如果她可以,那你说的那些,就是清谈!”祝缨毫不客气地说,“你官居五品,身着绯衣,日与大臣论国政,若只知胶柱鼓瑟,便也不必与进出你府里的学子高谈阔论什么‘取仕新法’了。三代之时没有科考,圣王之制,举荐而已。那个时候,孔孟都还没出生呢。”

在霍昱愕然的目光中,祝缨从容说:“书生意气,你不会指望他们只在你面前慷慨激昂吧?都已经宣扬到大街上了。改只改对你有利的不给别人喘一口气,你不能把好处都占尽了,什么都是你说了算,谁也不是你的傀儡。朝廷会选最适用的,而不是调门最高最会自我标榜教训别人的。”

霍昱背上一寒,心道:难道相公们今天是因为这个?那冼相公?

他无心再争辩下去,皇帝、政事堂都要“从权”了,他又何德何能?

霍昱心中认定自己没有错,他委屈极了!冼敬自己没能耐,自己不过有二三志同道合的好友,这就要被忌惮上了吗?如此内斗,能成什么事?他觉得冼敬已经背离了初衷。

他对皇帝道:“陛下,臣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若非政事堂扣了臣的奏本,臣也不会出此下策!”

皇帝又做了一回和事佬,道:“误会解开了就好。你也是,该先问一问政事堂的。”

“是。”

祝缨也顺着说:“政事堂事务繁剧,下头又报灾了,他们先紧着要紧的事儿忙也是有的。既是误会,说开就好。”

霍昱心里根本没说开,但也不能在皇帝面前争吵起来。

皇帝满意地道:“好啦,你们都不要放在心上,中丞也不是因为私怨,尚书更是一片公心。苏喆、林风,你们两个也都不许再恼了,都要用心国事。”

几人一齐答应了,皇帝自觉做了一件好事,满意地让他们离开了。

四个人出了门就分成两拨,林风冲着霍昱的背影直翻白眼,被苏喆给拉住了。祝缨道:“你们俩,跟我来。”

林风蹦了过去:“干嘛呀?”

祝缨道:“送你们去见你们的上官。”她往林风脸上的淤青看了一眼,意有所指。

林风“啪”一下盖住了脸:“别别别!不用!我自己去!”他的语气十分的惊惶,“并不是我受到排挤的!本来好好的,您再一去,是显得我有靠山了,也显得我没本事了。等我真被欺负了,再求您帮我出气,成不成?”

好说歹说,祝缨才放他自己走了。

苏喆跟在祝缨身后,她需要。

“阿翁,我想做点事。前几天您带我去拜访姚尚书,姚尚书照顾我,给我另拨了一处屋子,什么事也不让我干。”

祝缨知道苏喆的难处,特意带他拜访的姚臻。姚臻与她是老交情了,互相帮了不少的忙。祝缨把苏喆放到礼部,姚臻也只当是苏喆过来蹭个履历,日后好回老家继承家业的。

年轻女孩子,“老友”所托的晚辈,还不要求升官,太好照顾了!姚臻毫不犹豫,当天就给苏喆收拾出个“冷宫”来呆着,还以为自己很体贴。

孰不知,苏喆不是一个贪图安逸的人,她想做事。

祝缨道:“行。”

两人到了礼部,礼部正忙着,新旧交替的时候,要忙的可太多了。许多人,譬如骆姳,身份改变的诏书都下了,典礼还没举行,这些活计礼部都要参与忙活。在这样的忙碌之中,姚臻还能让苏喆安闲,对她确实是很照顾了。

祝缨带着苏喆就去了姚臻的房里,姚臻抽空与她喝茶:“让我赶上最忙的时候了。”

祝缨笑道:“还有更忙的呢!陛下登基,明年改元,到时候四夷来贺,你再瞧瞧。”

姚臻道:“已经想到啦,忙完这个就忙那个。哎,怎么样?是小苏有什么事吗?霍昱就是一张嘴,甭理他。要是嫌烦了,我给你假,回家散散心再来应卯也行。”

祝缨道:“你这儿忙成这个样子,她倒闲了,怎么行?我不养闲人,给她些活计做吧。不然,别人更有说嘴的人,连我也要捎带上了。”

姚臻犯了难,一个女官,她能干嘛?想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那……正好,这里还有些卷宗,你自家记熟了,就去后宫求见娘娘们,向她们解释,她们有什么异议,你也回来讲。”

许多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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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与后宫有关,什么太后、皇后的,此外又有新君的后宫,很多礼仪上的事务都要与礼部协商。以往,礼部的官员与后宫接触不多,且还要通过内侍。如果太后、皇后强势一些,可以偶尔召见官员,但也做不到能够随时协调。

之前也就罢了,现在皇后身边有个安仁公主,难缠得禁!巧了,祝缨与骆晟渊源颇深!

姚臻就只说皇后,不提安仁,将此事分派给了苏喆。

祝缨也笑了:“这倒正合适,看来给她放到礼部比放到别处更方便。原本干这个差事的人,你打算怎么弄?”

姚臻道:“我自有安排,不会让咱们孩子落埋怨的。”他看向苏喆的眼神颇为慈祥。

祝缨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她把苏喆给留了下来,苏喆抱回了一堆文书开始研究。

祝缨处理完户部的事务之后,又给杜世恩、蓝德在宫外的住处分别递了消息,约了见面。杜世恩眼看又要出宫,换上一个郝大方,分成得如法炮制。这个也不难,蓝兴死后,他的那一分就被祝缨给收回来,现在就照着原样,把郝大方给添进来就得了。

过了三天,几个人终于凑齐了,杜、蓝二人都是祝缨旧识,到了祝府喝一杯茶,祝缨便让苏喆出来:“来,见见叔伯。”

杜世恩不敢从容受礼,从坐榻上跳了起来,蓝德也跟着站直了:“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祝缨道:“她不是到了礼部么?现领了差使,要常往后宫走动。我估摸着,接下来一年里,她会与你们常见面的,还请多多照看。”

两人都说:“您的孩子,咱们只要看到了就不能叫她受气,不必您再叮嘱。”

“你们我就不客气了,可这后宫,还有旁人呢?劳烦引见一下。”

杜世恩问道:“郝大方?”

祝缨点了点头:“您看准了,是他?”

杜世恩道:“已交了些事务到他手上啦。”

“放心,以前怎么待走了的蓝大监的,现在我也怎么待你。”

杜世恩舒心一笑:“有大人这话,我后半辈子就有着落啦!好!我与小蓝回去就寻他说话。”

祝缨道:“不让你们白忙,咱们先前什么交情,现在还照旧。”

苏喆也大大方方向二人道了个谢,两个太监都笑眯眯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到了宫里万莫如此!小娘子是官员,我们两个可不敢的,叫他们看见了,也给小娘子添麻烦。”

“受了她的礼,宫里的事就得对她好好讲了。她要吃了亏,我是不依的。”

蓝德道:“大人放心,有咱们呢,纵我不行,杜师傅也不能叫小娘子吃了亏。要说如宫里,咱们娘娘都是极好的,只须防着些公主。”

杜世恩也说:“安仁公主近来总往宫里来,每每催促,就她事多!性情又不好、辈份又高,小娘子遇到她时,面上应付过去便好,她说的话,不必句句当真、事事照做。陛下、娘娘有什么意思,我二人会知会小娘子的。”

祝缨笑道:“看来公主有诸多要求。”

蓝德道:“可不是!我是娘娘身边人,也盼着娘娘风光。只是公主弄得太磨人了,不好。”

祝缨道:“行,慢慢来吧,小妹?”

“是!”虽然还是与婆婆妈妈打交道,但是属于朝政,苏喆仍是鼓足了干劲!

她先自己研究了一阵礼仪等事,再求见穆太后和骆皇后。

穆太后见了她先吃一惊,继而笑道:“也好,正愁没个人能细细地说一说呢。”

骆皇后是个小姑娘,说话慢条厮理的,苏喆每拿出一条来,她都要问一问有没有旧例,有没有依据。也不难应付。

这两个之外,还有新君后宫的册封之事。皇后的诏书已经拿到了,皇帝做太子时的妾室们都还没个名份,通常情况下,现在也该给定个位份了。现在忙着移宫的事,没道理皇后搬了,后宫还住东宫里,搬就一起搬,顶多前后脚。

给后宫定了位份,才能给她们确定相应的待遇,包括衣食住行各方面,礼部也要参与其中。册封需要遣使,使者是由朝廷官员担任的,礼仪也有一定的要求。

问题就出在这个上面了。

苏喆先去请示太后,询问是否已经有了定案,如果有,她现在就着手准备,如果没有,请太后同皇帝讲。皇帝如果现在不想给后宫名分,那她省事了,如果要给,也请定下来,她也好有个数。

皇帝现在生了孩子的妾有三个,她们的身份都是“宫人”,如果说生了皇长子的宫人还可以忽视的话,生了次子的赵宫人出身不错,得给人家一个名份。至于严归,选入宫的时候也不是以做杂役为目的的,位份不如赵宫人,但也不能还是照旧。

这很合理。

苏喆没有给帝后建议三人的名份该是什么,她等结果就行了。

头一天向太后讲了,第二天到东宫见皇后的时候,迎头就被安仁送了两个大白眼!

苏喆知道安仁公主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因为祝缨的关系,公主府对祝家人维持了基本的礼貌。苏喆第一次以礼部官员的身份拜见苏喆的时候,两位公主都在,两人啧啧称奇,目光比朝廷上的官员们友善得多。

今天安仁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了。

苏喆看了一眼蓝德,蓝德轻轻地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骆姳。

苏喆心道:我没对皇后做什么吧?

很快,安仁公主就开口了。她见苏喆一脸无辜就气儿不打一处来,质问道:“礼部这么闲么?倒管别人的家事!我家婢妾如何,与你何干?要你为她们讨名份!”

骆姳道:“阿婆!这不干她的事……”

“那也不用她说出来!”

不够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只有安仁还保持着一个生气的样子。

她是真的生气了。

骆皇后没能拦住她,蓝德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小声说:“您老消消气儿,有话好好说。”

安仁公主还是没开脸:“话都让她说完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是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去啊?还是能干什么?”

宦官、宫女大气也不敢出,安仁公主不好惹,他们又都得在皇后手下讨生活。可是苏喆,她也不好惹啊!看着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架不住有靠山,皇帝乐意听她祖父的话。甭管眼前这场口角最后谁胜出,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惹得起的。

苏喆只呆了一下,便整理好了情绪,她之前也见过安仁不少次了,知道此人的脾气,更明白眼下的情势。蓝德不停地对她使眼色,她也看到了。

蓝德的想法很简单:顺着安仁公主把眼前的事儿糊过去。

可苏喆与蓝德所处的位置全然不同,让苏喆顺着安仁公主?那是不可能的!

她又管不着皇帝房里的那点子事儿!这个破皇帝真是烦人!说是房里的事儿,又非得跟“国家”扯上关系!拿出来说怪寒碜的,不拿出来说又不行!

外面的民宅里,谁管你家妻妾打架?

苏喆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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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地对安仁公主道:“多谢殿□□谅,殿下既然知道臣做不了什么,臣也就放心了。殿下如果有不满,可以自己上表对陛下陈情,说您瞧不上皇子们的生母,觉得她们不配。朝廷上的事,从来都是有商有量的。要是您嫌自己写麻烦,可以口述,让长史代笔。若是连长史也不愿意,臣可以在奏本中转述殿下及皇后娘娘之意。”

蓝德的脑袋里顿时炸了个大烟花!

他忙拦住了:“别别别!可不敢这么弄!这于娘娘名声有损啊!赵……赵宫人……”

三个妾里,头一个尾一个的不说,赵宫人出身可不低,怎么也得给个待遇,否则骆姳保不齐就会有一个“善妒”的名声了。

蓝德又瞥了一眼安仁公主,当然啦,也可以把这个黑锅推给安仁公主来背。

苏喆依旧很平静,没理蓝德,甚至没理安仁公主,而是诚恳地对骆姳道:“我是外臣,不是命妇。陛下聘娶何人、册封何人都是陛下自己的事,中书拟旨、门下封驳、尚书执行。”

安仁公主道:“外臣?!”

刚见面的时候看得新鲜,相处一阵子下来,看着苏喆一个年轻女子模样,苏喆一直又是有问必答细致周到颇为客气,提出的要求她都尽量协调满足,安仁公主便当她是寻常。

苏喆心中不快,脸上倒也没怎么带出来,只是说:“臣是礼部郎中。娘娘,看来今天您是没功夫理会臣了,臣先告退,您与公主再商议商议,臣明天再来。”

说完,没忘行个礼,从东宫退了出来。

蓝德急得要死!闹不清楚怎么祝府里出来的人,脾气怎么这么的大?祝府在整个京城的风评除了“奇怪”之外,没有恶评。待人有礼,既不刁钻也不蛮横,更不兴敲诈勒索那一套。

他一面想追苏喆出去,问一问这是怎么了,一面又想留下来看祖孙俩的后续,两只脚来回踮。

他对骆姳道:“娘娘……”

蓝德心里向着骆姳,也希望后宫里骆姳一人独大。但是今天看苏喆这个样子,这种期望好像不太可能实现。祝府的人有千般奇怪,但是祝缨从来不会看错形势站错队。

蓝德就想劝骆姳接受现实。

骆姳看了看祖母,柔声道:“阿婆,且莫生气,先说眼前事。”

安仁公主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看着我干什么?我这是为了你!你要是手里有一个太子,妃嫔只要不是祸国殃民,我随他去!你现在又没有儿子,他们就要大举册封后宫。把她们的心养大了,你可怎么办?”

说得骆姳也低下了头。

蓝德道:“娘娘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再说也没听说要立太子呀!”

安仁公主道:“不行!我要去见太后!她不能不管这个事。”

骆姳道:“阿婆,只恐会让太后为难。”

“那就让咱们受气吗?”安仁公主道,“你等着,我去!”

蓝德也发了急,张开双臂拦住了她,说:“殿下且慢!这后宫抬举哪个,只要不是立后,都是看陛下的心意,只有陛下不愿意抬举的,没有愿意册封却册封不了的,拦是拦不住的,硬拦反而结怨于陛下。

今时不同往日,既拦不住,不如显一显娘娘的宽容大度。娘娘开口,可以压一压她们的品级,免得陛下一时高兴,给她们抬举得太高了。”

要说宦官说话就是有谱儿,祖孙二人也只得无奈地同意了。

蓝德看安仁公主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与皇帝继续闹,觉得这位公主也就是这样了。

但他对苏喆也小有不满: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呢?

听安仁公主又小声骂骂咧咧:“哪个要她装好人?真是内怀奸狡!还要博个好名声!往日奉承,如今却在背后坏事,真是个不懂事的獠女。她还能在朝上做官?这朝廷是怎么了,竟不讲礼仪了……”

蓝德听了之后更觉得她不清爽,等安仁公主骂够了、走了,才向骆姳说:“娘娘,您才是皇后,不能万事都听祖母的。”

“我知道她的脾气不太好,可她是我的祖母。”骆姳认真地对蓝德说。

蓝德被她的目光刺了一下,低头说:“为孝心,也该让她老人家少操些心了。她老人家不能替您走接下来的路,您还是得与这宫中的人相处。再者,苏郎中这些日子行事如何您也是知道的,她也不是有意要与您为难,公主这样将大臣往外推,恐怕也是不妥的。”

骆姳道:“你出宫一趟,去永平府。”

“是。”

……——

蓝德去了永平公主府不提,却说苏喆晚上回到祝府,直等到祝缨见过了今天的访客,才慢慢走到了书房外面。

祝彪笑道:“小妹来了?”

苏喆点点头:“阿翁还忙么?”

祝彪敲了敲门:“大人,是小妹。”

祝缨道:“进来。”

苏喆迈过门槛,见祝缨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一些文书。她走到桌前,当地一跪:“阿翁,我今天得罪人了。”

祝缨看着她,问道:“安仁公主?还是穆家哪个谁?”

苏喆道:“安仁公主。为了移宫的事儿,太后那里一切顺利,皇后本人也没有挑剔,与蓝大监商议就得。皇后要搬,陛下的后宫也便不能留在东宫……”

她把怎么先找的太后,请太后与皇帝提这个事儿,怎么到了东宫被安仁公主质问,自己又怎么回答的,都复述了一回。

然后解释说:“我想自己把事做周全,免得皇后移宫之后,后宫的事再要麻烦一回,事到临头再请示陛下。

宫中能做主的,第一是陛下,第二是太后,第三才是皇后。此事说与太后更适宜。既已请示了太后,再同皇后讲,皇后又能如何?她也是不能念我的好的。且还有一个安仁公主混迹其中,上蹿下跳地拿主意。

至尊父子也可离间,但皇后与公主是很难撕开的。父子不是一体,皇后与外戚却是。皇后没有狠心,是不可能舍弃、压制外戚的,皇后不离开安仁公主,则我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若皇后自身有能为还罢了,即便不压制外戚,她自己也能立得住,我帮她一她却是无妨。

她既没有显出本领,又没有表明心意立场。我一个外臣,在她身上下功夫离间她们骨肉,难下手。伺候她,还要伺候她的那些个无能外戚,何苦来?!”

她越说越恼:“帝王家事,拿利益掺着情爱,令人作呕。妇人拘于宫闱之中,再大的宫殿也不过是个囚笼,把脑子都困傻了!她们真的很讨厌!”

祝缨道:“你都想明白了,还跪着做什么?”

苏喆爬了起来:“阿翁一向与人为善,我……我给阿翁惹事了。安仁公主的脾气,指不定瞧见了咱们家的谁就要刺几句。我、我给大家惹事了。”

“人怎么可能永远不得罪人呢?只要别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就行,”祝缨不太在意地说,“先前与人为善,就是为了这些时候可以不必委屈自己。至于礼部的这个差使……”

苏喆忙说:“我是来认给您惹这个麻烦的错,并不是要推脱差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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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差使我做得来!不是我,换了别人,一个男人,向宫中又或者陛下说了册封后宫的事,难道就不被安仁公主记恨了?我不怕她这个!

我就是怕她给您脸色看……那个,我刚给您磕过头了。

这是我到礼部接到的第一个正经差使,我得做下去才能站得住!阿翁对我很好,可我不能指望天下人都是阿翁!我得自己来。”

祝缨定定地看着他,道:“是吗?”

苏喆认真地说:“是!我是女子,生而不像男子那般名正言顺!家业,是阿妈和您给我的,官位,是您给的。我是‘从权’来的,我不想能一辈子被人提起就是‘从权’!但凡有个别的人出现,就不不用我了。

我已经长大了,您和阿妈不能护我一辈子。

我不想变成皇后那样的人!看来似疼爱,其实是养废了,我喜欢被您从梧州带到京城,从京城带到北地!北地不让我与青君一般杀敌,我不喜欢。

别人提起我的时候,至少得说一句,我,干得不错!我是女人,我的本领配站在这里!这样我才能配接掌阿苏家!才不算辜负您和阿妈。

我将来是要凭真本事带着阿苏家与男人争饭吃的。”

祝缨道:“我说过要你辞了差使了吗?既然开了头,就做下去!自己选的路,就走下去。安仁公主,我们现在可以不管她了。”

苏喆大喜,顿时来了精神:“是!”

…………

祝缨又批了一会儿文书,直到祝文来提醒她时间不早了,才回房休息。

她坐在妆台前,从妆匣里拿出一封书信来,张仙姑的笔迹,她读了很多遍了,又忍不住读了一回。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了她的脸。

苏喆很好,这些年教养她的功夫没有白费。

可惜,一个“蛮夷”的女头领,永远是一个“从权”的“特例”。

想让天下人正视女子有立朝的本领,苏喆,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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