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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岂曰无衣
【巴蜀,巫山】
从江北横渡长江共有三条路,从长江上游至下游算起,第一条路便是从巴蜀过夷陵顺流而下;
第二条是从南阳盆地下襄阳到江汉平原;
第三条则是过两淮至瓜洲渡,从京口登岸到江东。
游溯让白未晞所走的路便是第一条:从巴地走三峡通道,过巫山至夷陵,从夷陵顺流而下,一路直至江汉平原与洞庭湖平原之间。
正所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白帝城就坐落在巫山,夏日汛水期顺江而下,一日便能到达千里之外的江陵。这么远的距离,八百里加急都要走十天半月,日行三十里的行军速度更是不知道要走多久,但走长江水路只需要一天。
如今虽然是冬日,但长江一带气候温热,冬日对长江水流的影响并不大,因此白未晞算着时间,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着急。
在现今的益州刺史绿竹璧的配合下,白未晞慢悠悠地在蜀地征兵造船,慢悠悠地收集粮草,甚至还有心情在巫山游山玩水。
巫山最出名的意象便是巫山神女,屈原曾在《九歌·山鬼》中提起,巫山神女是本名瑶姬,是王母幼女,死后葬于巫山之阳而化神,后帮助大禹治水定九州。
巫山第一峰神女峰便是以巫山神女的名字命名。
白未晞登高远眺,只见眼前一片云遮雾绕,放眼看去只能看到嶙峋怪石,却看不到人间。
白未晞对身旁的绿竹璧笑道:“若是世间真有仙神,所居便该是此种模样吧。”
绿竹璧在他身后拄着登山杖气喘吁吁:“可不是只有仙人能居住在此,凡人上来一次都要去了半条命。”
说着,绿竹璧十分不理解:“白先生,你看着瘦瘦弱弱的风一吹就倒,怎么爬座山却连气都不带喘?这不合理,这真的不合理。”
白未晞:“……”
星际新人类的身体素质你当然不会理解。
白未晞故作高深莫测:“这个问题,绿竹兄应该问问自己,才多大年纪,怎么爬座山都累个半死?”
绿竹璧:“!!!”
绿竹璧陷入了沉思。
许久,绿竹璧终于决定不去问这个让人上火的问题,他转而问道:“先生,你打算何时出兵?粮草都已经备好了,再不走,士卒们可能都不想走了。”
白未晞却依旧道:“不着急。”
他指着远处说:“主公现在应该刚出南阳,要再过一阵才能到达襄阳,而我在主公到达襄阳的时候再出兵就来得及。”
绿竹璧不明白:“我们不需要在主公到达襄阳之前就拿下江陵吗?江陵前可是还有一站夷陵,等到主公到了襄阳再出兵,会不会就晚了?”
白未晞摇头:“不晚,相反,我们反而不能出兵太早。”
白未晞解释道:“蜀军没什么战斗力,贸然出兵,和荆北刚刚征兵来的守军八成半斤八两,所以,我们必须要等荆北大量守军向北集结到襄阳的路途中再出兵,这样就可以保证,在进攻夷陵的过程中,夷陵不会有援兵。”
听到“蜀军没什么战斗力”这句话的时候,时任益州刺史的脸皮抽了抽,他很想反驳不是这样的,但想到蜀军的战斗力,绿竹璧憋了半天也憋不出话来。
确实,巴蜀富饶又人少,这导致大部分的蜀人即便没什么资产也能过得还不错,因此大部分蜀军只想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谁想着出门打仗?
要不是游雍政权够大方,许诺了给征战的士兵富饶的土地,只怕巴蜀都征不到兵。
蜀王锦败的不冤。
绿竹璧至今都想不明白,蜀军为什么不能拿出抗击外族的勇气来随游雍征战。有面对外族一半的勇武,蜀军早就所向披靡了,哪里会让白未晞如今来一句“蜀军没什么战斗力”。
绿竹璧骂骂咧咧:“对抗氐人的时候一个顶仨,怎么主公要用他们了,一个个开始消极对战?”
面对绿竹璧打心眼里的恨铁不成钢,白未晞也想叹气。
但凡这支蜀军能有历史上在面对外族入侵时对抗蒙古人和鬼子一半的勇气,白未晞都敢带着这支蜀军打到临安去。奈何面对诸夏自己人的蜀军只能“十四万人齐卸甲”,白未晞只能头疼地想着怎么保证不战败。
白未晞幽幽一叹:“还是太富裕了。”
怪不得历朝历代的所有统治者都不会让黔首百姓吃得太饱,不然大家只想着种地,谁愿意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所以商鞅疲民弱民,让秦国黔首吃不饱又饿不死,老秦人天天数着米粒过日子,自然闻战则喜。
蜀人的不配合差点让白未晞忍不住拿出小/皮/鞭,最后还是暗暗告诫自己,这样做不太符合人道主义,才捏着鼻子看蜀军慢悠悠的集合。
最终白未晞不得不叹着气说道:“让征战的士卒在出征前都回一趟家,时限十日,逾期不回者按失期处理。”
******
赵立春是一个普通的什长,他是关中人,在游雍征西羌的时候就应征入伍了,此次被派来做蜀军的什长,管理这些第一次为游雍征战的蜀军。
这次蜀军主帅白未晞给被征召的蜀军放了十天假,赵立春自然没能回家。但他是老兵了,自然不在乎一次探亲,让他头疼是的,今日便是这些回家的士卒应该返回的日子。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本应管的九个人现只回来三个,还有六个都没回来。
赵立春有点紧张。
雍军治军极严,说斩首绝不是挨鞭子。他甚至还记得他为什么能从一个普通的小兵一跃成为什长——因为原来的什长在西海战场上拿个三个人头,换算一下能得三十亩地。什长飘飘然了,结果醉酒之后侮辱了一个西羌当地的姑娘。
被告发后可想而知,游雍根本不允许这样的违规,于是按照军法,那名什长被砍了头。
赵立春还记得,当时什长哭着说他错了,说他愿意将三十亩地都给那个姑娘以求赎罪,然而游雍的军法官没有允许。最终,什长被砍了头,三十亩地一半送给姑娘作为赔礼,一半被什长的父母妻子集成。
那颗滚滚而落的人头让每个游雍士兵都不敢再触犯军法。
因此赵立春明白,一旦这些蜀军失期,军法官也会毫不犹豫地砍下他们的头颅。
好在,随着日晷的逐渐重合,剩余的六个人结伴来了。
赵立春为他们捏了把汗,那六人竟还像没事人一样和赵立春勾肩搭背:“哎呀什长,在门口欢迎我们?这么大礼啊。”
赵立春:“……”
他真想打死这几个王八蛋。
他呵斥道:“怎么才来,你们知不知道,再晚一点点,你们就失期了!”
几人道:“什长,家里又远事又多,我们安排好了才来,路上紧赶慢赶的。”
“什长你不知道,二黑成亲了!”
赵立春一愣:“成亲了?”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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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叫二黑的黑瘦青年笑的憨憨的:“婆娘怕我回不来,愣是拉着我成亲了,说是给留个种。什长,将军们说的,一个人头十亩地是真的吧?我回来还想给婆娘打个银钗。”
赵立春拍了他的头一下:“出息。”
随即赵立春却又说道:“当然是真的,我家里的田都是用江东那些鼠辈的人头换来的。”
******
襄阳传来战报,游溯已经带着五万大军从南阳盆地进入襄阳,不出意外地在襄阳“偶遇”窦太主季峨山,据传游溯气的眼睛都红了,在襄阳城下连战三天三夜没合眼,将出城迎敌的王师全部吃下,逼得窦太主只能守城,再不敢派兵出战。
于是,白未晞率领蜀军从白帝城出发,从长江顺流而下,经过水流湍急的三峡通道,夜半出发,第二日一早便到达夷陵。
夷陵位于三峡通道的出口,其名意为“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意思是水到了这里便缓和起来,山到了这里也低矮起来。离开了崇山峻岭,水流湍急的三峡,夷陵已经算是地处江汉平原的边缘地带了。
天刚蒙蒙亮,旭日刚刚东升,白未晞站在船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夷陵城墙,上面悬挂着随风飘扬的紫骍旗。
等等?
紫骍旗?
白未晞怀疑自己看错了,他将手中的望远镜交给紫骝卫的统领简鼓,问:“白某是看错了吗?夷陵城墙插的是什么旗?”
简鼓的眼神很好,一点都不近视,视力好的能百步穿杨。但这一刻,他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次拿起了原本他一点都不需要的望远镜,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许久,简鼓拿下望远镜,说道:“属下曾听闻,高祖争夺天下时,麾下有位‘大树将军’,其品德之高让听到之人无不叹服。他为高祖征江东,所到之处一路受降,不费一兵一卒便招揽了原本誓死反抗的江东。”
简鼓看向白未晞,目光中有着无尽的复杂:“依属下看,白先生有大树将军之风。”
白未晞觉得这个称赞实在是谬赞:“当不得,当不得,没准是对方诈降呢。事出反常必有妖,统领要做好准备。”
然而当船一路行至夷陵时,夷陵的门户还当真是大开,一名年轻的小将站在最前,看到白未晞的船,远远便下拜道:“末将黄辉见过先生。”
白未晞和简鼓面面相觑。
黄辉是谁?
夷陵守将不姓黄啊。
士卒搭好甲板,白未晞乘小舟上岸,简鼓护在白未晞身前,持剑指着自称黄辉的人问:“尔是何人?”
黄辉道:“末将本是夷陵一小兵,昨日杀了夷陵守将,自封为‘棋牌将军’,不知先生认不认末将的称号?”
白未晞:“……”
从黄辉的口中,白未晞得知昨夜的夷陵城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件。
******
夜色朦胧,夷陵军营内却是灯火通明。
黄辉正和同袍赌钱,可惜今日他命不太好,已经输了一晚上了,三个月的俸禄全砸进去了。
和他赌钱的士卒王二好奇:“黄辉,你今日怎么这么大方,三个月的俸禄全拿出来?怎么,不给你那刚出生的闺女攒嫁妆了?”
此言一出,空气都在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连空气都仿佛忘记了流通。
王二讷讷:“怎么了?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人回答王二,王二左看看又看看,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好一会儿,黄辉自己笑了:“不攒了,闺女都没了,还赞什么赞?”
他喝了酒,酒劲上来,只觉得头昏脑胀,将自己的不满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老家来信了,朝廷缺兵,阿弟被征到淮南战场了,讣告传来,家中叔伯说家里田地也没人种,不如借给他们去种。父母不肯,和叔伯吵了起来,推搡中没了。叔伯直接霸占了家产,岳父岳母把贱内带回家让她二嫁,闺女没人照管,也没了。”
顿了顿,黄辉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轻柔:“那娘们儿不肯二嫁,吊死了,就留我一个人了。”
附近赌钱的声音逐渐停止了,黄辉不大的声音此刻却如同惊雷,炸在每个人的耳边。
“我从军三年,就换来这个么结果!”
黄辉将手中的酒瓶扔在地上狠狠一摔:“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这通发泄在瞬间点燃了许多人的不满,没过多久,不满之声竟然断断续续,随即连成一片。
“当初说好了,服役一年就让回家,现在三年了,还是不让我们回去,未婚妻嫁人了,孩子都有了。”
“呜呜呜~我也想家了,我离家的时候孩子还在她娘肚子里,我还没见过他,结果前些日子家中来信,说孩子没了,病死了。”
“我阿弟也被征往淮南战场了,当初说好的,咱们来服役,总会留下一个男丁照顾父母,结果呢?”
“别说了,我爹都五十了,前些日子被征兵到淮北,我恨不得替我爹去。”
“你们还有家书,我家已经半年没有来信了,都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妈的,说好了一年,结果三年过去了,还是不让我们走!”黄辉愤怒地大喊,“我们在前线拼命,他们在后头却连咱们的父母妻小都不肯照顾,明知道家里就剩一个男丁,还是把他们征兵征走了。这样的朝廷,配得上我们出生入死吗?”
想到夷陵守将前些日子刚纳了第九房小妻,还为第八房小妻生的儿子办了满月酒,自己的闺女却饿死了都没人知道,黄辉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心底蔓延,点燃了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液:“妈的,反了!还有谁不怕死,就和老子一起反他娘的!反正老子没有家人了,老子不怕死!”
说着,黄辉借着酒劲找到了自己的长矛,拿着长矛摇摇晃晃地就这么走到了夷陵守将的府邸。守军见到他们,直接举起长矛对准了他们:“你们做什么?”
看到这个曾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侍卫此刻竟然如此恐惧,黄辉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只感觉到一股兴奋的战栗传遍全身。在这股战栗的控制之下,他将手中的长矛贯穿了侍卫的喉咙。
******
白未晞沉默了。万万没想到夷陵城的攻破竟然是这样的戏剧化,堂堂夷陵守将,竟然就这样死在营啸之中。
白未晞问:“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黄辉道:“请雍王给我们个活路。我们是叛军,此时已经无处可去,只能跟着雍王了。”
他说的可怜,但白未晞也清楚,如果现在他说上一个“不”字,这群亡命之徒就会对他也同样地举起长矛。他不怕这些散兵游勇,但却不得不承认,一旦这个时候他杀死黄辉,就基本上断绝了游雍的招降之路。
降雍却死,再不会有守将投降,他们只会选择死战。所以,即便知道面前这个黄辉是个狠角色,白未晞也要重用他,让黄辉做他的马骨,为他建一座黄金台。
更何况……白未晞其实还有点欣赏黄辉。封建统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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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却生有一颗叛逆的心脏,知道受到了不公就应该反抗,是学“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好苗子。虽然危险了点,但游溯自己说的,养猛兽才有意思。
白未晞当即问道:“若是本帅许你兵符,让你去进攻江陵,你敢不敢?”
黄辉当即单膝跪地:“愿为先生肝脑涂地!”
白未晞扶起他:“本帅无需你肝脑涂地,只要你带着弟兄们活着拿下江陵!”
******
【荆北,江陵】
江陵坐落于江汉平原,位于长江之北,汉水之南,先秦时称作“郢都”,是楚国的都城,也是楚国先祖筚路蓝缕的起点。此地因“地临江”“近州无高山,所有皆陵阜”而得名,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这里靠近长江,没有崇山峻岭的保护。
襄阳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过了襄阳,江汉平原将无险可守。而很不巧,江陵就是无险可守的城池。所以当游雍蜀军顺着水路从夷陵一路来到江陵的时候,江陵城便迎来了一场从未设想过的苦战。
几日前,襄阳告急,窦太主持帅旗调走了江陵的大半守军去支援襄阳,导致江陵兵力空虚。结果就在这个空当,江陵遇到了游雍的水军。
江陵守将:“……”
看着自己剩下的这点兵,再看看对方火力全开的雍军,江陵守将试探着派兵迎敌,结果几战下来败的溃不成军。江陵守将立刻收回了所有的士卒困守江陵——
也不能说困守,毕竟江陵别的不多,就是粮食多。
江陵是整个江汉平原的粮食中转站,只要敌方攻不破城墙,江陵困守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至于雍军能不能攻个十年八载,江陵守将觉得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所以江陵守将很淡定地做起了缩头乌龟,给自己建造了一间龟壳。
简鼓问:“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白未晞看着沙盘,道:“襄阳现在正在被主公围困,绝对抽不出兵力回援,当阳和枝江还要防止我们绕过江陵北上给襄阳背后一击,所以,江陵的援军应该会从华容和竟陵来。”
白未晞当即下令:“简鼓,你率军守在华容道,若有援军来,吃掉他们。”
“诺!”
简鼓先是应诺,随即反应过来:“先生,那你怎么办?黄辉在先生身边,万一他又反水?”
白未晞拍了拍简鼓的肩膀:“年轻人,不要想太多,区区一个黄辉,本帅还拿不下?你放心,等你走了,本帅一定留紫骝卫在身边,不会单独接见黄辉。”
简鼓依旧不放心,但是想了半天,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能带兵伏击华容援军,只能皱着眉头应诺离开,临走前找到其他的紫骝卫,提溜着他们的耳朵,吩咐他们保护白先生,必须寸步不离。
白未晞答应的爽快,然而简鼓一走,白未晞立刻召来黄辉:“想不想升官发财?”
“升官发财”四个字大部分的人都拒绝不了,黄辉是个俗人,他也拒绝不了,于是他立刻说道:“末将这就加大攻城力度,必破江陵!”
白未晞却道:“本帅不是来催你赶进度的,而是又另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白未晞将黄辉带到沙盘前,指着沙盘说道:“竟陵,华容会派援军,但荆州战场如此胶着,朝廷甚至还处在劣势,所以本帅猜,一定还有另一路援军。这一路援军要么从洞庭湖平原过长江,要么从临安而来,顺着长江逆流而上。”
白未晞猜,这路援军不会走洞庭湖平原,而是走陆路沿着长江逆流而上。
如此一来,伏击他们最好的路线,便是在大别山西侧。这里正是江汉平原的东方边缘处,过了大别山和幕阜山相夹的这条通道,就是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亦是这路援军此行的终点。
所以,大别山的西侧出口处,太适合伏击了。
白未晞将手指点在大别山西侧的城池:“本帅赌一把,赌他们不走水路走陆路,你去西陵。”
******
【荆北,襄阳】
压倒襄阳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西陵大捷与华容大捷,当然,这两场战争在朝廷的军队的口中,变成了西陵之战和华容之战。
两路援军均被伏击,还都败的那么惨,虽然江陵现在还扛得住游雍大军的进攻,但江陵的粮食运不出,襄阳便面临着随时断粮的危险。
王师的将军们骂了几百遍夷陵守将这个废物,然后开始想着怎么打胜襄阳之战。
窦太主很少打这样的保卫战,因为她曾率领的江东子弟在两淮和中原无往不利,打的多是攻击战。就算后来遭遇了莫大败从而一路败北,但窦太主的策略却多是战略性放弃,以至于很少有士卒会得到死守的命令。
窦太主季峨山头疼地扶额,有些不能明白:“让黔首上城墙的事怎么现在都办不好?”
被点到名的军需官尴尬万分。
还能为什么?因为荆北黔首还记恨着安平元年窦其期的坚壁清野,让整个荆北的黔首在安平元年的冬天饿死不知多少。而事后雍国没有派人接手荆北,反而将荆北还给了朝廷,朝廷却为了各家出多少粮扯皮了一整个冬天。
游雍大军没有进驻荆北,荆北的黔首恨不到游雍身上,自然会去恨亲自烧掉了所有粮食的窦其期。而后,朝廷没有意识到荆北黔首对窦其期的怨恨,竟然继续让窦其期驻守荆北,直接让这份恨意从安平元年蔓延到了现在。
现在窦太主想让襄阳全城动员?
动员的起来才怪。
但这话军需官不敢说,他怕把实话说出来,窦太主下一刻就能把他推出去砍了。
就在军需官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下这个要命的问题的时候,传信兵救了他——
“启禀大帅,雍军,雍军登上城墙了!”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雍军登上城墙这句话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简直再明显不过——
被敌方登上城墙还守得住的城池屈指可数,这意味着他们要离开襄阳了。
渡河立刻说道:“太主,此刻不要逞一时之气,先离开这里!”
季峨山脸色铁青,咬着牙说了一句:“孤不!”
说着,她拿起长/枪,冷冷地说道:“贪生怕死者现在就滚!”
眼见季峨山此时竟不愿意走,渡河沉默半晌,直接一个手刀劈在了季峨山的后颈。
其余人都被渡河的行为惊呆了,呆呆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越人,不知作何表情。
渡河道:“事不宜迟,赶紧走,再晚了就走不了。”
众人:“……”
然而等他们到达襄阳的南城门的时候,却发现南城门竟然已经被雍军占据了。
雍溯竟然来的这么快?
渡河深吸一口气,背着季峨山甩开所有人,向着一条昏暗的小巷子中走去。
******
拿下襄阳城的游溯并不开心,因为首先,他发现他的白先生并没有按照他的说法拖住江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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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的守军,而是分兵三路,送给了他西陵大捷和华容大捷。
虽然这两场大捷极大地打击了襄阳的士气,为他攻下襄阳立下汗马功劳,但游溯一想到白未晞分兵之后,留下来包围江陵的士卒还没有江陵驻军多,他就想把白未晞抓过来打一顿。
让他不听话!
而第二个让他感到复杂的消息则是,根据抓到的朝廷降将所说,窦太主季峨山没有来得及离开襄阳,而是被伪周首领渡河带着躲在襄阳城中。
游溯扬着下巴问:“你们所说的都是真的?”
几个降将连连点头:“确实如此,我等绝无虚言!”
游溯又问:“他们向着哪个方向走了?”
几名降将互相看了看,最终一人说道:“我们没看见。渡河逼着我们背对着他先逃,我们都没有看到他带着窦太主去了哪里。”
游溯当即下令:“全城戒严,找到他们!”
说完,游溯的眼中带着几分无法消融的冷酷:“一旦发现,格杀勿论,无需活捉!”
此话刚刚说完,一人便道:“此事不如交给老臣来办,如何?”
游溯抬起头,却发现进来之人竟是本应在长安的崇云考,游溯当即问:“录公怎么来了?”
崇云考躬身行礼:“请主公恕罪,但老臣听闻主公拿下了襄阳,实在是忍不住。”
毕竟襄阳和樊城之间的那条官道,崇云考所侍奉的第一任君主雍王麟便死在那里。
崇云考这么一说,游溯便咽下了所有斥责的话,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崇云考在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多谢主公。”
————————
黄辉的故事告诉我们,不给员工放假的老板是要掉脑袋的。
第52章
岂曰无衣
渡河再一次将假面伤疤贴在了脸上,装作一名毁容的哑巴少年。季峨山则摇身一变,穿上了粗布麻衣,抹灰了姣好的面庞,成了哑巴少年的丑女姐姐。
季峨山看着水中倒映出的模糊容颜,一阵稀奇:“孤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样子。”
渡河不知道在忙叨什么,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你在别人面前也自称‘孤’,咱们就可以一起给雍溯士卒当下酒菜了。”
季峨山白了他一眼:“知道了。”
见渡河披上外衣要出门,季峨山好奇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渡河:“去游雍官府报官,拿你换个前程。”
季峨山:“……滚。”
渡河滚了。然而他刚出去没多久,季峨山所隐藏的农户家便迎来了游雍士卒的搜查。他们搜查很的是仔细,甚至问起了季峨山的籍贯,见状季峨山不由庆幸渡河先行离开——
她画一个丑装,便可以装成普通农女,但渡河脸上的刺青却做不了假,只能拿假伤疤遮掩。但如果他们在一起发现,那目标可就太大了。
现在就她一个人,目标应该小得多。果不其然,游雍士卒检查了一下之后,没发现什么问题,就离开了。
游雍士卒离开后,季峨山还听到收留他们的农妇说:“雍王的兵就是不一样,换成王师,早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刚刚那小伙子长得可真壮实,也不知成亲了没有,我还有好几个侄女和外甥女呢。”
季峨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师身上,她问:“大娘,王师会抢东西?”
那农妇听到季峨山这么问,当即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姑娘,我和你说,在雍王的统治下,你可是有福了。你是不知道,前一阵朝廷的王师接管襄阳的时候,天天有兵大爷来打秋风,家里好吃的好喝的都得供着,不然打人嘞。”
“打人都是好的,你是不知道啊,隔壁老王家有个姑娘,因为家里拿不出钱粮供给王师,被那些当兵的带走侮辱了,回来就吊死了。”说到这里,农妇甚至冲着地上吐了口口水,“什么东西,还王师呢,呸!鬼面军都知道乡里乡亲的抢点东西就走,不欺负人家姑娘。”
季峨山当场愣在那里,连农妇走都没有发觉。恍惚间,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襄阳保卫战的时候,她根本动员不了襄阳城的黔首了。
原来在人家心里,竟是“宁逢鬼面,不逢王师”。
就在这时,渡河神神秘秘地又回来了。他将季峨山拉进房门,从带回来的包袱中拿出一套游雍士卒的军服递给季峨山:“换上,我们现在就离开。”
季峨山看着渡河的这波操作都愣了:“你从哪里得来的?”
游雍军队管理之严格季峨山看了都叹为观止,她实在是无法想象渡河是怎么从游雍的军队中拿到这身军服的。
渡河指了指自己:“我和一个游雍军官睡了,作为报酬,他给我的。”
季峨山:“……”
季峨山好奇:“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渡河:“滚。”
换上了游雍士卒的军装后,季峨山低着头跟在渡河身后,眼看着渡河找到一支正在巡逻的小队,在和小队的队长说了什么之后,悄悄跟在了小队的最后。
很快,小队到了南城门。南城门作为渡河和季峨山最可能选择的城门,检查十分严格,每个出城的人都要被严格审查,城门前已经排成了长队。
队长拿出一份名帖交给守城卫,守城卫看过后连忙说道:“原来是录公的亲卫。”
队长道:“奉录公之命,要事在身,还望立刻放行。”
守城卫立刻放行,季峨山跟在渡河身后,就这样离开了让他们窒息的襄阳城。
出城后不久,队长给每个人分配了任务,直到渡河与季峨山时,队长吩咐道:“你们二人向南走。”
渡河拉着季峨山连连点头,眼见其他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渡河立刻带着季峨山钻进了树林中。季峨山跟过去,便发现林中已经拴了两匹骏马,肩高均在七尺之上,马身上还挂着干粮与钱财。
季峨山打开钱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小袋金珠。
季峨山掂量着这一袋金珠,又看了看这些肩高七尺的“騋”,问道:“你找了谁?”
这一袋金珠就不是普通军官能拿得出来的,更何况是这两匹肩高七尺的“騋”。
战马的要求仅仅是肩高六尺,六尺便是可以上战场披甲的“马”。战马肩高一寸,品级就上升一等。肩高七尺的马,只怕只有最为精锐的凉州铁骑才配得起,一般的仆骑和普通轻骑兵只怕都配备不起肩高七尺的战马。
可以说,季峨山手中的这一袋金珠翻个十倍,都不一定换得来一匹肩高七尺的马,这样的“騋”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别说普通的军官了,只怕一些在游雍身居高位的将军都弄不出来这两匹良驹。
渡河尴尬:“不问不行吗?”
季峨山摇头:“不问明白,孤心里不安。”
渡河深呼一口气:“你不是都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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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的沉默之后,季峨山抢先一步上了马:“走吧,再不走被雍溯发现,就走不了。”
渡河也随之骑上马,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襄阳。
季峨山笑了:“怎么,你难不成还想留在襄阳?”
渡河道:“我听说白先生已经到了襄阳,只是有点可惜,我还没和他正式见上一面。”
他唯一的一次见到白未晞,就是那年司州桃林乡,他站在很远很远之外,看着白未晞与旁人论道。他认识白未晞,可白未晞却大概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现今,他们离的这样近,但渡河却依旧没能见到白先生一面。
渡河幽幽道:“终究是缘悭一面,这大概就是命吧?”
季峨山:“等孤率兵打到长安的那天,你就能见到你的白先生了。”
“或许吧。”
渡河淡笑,他转身看了眼身后高大的襄阳城墙,笑着从怀中拿出一枚黑子扔在地上。
他有种预感,似乎他这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白先生了。
有些可惜,他还未曾和白先生真正地论道。
******
【襄阳,临时东阁】
白未晞找到崇云考的时候,崇云考在画画。案牍劳形多年,他甚少有这样的雅兴。白未晞走到崇云考的对面,发现崇云考画的是一幅山水图。
和他那把用了很多年的折扇上如出一辙的山水图。
等崇云考画完,白未晞才问:“这幅山水图有什么寓意吗?”
崇云考放下画笔,说道:“这是当年太后娘娘送给老夫的那把折扇上的画。老夫临摹许多年,却终究没有学到太后娘娘的半分神韵。”
白未晞然:“听闻当年录公被兄长欺辱,是太后娘娘救了你,还将你引荐给先王,录公这才踏入雍国官场。”
崇云考点头:“对。”
他低声道:“我是庶出,小娘从小就告诉我,让我不要和兄长争抢。小时候,我拿起刀剑,小娘看到了就会训斥我,说刀剑是阿兄才能碰的东西,我若学兵事,阿兄和阿娘会不开心。”
“从那以后,我放弃了刀剑,转身读起了经史子集。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我什么都不和阿兄争抢,阿兄还是不喜欢我,就连阿爹见了我也一直摇头叹息。”
“后来,还是太后娘娘和我说,因为是我自己先瞧不起我自己,所以他们才都瞧不起我。”
那时候崇云考才明白,原来事情是这样。他总是谨记小娘的教导,看到阿兄就像老鼠见了猫,凉州尚武,所有人都看不得他一副畏畏缩缩的窝囊样,才总是欺辱他。
那日午后,刚刚成为雍王后的窦强女将她随身携带的折扇送给了他,说:“这是我画出来的第一幅扇面,画的并不好看,但是我阿爹看到了之后却将这把折扇随身携带,逢人便说‘这是幺女的画,好看吧?’后来,我出嫁前,阿爹将这把折扇还给了我,说希望我不要忘记,日后不论如何,阿爹总会在我身后支持我。”
“现在我将这把折扇送给你。”窦强女扶起他,“你要相信你自己。”
从那日起,原本处在污泥中的崇云考第一次拂去了满身尘埃。
——拂尘在窦强女手上。
崇云考将他所临摹的画扔到火盆里烧掉,问:“主公愿意再见我一面吗?”
白未晞摇摇头:“桑丘说,菟裘有一间宫室尚且完好,主公让你去颐养天年。”
菟裘坐落于山东,春秋时那里是鲁地。
春秋时期,鲁惠公元妻早逝,便立宠妾仲子为继后,仲子为鲁惠公生了个儿子,名字叫做“轨”。
鲁惠公崩逝时,公子轨的年纪还小,因此鲁惠公的弟弟鲁隐公便在鲁国重臣的拥立之下成为了新的鲁侯,但鲁隐公在位时言必称“这是轨的国家,我只是代为掌管,日后还是要将鲁国交给轨的。”
当时,鲁国有个叫“公子翚”的人想要求得太宰之位,公子翚掐指一算,觉得鲁隐公必然很想宰了公子轨,于是他跑去和鲁隐公说:“兄弟,我知道你很想宰了公子轨,不如咱俩做个交易。”
鲁隐公捂住耳朵表示宝宝不听:“我已经在菟裘建好了一座宫室,等我侄子长大了,我就退休养老,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公子翚没想到春秋专出这样的君子,鲁隐公竟然和赵襄子一样,把君侯之位传给自己的侄子是真心的。公子翚再次掐指一算,觉得鲁隐公可能要弄死他。
于是公子翚选择先下手为强,跑去和公子轨说:“你叔叔要弄死你你知道吗?”
公子轨:“!!!”
公子轨吓得对公子翚跪下来叫爸爸:“大哥,这可咋整?”
公子翚:“莫慌,我掐指一算,觉得咱们可以先弄死他。”
就这样,鲁隐公死了,他建立的菟裘宫室等他死了也没能住进去。
所以崇云考问:“主公希望我住进菟裘的宫室吗?”
白未晞回他:“主公重情。”
这就是没有要崇云考去死的意思了,游溯只想让崇云考滚。
然而当夜幕低垂,崇云考盯着案几上的印绶看了许久之后,还是叹了一句:“菟裘空筑人难老啊。”
他将长剑横在脖子上——说起来,这竟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握剑。
但当长剑在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的时候,崇云考突然停住了。他喃喃道:“若是我现在死了,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主公?不可,不可。”
******
白未晞找到游溯的时候,罕见地在房间中闻到了一股酒味。很浓的酒水味道,配合着让人头晕目眩的香气,白未晞刹那间捂住了鼻子,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游溯的声音:“是先生吗?”
醉醺醺的声音,带着些浓浓的无助与委屈,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大狗,在问是不是主人回来了。
白未晞想要离开的脚步刹那间就停住了——他有点不忍心就这么离开。
长长地叹了口气,白未晞认命地转身。屋内只点了几盏灯,就着昏黄的月光与昏暗的灯光,白未晞通过空气中浓浓的信息素的味道找到了游溯——
游溯还没有分化完全,信息素的味道还没有稳定,但白未晞怀疑,游溯的信息素可能就是酒的味道。
不然怎么会让他一闻就觉得头晕目眩。
真的好想离开。
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定力,白未晞才没有转身就跑。他克制着本能里的逃跑冲动,逼着自己走到了游溯身边。
酒坛凌乱地滚在地上,白未晞避开到处乱滚的酒坛坐到游溯的身边。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出口的还是一声长叹。
游溯问他:“仲父……他走了吗?”
白未晞低眸:“快了。”
游溯有些难过:“孤不明白。”
他低喃:“仲牧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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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长大的啊,他怎么忍心?”
游溯忽然抬起头,他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白未晞看:“先生,你说,他怎么忍心?他怎么会放过季峨山!”
白未晞没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又是一口酒下肚,游溯“砰”的一声摔碎了酒坛。他趴在案几上,声音中满是难过:“仲牧是他看着长大的啊……”
看着游溯这样的颓然,白未晞也觉得自己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半晌,他轻声道:“主公,我们会为仲牧报仇的。”
游溯抬起身,他的目光有些呆滞,随着白未晞的话呢喃道:“为仲牧报仇。”
“对,为仲牧报仇。”这句话像是突然点醒了游溯,他连忙撑起案几起身,“孤要为仲牧报仇。”
白未晞连忙拉住他:“主公,你醉了。”
“孤没醉!”游溯忽然激动起来,“孤没醉!”
他说着没醉,信息素却在刹那间涌动,让整个屋子都弥漫在浓重的信息中。白未晞明明滴酒未沾,却在此刻觉得他似乎同样醉了。
他努力保持清醒,拉着游溯坐下,像是哄孩子一样地哄着游溯:“好好好,你没醉,但是主公,你现在去追也追不到人了,不如我们想想办法,想想怎么接仲牧回家,好吗?”
“回家?对,回家。”游溯的声音再次迷蒙起来,“回家,带仲牧回家。”
可是说到这里,游溯却说:“可是先生,孤和仲牧没有家了。”
他说的很是委屈,像是要将自己心中的所有委屈不满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
“父王死了,良人死了,现在仲牧也死了,孤没有家了……”
白未晞知道,游溯口中的“良人”指的是雍王麟的侧室荀良人。良人是王后之下,天子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子,这一等级制度最后也用在了诸侯王的后宫中。
荀良人是游洄的生母,据说曾经嫁过人,可惜的是孩子刚出生就没了,她也被夫家休弃。但正因为无牵无挂,反而被选中成了游溯的乳母。后来雍王麟和荀良人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便是游洄。
荀良人一直将游溯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二人和亲生母子无异,游溯和游洄也好的如同一母所生。只可惜荀良人死的早,比雍王麟还早,以至于游溯和游洄很早就没了母亲。
想到游溯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白未晞的心在瞬间酸的一塌糊涂。他下意识握住游溯的手,说:“主公,别这么想,若是先王,良人和仲牧在天上听到了,该有多难过?”
游溯忽然间抓紧他的手,力道大的白未晞差点疼的喊出来。
白未晞下意识挣了挣,却听游溯问他:“先生,是不是有朝一日,你也会离开孤?”
“孤……”游溯竟然笑了,笑的人毛骨悚然,“我是不是就只能一辈子当一个孤家寡人?”
白未晞立刻道:“当然不是,主公……”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游溯打断:“可是先生明明就是会离开孤。”
白未晞:“……臣……”
“刚刚你要走的,是不是?”游溯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白未晞心里发毛,“你刚刚来了,为什么一看到我就转身就走?”
白未晞:“……”
因为我一闻就知道你的信息素又在泛滥。
果不其然,又发病了。
白未晞深呼一口气,却吸进一鼻子的信息素,只能皱着眉说:“主公,你想多了。”
“那你为什么要皱眉?”游溯冰凉的手指抚上白未晞的眉心,凉的让白未晞的眼皮不停地颤抖,“因为敷衍我让你很痛苦吗?”
因为你的信息素太浓了!
白未晞:“臣……”
“你为什么要称臣?”游溯又开始了,“明明在你的心里,我从来不是君主,你也从未把自己当成臣子,却为何要一直称臣?”
白未晞:“……”
行,我呼吸都是错的行叭?
白未晞:“我……”
“你看,我一拆穿你的伪装,你就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白未晞:“……”
游溯忽然倾身,将白未晞整个人都抱在怀中。游溯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此时此刻非常的热。再配合上他那一身不住外泄的信息素,白未晞只觉得顿时头昏脑胀起来。
危险!
危险!
危险!
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告诉白未晞,现在他的情况非常非常的危险,面前这个正处在分化期的alpha随时有可能对他露出獠牙。
理智告诉白未晞,他现在应该做的是拿出一支抑制剂给游溯来上一针,但问题是每次他需要抑制剂的时候,那条死狗都不在身边。
白未晞下意识想要挣脱,游溯却将他抱的更紧了。
“先生,你为什么要挣脱?靠近我,就让你那样难以忍受吗?”
白未晞尝试解释:“不是,主公,只是……”
“还在敷衍我。”游溯再刹那间变得很难过很难过,他将头埋在白未晞的脖颈处,像是一只大狗一样不住地晃动脑袋,长发摩擦在白未晞的颈部,像是大狗毛绒绒的毛发。
腺体被摩擦的滋味那样刺激,白未晞忍不住呜咽一声:“你别这样。”
这声婉拒中像是掺了水,刺/激的游溯整个人都有些躁动。他磨了磨牙,瞬间觉得自己的牙有些痒。
游溯忍不住张开嘴,牙齿咬住了白未晞的脖子。
毛骨悚然的危险感传来,白未晞当即又喊了一声:“别!”
这句话中的惊恐感传到了游溯的耳朵,游溯的眼中有着刹那的清明。他从白未晞的脖颈处抬起头,就看见眼前的白未晞眼底已经盛满了水——
像是被他欺负哭了。
游溯有点恍惚,他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他要适可而止,他现在应该做的是自己扇自己几个耳光然后光速道歉。
但不知为何,当他意识到白未晞是被他欺负哭的这个事实时,他竟然觉得自己的牙齿又在犯痒,忍不住想要咬点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太有侵略性,像是狗在瞬间退化成了老祖宗,正看着自己的猎物眼冒绿光。
白未晞被这样的眼神吓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白未晞在后退!
白未晞要离开!
这个举动在瞬间刺/激到了游溯,他忍不住一把将白未晞扑倒在地,牙齿抵上了白未晞的脖颈。
只差一点,游溯的牙齿就会咬破腺体。
基因中的恐惧让白未晞下意识拒绝:“不要!”
游溯的牙齿迟迟都没有咬下去。
僵持良久,游溯忽然从白未晞身上起来,抚着额头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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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的……”
“对不起……”
他羞愧地转身就走,却在双手触碰到门框的时候突然间折返回来,走到一旁的博古架上翻找着什么。
白未晞一脸莫名的看着游溯发疯,结果等到游溯拿着一根金链子走了过来。
白未晞:“???”
白未晞忽然间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游溯将金链的一端锁在案几上,另一端则是捆住白未晞的脚踝。
精致而白皙的脚踝被游溯握在掌中,他却做作地看了一眼便移开眼,摆出一副一点都没有说服力的君子之风。
游溯说:“我现在脑子有些乱,你在这里不要走动,等我回来。”
说完,游溯溜的比兔子还快,背影写满了落荒而逃。
白未晞:“……”
白未晞抬起案几,绑在上面的金链“咣当”一声落了下来。
锁了,又好像没锁。
白未晞看着这个解又解不开但锁又没锁住的金链陷入沉思。
————————
【希望审核能意识到这章全篇脖子以上】
******
第53章
岂曰无衣
白未晞在游溯的房间里找到了他的筑。他拖着长长的金锁链走到游溯卧房的角落中,便看到他的筑被游溯很仔细地放在琴盒里。
白未晞打开琴盒,发现他的筑真的被游溯保养的很好,琴身的每个纹路都依旧细腻。
白未晞拿起竹片,轻轻地打击琴弦。
一首轻柔的《蒹葭》从他的指尖流泻,穿过雕梁画栋,盘旋在游溯的耳畔。
游溯低眸,抽出佩剑六月。
月华如练,六月的寒芒与黑色锦衣交织,随着《蒹葭》的筑声流光溢彩。
一阵风吹过,吹来紧闭的房门。白未晞倚靠着墙壁,目光看向大开的房门,依稀能看到游溯翩飞的衣袂。
当《蒹葭》奏毕,白未晞眨眨眼,忽然指尖一转,奏起了另一首《诗》。
游溯收起六月,他倚靠在庭院的树下,听着白未晞弹奏的第二首《诗》。
是……
《邶风·简兮》。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
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
一股红晕刹那间涌上游溯的脸庞,他连忙捂住脸,转身背对白未晞,像是生怕白未晞看到他的脸一样——虽然游溯明知,这样远的距离,白未晞应当是看不见他的脸的。
一股隐秘的欣喜从游溯的心底蔓延,这一刻,他的心底涌起一股冲动,他很想去问一问白未晞,他为什么要弹奏这首曲子。
但即将转身的刹那,游溯又忍不住扶住额头——他想起了他之前干的蠢事。
算了,还是别去了,他丢不起那人。
******
第二日一早回来的游溯看起来像个正常人,白未晞甚至注意到游溯不知何时换了衣裳,身上也并没有酒味,看起来像是洗过澡了。
他低垂着头,像是并不敢直视昨日发疯的自己。他解开白未晞绑在脚踝上的锁链,低声道:“对不住先生,昨日是孤的不是。”
白未晞整理了一下衣衫,盖住自己的脚踝,也表现的像个没事人一样:“无妨,臣已经习惯了。”
游溯:“……”
游溯很是尴尬:“先生,我……”
白未晞贴心道:“主公,你不用解释了,臣都明白的,人活着哪有不发疯的呢?都正常。”
游溯:“不是,其实我是想说……”
白未晞:“主公,你真的不用解释,臣真的理解你。”
说完,白未晞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游溯的肩膀:“不要多想,努力工作,今日的奏折批了吗?”
游溯:“……没。”
******
【淮南,寿春】
在燕易水与桑丘的联手下,新任平北大将军窦其期在经历过短暂的挣扎之后,认命地将征北王师的主力从淮北移到了淮南,他的帅帐也从灵璧转移到了寿春。
然而窦其期没想到,凭借着寿春的高大城墙,他还是没能抵挡得住游雍铁骑的践踏。
但是他也没办法再退了。寿春已经在淮河之南,再退,他就要退到六安甚至庐州。窦其期发誓,他敢把防线撤退到六安,庐阳一带,他的姐姐就能把他片成瓜片。
但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怎么阻拦铁骑?他唯一能倚靠的就是两淮地区密布的水网。但是现在是冬季,大部分河流都处在枯水期,浅浅的河滩并不能阻拦游雍铁骑。
没办法,窦其期只能寄出他最后的手段了——
******
【淮南,凤台】
凤台在淮水之南,寿春之北,是渡过淮河攻击寿春时必经的前战,燕易水作为游雍的征东主帅,在拿下淮北之后,便驻军在凤台,准备随时进攻寿春。
当燕易水收到窦其期的信的时候,他还在和桑丘说:“你猜这封信是不是降书?”
桑丘打破了燕易水的无知妄想:“窦其期怎么可能投降?”
也是,毕竟是窦太后的弟弟,窦其期打不过了可以跑,哪怕败军辱国,朝廷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自然没有必要投降。
燕易水拆开窦其期的信:“本将军还真挺想知道窦其期他……”
燕易水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在这个刹那,燕易水的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看起来甚是精彩。
桑丘一把夺过信:“写了什么玩意儿,让你……”
桑丘的脸黑了。
就在下属将军好奇信上都写了些什么的时候,桑丘忽然间一把将信拍在案几之上,怒喝道:“窦其期他该死!”
说罢,桑丘转身提剑便要离开。
燕易水拉住桑丘:“桑将军,你冷静一点!”
桑丘甩开他:“冷静你妈!”
燕易水:“……”
我妈没得早……
燕易水连忙跟在桑丘身后,却见桑丘径直走入大营,举起佩剑高声问道:“王师无耻,以大将军遗体相要挟,谁愿与我踏进寿春城墙,带回大将军遗体!”
听到桑丘的话,空气中都有刹那间的凝滞。随即,响应声此起彼伏:
“属下愿往!”
此时此刻已是覆水难收,燕易水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去阻止桑丘,只能一扶额头,暗道:“坏了!”
待众人开始集结,燕易水连忙将桑丘拉到一旁,问:“桑将军,你想怎么样?别冲动啊!”
桑丘的回答简单粗暴:“潜入寿春,杀了窦其期,寿春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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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破。”
燕易水:“……”
燕易水迟疑道:“万一……”
“没有万一。”桑丘打断他,“那是仲牧的遗体!”
“我们不退兵,他就要将仲牧挫骨扬灰,但若是退了兵,你我又如何和主公交代?”
桑丘拍着燕易水的肩膀说道:“我会和主公上书,声明整件事都是我的主意,与你无关,主公若要怪罪,罪责我一人承担。”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燕易水是贪生怕死的人?”燕易水也勾住桑丘的肩,“桑将军,依我看,不如我们这样……”
******
【淮南,寿春】
窦其期听到下属传讯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桑丘来了?哪个桑丘?游雍的前将军桑丘?”
传信兵点头:“是,来人手持前将军的印绶。”
窦其期摸着下巴思忖片刻,说道:“带他进来。”
片刻之后,身披黑色铠甲的桑丘径直走了进来。
窦其期曾和桑丘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安平元年的事了,雍王麟死在了从襄阳支援樊城的路上,游溯率军从凉州赶来,把窦其期打的落花流水。
事后游溯忙着收敛雍王麟的尸骨,负责率兵把窦其期追的差点去见便宜姐夫的就是游洄和桑丘。现在游洄躺在棺材里了,桑丘则以降将的姿态出现在了窦其期的面前。
窦其期忍不住道:“桑将军,江陵一别三载,别来无恙啊。”
这话说得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窦其期扬着下巴,期待着从桑丘的脸上看到窘迫,羞耻一类的表情。
但是窦其期没想到,迎接他是的桑丘的拳头。
窦其期:“……”
窦其期捂着脸躲到案几之后,满脸的震惊:“你怎么敢!”
桑丘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又慢条斯理地回答:“打了就打了,难道将军要还手吗?”
窦其期:“???”
嚣张,实在是嚣张。
窦其期气的脸都红了:“你信不信本帅现在就让人把你拖出去五马分尸!”
桑丘闻言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惧怕,反而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衣摆,跪坐在窦其期面前,说道:“可是本将军觉得,窦将军会忍下来。”
窦其期:“!!!”
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儿也不能忍。
但是……
好想知道桑丘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啊。
窦其期觉得大丈夫就该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他忍了:“你来做什么?”
桑丘颔首道:“为了解决将军的难题而来。”
窦其期顿时眯起了双眼:“什么意思?”
桑丘也不和他打哑谜,而是直接问道:“大将军的遗体在你这里?”
窦其期也不否认:“自然,窦太主没有将游洄下葬。”
说到这里,窦其期也明白了:“你是为了游洄的遗体来的。”
桑丘承认了:“没错。燕易水为了获胜不择手段,他宁可冒着大将军的遗体被践踏的风险,也要攻下寿春。但本将军不同意。”
“本将军和主公,大将军自幼一起长大,本将军解主公,即便淮南久攻不下,主公也不会让大将军的遗体有一分一毫的损伤。但是燕易水不信,没办法,本将军只能来找你了。”
窦其期然地点头:“原来如此。”
燕易水初入游雍集团,急着用战功稳固自己的身份,自然不想让攻下两淮这样的战功从手中溜走,哪怕为此让游洄的遗体遭到践踏也在所不惜,毕竟只要他拿下了两淮,雍溯就是心里再暴怒,也不能惩罚打了胜仗的将军,相反燕易水却能从拿下两淮这场胜仗中拿到无数好处。
但桑丘重情,更明白怎么做才能让雍溯满意,所以桑丘觉得寿春根本比不上游洄的遗体。
只是雍溯在前往襄阳之时,他将两淮战场的最高指挥权交给了燕易水,使得如今主战的燕易水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桑丘没了办法,只能版跑来找窦其期。
窦其期问:“你想做什么?”
桑丘俯身,轻声道:“本将军可以帮你打败燕易水,让凤台重新回到你的手中,这样游雍和朝廷隔淮水而治,本将军能对主公有所交代,将军也能和太后有所交代。”
窦其期:“!!!”
这谁能不心动啊。
******
【荆北,江陵】
夺下襄阳后,整个荆北再无天险可以阻拦游雍铁骑,游溯点兵带着铁骑遍踏荆北,很快,整个江汉平原都到了游溯手中。
只可惜,季峨山和渡河快人一步,已经横渡长江了。
游溯感到几分失望,却又觉得这也正常,毕竟荆北由朝廷把持多年,渡河和季峨山若是没办法离开荆北,游溯才要怀疑,自己的阿弟怎么会死在这两个蠢货手中。
现如今他还算有点安慰,起码打败自己阿弟的人是个聪明人。
游溯放目远眺,看着眼前一碧汪洋的云梦大泽,只觉得近日以来的烦闷都少了不少。他指着云梦泽与其中训练的士卒问:“先生,这些我游雍壮士,能否横渡长江,一路打到临安去?”
白未晞觉得这事有点悬。
游雍的军队现在分为凉州铁骑,幽州突骑,司州武卒,并州边骑和蜀地水军。能在长江上四海遨游的,便只有生活在蜀地,自幼和江河打交道的蜀地水军。
但奈何蜀地水军的战斗力实在让人心忧,这些基本上只打过氐人的士兵比起经常纵马奔腾的三州边骑来说实在是令人心揪,就连连年征战的司州武卒都赶不上。
拿着这样的蜀军去打江东子弟,大概率会被朝廷绝地反杀,所以游溯还是决定用自己最熟悉的班底去打江东。
但是长江到底和普通河流不同,用黄河水训练出的司州武卒虽然在远征巴蜀的战役中表现出色,但论起烟波浩渺,黄河还是逊色一筹。想要训练一支可以横渡长江却不晕船,下了船立刻就有战斗力的军队,还得先用眼前的云梦大泽练手。
但这话不能直说不是,实话游溯可未必爱听,所以白未晞说:“只要再训练一阵,我游雍士卒必然一往无前。”
游溯点点头,忽然问:“先生,你支持孤横渡长江吗?”
白未晞:“???”
不是,兄弟,其他的诸侯王可是都没了,你这都要统一北方了,现在开始怀疑战争的正义性?
别啊!
白未晞立刻问道:“主公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谁在主公耳边说了什么?”
游溯还未曾说话,便听到白未晞斩钉截铁地说:“佞臣!臣请杀之!”
游溯:“……”
游溯一时无言:“先生,这可不像是你的为人。”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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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敦厚善良的白先生,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铁石心肠?
游溯选择性忘记,这位敦厚善良的白先生打过山东也攻过江陵,除了一开始在西羌战场上恶心到吐之外,之后也是看着肠子内脏掉落一地却能眼都不眨的人物。
白未晞一脸严肃:“现如今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主公怎么怀疑起前路来?这样的话不能说给第三人听了。”
游溯失笑:“孤不是……孤只是……”
游溯讷讷,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心里想说的话。沉吟半晌,游溯才说:“先生,孤就是……有点迷茫。”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羞涩来:“孤有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他说:“一开始孤想要天下,是因为孤想去临安问一问她,为什么狠的下心杀死父王。后来孤想要这个天下,是因为看到了世间太多的生离死别,孤想要结束这样吃人的世道。”
“孤知道,先生必然也是这么想的,想让天下迎来一统,这样世间才会没有战乱。只是现在孤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忘记了问先生。”
游溯低眸,黑曜石一般的眸中是少见的迷茫:“先生为什么不去江东,不去辅佐天子?”
“天子是天下正统,相邦亦是求贤若渴,若是先生面见天子,依先生的才能,得到的不会比从孤这里得到的少,先生为什么不?”
白未晞笑了:“主公错了。臣辅佐主公,主公给了臣绝无仅有的信任。”
白未晞仰着头问:“当年商鞅变法,惠文王车裂商鞅;吴起改革,最终死于楚悼王灵前。臣敢问,在主公的手下,臣会得到这样的结局吗?”
游溯立刻摇头:“先生帮孤至深,孤怎么会这样对先生?”
白未晞却摇摇头,说:“主公错了,臣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杀商君者非孝公,惠文王也;杀吴起者非楚悼王,楚国贵族也。商鞅和吴起不是死在他们效忠的君主手中,而是死在君主的继任者手中。”
白未晞问:“主公可知为何?”
游溯愣住了,随即摇头,躬身行礼道:“请先生教我。”
白未晞回礼:“教。”
白未晞道:“因为改革总会触动固有者的利益。商鞅变法也好,吴起变法也罢,最终都逃不脱一个核心,那就是打击贵族势力,增加中央集权。当一个国家只有一个声音的时候,才是她最强大的时候。”
“所以,若臣去江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剪除江东士族的羽翼,让江东豪右的阀阅低落尘埃。主公觉得,若是臣要这样做,相邦和太后会支持臣吗?”
白未晞自己就摇头了:“他们不会。国都南迁才多少年,朝廷对江东的掌控还需要通过豪右,所以他们不敢也不能对豪右下手。但是,主公敢。”
说到这里,白未晞的眼中满是晶亮的笑意:“主公从来不惧怕豪右的势力,绝不允许豪右左右自己的行为,一旦豪右有超出掌控的苗头,主公绝对不吝啬于下狠手。而这一点,是临安的朝廷做不到的事。”
“这就是臣选择主公的原因。”白未晞眨眨眼,真心实意地说,“比起对一间草屋缝缝补补,最终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将一间草屋修的看起来好看些,臣更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建造一间真正安全,坚固的砖屋。”
“在这一点上,臣和主公的想法必然是一样的。臣可以确定地说,主公知臣,臣知主公。”
******
【淮南,寿春】
窦其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这位客人是和桑丘一起前来拜见窦其期的。
见到来人的时候,窦其期瞪大了眼睛:“崇,崇云考?”
崇云考对着窦其期躬身施礼:“窦九将军,好久不见。”
窦其期族行第九,年少时曾被人称为“窦九”。但是这个称呼是真的有些久远了,以至于窦其期听到“窦九”这个称呼的时候,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让窦其期不免想到了他和崇云考刚认识的时候。那时正是窦强女和雍王麟和离的时候,消息传到临安,窦其期当时还年少,天真地以为是雍王麟对不起自己的族姐,因此自告奋勇要去凉州接族姐回家,顺便教训一顿雍王麟,让雍王麟为他曾欺辱窦氏的女儿付出代价。
谁知来了才知道事情和他想的不是一回事,不过此行窦其期虽然没能如愿揍雍王麟一顿,但却和年纪相仿的崇云考一见如故,两人当时还在武都的酒馆里喝了一晚上的酒,骂了一晚上的狗逼朝廷。
过去种种,竟恍如隔世。
窦其期连忙引崇云考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崇云考的脸上露出微微的苦涩来:“我也不瞒你,襄阳城我放了窦太主,雍王不满,让我告老了。”
称呼都改成“雍王”了,窦其期立刻意识到了崇云考心中的不满。
也是,崇云考可是雍溯的仲父,给雍溯启蒙的人,更是为雍溯建功立业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就因为放了窦太主,就被迫告老还乡,换谁谁乐意?
更何况,崇云考放的人还是窦其期的外甥女,窦其期立刻说道:“游雍不留你,我这里必然有你的位置。你想当什么官?只说就是。看不上我这里的武职也无妨,我这就写信给阿姐,让她给你谋一个好差事。”
崇云考立即道:“这怎么好意思。”
却连做做样子的阻拦都没有,反而说:“我对朝廷而言寸功未立却身居要职,只怕太后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这算什么。”窦其期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你就留在这里,等我给你分点战功,到时候阿姐就能给你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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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窦其期之后,桑丘陪着崇云考去窦其期为崇云考安排的屋子,路上说道:“真没想到,窦其期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说他是坏人吧,绝对算不上,依照桑丘的眼光来看,窦其期甚至说得上是一个好人。
作为阿弟,他对族姐窦强女十分爱护;
作为将军,他待下亲如手足,在士卒中声望极好;
作为朋友,他对崇云考的态度也说明了,这是个有事时靠得住的朋友。
只是……太平庸了些。
桑丘神色莫名:“他像个任侠尚义,慷慨悲歌的侠客,而不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我到现在都没办法相信,先王竟然死在他的手中。”
崇云考的神色也在瞬间复杂起来:“这就是命。”
朝廷把窦其期传的神乎其神,但作为亲身经历过第一次荆北之战的桑丘和崇云考都知道,雍王麟是怎么死的——
当时窦其期率领的王师在襄阳至樊城的路上埋伏,不知道哪个幸运儿射出的箭恰巧射到了雍王麟所骑坐骑的眼睛上,坐骑当场嘶鸣,将雍王麟甩了下去。紧接着,另一只因此受惊的马匹不顾主人的控制,踏上了雍王麟的胸膛。
雍王麟的死亡可以说和窦其期的能力毫无关系,若非雍王麟因掉落战马而亡,就窦其期派出的那点伏兵,根本不会战胜当时一往无前的雍王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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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就是这么巧,一支普通的流箭,就带走了一代枭雄的性命。
崇云考喃喃道:“都是天命啊,欠的债总是要还的。”
雍王麟不顾窦强女的处境,公然违反王诏,让窦氏一族都因此陷入险境,所以经年之后,雍王麟死在窦氏子孙的手中。
景帝心胸狭隘,因雍王麟的所作所为而迁怒窦氏一族,所以日后整个季氏天下都掌握在窦氏手中。
窦强女带给崇云考新生,崇云考未能在窦强女和雍王麟和离时帮窦强女一把,于是二十多年后,崇云考将欠的债还给了窦强女的女儿季峨山。
如今,崇云考为了季峨山欠了游溯与游洄的债,该是他还游溯和游洄的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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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岂曰无衣
季峨山回到临安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来到临安宫请罪。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弯腰跪在临安宫的大殿上,低着头说道:“丧师辱国,臣有罪,请天子降罪。”
然而临近冬去春来,气候的变换让天子生了一场大病,他现在已经病得无法上朝了,朝政全部交给了太后窦强女。
窦强女自然不会惩罚自己的女儿,说了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之后,便轻飘飘地揭过了此事。
季峨山还沉浸在丧师的羞愧之中,因此,当散朝之后,她还在和母亲认错:“阿娘……”
窦强女却制止了季峨山的道歉,反而说道:“去见见你阿弟,他想见你很久了。”
季峨山一愣,随即她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问道:“阿弟的病重是因为我吗?因为听到了我被围困襄阳的消息?”
窦强女抿着唇没有说话,似乎是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的态度却已然无声地说明了一切——季涓流就是因为听到她被困襄阳的事才病重的。
季峨山的心瞬间沉了下来。她跟在窦强女的身后走进季涓流的寝殿,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季涓流吹不的风,殿内的门窗都关的紧紧的,闷热的地龙熏得殿内暖烘烘的,却也让这股药味愈发弥散。
窦采儿正坐在榻前陪季涓流说话,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便看见窦强女和季峨山联袂而来,连忙起身行礼:“太后娘娘。”
季峨山快步走到榻前,她掀开床幔,就看见季涓流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见到季峨山来,季涓流的脸上涌起几丝红晕来:“阿姐,你回来了!刚刚舅父和我说,我还不信呢。”
季峨山拉住季涓流的手,把季涓流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季涓流的手那样冰凉,季峨山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陛下,阿姐回来了。”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陛下,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季涓流直起身,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对季峨山说,“阿姐,扶我起来,我要坐起来。”
季峨山扶起季涓流,窦采儿连忙将靠枕放在季涓流的身后,好让季涓流坐的更舒服一些。
季涓流靠在靠枕上,问:“阿姐,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季峨山说:“不走了。”
季涓流一愣,随即眼中满是星光:“真的吗,阿姐,你真的不走了?”
季峨山点点头:“真的,两淮那里让九舅父去镇守,阿姐就在临安陪着你。”
谁料听到这样的话,季涓流的脸上却不见季峨山想象中的开心,反而在瞬间收敛了笑容。
季峨山道:“怎么,嫌阿姐烦了,不想看到阿姐?”
季涓流却说:“九舅父镇守两淮,那荆北呢?”
季峨山的身体瞬间僵硬。
季涓流道:“是不是荆北丢了?”
季峨山没有回答这个让人心凉的话题,而是说道:“这些事不用你管,你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季涓流摇摇头:“你们都以为我不懂,但是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季峨山皱起眉:“阿寿!”
窦强女拉住季峨山,季峨山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转而换上一张笑脸。窦强女柔着嗓音说:“阿寿,听你阿姐的,别想这么多。”
季涓流沉默了一瞬,才说:“阿姐,我的枕头下有份诏书,你拿出来。”
季峨山弯腰拿出诏书,她没有打开,而是问:“这是什么?你要干什么?”
季涓流说:“阿姐,若是我死了,皇位传给雍王,这就是遗诏。”
季涓流说的平淡,但这句话却无异于一通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畔,季峨山一时之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阿寿,你说什么?”
季涓流十分冷静地重复了一遍:“等我死了,皇位传给雍王溯。”
季峨山的声音都大了起来:“阿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比起季峨山的震怒与惊愕,季涓流冷静的像是没有自己的情绪,“我要把皇位传给雍王溯。”
季涓流说:“如果我死了,阿娘和阿姐怎么办?我没有孩子,皇位只能传给长沙王。但长沙王的母族是吴郡朱氏,如果长沙王成为皇帝,吴郡朱氏以后族掌权,阿娘和阿姐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季峨山面色冷硬:“若是我说不许呢?”
季涓流垂下眼,像是不敢看季峨山的脸色。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语带强硬地说:“我是天子,皇位是我的,我有权利自己选择继承人。”
“再说了,选择雍王溯有什么不好?于私,他是我们的兄长,和我们留着相同的血脉;于公,若是他人登上皇位,阿娘和阿姐怎么办?但是雍王溯不一样,他得国不正,为了巩固统治,也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必然会对阿娘和阿姐恭恭敬敬。”
季峨山鄙视季涓流这个天真至极的想法:“九舅父杀了雍王麟,游仲牧也死在我手中,雍溯更是恨阿娘当年抛弃了他,他恨我和阿娘还来不及,怎么会尊敬我和阿娘?”
“私情都会为权力让步。”季涓流坚持自己的想法,“雍王溯明白只有供着阿娘和阿姐,他的统治才能稳固,就会对权力让步。”
“好了,峨山。”眼见二人要吵架,窦强女连忙道,“你少说两句。”
季峨山抿着唇看了一眼窦强女,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季涓流,转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窦强女忙着哄儿子,窦采儿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认命地去哄外甥女。
季峨山走的很快,窦采儿不过慢了几步,等他出去的时候,就只能远远地看到季峨山的背影了。
奔四的老年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追是肯定追不上的,便在身后喊道:“峨山!”
季峨山理都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