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此刻却想不通,她这样做究竟是要作何?真的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可能吗?就在苏忱霁思绪万千时,屋内衣裳窸窣地响起,随后传来女人温和的嗓音,他才迈着冻僵的手脚进去。空气中隐约有些潮湿,还夹杂着一股儿清甜的香气,掩盖了往日的霉味儿,他不由得多呼吸了几口。苏忱霁洗漱时,沈映鱼照样也是去外面坐着。好在苏忱霁的速度较快,她并未在外面冻多久就进去了。白日未曾想起夜间的会有这样的尴尬,到了晚上沈映鱼方才一一体验。只有一间卧房,以往沈映鱼和陈娘睡一起,而苏忱霁单独睡在房内,用柜子搭建成的小床上。陈娘当时本是想着春分后,寻街坊邻里帮忙在一旁搭建个小房间,结果她未曾熬过冬季就去了。搭建房间之事就此耽搁了。后来她频繁将房里的比较完好的东西,都拿出去换吃食,自然,也将苏忱霁当床睡的那几个木柜子也换了。如今的他要么睡门口,要么睡在灶屋的柴堆上。沈映鱼坐在床上,犹豫地看着一脸疲倦坐在门口的人。在北齐男女十岁不可同屋,但门口坐着的人瘦瘦小小的,好似自从来了陈家村这几年都未曾长过身量,依旧如同七岁稚童般大小。“忱哥儿。”就在苏忱霁将头靠在门框上,刚刚闭上眼,屋内的声音就响起了。“一起到床上来睡吧。”沈映鱼道。苏忱霁背脊瞬间绷紧,转过头,坐在床上的人乌发铺散,肤白如雪,正招手唤他前去。“不用了,我就在此处就可以了。”苏忱霁脸上僵硬地扬起笑。那笑落在沈映鱼的眼中,可怜得如同拴在在门口的小狗。怪不得这几年忱哥儿不长身体,食不饱,穿不暖,甚至还只能坐在门口睡,长此以往下去,自然就形成了这般模样。沈映鱼心中再次升起愧疚,原本的那点纠结也就散去。就当他是七岁的孩童,下床直径行至他的面前,伸手将人拉着。苏忱霁手紧扣在门口,一点点地被拉开,难得在脸上浮起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过最后还是被拉到了床上。躺下去的那一瞬,并无疼痛袭来,他心口的巨石缓缓落下。豆灯的灯芯被剪断了,房间中陷入黑暗。沈映鱼倒是睡得极快,片刻便传来浅浅的睡息。苏忱霁紧绷着背脊将脸朝着墙内,鼻翼间都是无孔不入的香气,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半分困意都无。黑暗像是吞噬人的野兽,他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犹恐自己忍不住起身将一旁的人趁着夜色直接掐死。一直熬到牝鸡晨鸣,隐约察觉身旁的人隐约在动,他才意识模糊地渐渐入眠。沈映鱼难得做了一个前世的梦。第8章回忆她似从真假的梦中,颠沛流离到了前世。依稀记得那一年,浅塘夏荷初开时节,她刚被带回盛都。当时她还不知道他不是长姐的孩子,依旧将那些恨意全放在他的身上。因着往日两人的怨仇,他横竖瞧她不对眼,而她亦是如此。表面对外她是他敬重的阿娘,暗地他将她丢在别苑,要她为奴为婢地伺候他。她一直认为苏忱霁是有病。不明白他既不杀她,也不做旁的,为何只将自己放在院中,分明互相都日日看着不对眼,也不放她出去。直到有一日他中了媚毒,半夜不去寻人解毒,还要晃至她的面前,上赶着被她好生怼骂。他蹙眉半晌似是听烦了,冷着面,好似第一次回骂了一句。大约是她真的将他骂恼了,也不知是哪一根搭错了,他压身堵住她的唇,两人稀里糊涂滚做一团。那时是她第一次经人事,疼得死去活来,含泪止不住骂他。他虽一句话也不讲,却将她弄得最后除了喘息,连手也抬不起,话也讲不出。所以活着的时候,她更不喜苏忱霁了。甚至当年被太子抓走,她也没有想过他会来救自己。不过后来死后,她才慢慢知晓,原来是她恨错了人。晨鸡报晓,沈映鱼从梦中醒来,沉默着脸看身旁的少年,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都湮灭于口。半晌,她悄然地起身,蹑手蹑脚地往外面走去。她将煮了的粥温在锅里,然后才出去。今日是赶集日,村中的人会相继坐驴车去镇上,价格也便宜,两块铜板来回一趟。她昨日找陈大娘刚好借了两块铜板,只够来回的驴车费。沈映鱼急冲冲地收拾完,本是想告知苏忱霁一声,但观他睡得香甜,没有忍心唤醒他,就着这样出去了。春时晨露重,一路行在乡野间,浅草的露水沾在裙摆上顷刻就洇湿了,绣鞋上也沾满泥土。沈映鱼顾不上打理自身,赶上最后一趟去往晋中的驴车。待到沈映鱼出门后不久,床上的人便起了身,眼瞳空洞地环顾四周,精致的小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他下了床趿拉着鞋穿上,下意识往外面走着,没有看见人。里里外外寻,一言不吭声,最后实在是寻不见人了,他才坐在门口发呆。沈映鱼不见了。所以昨日究竟是他做的一场梦,还是真的?这一刻,思绪混乱得犹如杂乱的草,一边将他割裂成荒芜,一边将他推至春生之地。有风吹过,槐树树叶簌簌作响,他眨着眼眸,恢复成本该冷漠的模样。站起身,他朝着外面走去,沿路行过蜿蜒的小道。终于见到了熟人。一个落魄的壮汉。“看见她了吗?”苏忱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徐徐,半分没有寻常孩童般活泼,连目光都是阴沉沉的。陈传宗吊儿郎当地咬着草茎,从高大的石头上跳下来,脸上带着轻慢地笑,伸出手。苏忱霁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极了精致又邪气的木偶娃娃,直看得陈传宗浑身冒寒气。这邪气娃娃。陈传宗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时,他浑身青紫、目光呆滞,直径走到他的面前来,丝毫不像村里的这些人那样怕他。当时见他从怀中掏出几块铜板,语气僵硬,半分起伏都没有,甚至连眼皮都没有颤动。道是家中老鼠泛滥,要寻买一包老鼠药。陈传宗上下觑了他一眼,嗤笑着,已经猜出他的心思,当下就收那几块铜板,将药给他。本以为隔日,就能听见村中传来死人的消息,结果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那个女人还活得好好的,甚至他发现清洗后,竟也有几分姿色。“你看见她了吗?”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将他的思绪渐渐拉回来。回神后的陈传宗不屑地觑他,忽地眼珠子微转道:“没有看见,不过最近人牙子在村里收小孩,不晓得她是不是去寻人牙子了。”“嗯。”苏忱霁闻言也未曾有意外,垂下眼眸,将身上最后的铜板掏出来:“上次你给我的药是假的,有真的吗?”陈传宗嬉笑道:“有。”说罢,一手抓过他手上的铜板,然后从怀中又拿出一包递过去。“哎,我说,要不你别这么费尽心思了,不如我来当你爹,保管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陈传忠用着狎猥的语气说着。伸手接药的小手一顿。苏忱霁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珠子都不曾动过,缓缓露出无害又空空的笑。“好啊,那…你会陪她一起去吗?”语气冷凉如冬日寒霜。陈传忠鸡皮疙瘩爬满身,也不想惹眼前这个邪气的小孩,“那算了,还是将尸体留给我。”苏忱霁捏着这包药,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瘦小的身影被光拉得修长。陈传宗立在原地,兀自摸着下巴,露出意味分明的笑。小寡娘长得不错,活人他是不敢上,这死人嘛……倒是可以。一辆驴车拖着十几个人,那男女老少皆有,挨挨挤挤吵吵嚷嚷一路,终于在金乌高升时到了镇上。二月好时节,春序正中,举目望去挨挨挤挤的人拥簇着货铺,有挑担的卖货郎,也有席地摆摊的簪花妇人,亦有杂玩逗乐的江湖卖艺人,姹紫嫣红的热闹景色恰似长安花。甫一踏入晋中地界,沈映鱼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前世她不敢回来,情愿龟缩在陈家村十几年,后来被带去盛都,她亦不能回来,只能待在苏忱霁的身边,一待也是许久。不是未曾没有想过回晋中的沈府,她做梦都想,但她不敢。现在踏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她感觉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两眼茫然地环顾四周。她快忘记沈府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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