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清明(2 / 2)

溧阳故作自持,纹丝不动,眼睫轻颤不已,她问道:“梨花林中的姑娘呢?”

裴琛心痒,她喜欢的殿下清冷端庄,极是会忍耐,每每至此,她想听她忍耐不住的声音。

“那位姑娘啊,我带你去做客,如何?让她喊你一声阿嫂,你可中可熨帖?”

久违的亲密总让人脸红心跳加快,溧阳抿唇,轻轻避让,发丝垂下眯住了眼眸,她欲伸手去抚,一只手比她更快。

雪白的指尖卷着青丝,视觉强烈对比,阴暗的天色下蓦地一声惊雷。

裴琛纹丝不动,溧阳抬首望向那道惊雷,身侧裴琛的压着嗓子,轻轻咳了一声,溧阳神经登时绷紧,一滴雨滑落至额头。

溧阳轻.颤,侧首,鼻尖擦过她莹润的侧脸,溧阳扬起脸,裴琛的指尖落在她的眉眼上,掠过鼻尖,滑落至唇角。

裴琛盯了两息,伸手将人揽进,毫不迟疑地将人抱起。

进屋办事。

溧阳精致地勾住她的脖子,临进屋前还不忘望了一眼空中翻滚的乌云,又要下雨了。

她未曾想明白,有人握住她的双臂,冰冷的触感让她不得不面对眼前人,往日的淡然自若都不见了,她望进了裴琛如水的眼眸里。

她问:“那一年,你究竟过了什么样的生活。”

裴琛的狠与缜密的心思,让她自愧不如。

裴琛未曾理会,指尖点了点她的腕骨,笑意浅淡,纯良无害的面容因这一抹笑,而添了几分邪魅。

苍白无力的裴琛没有回答,她的眼中只有眼前人,她放肆地吻着溧阳,将人压至身下,似将大半月来的相思都讨回来。

溧阳疲惫,无力迎合,又不肯拒绝,唯有慢慢地哄她高兴。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如何摆.弄便如何摆.弄。

沉沉浮浮之间,她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眼泪没入青丝中,她问裴琛:“那一年,你如何过来的?”

裴琛还是不答,她忽而哭了,泪水溢出眼眶,不是小声哭泣,她将自己的身子蜷曲在裴琛的怀中,泪水如断线的珍珠。

怎么过来的?裴琛忘了,她吻住了她面上的泪水,齿间抵着唇角,狠狠抑制自己的颤.抖。

溧阳哭,她并没有去哄,而是慢慢的将方才的事情再来一回。沉浸于痛苦的人回神并无挣扎,放松自己,扬首去吻柔软的唇角。

几度沉浮,思绪愈发杂乱,脑海里乱成一团,溧阳分不清眼前人的裴熙还是裴琛,是她纯良的小郡主,还是从地狱归来的裴琛。

轻轻浅浅间,她听到了山间流水流动的声音,唇角触及一抹甘甜的清泉,清凉透骨,偏偏又是那样甘甜。

她哭累了,徐徐睡了过去。

裴琛忍不住咳嗽,捂唇轻咳出声,她回首去看,溧阳并没有醒。她也累了,眼底恢复平静,冰冷无情。

那一年怎么过来的?

裴铭攻入京城之际,大周许多地方并未沦陷,依旧维持着大周的旗号。她手刃溧阳,裴铭不信她,令她去收服各处。

黄沙与杀戮,刀剑中,她砍杀了一人又一人,刀剑翻卷,长.枪折断。

她屠了徐州城……

徐州不降,顽固不化,她攻下徐州城后,下令屠城,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屠杀。

那日她站在城池后,思绪清明,副将听到屠城二字后,震惊得难以言说,她说:“这是大周子民,将军。”

她说:“杀。”

副将不肯,试图还要劝说,她冷笑,道:“他们死了,我们的路才好走。”

副将沉默了半晌,眼中泪光闪动,扬首将泪水逼退,她说:“午夜梦回,我愿与将军一道接受他们索命。”

屠杀、放火,一个个人倒下,一间间屋舍坍塌,她亲眼看着她们曾经的子民在火海中挣扎。

徐州为例,接下来的州县降得很快,路过郑州之际,她下马望见了白延的尸骨,依旧悬在城门之上。

她亲自将白延放下来,打造棺木,入土为安。

副将动容,问她:“将军,白指挥使错了吗?”

“没有错,徐州指挥使也没错,你没错,我也没有错,各为其职罢了。”

她问副将:“午夜梦回,可有人索命?”

副将眸色黯淡:“没有。”

“我也没有。”我摇首,将长.枪埋进土里,白延没有错,都没有错,错的是裴铭。

她离开郑州,她的弟弟来了,质问她为何放下白延。

她抚掌对弟弟笑了,转头抽出副将的剑,刀光剑影,割下他的头颅,命人悬挂城池之上。当夜郑州城外大乱,她带兵烧了弟弟的军营,火火烧死他的两万兵马。

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她直接割下头颅,没有半分迟疑,好比裴铭杀了她的几位姨娘。

仇是要慢慢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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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谋反的消息很快传至京城,意外的是裴铭没有生气,而是给她下了安抚的圣旨,说弟弟不懂事,惹她生气。

她知晓,裴铭害怕她反。但是她的力量太弱了,还不够,她需要兵。

她继续攻城,夺兵,她需要给新朝留下最好的兵。

辗转数座城池,四季变幻,她的兵多了,兵队强装,裴铭终于慌了,召她回京。

距离出京不过十一个月罢了,裴铭老了许多,在城外迎她,她笑了笑,搭弓射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射.向她们的皇帝。

她疯了,一箭落空,她提剑疾驰而去,杀入百官阵营。裴铭平常一贯的脸上出现了慌张。

怕了吗?

她的刀剑下亡魂无数,她的刀剑下有良臣亦有叛国贼,她的刀剑下更有无辜的百姓。

她踏着百官的尸首与裴铭对望,她笑了,夕阳下,鲜血眯红了眼睛,她的眼中只有红色,漫天遍地的红色。

她问裴铭:“你爱她,为何不给她后位呢?”

夕阳热烈,红了半边天,火云下,尸骸遍地,裴军就在她的跟前,而她的兵在城外十里地。

她不害怕,裴铭亦不畏惧,他看着她:“她不配。”

“是吗?我觉得她配。她配做我的皇后。”她扬首浅笑,血从脖子上滑下,这不是她的血,但她没有时间去擦。

很快,她的兵疾驰而来,她淡淡吩咐一声:“围住京城,谁敢出来,杀。”

满城兵士看着她,她高兴地扬起手臂,大喊一声:“裴铭,我们试试,看她做谁的皇后?”

城下尸首遍地,都是裴铭的臣,是他辛苦培养的,都被她踩在脚底下。她肆意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裴铭终于走下来,开城与她对话。

一袭黑色九爪龙袍,九五之尊,她先问:“你有几个儿子?”

裴铭的儿子多到数不清楚,只怕他自己都不明白。他迟疑,她脸上的笑意更加张扬,脸上鲜血衬得肌肤白皙,她勒住缰绳,看着裴铭,裴铭说道:“我可以封你为太女。”

“你先杀了你所有的儿子,我才觉得你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她笑着说。

裴铭笑不出来,眼神冷冷,她说:“他们都是你的弟弟。”

“弟弟?我连老子都杀,还在乎弟弟?”她笑得不行,伏在马背上,笑出了眼泪。她咬着舌尖,歪头看向裴铭,“你觉得呢?”

裴铭打马走了,留下满地尸骨。

她望着地上的尸骨,认出了许多大周朝臣,她吩咐副将:“将投诚的大人们放入油锅里炸一炸,再挂起来,让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看一看。也让剩下的人好生想一想,会不会后悔。”

围困京城,出一个杀一个,很快,不敢有人挑衅。同时,她堵住各处入京的口,救援的兵来了又如何,杀之。

困住日,裴铭下旨封她为长公主,试图唤起父女情分。

困住五日,裴铭绑住了她曾经的婢女,试图威胁她。

她站在城下,抬手,搭弓射箭,一箭射.中婢女的喉咙,挟持她的内侍吓得拔腿就跑。副将搭弓,一箭射.中他的后背,当即殒命。

困住七日,大周老臣前来劝降,他曾是德高望重的大师,被迫前来,磕头劝降。磕可头后,一头碰死,他不来,他的族人会遭受牵连。

垂暮老者尚有怜悯,而她,没有。

她将老者的尸身送回去,没有为难,因为老者曾是殿下的先生,记不清教的什么,总是有些师徒情谊的。

困住十日,援军来到,她领兵击杀,一日一夜,尸骨遍地。同时,京城内开始反攻。

腹背受敌,但她赢了,京城之上,浮云为红,多半是怜悯数万将士的性命。

她将援军的尸体挖了个坑,丢进去,京城的兵丢进去,烧了日夜,黑烟笼罩京城上空。

困住十日的时候,裴铭亲自出城见她,没有往日的神气,肉眼可见的憔悴,他说:“朕可以立她为后。”

她失笑,“你立她为后,与我何干?烈火烹煮的滋味如何?你杀了你所有的儿子,我会考虑考虑的。毕竟,你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了。”

裴铭目露寒光,手放在了腰间的配剑上,手背筋脉乍现,犹如一头恶狼,“我最大的错事就是令你出征,早知今日,我会掐死你。”

“晚了,裴铭。”她勾唇笑了,白净的面容上浮现荒凉,“你的援军还在路上,挺住啊,我等着呢。”

“裴熙,你到底要什么?”裴铭怒吼一声。

她说:“我要你裴氏一族的命,你建起的朝堂,我会一脚踩碎。你的一切,我都要毁灭。你不必来劝降,我孤苦一人,唯一的亲人就是你和你的儿子们,你与其求我,不如出城杀我。但你老了,我还年轻。”她说得轻松极了,“你的儿子们还年轻,让你的儿子们来杀我,我会让你断子绝孙。”

她的声音很亮,没有女儿家的娇软,亦没有女子的妩媚,只有一股沧凉与狠厉。

她的声音已不像女子了。

裴铭调转马头,疾驰而去,丝毫没有再谈的余地。

十五日的时候,裴军开始不定时的攻城,试图撕开缺口冲出去送信,好来个里应外合。几番冲击突后,他们成功地逃了出去。

逃至援军的营地里,见到了援军,还未说话,就被人一剑歌喉。

所谓的援军已被她控制了,她看着裴铭的亲笔书信,冷厉一笑,信收下,人杀了,伪造成援军接受信件的模样,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第十七日的时候,京城各处城门开始反攻,她坐在军营内,听着各城门的禀报,心平静如水。反攻了一日一夜后,城门下尸横遍野,堆积如山的尸骨昭示战况的惨烈。

当年周军与裴军大战都未这般境地。

反攻失败,她领兵冲进了京城,将士们兴奋,一路跟随,他们终于走了进来。她下旨,不准欺压百姓,但可冲进勋贵府邸抢夺,不可侮辱姑娘,只能拿钱。

这些勋贵吸着大周的血,转身向裴铭投诚,那就让他们感受惶恐的滋味。

她没有进宫门,而是站在了城门上,呼吸着生她养她之处的空气,眺望京城,繁华城,锦绣地,她将大周旗帜插.在城门上。

“殿下,我回来了。”

时隔一年,她又回来了。

她遍身伤痕,却甘之如饴。

最后一道宫门前,她看到了许多着蟒袍的少年人,手中拿着长.枪,她问:“裴氏子弟?”

副将担忧,“将军,我来。”

“不必,我来。”她脱下铠甲,着一身大衣,微微一笑,吩咐下面的人:“谁都不许动手。”

她看向弟弟们:“杀了我,你们就还是皇子,有继承帝位的机会。”

裴铭养大的孩儿岂是酒囊饭袋,闻声当即冲向她。她笑了笑,可惜,她不是酒囊饭袋。

裴铭的孩儿,她数着,加上她十二个。裴铭不敢杀,为了他们枉顾抵抗,她代他杀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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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死了,宫门立即开了,她踩着弟弟的尸体走了进去,一笑间,又是一轮夕阳,她的眼前再度浮现红色。

她在想,自己的眼睛怕是坏了,看什么都是红色的。

至大殿前,裴铭站在丹陛上,她上前,裴铭笑了,“你赢了,可江山依旧是我裴家血脉,我没有输。”

她说:“我会去找殿下,你放心,我会让你断子绝孙。”

裴铭脸色大变,瞳孔微缩,而她的面色不变,依旧波澜不惊,她问:“你是自己死,还是我杀呢?我不介意担上弑父的名声。毕竟,你也是个窃国者。”

裴铭大怒,挥拳砸来,她侧身避让,双脚轻跃,裴铭落空。

父女相杀,两军首领们不敢动,甚至忘了自己是哪队的。他们屏住呼吸,裴铭老了,拳法狠厉,却慢了许多,这一年里,酒肉掏空了他的身子。

她将他踩在脚下,低眸凝视,两军终于反应过来,她望向他们:“你们的皇帝陛下在我脚下,若不投降,想想徐州。”

徐州二字令人闻风丧胆,他们放下了刀剑,夕阳的光将他们笼罩。她站在了丹陛上,脚踩着裴铭,这一刻,她终于放心了。殿下的嘱咐,她就要完成了。

她可以去找殿下了。

她的眼中,一片猩红,她望向大殿之上的宝座,那该是殿下的位置,旁人来做,便是罪过。

她做了皇帝,改国号为大周,尊大周溧阳长公主为仁宗陛下。

她杀了裴铭,杀尽裴氏一族的人,殿上空荡荡,她有些孤寂,最后,她去了公主府,将里面的人赶出去,恢复殿下在时的模样,包括那根长笛。

大周仁宗陛下,远远胜过她的皇后。

她没有任性地将她立为自己的皇后,那样是侮辱。她也不配。

一年内,她长大了。

她的狠毒遭到义军的反抗,然而很快就被镇压下来,余杭送来一个姑娘。

她问:“你是谁,父母是谁?”

“我是顾清明,母亲是顾朝妩。舅父是顾朝谙,姑祖母是大周孝谦德太后娘娘。”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顾家的孩子,正好。她牵着孩子坐上宝座,满朝震惊。

她说:“朕的罪行罄竹难书,家父搅弄天下,屠戮百姓,裴氏一族永不得入朝。朕无颜做皇帝,愿各位鼎力辅助幼主。朕第一道圣旨是罪己书,第二道圣旨是禅让诏书,众卿跟随朕多日,你们的荣辱系于幼主一身,荣辱与共。”

满殿朝臣跪下,她看向清明,“你的名字很好,愿世间清明,你的明与大周的皇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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