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莲有点受冲击。她看了又看,终于提了个问题:“这些小旗是干什么的?“不可能注意不到,那些小旗子都快把关中给围死了,让人莫名有一种被勒住脖子,呼吸不上来的感觉。“那是界旗。”赵景文说,“那是穆国的边界。”穆国的边界怎么把他们给包围了呢?裴莲想不通。她伸手在关中的右侧上空划了一下:“这边怎么都没有,空空的?”赵景文觉得裴莲蠢得无可救药,他甚至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裴莲等不到解释,困惑地看着舆图,慢慢地,慢慢地,她的脸色变了。“所以……这边的……”她磕磕巴巴地道,“这边的……这么大,都是、都是……”她终于能理解了。赵景文道:“都是穆国。”裴莲呆呆地看着舆图。关中是那么小一块,被大穆几乎围死了,只在西向留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给人喘一口气。小小的关中。大大的大穆。被三面包围的关中。三面包围了关中的大穆。裴莲呆住。所以赵景文为什么不称王?称个鸟王!裴莲觉得窒息。从前听说叶碎金称了中原王,她颇忿忿。连她的父亲裴泽都没有称王呢,她怎地就称王。后来叶碎金称帝,裴莲心里更不痛快,心中便有了想让赵景文也称王的念头。可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赵景文几乎是匍匐在叶碎金脚下苟活的。什么关中王,简直是个笑话。裴莲呆呆地,许久,才涩然问:”她……她已经把我们围起来了?”赵景文闭上眼睛:“已经五年了。”他已经被叶碎金困死在关中整整五年了。除了西边的那个小口子,无可突破。可那个小小的缺口,很明白是叶碎金留给他的丧家之犬的狗洞。赵景文每天对着舆图,都是这么窒息。裴莲发了一会怔,问:“那我们,怎么办呢?”赵景文看了她一眼。他又看了舆图一样。大穆西线主将是裴定西,副将是严笑严令之。当然,赵景文知道,实际上军事上行使指挥权的正好相反,是严笑为主,裴定西为副。只不过裴定西身份更高,严笑与他又有君臣之义。这两个人,是裴泽的儿子和义子。正因为这样,他这么些年都不敢怠慢裴莲。“什么办法都没有。”他声音沉闷,“只希望大穆不要想起我们就好。”要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他们夫妻就好了。但赵景文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每天每天都活在“叶碎金什么时候会想起我,会打过来”的焦虑中。这些年他睡眠变得很差,大把地掉头发。人也失了从容,渐渐暴躁起来。裴莲望着舆图,不再说话。至少在这一刻,妻子能理解丈夫了。没几日,会议上,又有人提出了向大穆称臣这件事。实际上,关中内部,向大穆称臣的声音一直不断,还愈来愈响。大家都把形势看得很明白。对赵景文、裴莲、裴定西和叶碎金之间的关系也都或多或少地了解一些。如今关中围而不打,很难说得清楚穆帝叶碎金到底是什么心思。只有最早就跟着赵景文从邓州出走的老将项达不吭声。有时候马不吃回头草,不是不想吃。是回不了头。没有人比项达更明白赵景文回不了头的痛苦。项达这几年常悔恨。当年,叶碎金找来房陵,是给过他最后一次机会的。他选择了赵景文。他是怎么想的呢到底。如今,也听说过穆国一些大将的名号。有些老兄弟,都已经封侯。当年都是一样的叶家堡门客。还有很多熟悉的叶家堡的家仆,也是将军是侯爷。跟着大穆一起上升,再上升。每每想起,项达就被无尽的悔恨包围。很多时候,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有些事最好别提,不提就没事,一提……就开始有事。让赵景文夜夜睡不着觉,等了四五年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大穆军队开始收缩对关中的包围。当消息传来的时候,赵景文竟然有一种解脱感。他把玩了叶碎金的那柄匕首许久,然后平静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裴莲。裴莲沉默了很长时间。她问:“打的赢吗?”但她自己都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赵景文没回答。裴莲问:“大家怎么说?”赵景文道:“他们想让我向大穆称臣。”向大穆称臣,就是向叶碎金称臣。裴莲沉默了很久,说:“你要向她称臣的话,告诉我一声。”赵景文问:“你要如何?”到这一步,裴莲也不吵不闹了。也知道吵闹都是没用了,叶碎金又不会顺着她。这世上真正会顺着她的,其实就只有父亲和弟弟。她肃容道:“我是不能向她称臣的。”“你若要称臣,我不跟你去,我会自行了结。”“并不是威胁你,你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孩子们都托给你了。只我不能再跟着你们了。”“那样活着,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意思。”裴莲做了太久第一夫人了。她已经不能接受向另外一个女人低头了,更遑论伏下身去,三叩九拜。没意思。真的没意思。赵景文竟然觉得欣慰。这世上,还有人支持他不向叶碎金称臣,还是他的妻子。这很好。他将她搂进怀里,呢喃:“不称臣,你好好活。”“我们,还有一条路可走。”他们还能,走叶碎金想让他们走的那条路。离开,或者说,滚出大穆的领土。那条路,叶碎金在舆图上用小旗给他们清清楚楚地标出来了——滚!天运六年,穆军压境,也不打,只缓慢有序地推进。关中赵景文,携兵马、百姓,放弃了关中,踏着穆帝特特给他留出来的路,穿过陇右道,出走吐谷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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