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叹了一声:“你呀,当真不知道民间疾苦。”公主骄傲道:“我生来就是河东道大小姐,如今我是大晋公主,我要知道什么疾苦。”皇帝失笑,只用手指点点她:“你呀。”他给她解释:“民间穷苦百姓,一直有穿纸衣的。纸衣只要够厚,就能防风。能防风就能保暖。”他又道:“邓州这女子,十分乖巧。”将士作战,他也有过冬的顾虑。邓州女子若是真的跟他开口要粮要衣,不免有些没眼色。他纵然为着天子颜面给一些,也不会太多,打发一点也就是了。但她要纸。【臣闻听三省六部九寺,前魏文书旧宗充塞库房,鼠啮虫蛀。此废旧之物于朝廷万无一用,所成纸衣亦不可用于将士。富者鄙之,然流民疾苦无助者正可御寒。】她要的是各个官僚机构衙门口库房堆积的各种旧文书。实际上,直到后来赵景文的大穆建立了好几年,各衙门大扫除的时候,都还清理出许多前魏的旧文宗。一个衙门口甚至光是考勤记录能都扫出几十大箱。数量相当惊人。这些东西于官府俱是无用之物,但许多穷苦人家领了纸回去却能糊窗糊墙、做衣服。叶家军将士的过冬衣物,叶碎金自然不会怠慢,要花钱整治。但邓州还有这么多流民,许多人在逃亡的路上失去了财产,已经沦落为赤贫。叶碎金如今是邓州之主,自然不能无视。但对冬衣这样大量的需求,即便拿钱去采购,能不能够是一说,也会导致布帛大幅度涨价,直接影响本地百姓的民生。叶碎金思来想去,想到了京城衙门里那大量堆积废弃的文书纸张。瞧,离京城近,还有这样的好处。正常安稳年份里,官府实际上是每隔几年要清理一次的。但从前魏末年,经伪梁,到现在这个大晋,一直都不正常也不安稳,自然就堆积在那里没人管了。叶碎金打算替晋帝清理一下库存。“给她。”晋帝想了想,觉得堂堂天子,不能太寒酸了,“再赐她二十套铁甲,一百套皮甲。”这事其实都无需到皇帝跟前。主要是大公主她够义气,拿钱收礼,是真实实在在地给办事。但俗话说,小鬼才是难缠。纵然这事有皇帝御口,公主推动,各衙门主官自然无有不许。但真到了底下办事的小吏,就没那么顺畅了。幸亏带了穰县县令孙向学来。对这种衙门口里的门门道道,他这种外放官员太懂了。叶八叔跟着孙向学在六部九寺各堂口跑动,与一众难缠小吏打交道,中间种种,实是打破了许多读书人对“京城”的幻想。八月二十四,叶五叔和叶八叔带着满满的收获,动身回程。回程路上,又遇到了来时遇到的那位将军,也就是之前叶四叔也遇到过,还派了个偏将护送叶四叔的那位将军。不过这次来,因为已经农闲,叶碎金派给叶五叔和叶八叔的人手多,又有前次跟过来家将管事已经认得路,倒不必再要人护送了。但这趟来的时候,给这位将军也带了礼物,谢过了之前的好意。回程的时候经过他的驻地,又去打了招呼。这位将军姓关,关将军既收了礼物,当然要给人家点好脸色,还和叶五叔叶八叔一起喝了酒,说:“你们邓州安稳点,我这边也省点事。”待回到邓州叶家堡的时候,正看到家家户户的女人们坐在院子里、门口处,趁着农闲借着日光明亮缝衣纳鞋。她们手里做的是叶家堡外包出去的战袍冬衣和冬鞋。叶家堡如今部曲在编的近三千,战袍军鞋可不是只做三千套。叶家堡未来,还是要继续募兵的。这份活计没包给布庄绣坊,直接如募兵时那样各处开了招募点,登记包给了寻常百姓家。各邻里街坊互相作保,若完不成就连坐,也不怕有人私吞布料针线。但谁家的女人不会女红,且军袍的要求也不高,不是朱门富户的锦绣衣衫,便农家粗憨些的女人也能做。这个秋季,许多百姓家里靠这个多了一笔额外的收入,个个都喜笑颜开。叶五叔和叶八叔平安回来,带回了叶碎金要的纸。一车一车的。叶八叔道:“太多,一次装不完。于京城那边安排好了,剩下的先送到关将军那里,我们再去取。”叶碎金和杨先生关心的是同一件事:“是在什么地方遇到关将军的?”在舆图上,对比了一下之前叶四叔遇到关将军的位置,叶碎金和杨先生对视点头。叶四叔问:“咋了?”叶碎金告诉他:“关将军向南移了。”晋帝现在虽然坐镇京城,但实际上他的根基在河东道。他现在的重点放在了西边,追击扫荡前梁余党。关将军防守南线,他的驻扎地点实际上就是晋帝在南边的实控范围了。所以他也说,邓州安稳些,他省心些。因为这样他就多分些心防范别的区域。邓州又为他守着更南边。“还好。还有余量。”叶碎金用拇指和食指在邓州与关将军之间的距离捏了一下,然后用木杆敲下,划了一条线,“就这里吧,我们不要越界。”再怎么看不上晋帝这个把燕云十六州割出去的败家皇帝,也没法否认他对邓州而言依然是个庞然大物,不可挑衅。叶家的势力,不能向北扩。叶四叔道:“碎金,咱拿下唐州吧,拿下半个也行。给皇帝老子留半个。”叶四叔自去过一趟京城,眼界开阔不少。只他对皇帝亦无了敬畏,如今胆子大了不少,胃口也跟着大了。叶碎金喜见这种变化,她笑笑:“先练兵。”叶四叔喜滋滋点头:“中!”他又夸皇帝:“怪大方的。”一下子给了一百套皮甲,二十套铁甲。“他有地理之便。”叶碎金却叹气,“他以前可是河东道节度使,守着煤铁之地。”从前他那地理位置,向北有马,向南有粮,养着数万雄师,真真让人羡慕。晋帝若不把燕云十六州割让出去,或者再晚死些,有晋一代,未必就不如赵景文的大穆。可这都是命数。短暂盛放的王朝,也如烟尘消散。这历史长河中,不知道湮灭了多少英雄豪杰,无名人物。照她死时的情况看,大穆蒸蒸日上,天下统一在望。赵景文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开国英主。她的阿锦光复燕云十六州,战功赫赫,也将成为文人词客笔下的一段风流。那么她呢?历史会如何记载她叶碎金?但她也知道,无论怎么记录她,她最终的身份,都是赵景文的皇后。真讨厌,竟被钉死在这个身份上。叶碎金恼火起来。叶碎金嘱咐了叔父们,要与关将军搞好关系:“以后用处大呢。”与男人搞好关系的事,叔父们当然比她更擅长,个个拍胸脯叫她放心。会便散了,只有杨先生未走。叶碎金和他都站在舆图旁,盯着舆图看。许久,两个人都抬起眼来。“大人是在看我看的地方吗?”杨先生试着问。叶碎金点点头。木杆伸过去,从邓州向南划出一条线,在某处敲了敲。杨先生咧嘴笑了。第40章子弟叶家堡的人又跑了两趟,才从关将军那里将剩余的纸都运回来。叶家堡还给关将军送去一群羊。关将军高兴:“这个好,可以给将士们打打牙祭。”男人们一起喝过酒,关系变容易拉近。关将军也吐苦水。如今晋帝入主京城,他的实控范围每向外扩一寸,都是大晋王土,圈进来的都是大晋百姓。何况河南道虽不能比肩荆楚,却也是北方重要的粮食产地。晋帝是不许手下人糟蹋河南道的。当兵的若守规矩,日子就过得苦。何况关将军这边还与西边不同,西边在打仗,打仗就容易立功。战利品也多,腰包容易鼓起来。关将军这边自然比西边北边安稳些,却没油水。这往来几趟,大家就熟了。关将军道:“你们是地头蛇,帮着寻摸寻摸,哪里能买到南货,若有,我出高价。”但叶家人也道:“现在南货少哩。得找大商号,还得有关系。”商人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天下再乱,他们也有自己的渠道沟通南北,总能从一些途径运来远处的稀罕东西。不过叶家人也答应:“若有,先想着将军。”待回来与叶碎金一说,叶碎金只微微一笑。如今邓州四地政令通行畅通无阻,若有事,驿站快马传递消息,一日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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