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1 / 1)

('秦昶坐在床前,神情关切握住病患的手,意态诚恳,“幸亏大都督醒得及时,这下孤便可安心赴奚山一行。到时章旷率甲二营北上时,想必你已修养得差不多,还要劳大都督多费心看着点。”

那日从东牌楼下来,就找了单北殊说要去奚山,当时他便双眼瞪成铜铃大。

这节骨眼儿上单独行动,老单没听错吧?

若说这话的人不是太子,换成任何一个人,单北殊便要按延误军机,治人死罪了。

他一向看重秦昶,有勇有谋、骁武善战,上阵杀敌的那股狠劲像极了广义帝,战前筹谋奇谲多诡,分明又是得自南康弘盛帝的真传。

集当世两大帝王的优势于一身,令单北殊看到了曙光。

假以时日,在太子的带领下,必可打破与诸奚的僵局,彻底驱逐外敌,还辽远一片净土,北齐大好河山将可长治久安。

为何说假以时日呢?只因眼下这位太子殿下,性子还有些跳脱,本该慎重的事,他的言行却总跟玩儿一样。

关键还是在于,他要带太子妃一道儿去奚山,还不肯说原因,单北殊哪能同意。

刚经历一次生死,秦昶重提此事,单北殊却又改了主意。

他面色虚弱,语气却很坚定,“太子只管行事,老单替你守好大本营,保证后顾无忧。”

这么好说话,秦昶勾唇一笑,“看来单叔也知道,今次幸亏有太子妃在,方能一力救下你的命。”

单北殊肚里骂了声臭小子,“看破别说破嘛。”

其实他本也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这才与秦昶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打趣一句,又正色道:

“并非因太子妃对我有救命之恩,才随得你任意妄为。”

他醒来后,便听岳丈说了先前药方的事,燕老还十分愧疚,道险些错怪了太子妃。

太子妃明明不通医术,却能救他的命,不得不让单北殊又一次刮目相看。

他过去也曾听闻关于南朝熙沅公主的事迹,兼之近一年对她所作所为的了解,深以为——

他家太子有这样一位贤内助,所期待的假以时日,相去不远矣。

既是这次太子妃跟着一道去奚山,在改变了心意的单北殊看来,反倒更放心了。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虞莜便跟着秦昶出发了。

这一路轻装简行,因要骑马,穿了一身骑装,貂裘大氅厚实保暖,可抵长城上凛冽的寒风。

丰甯及姜皓领着十数乌衣卫随行,其他人员已编入甲一营,届时在奚山附近汇合,再护送虞莜回来。

在长城上策马,是一件很惬意的事,穿行于苍凉险峻的山脊之上,茫茫大地置于足下,险峰高可及天。

这般快意行走于天地间,在这花费几代时间、由数万人垒造起的防御工事上,方可正视一个事实——一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唯有凝聚万众一心,方可睥睨向前。

每经过一处瓮城,便有驻守官兵夹道列队迎送,太子妃的到来,并未像虞莜担心的那样,被人指指点点,称为妖妃。

驻边将士的反应,与朝臣截然不同,他们身上穿的正是织造坊制出的厚实军服,太子妃为他们做的一切,早就在军中传开了。

这些将士可没有单大都督那般含蓄,看着健马上一身华服的女子,扮扮挥戈高呼:

“恭迎太子妃。”

“太子妃……”

“太子妃……”

一路上,这般热情洋溢的欢呼比比皆是,儿郎们被风吹得皲皱的脸上,满是仰慕之情。

虞莜自来对万众瞩目并不陌生,却从未经历过眼下这般场景,竟也不由自主跟着他们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起来。

秦昶策骑在旁,向她投来个促狭又惬意的笑容,风扬起他玄墨色的大氅,露出其内炫亮的明光甲。

虞莜有一忽的恍神,前世建康宫前的一幕重现脑海,彼时的他如一尊死气沉沉的杀神,所过之处片甲不留,而此时此刻,他却像一颗璀璨的星辰般耀眼夺目。

*

奚山位于长城右侧,奔涌的密坨河自成天堑,阻隔铁骑南下的脚步,无须垣城防御。

由此向南,中间隔着无数穷山峻岭,便可抵达南康边界,只因山道崎岖,这座天然屏障,令诸奚铁骑无法直接进攻南康,唯有自辽远突破长城方可南下。

因此上说,北齐替南康守住北方边陲,这话一点不假。

齐属长城最边缘的戊八营,便是今趟虞莜的目的地,此处距奚山仅五十余里,地势颇高,可俯瞰密坨河源头所在的卡塔峰。

抵达时已是第三天午后,虞莜从未骑马赶过这么长的路,在营帐门口前,被秦昶抱着才从马上下来。

一进帐子,她便阖身扑在简陋的行军榻上,倒头大睡起来。

这一路未带侍女,近身的事便由丰甯照料一二,此刻正欲上前,已被秦昶一步抢先。

他把榻上的人抱起翻过身来,头搁上枕头,解了沾满灰尘的大氅,再脱掉脚上的鹿皮小靴,这才扯过棉衾盖好。

做着这些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晦暗难明,他以为这一路,她必是要叫苦连天,同以往一样拖慢行程,甚至已经提前预出充足的时间,供她缓行。

谁知她竟坚持下来,一句苦都没吭。

一路上,她对将要做的事只字不提,如此反常的态度,令他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虞莜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醒来后精神十足,简单用过早饭,便要求秦昶带她上哨塔。

至此,与秦昶猜想的七八分相符,“你别告诉我,你根本就没有水图的抄本,你要……现画?”

这次登哨塔,虞莜毫不逞能,早在木梯之下便示意秦昶蹲低身,攀到他背上,让他当牛做马,驮着她走。

“怎么,你不信我能画出来?”

到了此地,虞莜也不必再隐瞒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本文将在下周完结,养肥的小可爱们,可以开宰了。下一本,大概率写《谋妻》。

第61章六十一

她能做的已经尽力

世人所说的过目不忘,泛指聪明人记忆超群,读过一遍的书便能出口成章。

秦昶知道虞莜的聪明远在常人之上,平日解闷的棋谱能倒背如流。

甚至连老医师都没听过的药材,她亦能挥洒自如默写出来,但他绝不相信,她能把地形舆图也记得一处不错。

他从十二岁上开始学习舆图,山川地势的方位及走向,在图纸上按等比扩缩,这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

如单北殊那种打了二三十年仗,这才从头开始学的人,初上手亦是倍感困难。

他当初少了这份从军经验,学起来更是事倍功半。

《水经注》他全篇研读过,绘图手法独具一格,与军中所用舆图又有不同,每章更有大量蝇头小字的标注,便是他,也花费整整一年的时间,才算啃透嚼通,用到时,还须不时拿出来对照。

秦昶无从想象,在武昭宫都会迷路的虞莜,这样一个路痴,如何能仅凭记忆,画出缺失的水图。

一开始,他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惊和钦佩,看着她在窗边和案前来回走动,每次远眺过后,埋首纸间,不多时,纸上便出现一小片并不连贯的图形。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那双秋水般的杏眸,渐渐布满血丝,口唇翕动着喃喃不绝。

秦昶的心像被重物狠狠击了一下,猛然间醒悟过来,上前阻住她的去路。

大手捧着她的脸凝视一瞬,顾不得心中的不解和难以置信,强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闭眼,不要看了。”

“别闹。”虞莜被打断思路,双耳嗡鸣不绝,不耐烦地推开他,“我快画完了。”

“嬿嬿,我不要那张水图。”秦昶哀求,追到案前,看她坐下后即刻提笔,皓腕带着笔尖移动,图纸上纷乱的碎片被逐一连结起来。

“嬿嬿,别画,不要想……”

虞莜不理不睬,径自换了支朱笔,在边缘处疾书,一个个小字蹦跃出来,组成一大片腥红似血的注解。

在秦昶看来,这些字就似以她的心头血浇注而成,触目惊心。

“别写了!”

他低低咆哮一声,伸手来夺她的笔。

“阿昶。”虞莜笔端定住,抬眸间,腥红的眼尾缱绻如丝,染上一股热烈的妩媚,语调一如既往的缓和从容:

“既然我已经默出来了,你要做的,是好好利用它,别辜负我的心血。”

秦昶的手指颓然僵在半空。

他不知道她有这样的能耐,这件在世人眼中神奇到不可思议的本领,在他看来一无是处。

唯有心疼,疼到无以复加。

现下,他帮不上她,看着她忙碌地来回,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她到窗前,他也到窗前。

她伏案疾书,他便像个可笑的木偶,木然垂手立在一旁。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令他感到耻辱,恨自己无能,恨让她受苦。

最后一道线条在图上跃然显现,虞莜眼前纷杂,光怪陆离的色彩忽明忽暗,如同跳跃的烛火,燃至尽头,爆发出最为明灿的亮度。

“就是这里。”电光火石间,她落下最终一笔,嘶哑着嗓子说道:“阿昶,不必炸毁源头,震星雷可在此处辟开一道隙口,引密坨河转向……”

所有的亮度倏忽熄灭,她眼前一黑,语声戛然而止。

执笔的手缓缓翻过来,朱笔自指尖划落,带着一抹腥红坠在地上。

虞莜仰面而倒,被秦昶接在怀里。

守在边上的丰甯一个箭步上前,手里紧紧攥着药瓶,飞快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喂进虞莜嘴里。

塔下响起急促的金鸣,营地有紧急军情,秦昶只若未闻,低头死死注视怀里的人。

药丸服下后,她的面色有了明显的好转,却始终未醒。

鸣金愈加紧迫,他始终不为所动,丰甯忍不住催促,“诶,你去看看啊,我在这儿守着她。”

秦昶依旧埋首,如同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丰甯看了眼案上那张图纸,上面红色的标注如鲜血般红得刺目。

“难道你要辜负她的心血?”她出声质问,随后和缓了语气,“上次在东哨塔上,她一个时辰就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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