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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虽然不太相信他会打自己,但温梨笙还是下意识看一眼谢潇南的肩膀,正好右手边的外袍是褪着的,雪白的衣袖隐隐能看到他臂膀的轮廓。
藏着勃发的力量。
温梨笙小声说道:“少爷,你别吓唬我,我真的不禁吓。”
正说着,旁边站的男子突然笑出声来,爽朗的笑容传得老远,温梨笙微微侧身看去,就见男子有四五十岁的样子,胡子一大把还编了辫子,身上穿着哈月克族的衣袍但又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上面的纹理图样更为繁琐和华贵,头上不知戴的是什么冠嵌了红宝石。
这男子应该是很有地位的。温梨笙暗暗猜测。
就见他笑完之后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你们梁人说话真是有意思。”
他会说梁族语言,并不熟稔,但温梨笙听得懂。
因着不知道他的身份,温梨笙不敢贸然搭话,就老老实实的站在谢潇南身边。
谢潇南的视线从层层叠叠的云朵缓慢的往下挪,看得很认真,温柔的风吹过他的脸,将他发辫上的那枚铜钱似的东西拂动撞在兽牙上,声音清脆,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静谧。
生长在皇城里的小公子,见惯了繁华荣盛,肯定也没看过这般巍峨壮阔的落日之景吧。
温梨笙看了一眼渲染半边天的红霞,又悄悄咪咪的跟他咬耳朵:“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谢潇南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目光忽而眺望到远方,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心情颇为不爽的微眯眼睛。
温梨笙也顺着方向看去,就见几乎是在视线的尽头,有一些斑斓的色彩和模糊晃动的人影,像是另一个生活的部族,再多的她就看不见了。
“啊,他们竖旗了。”旁边戴红宝石的男人说。
“什么旗?”温梨笙这次没忍住,问他。
男人说道:“我们这些生活在萨溪草原上的部族,大都依附于梁国,所以在营地驻扎的时候会竖起梁旗,但是有些部族不是,前方驻扎的是巴萨尼族,巴萨尼尚是独立部族,十分厌恶梁人。”
“萨溪草原,是梁国境内吧。”温梨笙道。
“在梁国征收之前,这里是自由的。”男人道:“所以巴萨尼族至今都是竖自己的族旗,并不承认依附梁国。”
温梨笙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看,依旧是很模糊,心知这事可大可小,但若是报给上头追究下来的话,依旧可以标榜为谋逆。
但萨溪草原太大了,这里生活的部族很多,梁氏皇族不会有那么多闲心来管这里的。
想到此,她偷偷瞄了一眼谢潇南。
不知道这位后来直接举着谢字旗造反的大反贼,是不是在这个时候就起了谋逆之心呢?是不是后来也与这些部族有联手呢?会不会前世他到了这个草原之后,就已经与那些部族建立了联系?
谢潇南的神情很淡,除了眼底隐隐流露出的讥讽,几乎看不出别的什么,那是温梨笙完全猜不透的神色。
正想着,谢潇南眼风一扫:“贼头贼脑的偷看什么?”
温梨笙忙堆起笑容:“偷看少爷的绝世容颜。”
“你知道那些油嘴滑舌的人在奚京是如何惩罚的吗?”谢潇南微抬下巴。
“不知。”温梨笙愣愣道。
“奚京望族都会在家中豢养鹰,将那些喜欢耍嘴皮子的下人拔了舌头喂给鹰吃。”谢潇南目光从她的唇上滑过,语速缓慢道:“不管是多长的舌头,海东青一口就能吞掉。”
温梨笙被吓了一跳,惊道怎么在奚京耍嘴皮子也算犯法了吗?
而后又想,这里没有鹰,总不会吃她的舌头。
这个想法刚落下,一声鹰的长啸从远处传来,尽管距离很远,也依旧传进了温梨笙的耳朵里,她霎时抬头看去,就见落日云层之中有几只黑点盘旋,在空中飞翔了一会儿后朝着这边来。
仅仅几个眨眼间,那东西就飞近,这才让温梨笙看个清楚——是几只黑白羽相间的鹰。
温梨笙的第一反应是闭紧了嘴巴。
“是巴萨尼族的猎鹰。”红宝石冠男人仰头看着,语气沉重道:“天要黑了,我们先回去吧。”
温梨笙朝天际看了一眼,那轮没有任何掩饰的红日,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半个苍穹盖上一层朦胧,夜要来了。
她收了伞,将挂在臂弯的赤红外袍穿在身上,走在谢潇南的身旁。
一片绿芒芒的草地上,温梨笙与谢潇南的红色衣袍显得尤其显眼,还没走回营地就被人看见,随后几个人快步迎上来,冲着红宝石头冠的男子行礼,说了一句族语。
那男子与人交谈两句,便转头对谢潇南道:“小公子,我要先去处理一下那些猎鹰,你请自便。”
谢潇南却道:“我也一同去看看。”
男子应了一声也没管其他,加快了脚步往前而去。
这人约莫是族长一类的地位,路上的人见了他都要冲他行礼,一路行至了营帐密集的地方,就听见惊呼声传来,那几只猎鹰在空中盘旋飞舞,时不时降低高度,下方几个人拿着长棍驱赶。
猎鹰都是经过训练的,显然不惧怕长棍。
妇女和孩子都躲回了营帐中,外面站着的大多是高大强壮的男子。
温梨笙仔细瞧了瞧,忽而觉得有些疑惑,她向谢潇南问:“那些鹰的嘴巴看起来也不大啊,真能吞下一整条舌头吗?”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谢潇南瞥她一眼:“你可以量量你的舌头和鹰喙哪个长。”
她依言吐出舌头,突然想起来自己会一个绝活,当场就想显摆:“我的舌尖能舔到鼻尖呢。”
谢潇南收回视线转过头,拒绝再与她交流。
正当她摇头晃脑想用舌尖去舔鼻尖的时候,头上的金簪在余晖下折射出光芒,吸引了一只盘旋的猎鹰,它方向一转猛地朝温梨笙扑来。
温梨笙余光看见猎鹰飞快的靠近,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鹰来吃她的舌头,于是立马捂上了嘴后退,下意识缩在谢潇南的身后。
来不及思考的一瞬,只觉得他背后是安全的。
猎鹰快要接近的时候,忽而一支长箭飞来,直直的射穿了猎鹰的身体,只听一声凄惨的哀鸣,那只鹰扑腾着翅膀掉落在地上,血洒落一地,再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落到面前温梨笙才发现,这只猎鹰非常大,两翅展开抵一个成年男子的手臂。
周围的人很快围上来,议论声不断,闽言也在其中:“姑娘你无事吧?”
温梨笙摇摇头,刚想说话,就见先前那个被称作索朗莫的男子拨开人群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柄简易长弓,浅色的眼睛盯着她。
索朗莫个子很高,身上的肌块十分明显,站在人的面前很有压迫力,这种人若是在沂关郡的街上走,是没人敢挡路或者上前搭话的。
他说了一句哈月克族语,闽言便道:“索朗莫说是你头上的金簪引来了鹰,这几日巴萨尼族一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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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寻我们的麻烦,为了安全你的金簪还是暂时收起来比较好。”
温梨笙连忙拔下了金簪,半个身子一直藏在谢潇南的身后,抬眼一看,就见谢潇南并未关注眼前的人,而是仰着头看着天上盘旋的鹰,忽而问道:“这些鹰为何盘旋不走?”
“是巴萨尼派出来骚扰我们的。”闽言的脸上出现担忧的神色:“前两次我们只是驱逐了它们,这次射死一只,只怕要被他们当做理由寻事。”
温梨笙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抱歉啊。”
闽言摇头:“与你无关,就算不是你,猎鹰也会攻击其他人,只是前几次没那么凶猛,若是方才索朗莫不出手,你的头皮会被猎鹰抓掉一块。”
温梨笙听得头皮发麻,一转眼发现索朗莫还在盯着她,不由觉得奇怪,便问闽言:“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闽言扬起一个促狭的笑:“他啊,大约是没见过你这般标致的梁族姑娘。”
温梨笙害羞的笑了笑:“是吧,我也觉得我这张脸在沂关郡是数一数二的。”
谢潇南看着她,而后诚心的发问:“你能偶尔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吗?”
温梨笙啧了一声,嗔道:“少爷,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如花似玉的貌美姑娘呢!我怎么不正常了?”
谢潇南竟然莫名其妙的与温郡守感同身受了。
两人正旁若无人的说话间,族长也走了过来,对谢潇南道:“猎鹰已被驱逐,我的族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给二位压压惊。”
谢潇南对着这人,倒是很客气:“有劳族长。”
温梨笙方才吃了东西,现在是不大饿的,但还是跟在谢潇南身后,屁颠屁颠的去见识哈月克族的丰盛晚膳。
族长的营帐比一般营帐要大得多,里面很宽广,摆了一张拼接的长桌,一道道菜被陆续端上桌,空中还有一股很浓郁的酒味儿。
桌上是几个族中很有地位的男人和几个年轻的女人。女人穿着单薄,手腕脚腕都串了挂着银铃的首饰,分别坐在男人的身旁。
按照哈月克族的规矩,温梨笙这身份是不能上桌的,但她向来没有作为下人的意识,所以见谢潇南落了座之后,也紧挨着他坐下。
抢了族长给谢潇南安排的年轻姑娘的位置,那姑娘愣愣的站在旁边,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喊温梨笙,最后横权片刻,选在谢潇南的另一边坐下。
于是桌上的其他男人身边只有一个女伴,谢潇南有两个。
温梨笙倒没注意这些,而是把桌上的菜都看了一遍,发现哈月克族的人烹饪方式很简单,有一种接近原始的方法,几乎都是大块的肉,配上一些馕饼果蔬,不过也有阔叶包裹的白米,虽然不大饿,她却想尝尝那些味道。
族长动筷,桌上的女人便同时给身边的男人倒酒。谢潇南面前的酒樽摆在温梨笙的左手边,她极有眼色的掂起酒樽。
这里的酒光是闻着味儿就十分浓辣,与郡城里的大不相同。
郡城的酒花酿的香,果酿的甜,米酿的味道醇厚,而这里的酒却是有一种非常霸道的气味儿,单是闻着就冲鼻,温梨笙出于私心,只给倒了半杯。
族长说了两句客套话,桌上的人一起举杯,一口气将酒闷了。
谢潇南也是从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一入口眉头就微微皱起,但情绪并不明显,很快被掩盖过去。
接下来就是吃饭,桌上只有谢潇南和温梨笙的面前有筷子,其他人都是直接上手抓的。
所有女人都只给身旁男人布菜和倒酒,只有温梨笙一人拿起筷子就把肉夹进了自己的盘子里。
约莫是很不合规矩,有几人不赞同的看她一眼。
但谢潇南尚没有说什么,旁人自然也没资格教训她。
肉块太大,用筷子就十分不方便,也使不上力,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学桌上的其他人一样用手抓着吃,只啃了两口两手就全是油渍,倒是难得的专注。
只是要时时注意谢潇南的杯子,若是喝完了她还要继续倒。
谢潇南并不喜酒,更何况是这样烈的酒,若非族长举杯,他则一口不喝。饶是如此,还是喝空了一杯,等温梨笙倒完之后他再拿起,只觉得杯身十分滑腻,松开一看才发现杯身尽是肉上的油渍。
再一看,温梨笙已经糊了满手。
他一把扣住温梨笙的手腕,没好气的低声问道:“你不会使筷子?”
温梨笙无辜道:“筷子夹不住。”
他看一眼盘中被身旁女子撕成一条条的肉,又看了看温梨笙盘中成块的大肉,思索片刻从怀中拿出灰色的流云锦帕扔给她:“把你的爪子擦干净。”
“可是我还没吃完。”温梨笙犹豫道。
她自己是有帕子的,只不过换衣裳的时候没带在身上,本打算吃完了出去再洗手,却没想到身旁的人忍受不了了。
谢潇南将左手边两盘被人撕好的肉条放到温梨笙,引得一直忙着给他撕肉的女人伸头看了温梨笙好几眼。
谢潇南道:“吃不完我就给你镶金牙。”
温梨笙一下子就听懂,温府那条街的街头住着一个王员外,前年跌了一跤摔掉了两颗牙,然后打造了金牙镶上去,一咧嘴笑比和尚的脑门还亮,十分晃眼。
她赶忙用锦帕擦手指:“不饿了不饿了,我不饿了。”
勉勉强强把手上的油腻擦去之后,温梨笙盯着面前盘子被撕好的肉条,上面撒满了她往日没见过的调料,一股果木香若隐若现,她咂咂嘴,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塞嘴里。
入口时果木香充满口腔,伴着肉香融化在舌尖,但这块肉韧劲十足,她反复嚼了许久,直到肉中汁水被吸尽了也没能吞下去。
接下来就是越嚼越柴,以至于后来一整块完全没有水分的肉块被她咽了好几下也没能咽下,打眼瞟了桌上的一圈人,她只好悄悄弯腰把那块嚼得又柴又硬的肉干吐到了锦帕里,然后飞快的包起来,以为没人发现。
谁知一抬头就看到谢潇南正面无表情的看她。
“我会赔你一条的。”温梨笙赶在他发难之前率先开口。
其实谢潇南多少有点理解她,因为端给她的两盘肉里,其中有一盘肉确实难嚼难咽,所以他一筷子没动,温梨笙就是点子背,第一筷子就选到了难以下咽那盘。
而且这锦帕递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打算要了,只是听到温梨笙这话,他低声问道:“流云锦是皇族特供,你如何得来赔我?”
温梨笙眼神漂移,在谢潇南的盯视之下,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先前你用来塞我嘴巴的那条锦帕,我让人在梅家找了回来,上面的血迹也已经洗干净了,我可以把那条……”
剩下的话没说,但谢潇南已经明白了。
这敢情是拿他自己的东西赔给他。
他一下就气笑了,一把捏住了温梨笙的两颊,将她拉进凑到脸前,低沉着声音道:“温梨笙,这里只有我能带你回郡城,你要是气死了我就回不去了,知道吗?”
温梨笙忙不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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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敢气您啊。”
两人的小动作惹来其他人的主意,族长笑着道:“小公子的这个侍女瞧着也真是机灵可爱,不知年岁几何?”
谢潇南上哪知道去,顿了一下没答上来。
温梨笙便主动道:“十六了,还没过生辰。”
族长摸了一把胡子,忽而意味深长道:“倒是与我儿年岁相当。”
说着他目光指了一下索朗莫,温梨笙抬眼看去,才发现这人坐在她对面,那双眼睛正正盯着她,非常专注。
年岁相当?
这人看起来有二十好几了,膀大腰粗的!
接下来话题又转移到别处,没人再注意这边,索朗莫却还是一直盯她。
这多少让温梨笙有些别扭,她已经没有了吃饭的兴趣,更何况这群大老爷们喝酒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于是有些按捺不住的躁动。
谢潇南见她一直不消停:“扭什么,吃完了就出去。”
温梨笙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喜滋滋的道了声告退,便退了餐桌离开了营帐。
一出去才发现天完全黑了,繁星仿佛悬挂在头顶一般触手可及,营地四周搭了火石堆,燃着非常旺盛的火焰,把周围照得亮堂。
阿茶就守在边上,见她出来了十分高兴的迎上来,用着刚学的梁语蹩脚道:“沐浴,沐浴?”
温梨笙懂了她的意思,冲她点点头。
阿茶就带着她去了帐中,然后亲自给她烧了一大桶热水,身量虽然还没有温梨笙高,但一下能挑两桶水,让她颇为惊叹。
她也想去帮忙,但被阿茶拂手挡开,口中是她听不懂,但充满热情的话。
温梨笙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跟这小姑娘说,但由于语言不通,实在无法沟通,脱衣的时候她顺手把金簪放在桌上,而后发现阿茶眼神总是忍不住的看向金簪。
温梨笙心念一动,便把金簪塞进她手中:“送给你,多谢你这两日对我的照顾。”
阿茶连连摆手,不肯接,向来壕气的温梨笙不甚在意:“拿去吧拿去吧,这玩意儿我多得是。”
去贺家送寿礼的时候她戴了一堆,但那天晚上遭遇了袭击,匆忙之下她其余的东西全落在了贺家,若是都戴上的话,此刻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所有东西都送给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见推脱不了,阿茶便激动的说了一大串话把金簪紧紧攥在手里,温梨笙也手脚并用的比划着勉强与她交谈了两句,也不知道意思有没有传达,而后才泡进了满是热水的桶中。
热水消弭了她身上的疲惫与黏腻的汗,洗净污秽后,温梨笙如焕新生,只觉得身上每一根筋骨都无比舒坦。
洗完后温梨笙本想和阿茶一同帮忙把桶里的水清理了,结果阿茶收了她的金簪后更加卖力,压根不让她碰,她只好在营帐外瞎溜达。
草原的夜晚比白日要清凉许多,没有夏日里的那股子躁意。
哈月克族人似乎很少见到外来人,加上温梨笙身高与族中的女性相比都算是娇小,皮肤白嫩模样貌美,更惹得周围的人侧目,甚至上前来与她说话。
但由于语言不通,温梨笙是一个字都听不懂的,一路上尴尬的笑着。
最后闽言匆匆找来:“可算找到你了,快随我来,你家少爷寻你呢。”
一见可以脱困,温梨笙忙跟上她,穿过几个大帐,就见有一个帐前站着四个身条纤细的女子,手里正端着东西守在帐外等着。
温梨笙一到跟前,闽言就从其中一人手中接下方形托盘递给温梨笙。
盘中叠着整齐的雪白布巾,还有香胰子和几个瓶罐装的不知名东西,还没等她看清楚,剩下几人就把手里的盘子架在上面,她手上的重量一下子沉了。
闽言撩开帐子道:“进去吧。”
她狐疑的看了几人一眼,端着东西进帐,刚一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白雾迷了眼睛。
她眨眨眼,闻到空中有股草木似的香气,帐中热气腾腾,隐隐约约透着光。
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前方有一个大木桶,桶中坐着一个人露出十分白皙的臂膀,双臂半搭在桶边上,背上和臂膀结实的肌理蒙上一层水汽,是那种一看就很有力量的身体。
这么白的皮肤,一眼就认出是谢潇南。
温梨笙脑中“嗡”一声响,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让她来伺候谢潇南沐浴净身的,虽说她现在的身份是侍女不错,但她可没有伺候人的经验。
正站着踌躇的时候,谢潇南侧脸:“你还要站那多久?”
升腾的热气将他的面容掩得朦胧不清,隐约看出俊俏的轮廓。
温梨笙硬着头皮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的矮桌上,低声道:“少爷,我把门外的几个女子叫进来伺候你吧?”
谢潇南的头往后一仰呈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说出的话也带着懒懒的腔调:“我不喜生人近身。”
“可是我……”
“过来。”谢潇南不容拒绝的命令。
温梨笙只好抓起一块布巾走过去,到了近处才看见他耳根脖子有些红晕,眼眸懒散的垂着,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
他喝醉了。
温梨笙心想。
谢潇南扭了一下脖子,肩胛骨发出“咔”的一声响:“给我擦背。”
他的皮肤白得晃眼,水面上全是热气散出的白雾,什么都看不见,温梨笙咬着牙将布巾往旁边的水盆里浸湿,然后沾着热水覆在他肩膀上,不敢使力的轻轻擦着。
谢潇南不满意的皱眉:“你晚上不是吃的挺多的吗?”
温梨笙闻言,只好在手上加重了力道,狠狠擦了几下皮肤上就泛起一阵红。她将谢潇南的肩膀脖子,甚至耳后根都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头一回这样伺候人,生疏的手法中带着吃力,不过谢潇南倒是没挑什么错处了。
他的脖子上带着一个黑绳编的东西,坠在胸前,温梨笙伸脖子看了两回,没看见戴的是什么。
能让世子随身不离的戴着,想必是极贵重的东西。温梨笙知道,她温家虽然钱财万贯,挥霍无度也败不光家产,但要是与那些名门望族的相比,奢侈程度是远远不及的。
有时候一个小物件的价值都超乎想象。
温梨笙忍住了窥探的欲望,擦拭的时候手指按在谢潇南的皮肤上,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度后又匆忙把手缩回,干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热意上头。
这一趟出门,又是跟男子同榻而眠,又是给男子擦背,这传出去倒是真正的名声尽毁。
不过温梨笙向来也对名声没什么在意的,况且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谢潇南肯定也是不会往外说的,这让她稍稍有些放心。
正当她卖力给谢潇南擦背的时候,就听他忽而开口:“方才哈月克的族长向我讨要你。”
许是喝多了酒,他说话的腔调变得懒懒的,竟显得十分撩人好听。
温梨笙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震惊道:“还有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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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用谢潇南说,她就已经猜到那族长的用意了,不过就是想给他儿子讨个媳妇。
她现在的身份是谢潇南的婢女,所以即便是在她身上动了心思,也根本无需来告知她,只需跟谢潇南商量就行,若是谢潇南点头,她明日就不可能离开这里。
想到这,她有些心慌,俯低了身子凑到谢潇南的耳畔便,用极轻的声音道:“世子爷,你没答应吧?”
谢潇南这会儿没了距离警戒,听见她的声音就在耳朵边也并不闪躲,而是微微抬头,耳边就轻轻擦过她的鼻尖,却没有说话了。
温梨笙也连忙后退了些许,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想法,一时之间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
应该是不会答应的,毕竟她还有个在沂关郡当郡守的爹,并非真的是他婢女,他是没有权利决定她的事的,尤其是这种大事。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他真的点头了,那明日她就会被强行留在这片草原之中,然后随着他们游牧迁地去了萨溪草原的任何一处地方,到时候就算是想要逃走也没有半点办法,到时候谢潇南回去再把她的失踪嫁祸给贺家,那谁也不会,也不敢追究到她头上。
他把这事说出来是为什么?询问她的意愿吗?
谢潇南若是拿她做人情怎么办?
他是这样的人吗?
温梨笙并不了解他,不敢断言。
房内静谧的时间里,她的念头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来,最后实在是手累得不行了,她气喘吁吁,郑重其事道:“少爷,我觉得你该起来了,再泡当心晕桶里。”
谢潇南嗯了一声。
温梨笙把布巾搭在桶边后退了好几步,站着不动了。
谢潇南等了片刻,见她还直愣愣的,便转头看她:“转过去。”
醉后的谢潇南仿佛褪了一身的冷然,眸中也没有迫人的气息,像一只餍足困倦的白狮,神情越发不加掩饰了。
他平日里虽不喜生人近身,可出门在外,这些小事本来还是能够忍受的,但许是今晚喝得多了些,他有些任性,愣是让几个服侍他沐浴的侍女一直站在帐外,等着温梨笙过来。
那双蒙了雾气一样的眼睛看着温梨笙,像墨色的古玉,漂亮的不可思议。
温梨笙顿了一下,耳根一热忙转身面壁去了。
身后响起水声,约莫是谢潇南出了桶,外面突然传来了扬胡高歌,盖住了屋中细碎的声音,须臾后谢潇南开口:“明日起早点。”
温梨笙听他说话,以为他已经穿戴好,一转身却见他正披着上衣,精瘦的胸膛毫无遮挡的映入眼中,她看见谢潇南脖子上戴的,正是先前那个被她误打误撞抢到的紫玉。
盘起的头发散下来,浓重的墨色仿佛成了雪白衣衫的点缀,两极分明的颜色一下就印在温梨笙的脑中。
谢潇南神态自若的合上衣襟,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扣着盘扣,一抬眼看见温梨笙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他双眉微皱,刚想说话,就见温梨笙的鼻子忽而留下一抹鲜红。
温梨笙也第一时间察觉了,她往鼻子下抹了一把,手指头上都是血色,她吓得魂飞魄散:“完了完了,我就说我自打进来就感觉不太对劲,心跳加快头脑发热躁意难忍,你果然给我下毒了!”
她一把用衣袖捂住鼻子,喊道:“可恶啊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都没有防备!是不是这空中的香气,还是你沐浴的水?到底是什么毒?!”
谢潇南:“?”
第32章
“元阳大补过盛,气血太足,无大碍的。”这是闽言给温梨笙看诊过后得出的结论。
温梨笙起初有点不相信:“你再仔细看看,我觉得身体不大舒服。”
闽言细心询问:“姑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她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心跳的特别快,整个头脑都发热,有一股躁意盘在心底。”
闽言道:“确实是因为你气血过盛呢,若是姑娘不放心,我可以让阿茶给你泡些下火的茶水喝喝。”
温梨笙这才大松一口气,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我又中毒了呢。”
“这两日给你吃的补药太多了,加上我们这里的吃食性热,你可能也有些吃不惯。”闽言起身往外走。
温梨笙也跟在她身后,点点头道:“确实有些不大习惯,不过明日就要回去了,所以也别让阿茶泡茶了吧。”
闽言听闻停下脚步,站在帐门边,像是斟酌了一下,再开口:“姑娘可愿意留下来?”
温梨笙讶异的抬眉:“什么?”
“索朗莫很心仪你,族中的女孩都惦记着他,但他向来没有看入眼的,这次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人……”闽言试图劝说她:“我们也都很喜欢你,若是你愿意嫁给索朗莫,日后就可能是族长夫人,地位也不一般。”
温梨笙听这一番话,简直要震惊了,心说这些人对婚事也真是随便,今日傍晚她才与那个叫索朗莫的人见第一面,晚上这会儿就说要娶她了。
她一时片刻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直接拒绝的话,太驳人面子了,哈月克族的人热情好客,也细心照料了她昏睡的这两日,于她来说等同救命的恩情。
可若是委婉说辞的话,这些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吧,毕竟族长问完闽言又问,搞不好一出门又撞上索朗莫本人前来求爱。
温梨笙头疼了片刻,而后道:“多谢垂爱,只不过我已经成亲了,恐怕不能够留在这里。”
闽言听后却是勾唇一笑,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是你少爷吧?”
温梨笙惊得脸变了色,正要说话,闽言却接着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与那公子的说话神态根本不像是主仆关系,加之今晚的送行晚宴你就坐在他身旁,哪有主仆在外会同坐一桌用饭的?”
竟然分析的很有道理!
温梨笙诧异于闽言的细心:“不是,我与他就是单纯的主仆关系。”
闽言却意味深长的挑眉,明显不相信:“没关系,你不必觉得害羞。”
温梨笙想解释的更清楚一点,但又觉得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不管他们怎么误会,只要离开萨溪草原,这些消息就传不回郡城,谁也不会知道。
于是她点点头,装出害羞的表情:“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闽言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撩开帐门出去。
温梨笙在房中站了一会儿,觉得要去再找一回谢潇南,不能在他那里露馅了,谁知刚一出去,就看见闽言和索朗莫站在边上,不知道正在说什么。
见她出来,索朗莫两步上前来,高大的个头像是整个将她笼罩似的,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温梨笙下意识挣扎,他力道却很大,扣住了手腕不松,很快手腕就传来疼痛的感觉,闽言赶忙上来阻拦。
索朗莫有些生气,与闽言争执起来,两人就在她面前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话,她又挣脱不开手腕的桎梏,顿时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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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也上来了:“都闭嘴!”
两人被她一吼,便停下了争吵看向她。
温梨笙握拳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对闽言道:“闵姑娘,麻烦你把他说的话告诉我,由我来跟他交流。”
闽言按了按脾气,说道:“我告诉他你已经有了夫君,不会留在这里,但他却说并不介意你嫁过人,还说小白羊是没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你的美丽只有留在这里才会被守住。”
“小白羊?”温梨笙不理解。
闽言道:“前日你与你夫君被阿茶带回来的时候,族中人打趣说你们就像是误入狼群的小白羊,不过并没有恶意,你不要介意。”
温梨笙摇摇头,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没有恶意。的确在这个人人都晒得黝黑,男女都身强体壮的种族里,她和谢潇南不曾受风吹雨打的皮肤显得非常娇贵,透着一股子文弱的气息。
温梨笙对闽言道:“麻烦你帮我转达,大梁的女人不事二夫,对夫君从一而终,我这辈子只会有一个男人,请不要用这种方式折辱我,况且我夫君在郡城中有些地位,即便是文弱,保护我也是足够了。”
闽言眼中有些动容,转头把话转达给了索朗莫,听了这番话之后,索朗莫像是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深深的看了温梨笙一眼,转头离开了。
闽言抱歉的笑笑:“姑娘见谅,索朗莫年岁尚小,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向来都是这样直接,但他本心不坏。”
温梨笙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桃花债也是头疼的很,疲倦的摆了摆手,道了声无事便往她睡觉的帐中走,手搭在帐子上的时候忽而想起,若是索朗莫还没有放弃怎么办?会不会趁着半夜无人悄悄闯入她的帐中来?
这营账也没个门锁什么的,更没有守卫,谁都能轻易进来。
越想越觉得不安全,温梨笙并不是想用恶意去揣度别人,但毕竟出门在外,防人之心是不可无的。
她忽而又记起方才给谢潇南擦背的时候,他提出了族长要讨要她一事,心念猛地一动。
难不成谢潇南说那句话,并不是为了询问她的意愿,而是旁敲侧击的告诉她,有人在打她的主意,让她提高戒心?
越想越觉得心惊,温梨笙方向一转,直奔谢潇南的营账去。
帐中点着灯,谢潇南还没睡。
她小心的撩开帐子探进去一个头,贼头贼脑的左右看看,就见他正坐在左边的矮桌旁,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桌上的一盏烛光将他的面容拢上暖色,帐中还有四盏落地长灯,将周围照得很亮。
谢潇南都没抬头,就知道是她,一开口轻淡的语气带着嘲讽的意味:“你的毒医治好了?”
温梨笙想到不久前她还大声指责谢潇南给她下毒的场景,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讪笑了两声摸进了帐中,找话题聊:“少爷,外面的人都在唱歌跳舞好不热闹,你不出去看看吗?”
方才她在边上看了两眼,哈月克族人不论男女老少皆围着石头搭建的火堆载歌载舞,在一轮明月下肆意欢唱,跟过年似的。
“他们已经唱跳了两个晚上了。”谢潇南看起来对那些热闹一点不感兴趣。
温梨笙哦了一声,原地站了一会儿,见谢潇南并没有把她赶出去,于是胆子大了些,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边上。
而后蹲下来,两只手搭在矮桌边,撑着往前一倾,就见他面前摆着的是一张地图似的东西,谢潇南正看得仔细。
温梨笙打小混在江湖堆里长大,对地图这一类东西很是警惕,下意识以为是什么机密的东西,于是惊了一下连以为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忙捂住眼睛道:“少爷你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谢潇南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一下就看见她手腕上有两个指印,在白嫩的皮肤上十分显眼,他复又低下头,看了片刻,才开口问:“族长的儿子找你了?”
温梨笙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把手掌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眼睛,点点头气愤道:“那个人还真想让我留下来,我找不到适合的话推脱,于是就说我已经嫁人了,但他竟然说不介意我嫁过人,真是脑子有病!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谢潇南却不以为怪:“在哈月克族,父妻儿继的事也不是没有。”
温梨笙完全理解不了,但身在别人的地盘,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小声道:“这简直是乱了伦理常刚。”
难怪这些人一直在萨溪草原上生活,以他们主要的理念,恐怕很难融入梁国里。
想了片刻,温梨笙又往前凑了凑,斟酌着语气道:“不过我说我嫁人之后,闽言就把你误会成了我夫君……”
谢潇南听闻就皱起了眉头。
温梨笙见状赶忙找补:“当时情况比较复杂,我也不好跟她解释,然后就碰上了索朗莫于是干脆就将错就错了,况且咱们在阮海叶面前不也配合的挺好的嘛?明日就要走了,若是没人提起你就假装不知道呗。”
谢潇南嗤笑一声,懒懒道:“是女人说话男人别插嘴的那种配合吗?”
他酒后微醺,情绪散得很开,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无形的吸引力,温梨笙眼睛盯着他的侧脸,一时间没察觉自己的视线突兀,只是打着哈哈糊弄道:“世子爷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回去之后定会做牛做马报答。”
谢潇南没有应声,目光专注的看着地图。
温梨笙多少有点感觉到了,或许是因为有些醉意,谢潇南此刻的脾气好了不少,眉眼间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不显得冷漠了。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温梨笙也有点摸清他的脾气门路,只要他没有说不行,基本等同于默认了,于是她有点得寸进尺道:“我今晚……能睡这吗?”
谢潇南像没听见似的。
屋中安静了会儿,温梨笙又道:“我这么貌美如花人见人爱的,而且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武功,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又只认识你,这里的房子连个门栓都没有,太不安全了……”
谢潇南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挪动,听着她越来越离谱的话进了耳朵也没什么表情,忽而看见她的影子投在了地图的一角,左耳的玛瑙石耳坠光影正在地图上轻轻摇晃着。
他视线一停,而后将地图折起,不看了。
温梨笙的视线追着他起身,然后走向了里边的竹编矮榻,以为他还在考虑,正想再劝说一番的时候,就听他淡声道:“你睡地上。”
同意了!
温梨笙暗喜,忙站起来道谢:“世子爷您真是大好人!”
房中有一张矮榻,离地还不到一尺,是以睡地上和睡矮榻上是并没有区别的。
谢潇南见她小嘴叭叭个不停,又嫌她聒噪了:“不想睡在外面就安静点。”
温梨笙赶紧闭嘴,转头出去把自己的被褥和竹编的席子一块抱过来,在屋中左右看了看,十分蹬鼻子上脸的把席子铺在了竹榻旁边,心想着若是有谁晚上真的摸进来的话,谢潇南也能第一时间把她叫醒。
席子铺好之后,温梨笙站在边上看了看,忽而问道:“你若是夜间下床没看见我,会不会踩到我?”
谢潇南自然没有那么不长眼,但他往竹榻上一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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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声道:“嗯,能踩到,我能一脚把你踩死。”
温梨笙被他这一吓唬,连忙将席子往上拉了拉,给谢潇南留了下榻的地方。她老老实实躺好之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哈月克族人的高歌之声,在这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即便是在夜里,他们也能肆意的欢唱,根本无需担心打扰到别人。
若是在郡城里有人敢这样,早就被人抓起来了。
温梨笙其实也想去凑个热闹的,但她又害怕碰上第二个索朗莫那样的人,她实在是招架不住。
一想着明日就能回去了,她心里抑制不住的高兴。
本来是给贺家送寿辰礼的,谁能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竟然从贺家被抓到山上,又从山的那边逃到萨溪草原,幸运的是她一路走来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即便是几次面临着危险,也被保护的好好的。
温梨笙想到这,忽而一愣,将“保护”这个词反复在脑中琢磨着。
这一路走来,她身边只有谢潇南,虽说他们之前的几次碰面并没有多么友好的交流,但这几日确实都是谢潇南在保护她。
应该是因为她爹是郡守吧?若是换了别的寻常姑娘,他会不会一早就丢下了?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谢潇南已经入睡,翻身间半只手探出了竹榻,正正好悬在温梨笙的脸上,她目光一抬就看见修长的手指。
这手透着一股典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匀称而好看。
温梨笙又想,就这手能把她肋骨打穿?
想来想去终是睡意渐浓,她卷着身上一层薄薄的丝毯沉沉睡去。
这一夜睡得极好,没有任何声音将她吵醒,她甚至连那些人什么时候停了歌舞都不知道,一觉到天明。
温梨笙揉着眼睛坐起来的时候,两个哈月克族的侍女正在给谢潇南套外袍,他伸展着的双臂看起来很长,雪白的衬衣隐隐勾勒他臂膀的线条,属于少年的蓬勃之力即便是套着衣裳也无法遮挡。
房中很安静,两个侍女动作几乎没有声音。
温梨笙昨晚睡的时候没脱衣裳,所以起来之后只要套一件外袍就行,她穿好鞋子站到谢潇南身边时,正好见他将最后一个盘扣扣好,一咧嘴笑出白白的牙齿:“少爷昨晚睡得好吗?”
谢潇南许是刚醒不久,漂亮的眼睛里还余些困倦,片刻后才懒懒的开口:“去吃些东西,然后我们出发回城。”
温梨笙一听说要回去顿时高兴得想翻跟头,甩着赤红色长袍的袖子就蹦蹦跳跳的出了帐子。
外面天色尚早,一半的天还灰蒙蒙的,另一半却已经沾染了黎明的光,像是将巨大的天幕分割两半一样。清晨的风尚有些凉爽,空中尽是青草的气息。
她被人带领着前去洗漱,早饭也一并准备好,还是那个奶白色的甜汤和面食,另一个盘子里放着撕好的肉丝,比之前吃起来方便很多。
温梨笙正慢慢的吃着时,外面突然传来有人喊叫的声音,她刚塞进嘴里一块面饼,连嚼都没来得及就立马起身出去,想看热闹。
就见在营账边上的一块宽广的空地里,已经堆积了不少人。
这一块地方应该是哈月克族的男子习武操练之地,不仅地方空旷,旁边还摆了三排武器架,上面放了各种大刀长戟,其中一个武器架上插着一柄高杆旗,旗子黑底白字正迎风飘扬,上面一个大大的“梁”字。
温梨笙一边嚼着嘴里的面饼一边往人群去,由于站得并不密集,所以很轻易的就走到了前排,只见阿茶和两个女人站在其中,他们面前还站着几个身量高大的男女。
他们的衣服与哈月克族的不相同,身上大多兽兽皮做装饰,还戴着干花之类的装饰,温梨笙一下就想到了昨日闽言所提的巴萨尼族。
那几个男女长得很高,其中有个块头更是大的惊人,无袖的两臂能轻易看见隆起的肌块,看起来十分骇人。
温梨笙咽下面饼,觉得这种拳头,或许真的能一拳打穿她的肋骨。
这几人的面色都带着十足的挑衅,浑身上下写满了找茬二字,周围堆聚的人越来越多,也不见几人露怯。
闽言也循声赶来,看见温梨笙在边上站着,便走到她身边来小声道:“姑娘,你先会帐中避一避吧。”
温梨笙疑惑道:“怎么了?”
“巴萨尼族人来挑事,若是让他们看到你是梁人,只怕会针对你。”闽言担忧的朝阿茶的看了一眼:“你先回去,这里我们会处理好的。”
温梨笙很喜欢看热闹,本不想回去的,但闽言都这样说了,她也不能留下添乱,刚要转身忽而发现身后竟站着谢潇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站着。
她顿时乐了,后退两步站在谢潇南的身旁,凑过去义愤填膺道:“少爷,这巴萨尼族的也欺人太甚了,昨日放鹰,今日就派人来。”
谢潇南低眸看她一眼:“莫管闲事。”
“那咱们还走得了吗?”温梨笙小声问。
暂时肯定是走不了的,只能等哈月克人解决掉面前的事。
于是温梨笙也学着谢潇南双手环胸的姿势,站着看起热闹。
巴萨尼族打头的是个二十余岁的男子,粗眉宽鼻一脸的戾相,张口说了一句。
约莫不是什么好话,阿茶怒声回怼,结果巴萨尼的一女子推了一把,这一举动惹得阿茶身旁的女子大怒,厉声斥责。
忽而有一女人似乎看见了什么,一伸臂从阿茶的头上拔下个东西,扬起来道:“这不是梁人盛行的发簪吗?你们果然藏了梁人!”
温梨笙惊讶的挑眉,这人居然也会说梁语。
闽言看出她的惊讶,便解释道:“巴萨尼族并不游荡,一直生活在靠近群山一代,所以很多年前就开始跟梁人购置物品,他们会说梁语。”
“一边跟梁人买东西,一边厌恶梁人?”温梨笙问。
“很多年前梁国统一,收复萨溪草原的时候曾摧毁了很多草原上的种族,巴萨尼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们对梁人的仇恨一直延续。”闽言说道。
阿茶见金簪被抢走,顿时急眼了,冲上去要夺回,但因为身量差距过大,一下就被女人推到在地上,摔了个大跟头。
旁边站的几个年纪尚轻的男孩连忙将阿茶拉起来,却也不敢上前。
温梨笙这才发现,这周围站着的哈月克人大多都是女子,那些强壮的男人都不在。
那高高的女人扬着金簪道:“当初你们迁至此地,与我们族长约定了协议,不可私藏梁人,这又是什么东西?”
温梨笙又向闽言问了几句,这才了解了情况。
哈月克族养了许多牛羊,一直在草原上换地方生活,这次迁到群山旁正是巴萨尼一直占据的地盘边境,族群之间并不会轻易起冲突,所以在一开始两族就定下了约定,至今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除却巴萨尼偶尔来骚扰之外,都还算相安无事。
只是巴萨尼族容不下梁人,所以也不允许梁人出现在这一代。
闽言说他们这次来找事的原因是因为昨晚索朗莫射死了他们的一只鹰,所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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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的趁着族中男子都外出挑水时来挑事。
发现温梨笙送给阿茶的发簪,只是个意外。
但不管是不是意外,也确实是因为她和谢潇南,哈月克才在此刻遭受巴萨尼的挑衅。
之前阿茶带回了温梨笙和谢潇南后,哈月克人在明知道他们是梁人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收留,光是这份恩情,温梨笙就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正想着,索朗莫就带着两个年轻男人匆匆赶来,闽言见状也跟着上前,几人面对面一站,闽言质问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那边巴萨尼的几个男子也不知道相互说了什么,女人就突然用梁语扬声道:“只要你们交出私藏的梁人,这事便一笔勾销。”
而后她声音一厉,竟直接将手中的金簪给折断,扔在地上:“若是继续藏着,可别怪巴萨尼不给情面!”
她这话是说给温梨笙和谢潇南听的。
阿茶见金簪被折断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跪在地上将两半的金簪捡起来,哭声凄厉伤心。
温梨笙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要出声说话的时候,谢潇南却脚步一动,径直走出人群。
她也赶忙跟上去。
她和谢潇南有着很明显的梁人特征,在一群臂膀粗壮身量高大的人当中格外的显眼。巴萨尼几人一看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和娇俏姑娘,顿时露出不屑的笑容:“原来是两个迷路的羔羊,还以为是什么人物来了萨溪草原,能让哈月克这样相护。”
索朗莫也皱着眉,伸臂拦在谢潇南面前,示意他别再上前。
闽言也劝道:“小公子,不必理会他们的话,这里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等下族长会安排人送你们回去的。”
谢潇南却抬手制止了她的话,拂开索朗莫的手臂走到了巴萨尼几人的面前才停下。
这是一种随时就能动手的距离。
温梨笙害怕挨揍,落了半步在谢潇南身后。
他没有说话,温梨笙在此刻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她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半点不露怯,叉着腰冷哼了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片萨溪草原是梁国境内,一寸草地一缕清泉都是梁国的,你们若是真的那么痛恨梁国,也该搬到萨溪草原之外再飘扬你们的族旗。”
折断金簪的高个子女人怒道:“这片草原是自由的!根本不属于梁国!”
温梨笙用下巴指了指武器架上的大旗:“那这里怎么有梁旗呢?”
“不过是这群狗腿为了讨好梁人才做出这种丢人的事,若是我们族长早知道他们竖梁旗,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让他们留在这里!”那大块头的男子声音浑厚如钟,吼起来嗓门极大。
温梨笙觉得吵,她往后仰了仰头:“真是好笑,你们真那么有能耐,何不举反旗攻上皇城?还不是一群只会窝在自己三亩地里叫嚣的无牙野狗罢了。”
她的话说的不大好听,那大块头像是怒极一般,一伸手竟直接一个拳头打折了高杆旗,木头炸裂的声音传来,武器架也被打翻在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温梨笙被这声响吓了一跳。
挂着梁旗的杆子歪倒,往地上掉落。
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潇南却突然抬腿,一脚踹中了巴萨尼几人中打头的男子,落脚正中当胸。
这一脚可不得了,那男子只觉得千吨重的马车撞上胸膛似的,一阵剧痛来袭的瞬间,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还滚落了几步远,而后梁字旗正好落下,盖在了他身上。
温梨笙与其他人一样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整个面容突出“震惊”二字。
谢潇南出手太快,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被踹的男子已经被梁旗盖住,整个人晕死过去,半点动静也无。
就见他微抬下巴,仍是那股子倨傲的劲儿,声音里是不可违逆的命令:“把旗捡起来。”
温梨笙心尖一荡,侧头去看谢潇南。只见他俊俏的眉眼中冷霜尽藏,墨黑的眼眸半敛着,傲气而不羁。
谢潇南生气了,不是因为被叫做羔羊,也不是因为诸多的看轻与挑衅,而是因为这大块头折断了梁旗的旗杆。
她这才发现自己被哈月克的人误导,有着一个非常严重的误解。自小养在皇城里的小公子,皮肤是不经历风霜的白嫩,举止是读书人的清雅,但却并不是柔弱无害的小羔羊。
他不如索朗莫高,也没有大块头强壮,却有着上位者独一无二的野性和不可一世,那才是谢潇南。
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的谢潇南。
大块头见自己人被一脚踹得生死不明,当下也怒气,张开双手扑上来,想教训他。温梨笙见状连忙退后数步,生怕自己遭到波及。
她退到闽言身旁,就见闽言一脸惊色:“姑娘,你快劝劝你夫君叫他不要动手,会受伤的!”
温梨笙说:“我可管不了他。”
大块头一扑上来就要抓谢潇南的胳膊,却见俊俏的小公子一抬手敲在大块头的手腕处,第二下落在他的手肘上,大块头的脸上顿时出现痛色,而后飞快的用另一只手要去抓谢潇南的脖子。
谢潇南只微微朝后一仰就轻易躲过,紧接着一抬脚踢在大块的左肋骨,将人踹得后退数步。
仅仅两招之内,谢潇南半寸未动,大块头却退后好几步。
大块头极是不甘心,没曾想自己被一个少年打退,大吼一声扎了个马步运气,继而迈开腿两步跑向前,到了近处便双拳一起出,一拳攻其面一拳撞其腹。
谢潇南矮身而避,双手抓住大块的左臂一跃而起,整个人极其轻盈的跳到空中,继而身体一旋左腿弯曲,膝盖狠狠的撞在大块头的侧脸上,在空中转了个圈后再以右脚跟撞在他头上。
这两下打在头上,单是看着就让人惊心,饶是大块头看起来一副极是抗揍的模样,挨了两下后整个人就有些站不住了,往旁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片刻后他的右耳流出了血液。
如一朵旋在空中的红莲落地,谢潇南站在初升的朝阳下,旷野的风卷着他墨色的长发赤红的衣袍喧嚣不停。
大块头抹了一把耳朵的血,面目狰狞可怖。他身旁的几人也终于察觉大块头不敌面前的少年,便一并动手,同时朝谢潇南进攻。
看着这么多膀大腰粗的人一起围攻谢潇南,温梨笙心中也是一紧,下意识担心起来。
索朗莫见这情况,也想上前帮一把,却见谢潇南身姿轻盈动作干练,看起来好似躲不过他们的攻击,却总能够在拳头擦到身上时错身闪避。
巴萨尼族的人显然更崇尚力量,他们的攻击招式无比简单,所有的力道都击中于拳脚,所以横拳扫腿间,但凡被击中一下都是重创。
可谢潇南却明显是习武多年,每一个动作身法他都运用得极其熟练,甚至能轻松接下对方全力挥舞而来的拳头,分明是一双漂亮修长的手,轻轻在别人关节一捏,就这样将他们的手腕肩颈的关节错位。
很快地,几人的双臂皆被卸下,再也挥不动拳头,露出惊恐之色齐齐的往后退。
大块头见自己的伙伴皆落败,匆忙从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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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捡了一个掉落的武器,挥舞着铁打的大刀再次冲上去。
旦见谢潇南左脚后撤半步,锐利的目光盯着挥舞的铁刃,到了近处时忽而脚跟一旋侧过身,大块头一时没收住力与他错身半步,手腕就这样被拽住,强力施压之下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手臂就被折在面前,铁刃被调转方向贴在大块头的胸膛上。
下一刻谢潇南握拳抬臂,整个右手出拳,狠狠砸向铁刃。
只听“砰”地一声响,然后是凄厉的痛呼,大块头庞大的猛地飞起,断线的风筝一般砸落在地上,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铁刀也掉在地上,定睛一看,铁刃上有一个大坑,隐约能看出是个拳头的样子。
温梨笙眼皮一抽,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肋骨,回想起那一句“我隔着铁板能把你的肋骨打穿”。
她觉得谢潇南还是谦虚了,这一拳下来,根本不是断几根肋骨的事,可能会当场把她打死。
如此利落的动作,片刻间就把大块头打倒,周围的人爆发出痛快叫好的声音。
谢潇南走到大块头身边,一脚踩在他的后背肩头,捏着他的手腕将左臂拉起——正在这时哈月克族的族长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见状连忙出声道:“等等!”
话音刚落下,谢潇南手上一用力,骨头碎裂的脆生便传来,大块头又是一声惨叫,血液从嘴里流出来,沾染他半边脸,随着谢潇南的松手,那只左臂也无力的砸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铁刃,抵在大块头的后颈处,冷声道:“把旗捡起来。”
来挑事的一伙中,只剩下了方才折断金簪的女人,她看见刀刃架在同伴的后颈处,刀尖已被血染红,再不复方才的嚣张跋扈,尖叫着哭喊出声:“我捡,我捡!你别杀他!”
她像是腿软,仅仅几步的距离跑起来还踉跄着差点摔倒,将方才落在男子身上的梁旗捡了起来,折断的旗杆架在另一个武器架上,她解开自己的发带颤抖着双手将旗杆绑在上面。
一面黑底白字的大旗被风一卷,哗然绽开,上面的梁字在只有风喧嚣的旷野上,徐徐飘扬。
谢潇南眸光轻抬,望向那迎风招展的大旗。
他的长发被卷起来,纯粹的黑色与他皮肤的白相映衬,赤红的外袍翻动,黑眸中带着冷峻的朝气。
谁的话也不听,谁的面子也不给,他仿佛也成了这草原上自由的灵魂,是不受拘束的风。
闽言激动无比,突然大声的用哈月克族语说了什么,继而围观的哈月克人立即高举双手大喊。
温梨笙在一片喧闹之中看着谢潇南,有些怔然。
几个巴萨尼族人在欢呼声中狼狈而逃。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族长快步上前,并未计较方才谢潇南没有住手的事,反而是连连道谢,哈月克人对谢潇南也彻底改了个态度,先前是好客的热情,现在则是满满的恭敬。
温梨笙见众人将谢潇南围住,在原地站了许久也没有上前,而是转头到了坐在地上哭的阿茶身旁,蹲身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等我回去了再挑些好看的送给你。”
阿茶听不懂她的话,仍是哭着,两手各握着一截断了的金簪。
温梨笙叹了口气,忽而瞥见不远处的地上有个铜板似的东西,她走过去将东西捡起来放在手心里。
与铜板很相似,是外圆内方的,上面却刻着她不认识的字体,另一面则是一种没见过的花,比寻常铜板要小上一圈,像是很多年的旧东西,她记得这个是戴在谢潇南发上的,在方才的打斗中掉落。
“这是哈月克族人祖上所用的货币,后来草原被梁国收复后,我们就用梁银了,这些铜币就被当做一种装饰品,意为祖上的庇佑,是吉祥的东西。”闽言走过来,见她专注的观察手中的铜币,便解释了一下。
温梨笙将吉祥铜币握在手中,冲她笑道:“方才的事你们不用担心,等我们回到郡城之后,就会派人来解决的。”
闽言笑着说:“没关系,巴萨尼族不见得会动手,我们虽谦让但也不是任人拿捏,且在这里也住了三年多,是时候迁地了。”
温梨笙没再多说,她将手中的铜币收进衣兜里,说道:“日后见不到了,还真是挺遗憾的。”
“萨溪草原的每一缕风,都是你想见到的人。”闽言温笑着道:“族中的老人们经常这么说。”
两人边说边笑着,忽而那边的喧闹声小了许多,温梨笙望过去,就见隔了十几步的距离,谢潇南站在人群之中正偏头看她。
温梨笙对上他的视线,一小朵蒲公英似的绒白色小花被卷到风中,从谢潇南的侧肩飘过来,徐徐飞舞带温梨笙的面前,她心念一动,踮着脚一伸手就把小花握在了掌心中。
就听他道:“走了。”
温梨笙攥着小白花,笑嘻嘻的跟上去:“来啦!”
她追赶了几步,并肩到谢潇南身旁,低声问:“少爷,你不是说不管闲事的吗?”
谢潇南却说:“这不算闲事。”
第33章
从萨溪草原返回沂关郡,最近的路程就是穿越一座座连起来的高山,但山中野兽居多,且盘踞着不知名的山匪团伙,以及猎户们设下的陷阱等等,危险因素太多。
所以温梨笙和谢潇南的路线则是乘舟穿过环山的河流,然后到达山边的乡镇,再一路回郡城。
他们只带了一些哈月克族的饰品和食物,再多的东西谢潇南就不让带了,说麻烦。
路上由两个男子和闽言陪同,索朗莫本来也想跟着,但温梨笙躲在谢潇南身后一直小声道:“快想办法快想办法。”
最后谢潇南被念叨的烦了,开口回绝了索朗莫的跟随,他击退巴萨尼族的几个人之后,在哈月克的地位飞升,所有人见了他都十分尊敬,就连索朗莫的目光也一直追随他,得知他拒绝之后,索朗莫一脸的遗憾和落寞。
温梨笙最后把自己的衣裳留给了阿茶,本来想表达感谢的金簪被折断了,她所能留下的东西也只有那一身价值昂贵的衣裳,她穿走了一身哈月克族的衣裳,自然也要留下她自己的。
虽然有些不合礼节,但阿茶却不介意,得知她的意图之后,十分高兴的抱着衣裳转圈圈,最后将两指合并,指头在温梨笙的唇上轻轻印下,而后两个指头按在眉间,她闭上眼睛低下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闽言在一旁说:“这是我们祈福祝愿时的礼仪,阿茶再为你祈福。”
温梨笙笑完了眼睛,最后摸了摸阿茶的头。
哈月克一组站成一堆欢送温梨笙和谢潇南,族长最后送了一番祝愿,并表示哈月克永远欢迎梁人,而后目送两人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温梨笙坐在马上回头望的时候,他们还站在原地未动。
感受到异族的热情,温梨笙的心被填的满满当当的,隔着随风飘摆的绿草向他们挥手。
出了萨溪草原后,他们骑马行了半个时辰的路,到了渡口等船。太阳慢慢高升,温度渐起,温梨笙拿着羽毛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
等了许久,渡河的船才慢慢悠悠的来,温梨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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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很纳闷,照这样的速度一天也只能渡一趟,船夫拿什么挣钱?
后来才了解到,萨溪草原的人去乡镇的并不多,所以这艘船是五日才有一趟的,也亏她昨日醒的及时,若是错过了今日,就要再等上五日才行。
把两人送上船后,闽言几人就骑着马回去了。
船上只有温梨笙和谢潇南,起初见周围风景秀丽,温梨笙还感觉很是新奇,站在船头左顾右盼,后来时间一长,她的新奇劲儿也消退,加上太阳越来越强烈,晒得人满是热意,她就钻进了船舱里。
谢潇南正靠着舱体闭眼休息,温梨笙也放轻了手脚的力道坐到了他对面。
舱内静谧,温梨笙放肆的盯着谢潇南的脸打量。
毫不夸张的说,上辈子和这辈子,她是头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如此细心的观察谢潇南。
当年谢潇南进沂关郡后,郡城中数不清的家族想要攀高枝,争破了头的想把自家的女儿送到谢潇南身边,哪怕只是个妾室,待谢潇南回京承爵后那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最夸张的是有个姓冯的,把自己七岁的女儿都要送给他丫鬟使,温梨笙听说之后冷笑不止,暗道这些人怕不是有些丧心病狂了。
不过凭心而论,谢潇南确实有一张极为出众的脸,他身着赤色的哈月克族外袍,棉白的衣领露出一半,墨发束起马尾垂下的发丝肆意的散在肩头胸膛,浑身上下只有红白黑三种颜色,即便是坐着不动也难掩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
他闭上眼睛时敛去拒人千里的冷漠,将阶级模糊后,就让人有一种可以触摸攀登的错觉。
只是这个高枝,前世谁也没攀上,他在沂关郡住了一年多,把沂关郡搅得天翻地覆之后就回京了。
起初还偶尔能听到他的消息,后来无论如何也打听不到了,直到他举起谢字旗攻城造反,关于谢潇南的传说这才又一次遍布了整个大梁。
谁能想到最后将谢字旗插上皇城,坐在黄金龙座上接受万臣朝拜的谢潇南,现在就坐在她面前,闭着眼睛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温梨笙想着现在要是一刀捅过去,把他扎死,会不会就能避免大梁所有的动荡?
但是她又想到了自己的肋骨。
正想着,对面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看到她后双眸一眯露出些不爽的神情。
温梨笙吓了一跳,继而若无其事的把视线挪开,抖着腿哈哈笑道:“外面天气真好啊,是吧少爷。”
“你还要盯着我多久?”谢潇南道。
“啊?”温梨笙大吃一惊:“你不是闭着眼睛的吗?怎么我盯着你也能被发现?”
习武之人的五感本就比寻常人灵敏,他说道:“你的目光太过直白。”
“是吗?”温梨笙挠了挠头:“那一定是我对您尊敬崇拜的太过热烈。”
“说谎的时候先想想被拆穿谎言的后果。”谢潇南往后一靠,姿态有些懒散:“你爹没教过你这些吗?”
“我爹只教过我看见世子爷之后要恭敬守礼,万不可越矩。”温梨笙说。
“那看来温郡守没教好你,”谢潇南道:“我倒是不介意帮温郡守管教一二。”
这话在温梨笙的脑中转了个来回,她疑惑道:“你想当我爹?”
连谢潇南都愣了一下,对温梨笙的脑回路有些讶异。
“不大合适吧,你年纪应该跟我差不了多少。”温梨笙皱着眉头,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似的:“况且我要是改姓谢,谢梨笙……不好听啊。”
“闭嘴。”谢潇南见她越说越离谱,嗤笑一声:“想进谢家族谱,倒是想得挺美。”
温梨笙心说我还不稀罕呢!呸!
又一次不大愉快的聊天告终,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没再交流,船体摇摇晃晃的勾起了温梨笙的睡意,她歪到在宽椅上,裹着身上的红袍,很没有形象的呼呼大睡。
临近正午,船才在渡口靠岸,温梨笙揉着惺忪的睡颜跟在谢潇南身后下了船,渡口来往的人都对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这个渡口也算是萨溪草原人通往乡镇的常用途径,所以经常有不同种族的人来,大多数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正午的阳光充足,很多在渡口卸货干活的男子都光着膀子,身上的汗珠密密麻麻,还有不少妇女提着饭来寻自家男人,带来的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耍。
其中有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子,身上穿着破旧的粗麻布衣,干瘦的两条腿飞快的跑动着,一下就从温梨笙的面前窜过去,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头做成的剑。
后面四五个孩子再追赶,没几步就撵上了男孩子,将他压在地上,哄闹着把木剑从他手里抢走,嘴里嬉笑着:“就凭你也想娶上官大小姐?”
他们将木剑递给其中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孩,那男孩接过木剑之后就牵起旁边一个粉衣小姑娘的手,装得满脸郑重道:“上官姑娘,我保护你,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锦衣小男孩的喽啰们附和:“是呀是呀,嫁给我们周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温梨笙没绷住,被逗得笑声不止。
她知道这锦衣小男孩扮演的是宰相周家,周家世代从文,代代出状元,是大梁千万学子的榜样。小女孩扮演的是上官家族,传闻上官家的女儿容貌倾城,知书达理,无数人求娶而不得,嫁的都是大富大贵的望族,引得世间女子竞相模仿。
民间小孩都爱这么玩,不是扮作妖精神仙,就是扮作高官望族,也没人会管这些。
正笑的时候,倒在地上的小男孩坐起来,倔强地喊道:“我谢家骁勇善战,也是很厉害的,怎么就娶不得她了?”
他的话顿时惹来哄堂大笑,有人嘲笑他:“二河,你这胳膊腿儿能拉动你家磨坊就不错了!”
温梨笙下意识朝身边的人看去。
巧了,这也站着个谢家人。
就见谢潇南忽而上前去,一把夺过锦衣小男孩手中的木剑,或许是因为他身量高气势足,一群小孩被震住了,没人敢出声反抗。而后他走到谢二河身边,拎着小孩的胳膊轻松的让他站起来,再蹲下来与小孩平视。
谢潇南将木剑递给她:“拿好。”
谢二河伸手接下了木剑,表情愣愣的。
“保家卫国,守护大梁才是我们谢家人该做的事。”谢潇南用手捏了捏他的脸蛋,肃着脸问:“懂吗?”
他懂什么啊懂,才一个半大的孩子。
正午灿烂的阳光洒在谢潇南的身上,一下描绘出他温润如玉的眉眼,墨色的眸子沉沉的,即便是面对一个小孩子,也看起来温柔而认真。
温梨笙站在几步远之外,看着蹲着的谢潇南与站着的小男孩,两个谢家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却在这偏远的乡镇一角相遇,不知为何她心中溢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木剑被夺的锦衣小男孩反应过来,气势汹汹的来到谢潇南面前,想要伸手把木剑抢夺回来,结果谢潇南曲起手指一下弹在锦衣小男孩的头上,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锦衣小男孩立即捂着脑袋大声哭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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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几个小跟班也不怕死的排着队来,结果被谢潇南一人赏了一个脑瓜崩,几个孩子瘪着嘴大哭,眼豆子哗啦啦的流。
温梨笙见状简直目瞪口呆。
只见谢潇南接着问那孩子,面上有几分凶巴巴:“我说的你听懂了吗?”
那小男孩有些害怕,却还是瑟缩道:“可是我想娶漂亮媳妇儿……”
话刚说完,谢潇南抬手也给他脑门弹了一下,于是几个孩子抱在一起哭。
温梨笙左右张望,怕孩子的父母找上门来,连忙把谢潇南给拉走。
逃离现场的时候,她没忍住说了一句:“你跟一小孩计较什么?”
谢潇南轻哼一声:“你在教训我?”
不该教训吗?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子?!
温梨笙嘴上忙道不敢不敢,加快脚步赶在他们父母找来之前走了。
两人在镇上寻了一家饭馆,简单吃了些东西之后,便租了个马车继续上路。
马车很小,但镇上找不到更大的了,出门在外也只能暂时将就着。温梨笙不敢乱动,因为空间太小,她稍微一动腿就会撞上谢潇南的腿,引来他眼风一扫。
接下来的路途简直是又枯燥又乏味,对天性好动的温梨笙来说真真是煎熬,她也只能偶尔掀开车帘探出头去看看窗外的风景,余下的时间里都是呆滞的坐在车中,发呆或者是闭着眼睛发呆。
这几日睡得太多了,她没什么困意,就硬是睁着眼睛在摇摇晃晃中熬了几个时辰,谢潇南则安静多了,惜字如金似的,温梨笙多次向他搭话也回答的不多。
无趣。温梨笙暗道。
赶到郡城边上时已近傍晚,前方一处木桥马车过不去,车夫只得将两人放下来,收了银子掉转马车回去了。
温梨笙早就坐得骨头僵硬,一下车就伸展四肢,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感觉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舒坦之后,抬头看了眼悬在西边天际的夕阳。
穿过木桥有一段坡度不大的下坡路,路的尽头就能看见郡城的城门,还有一排黑底白字的大旗猎猎飘飘,许多人从四面八方而来,自城门进出。
那座高高的城门,守卫了沂关郡许多年的城门,最后被插上了谢字旗的城门。
温梨笙晃着脑袋慢悠悠的走着,落后谢潇南五六步的距离,傍晚的暖风吹来温暖舒适,空中尽是花草的香气。
她走了十来步,忽而侧头一看,就见坡下有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已是成熟的时候,放眼望去金色的麦浪仿佛赶着风似的,一层一层的泛起波浪,坡上的绿树哗啦啦的摇着。
从郡城中传出的响钟之声徐徐而来,漫天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发出各种啼叫,前前后后的飞往山林中。
倦鸟归林,日落西山。
温梨笙心间一荡,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停下脚步。
谢潇南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没了,走了几步之后便回头查看,就见她盯着麦浪将目光一寸寸放远。
温梨笙余光看到他也停下了,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左侧是随风飘摆的麦浪,右边是群山和夕阳。
晚霞渲染半边苍穹,红袍墨发飘动间,她扬声道:“世子爷,你快看,我们沂关郡多美啊。”
谢潇南没应声,一偏头也朝着金色的麦田眺望,墨眸慢慢滑动着。
站着看了片刻,谢潇南转身继续往前走,温梨笙也加快了脚步,蹦跳着追赶上了他,欢快道:“世子爷,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了吧,等回了郡城之后,您可千万不能翻脸不认人哦,我就是你最忠实的小弟,做为沂关郡的龙头老大,你收了我绝对是超级划算的。”
“龙头老大?”谢潇南疑惑道:“确定不是猪头老大吗?”
温梨笙:“……”
猪头就猪头吧,反正也是个老大。
城门守卫对温梨笙的脸无比相熟,二话没说就给放行了,进了城之后两人才分开两路,谢潇南回住所,温梨笙回温府。
自她离开温府以来,满打满算有五天的时间,城中关于她已经被杀害抛尸的传闻早已遍布,所以她站在温府大门前的时候,惊煞了一众护卫。
温梨笙用袖子胡乱擦了把汗,往里面走:“人呢?鱼桂!快给我备水,我要好好洗个澡!”
这声音一传,整个温府炸开锅,飞快的奔来将她团团围住,见真的是她,也没缺胳膊断腿的好好站着时,一时间哭嚎的声音传遍了温府,闹得路上的人都以为这温家找了四天的人,终于发丧了呢。
鱼桂和温浦长都不在府中,接到温梨笙回来的喜报后,纷纷赶回府中。
鱼桂更快一些,进府就看到温梨笙站在院中摇着扇子,抬头打量着家中种的果树。她飞奔上前,到了跟前后双膝一弯跪地滑行一段,然后猛地抱住了温梨笙的双腿,张口哭嚎:“小姐啊!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温梨笙的腿被她抱得死死的,挣脱不开,她没站稳往后倒摔了个屁股墩儿:“干嘛!放开我!”
鱼桂又哭又喊,眼泪鼻涕糊在她衣袍上,温梨笙嫌弃的不行,用扇子打她的头:“快点放开我听到没有!”
扇柄“邦”的一声敲在她头上,鱼桂当即松了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哭喊:“好疼啊——”
温梨笙整了整衣袍:“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鱼桂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将她上下看看:“小姐你真的快把我吓死了,这几天我饭吃不下觉睡不好。”
“我好得很。”温梨笙道:“就是吃的不怎么样,还是咱们温府的东西好吃。”
鱼桂听闻连忙招呼府上的下人给她准备吃的,正招呼的时候,温浦长回来了。
他气色倒是很好,几步走到温梨笙面前看了几眼,语气平常道:“回来了?没受伤吧?”
这语气就好像她出去玩了半天回来似的,温梨笙一下就不乐意了,指着旁边一个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婢女道:“这个刚进府还不到两个月的下人都哭得这么厉害,爹你好歹表现得伤心一点吧?”
温浦长瞥她一眼:“你跟世子在一起,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温梨笙一愣:“你知道?”
“你失踪的那日晚上就有人传信来了。”温浦长道:“世子说本来安排你回城的,但你执意要跟着他,你这几日,没给世子添麻烦吧?”
温梨笙双眼满是疑惑:“他什么时候安排我……”
话还没说完,突然想起来还真有这个可能,毕竟当时给她报信的戏子也是谢潇南着手安排的,他早知道贺府会在那晚遭遇袭击,所以一开始就已经安排好她的去处,只是当时她误打误撞的遇到了易容的谢潇南,以为只有他能救自己,所以死皮赖脸的跟着。
难怪当时的他一直让自己别跟着!
温梨笙顿时心梗:“但凡他多说两句,我也不至于非要跟着他。”
他娘的什么都不说,害得她一路胆战心惊的跟着!
温浦长啧了一声:“你还埋怨起世子来了?”
“我不敢埋怨他,我埋怨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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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梨笙龇牙咧嘴:“都怪爹你非要我去贺家送生辰礼,不然我也不会遭遇这些事!”
温浦长难得好脾气道:“好好好,怪爹怪爹。”
他用手抹了一把温梨笙头上的汗珠,把有些乱的发丝归到耳朵后:“你看看你这汗,赶快去洗洗。”
温梨笙哼了一声:“我要吃城南的蟹黄糕。”
“马上给你买。”
“还有城北的水晶冻葡萄。”
“都买都买,想吃什么都买。”
温梨笙洗去了一身的疲惫,抱着冰凉的果汤在房檐下坐着,鱼桂站在边上给她摇扇子,在酷暑的夏日里格外舒坦。
“还是回家好呀。”她发自肺腑的感叹。
“小姐受累了。”鱼桂附和。
她咂咂嘴,忽而问道:“你还记得咱们在梅家酒庄那天晚上在树边碰到的扒手不?”
鱼桂点点头:“记得记得。”
“你绝对猜不到他是谁。”温梨笙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他就是世子。”
可鱼桂听后却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温梨笙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震惊的声音,一转头见她面色如常,顿时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你早就知道?”
鱼桂坦诚道:“当日在树下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了,我们习武之人若要认人,并非只看脸。”
温梨笙惊得声音都变了:“那你不早说?你居然敢瞒着我?!当时你改直接告诉我的!我还去抢他的玉佩,我还在他面前诋毁他,还用头撞他的鼻子……”
鱼桂低下头立马认错:“对不住小姐,只是当时世子殿下易容成那般模样,肯定是不愿暴露身份的,若是我说出来了,万一被灭口了怎么办?而且我当时也劝过你的……”
温梨笙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后来对他做的事够他灭口十次的?”
鱼桂缩着脖子说:“后来我被打晕了,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而后就再也没有听小姐你提起过他,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为什么能给自己换脸?还换了声音,完完全全看不出端倪。”这个问题困扰她一天一夜了。
鱼桂便说:“奴婢在幼年的时候曾随着戏班子去过奚京,在那里偶然听说过,据传皇宫中有一种秘技,能够用特殊的泥土捏造人脸,薄如蝉翼,覆在人的脸上就能改颜换貌,失效虽然不长,但几乎与真脸无异,寻常人看不出区别。”
“皇宫中?”温梨笙疑惑的皱起眉,那座远在奚京的金碧辉煌的殿堂里,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神秘。
江湖间有着无数的教派宗门,其中不乏各种千奇百怪的秘技,但天下任何一个宗门都比不得皇室所培训的组织。
皇族手中的顶尖人手与价值连城的宝贝,远远高于任何一个民间组织,这便是皇族特权的便利。
温梨笙想着鱼桂竟然早就知道这事,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她伸手夺下鱼桂手里的扇子:“滚蛋,我不想看见你。”
鱼桂只好委委屈屈的撇嘴离开了。
温梨笙喝完了果汤,气哼哼的回了房中,在床头留了一盏灯。
她白日里睡得太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今日在草地上捡的哈月克铜币,放在眼前看。
据说当年谢家授封时,谢家家主曾说的一句话:“只要谢家仍有一息尚存,梁旗便永远不会落地。”
这是谢家的家训。
谢潇南今日一脚踹翻了巴萨尼族的人,用那人的身体接住了落下的梁旗,正应了那句话。
她问他,不是说不管闲事的吗?
谢潇南却说这不算闲事。
她一下子就听懂了,哈月克与巴萨尼之间的族群斗争,他若插手就是管闲事,但维护大梁国威却不算闲事,这是谢潇南的家族世代所做的事情。
她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谢潇南初升的朝阳之下,头顶是白云和湛蓝的天,脚踩着无边无际的绿野,抬头仰望那张飘扬的梁旗时的景象。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一个对这大梁无比热爱与忠诚的少年。
当时哈月克的族人都在欢呼,温梨笙却只想知道,那时候的谢潇南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她记得。
半年前谢潇南领兵砸破沂关郡的城门时,在城中休整了八日,最后一日他亲自扛着谢字旗走上了高大的城门,将城墙上飘扬数年的梁旗折断,换上了新旗。
他真的是心不容情,手段狠辣的反贼吗?
一个谋朝篡位,踩着尸山血海,亲手折断了梁旗的人,竟然也会说出守护大梁,保家卫国。
前世温梨笙对谢潇南的了解,全部是靠听来的,从各种人的口中的描述里,她拼凑出了一个野心勃勃,凶狠无情的谢潇南。
所以她畏惧害怕,觉得当初大梁那么多将士与重臣,千方百计都未能阻挡谢潇南夺王位的脚步,那场他与诸多人的博弈里,他是不可战胜的。
但这几次误打误撞的相处中,她已经完全看不透谢潇南了。
重生回来之后,许多事跟前世都不一样了,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一张网,网中有梅家,贺家,火狐帮的帮主阮海叶,还有她爹温浦长,编织这张网的人,是谢潇南吗?
分明是一样的时间,同在这沂关郡之中,前世的她竟对这些事毫无所知,那时的她除了招猫逗狗就是寻思着如何偷懒旷学。
如今想来,当年活得可真像个傻子。
温梨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暗暗下定决心日后绝不再旷学,从今日开始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她壮志突发,干脆拿了一本书充满干劲的捧读,看了两页那书就砸在了脸上,她掌心握着铜币,呼呼大睡。
次日一早,鱼桂按照早课时间来喊她,喊几声之后才有了回应。
隔了几层纱帐,温梨笙懒懒的声音传来:“我昨夜起夜的时候摔断了腿,去不了书院了。”
鱼桂:“……小姐,你就算不想去早课,也别撒这种马上就会被戳破的谎言,况且老爷……”
“别烦我。”
温梨笙睡到日上三竿。
温浦长一早去了官署,整个温家又剩她自己,她吃饭的时候冲身边的人打听这几日的事。
贺老太君死了,在自个屋子里被杀的,此事翻起了不小的浪花。隔日贺家封宅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独独温梨笙不见了,于是立即将贺老太君被杀一事推到温梨笙的身上。
但温浦长却也不是个软柿子,得知温梨笙在贺宅失踪后,立即就派人将贺宅围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贺家自是斗不过温浦长的势力,无奈之下先将鱼桂和管家一众人给放了,并一再强调不知道温梨笙的去向。
温浦长并没有撤人,直到昨日温梨笙归来之前,贺宅还有包围圈。
温梨笙一边吃饭一边听着鱼桂说这些事,立即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
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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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她以为那晚上刺杀她的人是阮海叶派来的,但后来一想,阮海叶是想从她身上获取一部分剑法,不可能一上来就派人杀她,所以那晚的刺客的主子另有其人。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当时的贺家的宾客之中,只有她失踪了,其他人却安然无恙。
就说明,那些杀手是奔着取她性命而来的。
所以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
一想到这,她顿时饭都吃不下了,心凉了个彻底。
前世她虽不大老实,或多或少结了些仇,但那些也都是小打小闹,根本没有人会派杀手来。
原来她竟在无形之中,惹了这样大的一个麻烦。
温梨笙心慌的不行,搁了手里的筷子匆忙起身想去找沈嘉清商量对策,刚走两步肚子就有些疼痛,她又坐下来,喘了口气。
“算了,肚子好撑,等会再去。”
她派了人给沈嘉清传信,却得知沈嘉清已经闭关习武六七日了,还需几天才能出关。温梨笙知道他每隔三个月就要闭关一段时间,跟着他师父一起练功,所以也没再继续打扰。
她在家中休息了三日,最后还是被温浦长赶去了书院。
临近武赏大会,长宁书院的纪律也越来越松散了,有些人甚至以练功为主,为武赏会做准备。
温梨笙琢磨着,这段时间长宁书院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候了,于是就算她早早出门,也并没有着急去书院,而是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去北湖边上的一家面点铺买了几个热腾腾白嫩嫩的蟹黄包子。
就为了排队买这个,早课快要结束了的时候她才姗姗而至课堂。
谁知道刚一踏进去,就看到瘟神姨夫坐在三尺讲台之上,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竹棍,肃着脸。
温梨笙一看情况,顿时知道不妙,转头就要跑,却听姨夫唤道:“笙笙,进来。”
她只好停住,扭头对姨夫笑眯眯,忍痛把蟹黄包交了出来道:“姨夫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吃过早膳了吗?我这正好买的有包子,还热乎着呢。”
这人名唤许檐,其实是她表姨夫,他媳妇与温梨笙的娘都是表了几表的远亲,几乎沾不到血缘的那种,但温家如今只剩下温浦长和她,温梨笙的娘家中也是人脉单薄,有个舅舅也在她几岁的时候出事故去,连个孩子都没留下。
所以温梨笙的亲戚少得可怜,就这么个表姨夫,也跟亲的似的,尤其是在管教她的时候,极其认真。
起初温浦长把她调来长宁书院的时候,简直没人敢管教她,即便是在夫子授课时,她也是说溜就溜了,夫子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完全无视她。
旷学早退跟沈嘉清在书院里胡作非为,长宁书院的院长看了,也只能道一句活泼。
最后还是她自个旷学的时候在大街上闲逛,碰到了外出办事的温浦长,而后拎着她回了长宁将所有罪责问出,当时罚她在房中抄文章抄了好几日。
等再回书院的时候,表姨夫早就等着她了。
学堂里安静的很,许檐总是在早课的时候来逮温梨笙,一逮一个准,所以这种戏码很常见。
许檐笑着点点头:“确实早了,若是再晚点就不知道你早课都快结束了才来。”
温梨笙嬉皮笑脸的走进去:“姨夫……”
“嗯?”许檐威胁的瞪她一眼。
“许夫子。”温梨笙立即改口,说道:“我这不是前几日出了点事嘛,这几天没休息好,所以起来的有些晚了。”
前几日她失踪的事闹得动静很大,几乎没人不知道。
许檐在她回府后的第二日就登门拜访了,知道她其实生龙活虎的很,但还是放缓了声音,只道:“下不为例,快进来吧。”
温梨笙松了一口气,嘴上却还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夫子你拿个竹棍又要敲我呢。”
许檐扬了扬手里的竹棍:“就想挨两下是不是?”
她嘿嘿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了没一会儿,早课结束的钟声就响起,学堂内的人纷纷站起身往外走,不消片刻就剩下几人。
温梨笙疑惑的走到许檐身旁问道:“夫子,怎么人都走了?去哪啊?”
许檐说道:“去年的新科状元前几日回城来,温郡守便请了他为千山书院的学生开私课,传授中举秘诀。”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仍是不懂。
许檐道:“咱们院长见温郡守偏心千山书院的学生,心中自是不忿,于是找郡守闹了一番,郡守便让步准许咱们的学生也能去听。”
温梨笙顿时无语了。
千山书院武斗不行,偏偏温浦长还非要让他们习武,长宁书院文学不行,偏偏院长也不乐意落千山一头,两个书院不对付久了,什么事都能杠起来。
她一时嘴快:“这不是纯纯的折磨吗?”
许檐瞪她一眼:“新科状元亲授中举诀窍,是多少学子求而不得的,你们有这等福分还不好好珍惜!”
温梨笙忙认错,心想着这福分谁爱要谁要,她是不稀罕的,本打算路上开溜,谁知道许檐早就算准了她的心思,一路上寸步不离,半点不给温梨笙溜的机会。
就这样一路盯着她到了城南苑的乡试大殿。
乡试大殿三年一开,占地广阔,能容纳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多考生,每个大殿都极为宽广,坐个四五十人也绰绰有余。
温梨笙跟着众人进去的时候,千山的学生早已落座完毕,殿内隐隐有他们低低议论的声音,听到长宁学生闹哄哄的进来之后,那些声音逐渐停下,皆回头看。
窗户大开,阳光从四面八方洒进来,殿内照得透亮无比。一排排座位早已摆好,统共分为六排,每排八个人,千山的学生占了前三排,一眼望去全是雪青色的衣裳。
温梨笙对这种授课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一想到要在这里枯坐很久就心情不大好,连带着她走路的姿势也变得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她顺着人群落座,坐在了第四排,一看前面坐的竟然是她的冤家之一施冉,便忍不住撩闲:“这不是施家大小姐吗?怎么的,对考取功名也有兴趣?你们施家不是奔着做后宫的娘娘去的吗?”
施冉一听到她的声音,当即就恼了,转头冷嘲热讽:“温小姐都能来这地方,就是街边目不识丁的乞丐来了也不算稀奇。”
她笑了一下:“你这是把千山的学生都比作乞丐吗?”
施冉暗讽道:“自然是比不得郡守大人的独女高贵,不然怎么能让风伶山庄的少庄主跟条狗似的巴结你呢。”
温梨笙听这话,突然想起来当年施冉在千山书院说的那番惹得她大怒的话,不由得叹一口气:“如今沂关郡里,我爹的官是最大的,你看不起;沈家的风伶山庄在江湖上声誉拔尖,你也看不起,还没当娘娘呢眼界就抬得这般高,这郡城里怕是没有你看得起的人了吧?”
“哦,还有一位……”说着她顿了一下,而后往前凑了凑,问道:“那从奚京来的世子爷,你看得起吗?”
话音一落,施冉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没有回答反而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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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朝某个方向看去。
温梨笙在余光中,也看到有个人转脸看来,她一时疑惑的转头,就看见第三排的边上正坐着谢潇南,此刻正偏着脸看她,面上没什么表情。
这些人都穿着雪青色衣裳,从背后看去大致都是差不多的,加之温梨笙进来的时候兴致缺缺,倒没有仔细去看,是以竟然没发现谢潇南也在殿中。
她几乎是立即把脖子缩回去,飞快的说了一句:“当我没说。”
施冉冲温梨笙勾起一个满带嘲讽的笑,“温小姐也有怕的时候?”
温梨笙这人,是最禁不起挑衅的,她盯着施冉片刻,而后再次往前凑,这次学聪明了压低了声音:“我这不是怕,是想给世子爷一个好点的印象,我比不上施姑娘有野心,若是让我争一个世子爷的妾室,日后他回奚京的时候把我一并带回去,再生个大胖儿子,那也是泼天的富贵,若是再有幸扶正成了世子妃,哇——”
后面的话温梨笙没说,仅仅几句话就编织一个极其诱人的美梦,施冉听后怔然。
参加选秀,一层层的筛选挑拣,甚至一不小心就会被筛下来导致十几年的教导前功尽弃,就算是侥幸进了宫,在那个尔虞我诈的深宫里一步步往上爬也是极难的事。以前施冉没得选,现在皇城里的大贵之人就到了眼前,且又这般俊俏夺目,气质脱尘,谁能不动心思呢?
温梨笙侧头看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打量,只一眼就看出施冉掩藏在眸中的急色与野心。
她轻轻哼笑一声,说道:“我可得抓紧机会,不跟你说了。”
她站起身,指着坐在边上的一个学生道:“来,我跟你换个位置。”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坐到了谢潇南的身后。他身量高,即便是坐下来,也能将温梨笙的视线挡个干净,只能看见他束起的墨发,垂下来的发丝中夹杂着薄如蚕丝的发带,再往下就是被遮了些许的白皙脖子。
温梨笙盯着他的脖子看了一会儿,余光瞥见施冉一直朝这边看,便俯身往前凑,笑眯眯道:“世子爷,您怎么也来听这些东西啊,以您的才学和聪慧,不用开私课也准能一举高中的!”
谢潇南语气随意道:“来看看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愿意做我妾室,日后好带回奚京生个大胖小子。”
温梨笙脸上浮现震惊的神色,这都能听见?
她看向谢潇南的耳朵,这是什么耳朵,狗耳朵吗?
谢潇南眼风一扫:“你倒是真不怕死。”
她更加震惊了:“你还能听到我的心声?”
第34章
周遭人都不知道温梨笙与谢潇南说话的内容,只是看到她笑眯眯的与世子爷攀谈,且世子爷还有回应,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殿内的议论声也慢慢停了下来。
温梨笙没注意那些,只是小声说:“世子爷,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讲话呢,此非君子所为。”
谢潇南往后一靠姿势有些随意:“那你何不管好你这张嘴。”
“我嘴巴欠是天生的,你偷听也是天生的吗?”温梨笙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的嘴欠,认真的反问。
谢潇南轻动,发丝微微晃了一下,那股子微弱的甜香又传来,只听他说:“我天生喜欢打人,尤其是那种天生嘴欠的人,一拳就能打得哭上三日三夜。”
温梨笙默默闭上嘴。
殿内所有人落座,半刻钟之后,一个身着竹青色长袍的男子持着书卷缓缓入殿。他看起来也很是年轻,约莫二十四五的样子,走路时腰背挺直脚步轻缓,带着微微的笑容。
虽相貌看起来普通寻常,但有着状元的身份加持,他就是与路边的书生大不一样。
温梨笙却在看到他后惊讶的瞪着眼睛,竟是她认识的人。
此人名唤游宗,字子业。
前世谢潇南进城之后,杀尽孙家人,血流得到处都是,下人们整天都在清扫,所以他们一同住在一个庭院之中。温梨笙那段时间提心吊胆,生怕脖子上悬的刀落下,所以晚上睡不好。
但有个人一大早就会站在院子里叮叮当当的打铁铸剑,烧得灼热的红刃泡在水里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一连好几日她都没睡好。
那个打铁铸剑的人,正是面前这个持着书卷笑得温和的新科状元。
回想起前世,游宗曾与她闲聊:“温郡守数年之前自沂关郡考去奚京,不曾落榜一口气高中状元,不知令多少学子钦慕啊,若有幸能遇见,还请温姑娘能帮我引荐一下。”
她当时纳闷的很,心想你一个打铁的钦慕一个读书人干嘛?帮你引荐什么?引荐你起得早,还是你打铁的声音贼响?
如今却才想明白,这人他娘的也是个状元啊?!
可真行啊,谢潇南。
竟然能把一个文质彬彬的状元变成面容黝黑胡茬满脸的打铁汉子。
他走到众人面前,将书卷放在桌上轻声道:“诸位久等,昨日细说了三礼之中的《周礼》,今日就细细讲一下《仪礼》这些年主考的内容。”
温梨笙勉强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头疼的很,浑身跟起了疹子似的西扭扭东扭扭,怎么也坐不住了,她便又去招惹谢潇南。
“世子爷,前几日跟您说的事,您考虑过了吗?”她凑过去小声说。
谢潇南一时没应声,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什么事?
温梨笙的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说话,叭叭个不停,她说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但凡她能安静一会儿,整个世界都会清静很多。
温梨笙见他不说话,就提醒道:“就是那日我说要带着我的一票小弟归顺您的事啊,虽说我手底下的人不多,但是个个都是能打抗揍的,办事也利索,且日常混迹于市井之间,消息最灵通啦。”
谢潇南不置可否,只是问:“个个都像你这般话多吗?”
“那倒不是。”温梨笙的语气有些骄傲:“这是我独有的优势。”
她就刚说完,前方在授课的游宗便突然开口道,“那个身着桃花色衣裙的姑娘,还请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温梨笙听到了,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见自己穿的正是桃花色,啊了一声抬头,就看到游宗微笑的看她。
霎时间殿内的所有人同时扭头,将目光投向温梨笙。
她有些怯怯的站起来,手指搭在了前面的座椅上,与谢潇南的肩膀仅有一拳之隔:“夫子方才问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还没问呢。”游宗弯眸笑了笑。
温梨笙尴尬道:“夫子请问。”
“仪礼之中的燕礼是在什么地方举行的?”他问。
温梨笙直接当场一个大傻眼,表情也呆滞了,眼神也木了:“什么?”
且不说平日里上课她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更何况长宁的文学课进度本就慢,压根就没讲什么仪礼方面的学识,她自是半点不会。
这样的反应引起窸窸窣窣的小笑声,施冉便抓着这机会,想出一口气:“夫子有所不知,温小姐志不在文,进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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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想多识几个字罢了。”
笑声一下子大了许多,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他们长宁的人,贯是如此。”
殿内一时间哄闹起来,长宁与千山积怨多年,自是处处争锋相对,场面有些不可控。
温梨笙却不在意这些,她弯着腰,继续去烦谢潇南:“世子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谢潇南目视前方,像没听见似的。
温梨笙真想问一句:你聋了?
游宗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手持书卷颇是无奈的站着。
正在这时,众座位的后方传来温浦长的声音:“游少卿见笑,我这女儿自幼不喜读书,对书院所授内容都一知半解,你方才的问题她自然是答不上来的。”
温梨笙一听这声音,当即乐开了花,扭头喊道:“爹!”
温浦长身着颜色深沉的官袍,身量修长面容白净一点胡茬都没有,眼中含着浅淡的笑意,是个典型的读书人。
他看上去十分温和:“听闻笙笙来参加游少卿的授课,我知她性子调皮怕她惹事,正巧也路过此处,便顺道来看看。”
说是顺道看看,其实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的很,这温浦长就是来看看有没有人欺负他的宝贝女儿,别看他从表面上看上去板板正正的,总是严厉的样子,实际上若不是过分溺爱,温梨笙也不会被养成这个样子。
游宗一见温浦长,当即双眼发亮,忙放下书卷大步迎来:“郡守大人说笑了,方才这姑娘一进门我就察觉出她与旁人不同,难怪瞧着模样标致又行事端庄,竟是郡守大人之女,姑娘家不喜读书也无甚大事,毕竟百无一用是书生嘛。”
整个大殿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之中。
温梨笙:“……”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坐了一屋子的书生?
游宗丝毫没察觉自己拍马屁拍的有问题,对温浦长满是崇拜,书也没心思教了,恨不得化身一只小狗狂摇尾巴:“郡守大人一直忙于官署之事,不知道今日可否有幸能够邀请大人共用午饭?”
温梨笙早就知道他脑子是有问题的,不然前世也不会一连好几日都赶在日头刚出之时站在院中砰砰打铁。
温浦长愣了一下,而后道:“我来这边是有事情要做。”
游宗的表情瞬间变成失落,他搓搓手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谢潇南站起了身,对温浦长说道:“温郡守整日忙于官署,也该适当休息,正好我也有事相告,可能留郡守同吃午膳?”
温郡守立即颔首应道:“世子既开金口,下官莫敢不从。”
“爹,我也要一起吃!”温梨笙赶忙往上凑。
“你过来。”温郡守冲她招手。
温梨笙便离席,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跟着他走到了殿门外,两人的影子印在殿门内,隐约看见温浦长敲了一下她的头,她抱着脑袋缩起脖子。
殿内顿时议论声起,惊奇羡慕的语气混在一起,有些杂乱。
“看见了吗?沂关郡的郡守对世子这般尊敬……”
“这从奚京来的状元大人,好像有点钦慕咱们郡守哇。”
“这些我们平日里挤破了头都不能攀谈一句话的高贵人物,温梨笙随随便便一个撒娇就能一起吃饭,到底是人同命不同。”
声音入耳,谢潇南觉得有些吵了,他唤道:“子业,继续授课。”
游宗叹一口气,将目光从门口依依不舍的收回来,敛了敛神色走回原位,接着方才的讲授继续。
议论声止,殿中安静下来。
温梨笙头上挨了一下,虽然不重,但还是捂着脑袋哼哼唧唧的装:“我说我怎么就记不住授课内容,原来是爹你给打的。”
温浦长瞪她一眼:“你这脑袋本来就是猪油做的,记不记得住跟我打的没半分关系。”
温梨笙控诉道:“怎么能骂人呢?”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贼头贼脑的伸着个脖子搅扰世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怎么能是搅扰,我是在跟世子进行友好的交流。”温梨笙为自己辩解。
“世子不喜陌生人靠近,你如此烦他,当心惹怒他。”温浦长道。
温梨笙却狡黠一笑:“放心吧爹,前几回我惹怒了他时只要说我是温郡守的女儿,他就不会生气了。”
温浦长凉凉道:“哪天我们温家毁在你手里,我是一点都不惊讶。”
温梨笙谦虚道:“怎么会呢,眼下我若是与世子打好关系,对我们温家也是莫大的帮助是不是?现在郡城里都像攀谢家的高枝,咱们温家也不能落别人一头啊!”
温郡守听后觉得很有道理,认同的点头:“不错,世子是谢家嫡系单脉,他就代表整个谢家,与他交好自是百利无一害,正午你随我一起吃饭,你多多奉承他,我教你几个词,类如‘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才貌双绝、气度不凡’等……”
温梨笙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爹,你可真是也一个合格的昏官。”
胆小、贪财、谄媚一个不落。
温浦长抬手要打她,温梨笙忙说自己记住了,缩着脖子跳进大殿内,冲他摆手:“爹,我先进去畅游知识的海洋了,回见!”
温浦长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双眼微弯泄出些许笑意,而后一拂官袍转身离去。
回到殿中后,温梨笙倒是没再继续打扰谢潇南了,瘫在座位上听了一会儿,就开始天地不分的呼呼大睡。
游宗授课的声音偶尔钻进耳朵里,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鼻尖萦绕着谢潇南身上的那股微弱的甜香,她换了好几个姿势,等被人叫醒的时候,上午的授课已经结束了。
许檐负手站在她面前,还没说话,就见她捂着脖子杀猪似的惨嚎:“我的脖子!好疼!”
他叹一口气:“让你在这坐一上午真是委屈你了,起来吧,你爹在外面等着。”
她扭着脖子站起来,发现殿内的人已经走空了,就站起来说:“姨夫,我下午能不来了吗?”
“不成。”许檐一口回绝:“你不在书院好好呆着就要出去惹事,你爹整日忙于官事,就指望我能管着你些。”
温梨笙失落的叹一口气:“我的脖子又要遭罪了。”
许檐嘴角一抽,点了点她的脑袋:“就知道睡,狗都比你勤快。”
温梨笙不想听他的说教,加快了脚步小跑出了殿门,外面的阳光铺洒而下。她桃花色的锦衣拢着一层细微的光华,头上戴着蝴蝶粉玉钗,跑起来的时候小辫俏皮的摆起来。
脚刚踏出门,她就喊着:“爹!”
于是站在一旁树下的三人同时转脸看她。
温浦长道:“怎的别人走完了,你才出来?”
就见她顶着半边脸睡出的红痕欢快的走过来,对着温浦长道:“我谨遵爹的教诲,回去之后认真听讲学习,琢磨授课内容一时入了迷,这才出来晚了。”
谢潇南视线落在她脸上的红印,神色如常道:“确实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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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梨笙的睁眼说瞎话倒是没惊着两人,反倒是谢潇南的一句搭腔,让游宗和温浦长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温梨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说道:“世子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才貌双绝、气度不凡,只有您能理解我的刻苦……”
温浦长眉毛一抽:“闭嘴。”
温梨笙:“好。”
游宗忙笑着说:“天气炎热,我们还是莫要在此久站,快些去吃饭吧。”
谢潇南早就对她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了,转身朝马车的地方走去。
游宗紧跟其后,温梨笙刚要走,就被温浦长拉了一下,待两人走出几步远他才小声道:“你脑子怎么愚笨到这种地步?”
“怎么了?我不是按照你说的那样吹捧世子了吗?”温梨笙无奈的撇眉。
温浦长啧了一声,满满的嫌弃:“我教了你四个成语,你若是一句用上一个,不就能吹捧四句了吗?”
温梨笙忍不住鼓掌,感叹道:“猪还是老的辣。”
温浦长:“?”
“呀,说错了,是姜还是老的辣。”温梨笙抬步往前走,信誓旦旦道:“放心吧,我还有别的词能吹捧世子。”
“真的?”温浦长满脸不相信。
温梨笙:“爹你实话告诉我,我在你心中到底文盲到了什么地步?”
温浦长:“跟城北街头的乞丐差不多了。”
温梨笙:“那群乞丐连东南西北都不会写。”
温浦长:“你也好不到哪去。”
父女俩一句接着一句的斗嘴,到了马车跟前时就不约而同的闭嘴了,温梨笙大孝子躬身道:“父亲先请。”
温浦长关切道:“你上车的时候小心点,别磕着了。”
说着撩帘进去,游宗立马说道:“温郡守果真是慈父啊。”
温浦长温和的笑笑,“我这女儿愚笨,需得时时叮嘱。”
就这么在门口停了片刻回话的功夫,温浦长的后鞋跟差点被温梨笙踩掉,他赶忙走进去坐下。紧接着温梨笙就进来,嘴里嘀咕着:“踩到什么东西了……”
马车内窗户大开,阳光透过窗子探进来,大面积的洒在谢潇南的身上,他半边衣袍卷着日光,半边衣袍覆着阴暗,亦明亦暗。他抬眸时,阳光将他眼底里的墨色渗透分解,眼眸的颜色变浅了,如泛着光的琉璃。
温梨笙看他一眼,然后连忙坐在温浦长的身边,姿势板板正正。
马车缓缓启动,朝着闹市前去。乡试院位置偏僻,周围基本无人来往,路边杂草丛生显得有些荒凉。
她盯着窗外的风景,忽而看到隔了一条小溪的对面有一座大宅子,宅子周围站满了官署的人,她疑惑道:“爹,你来这边,就是为了那座宅子吗?”
温浦长循声望去,沉声道:“这地方近日又闹腾起来了,所以今日带人来看看。”
“不是闹腾了许多年了吗?”温梨笙纳闷:“何不一早就拆掉呢?”
温浦长摇摇头:“拆不得。”
两人的对话让对面坐着的游宗很是感兴趣,他伸长脖子往外看:“难不成是沂关郡的传闻趣事?”
温梨笙道:“不算趣事。”
关于那座鬼婆婆宅已经的传闻持续了十多年了,是温梨笙打小就听说过的。
二十多年前还没有这座宅子,小溪的那边还住着不少人家,算是沂关郡里绝佳的居住位置,多户人家之中只有一个房屋很是破败,简陋到逢雨漏水的地步,屋子里住着的是一家三代,家主叫牛铁生,有个六十余岁的老母亲和个二十多的儿子。
按理说家中两个壮丁,人口又少,不该穷到这般地步,但牛铁生酗酒又好赌,他儿子又多次赶考落榜整日只想着读书,以至于六十余岁的老婆婆还要靠买菜补贴家用。
后来牛铁生酗酒过度,喝醉之后一头栽在自家水缸里淹死了,他儿子悲痛之下离家而去,不知所踪。
过了几年,牛铁生的儿子带着人回来,原是在外地科考中了个举人,想接老婆婆去享福,却不曾想老婆婆早就饿死在屋中,只剩一把皮包骨。
牛铁生的儿子顶不住众人的责骂,为老婆婆打一副棺材,想草草下葬离去,但后来这棺材停在院中死活抬不动了,紧接着那屋中的人接二连三暴毙,牛铁生的儿子吓了个半死,忙找了道士前来渡冤魂,将小破木屋改建成一座阔气的大宅子,而后一走数年再也没有回过沂关郡。
但是后来这座宅子周遭的人总是离奇失踪,也经常传来怪声,有人说路过的时候能听见老婆婆不甘的哭声,还有人说站在墙头上能看见老婆婆在院中游荡的印在墙上的影子,还说若是在那附近听到有人叫你名字,千万不能回头应声,否则会被老婆婆当替死鬼抓走。
于是住在溪边的人几乎全部搬离,最后只剩下了这么一座宅子。
一连数年,关于那座鬼宅的传闻从来没有断过,温浦长曾经也派人拆除院子,但那些施工的人总是莫名其妙的死亡,邪门的很,再后来就没人敢靠近这一带了。
这鬼宅期间也有过几年消停,这老些年都没什么动静了,结果近日又闹起来。
其实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温梨笙和沈嘉清带着一票狐朋狗友曾经去那个地方玩过,在大白天去的,印象中那地方十分萧条,院子当中停放着一口大棺材。
当时也就走到门边,同行的一个男孩不知道看见什么了,吓得又哭又喊,转头就跑出了宅门,吓得其他一伙人也接二连三的跑了。温梨笙却觉得来都来了,若是不进去看一番就走岂非白来?
于是拉着沈嘉清硬是在里面逛了一圈,结果沈嘉清吓得差点尿裤子,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最后被风伶山庄的人扛回去的。
这事还被温梨笙笑话了好长时间。
想起幼年趣事,温梨笙忍不住笑了一下,却被温浦长看见,警告道:“你不准靠近这个地方。”
温梨笙道:“我又不是小孩了,还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温浦长却十分了解:“你对什么东西不感兴趣?你看见风干的马粪都蹲在旁边研究半个时辰。”
温梨笙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谢潇南和游宗,非常尴尬:“爹,这些小时候的事,就别提了!”
且这事是不是真的还两说呢!她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事。
温浦长轻哼一声:“怎么,我还说不得了?”
温梨笙磨了磨后槽牙,短暂的安静之后她便开始打击报复:“之前你不也捡回几块狗屎说是名贵的药材,要泡水喝吗?我拦着你你还要揍我。”
温浦长道:“你八岁的时候去隔壁家偷桃子被蜂追,半张脸肿了四五天。”
温梨笙:“你吃了我偷的桃子之后过敏,整张脸肿的像个猪头,姨夫上门来看望还以为你是隔壁邻居。”
“你少在世子面前造我的谣。”
“有世子在此,我自是不敢说一句谎话的。”
谢潇南:“……”
父女俩就这么旁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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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的斗嘴,游宗听得津津有味,想笑又不敢笑,憋红了一张脸。
谢潇南眸光一转,忽而说道:“到酒楼了。”
温浦长这才与她休战:“总之你记住了,不准再去那个宅子。”
“好好好。”温梨笙连声应道:“知道了,我若是去了,就罚我抄劝学一百遍。”
话音刚落下,马车就缓缓停住,温梨笙第一个撩帘出了马车,前方几步远就是沂关郡相当有名的酒楼,名为“十里醉”。
酒楼平日里接待的客人杂而繁多,郡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倒不会在这里,只是因物美价廉才颇得郡城百姓的喜爱,白日里生意热闹。
温家在郡城中虽然名声不大好,但是郡城的人都认识这一大一小父女俩,不管是走到何处身旁的人都会退避三舍。
是以不需要侍卫开路,拥挤的酒楼中也主动让出一条道来,由谢潇南打头,乔陵断后,一行人在店小二殷勤的带领下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不大,但干净敞亮,门窗一闭也能阻隔绝大部分的声音,几人落座之后,由温浦长做东点菜。
温梨笙算是第二次与谢潇南同桌吃饭,先前的两次他都带着人皮假面,温梨笙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依稀记得他吃饭很讲究。
很快地,店小二就送上了一套牙白色的餐具,每个人面前摆着两双筷子,其中一双是公筷。
游宗开始跟温浦长闲聊,无非就是一些崇拜仰慕温浦长的话,温梨笙听着也并不觉得无趣,偶会也会问游宗一两句话。
谢潇南则是一直安安静静的做个旁听者,他应该也是有话要对温浦长说的,但是温梨笙还在,他就不会开口。
菜很快被端上桌,店小二将菜名一一报过,道声齐了,退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温梨笙虽然平日里跳脱,但是饭桌上的规矩还是有的,她从动筷子起便很少说话,抬头的次数也少了,专心的开始吃饭。
房中安静下来,街道上的吆喝偶尔传进房间里,伴着游宗与温浦长的几句闲话,温梨笙很快就把面前的一碗米饭吃光了。
温浦长见状立马下了逐客令:“吃好了就先出去吧,下午的授课记得安分点,不可再捣乱。”
温梨笙本想着他们中午吃饭的时候商量些什么事能让她多少听一点,结果三个人跟防贼似的,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就是不肯说正事。
她也只好作罢,起身一一行礼告辞,而后出了房间。
恰逢乔陵上楼来,她站在当间挡了路,乔陵侧让而避,等她先过:“温姑娘先请。”
温梨笙见只有他一人,顺嘴问道:“为何只有你,那个叫席路的呢?”
一想,确实好久不曾见到这个人出现在谢潇南身边了。
乔陵笑着道:“他一直都在。”
温梨笙有些疑惑,但没有继续追问,哦了一声便下楼离开了。
剩下的时间里,她随便找了茶馆听书打发,下午再去听课的时候,才发现前面的座位空着,谢潇南没来。
温梨笙更觉无趣,但又碍着许檐的盯着,硬是在殿中坐了一下午。
虽然这一日什么事都没做,但温梨笙却倍感疲惫,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蔫的。
第二日也没再去游宗的授课,毕竟那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太过难懂,而且从一开始,温梨笙就对科考没有兴趣,前世如此,今世依旧。
在屋中闲玩了两日,沈嘉清的闭关结束了,第一件事就是跑来温府寻她。
不过时机不巧,正被温浦长撞了个正着。
沈嘉清自小到大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对温浦长尊敬有加,每回一见到他就站得端端正正的,礼节半点不落。
但即便是如此,温浦长也极其看他不顺眼,一是他总觉得是沈嘉清带着温梨笙整日鬼混惹事,教了她一副流氓做派;二是温浦长与沈嘉清的爹有着几十年的旧仇,至今关系仍旧没有缓和。
于是这日沈嘉清连门都没进,被温浦长赶走了。
不过等温浦长去了官署之后,沈嘉清从墙头翻了进来,直接爬到温梨笙房门外,把屋子敲得砰砰响。
温梨笙正无趣,见是他来了,立即让鱼桂把人放进来。
沈嘉清每回闭关都要瘦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饿了这么些日子。
“梨子,我听我爹说你前些日子在贺家的时候失踪了几日,这事是真的吗?”沈嘉清一进来就问。
温梨笙忙点头:“是真的,这事我正想跟你说,我被盯上了,有人想杀我。”
沈嘉清露出惊疑的神色:“什么时候?”
温梨笙道:“我仔细梳理了一下,感觉还是从上个月那次梅家酒庄的事开始的,当日我不是被一只大黑狗追吗?是因为当日有人在梅庄主的夫人房中偷了东西,引出了大黑狗,导致梅家人误以为是我偷拿了那个东西,后来梅兴安越狱而出,又绑了我一次讨要,但是没有成功,还将这个消息散了出去。”
沈嘉清道:“是个什么东西?”
温梨笙沉声道:“我推测,可能是霜华剑法。”
沈嘉清表情一怔:“霜华剑法?”
温梨笙解释道:“是当初第一剑神所撰写的那本剑法,江湖上只有一本,后来随着剑神的销声匿迹而消失,但是我怀疑当年这本剑法是流落到了别人的手中。”
沈嘉清道:“你如何得知?”
温梨笙便说:“我在贺家被追杀时,后来被阮海叶劫走,在山上的时候她亲口告诉我的,那日梅夫人丢失的东西,正是霜华剑法的一部分。”
沈嘉清问:“你给她了吗?”
温梨笙只想把他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我他娘的就没有那东西,怎么给她啊!”
沈嘉清愣愣道:“哦,是哦。”
她按了按脾气,又道:“我猜测,霜华剑法至少被分为了三个部分。”
沈嘉清:“为何?”
她道:“当初梅兴安放出了消息,现在郡城的人都知道我手中有一部分霜华剑法,若是有人打这本剑法的主意,肯定会想办法抓我从而逼我交出来,但不会派杀手来刺杀我,因为我一死,这部分剑法就彻底没人知道在哪里了。所以,肯定是剑法的另一部分的持有者想杀我。”
“何以见得呢?他杀了你的话,他自己手里的剑法也不完整了啊。”
沈嘉清疑惑不解。
温梨笙眸光一沉,肃声道:“因为他发现了,谢潇南正在寻找这本剑法。”
她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串,几乎是立即得出了答案:“谢潇南先去了梅家,拿走了梅夫人房中的一部分剑法,而后去了贺家杀了贺老太君,又去了火狐帮,拿了另一部分,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那伙要刺杀我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谢潇南要找上门了。”
沈嘉清接着道:“所以他们着急了,以为你与谢潇南是一伙的,便想杀了你警示谢潇南。”
“不错。”温梨笙道:“我觉得应该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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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爹是郡守大人,若是动了你便是与温家为敌……”
“所以他们之前做的事情会有极其恐怖的后果,以至于他们甚至不惜与温家为敌。”温梨笙道:“是关于江湖第一剑神的事。”
沈嘉清立马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此事我必须参与。”
说着,他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了温梨笙:“这是我爹让我转交给你的。”
“沈叔叔?”温梨笙疑惑的将东西接过来,倒是没有立即动手去拆,而是确认一般问道:“是特地让你送来的吗?”
沈嘉清点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执意翻墙头进来了。”
温梨笙沉默了片刻,心中明了,沈嘉清的父亲沈雪檀乃是风伶山庄的庄主,消息灵通到哪条街上的流浪狗下了几个崽都清楚,所以他让沈嘉清转交的这个东西,肯定是与她现在的困境有关。
她将绢布慢慢拆开,发现里面包着的是一封很旧的信封,甚至有火烧过的痕迹,上面隐约写着:程友亲启。
她小心翼翼的将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已经泛黄,老旧到温梨笙害怕自己手劲一不小心大了就能捏碎信纸。
这是一封看起来至少有十年以上的信,上面的字体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能够辨认一二,其连起来大概意思就是:我觉得我快死了,因为我不小心撞见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此事一旦泄露将会引起江湖上不小的动荡,但知道真相的可能就我一人,所以我还是决定讲这件事写下来寄存在埋葬梅花之地,若是哪日我真的死了,务必请你来将东西取出,将真相大白。
落款:牛铁生。
温梨笙惊道:“牛铁生?那不是鬼婆婆的儿子吗?”
沈嘉清琢磨了一下,说道:“梨子,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信已送到这里没我事了,我就先走一步。”
他起身就走。
“站住。”温梨笙冷眼看他:“你要是不想顶着一张猪脸回去,就现在回来坐好。”
沈嘉清只得倒回来,哭丧着脸:“那宅子太可怕了,我不想再去。”
温梨笙:“既然沈叔叔已经指明了方向,那我必须要去看看,我不可能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杀我。”
她拳头紧握,眉眼尽是寒霜:“我要主动出击。”
牛铁生当年到底看到了什么秘密,埋葬梅花的地方又在何处,只有去那座鬼宅里探一探才知虚实。
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不惊动温浦长,两人约定夜间去。
温梨笙将之前买的一柄嵌了蓝宝石的短刀带上,剑刃已经被鱼桂磨得极其锋利,她用小链子串着绕在手腕上,短刃就藏在袖子里的挂兜处。
她直叫了鱼桂一个人,两人趁着夜深无人,爬上树翻墙出去,成功逃出温府。
街道上寂静非常,无人来往,只有稀疏的几盏灯挂着,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白日里就备好了马,温梨笙和鱼桂牵着马走了半条街,才翻身上马前往郊处的鬼婆婆宅。
越靠近北郊,路上的灯就越少,离市之后的荒郊基本上没有灯盏,鱼桂便拿出准备好的灯笼点上了火,两人的速度慢下来。好在温梨笙和鱼桂对路都熟,路上并无走错,虽然时间耽误了些,但也成功到达。
结果没想到了鬼宅时,就看见沈嘉清牵着一头牛站在宅门前,一身黑色衣袍,后腰挂着把合鞘长剑。
温梨笙大为不解,下马走到他身边,举着灯笼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发现就是一头牛,指着问:“这是什么意思,你解释一下。”
沈嘉清支支吾吾道:“毕竟也是来别人家做客,我那些东西做礼。”
“一头牛?”
“人不是叫牛铁生嘛?”沈嘉清振振有词:“我牵头牛来,跟牛铁生也算是远亲了,看在这亲戚的份上,他也得给咱们点面子。”
温梨笙满脸写着疑惑:“你确定不是在骂人?”
沈嘉清却很是认真。
温梨笙没忍住,当场破口大骂:“你脑袋是被你家王八拉的屎糊住了吧?你家姓牛的跟牛是远亲啊?”
沈嘉清小声道:“我家没有姓牛的。”
温梨笙点头:“嗯对,你家是没有姓牛的,但你爹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养了头猪。”
沈嘉清表情相当不服:“你空着手来,当心别人不待见你。”
“谁说我空着手来的?”温梨笙哼了一声,唤道:“鱼桂,东西拿来。”
鱼桂已拴好了马,提着东西走到面前来,往灯下一递,竟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奢华的食盒。
温梨笙拍了拍食盒,得意道:“牛铁生他娘当年不是饿死的嘛,我备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他娘肯定喜欢。”
沈嘉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拜服道:“还是你聪明!”
第35章
月明星稀。
牛宅一片死寂,被黑暗笼罩。
屋顶上一人影飞快的闪过,如风一般轻的穿过宅院进了屋内,停在一个小房间外。
片刻后,房门轻轻打开,一人从里面走出来,皎皎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照亮他绣着云纹的衣摆。
门外候着的人低声道:“少爷,温家小姐与沈嘉清在宅门外。”
清风徐来,窗子被吹得大开,月光覆在人的脸上,勾勒出谢潇南俊俏的面容。
他眉梢微动:“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乔陵摇头:“不知,他们现在正在争论要不要将牛牵进来。”
谢潇南皱眉:“还牵了牛来?”
“沈嘉清牵来的,但温姑娘也提了一个食盒。”
谢潇南:“……”
门口处,温梨笙与沈嘉清争执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拗不过沈嘉清,只得将牛牵进了牛宅中。
这座宅子的大门常年无锁,只需一推就能推开,许是年久的缘故,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寂静中尤其突兀。
沈嘉清手里牵着牛绳,跨门槛的时候,那头大黑牛无论如何也不肯迈蹄子,任沈嘉清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温梨笙等得极其不耐烦,最后骂骂咧咧的绕到黑牛后面,抬腿就往牛屁股上踹了一脚。
这一脚的力道是实打实的,黑牛毫无知觉,温梨笙却被这力道撞了一下,仰面栽了个跟头。
鱼桂惊了一跳,忙来扶她。却不想温梨笙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气恼的往黑牛屁股上猛踹,边踹边凶道:“你他娘的,再不进去,明日一早就拿你做牛骨汤!”
一连四脚下去,温梨笙累得气喘吁吁,大黑牛终于动了,迈着蹄子慢慢进了宅中。
沈嘉清看得目瞪口呆,温梨笙翻一个大白眼,小声骂道:“跟你主人一个猪样。”
沈嘉清没听见,欢欢喜喜的将大黑牛牵进去,行过门堂后,一个宽敞的院子隐隐出现在眼前。
由于屋内极度的黑暗,所照明的东西只有天上的月亮和鱼桂手里的一小盏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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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三人的视线看到的东西极其的有限。
温梨笙对鱼桂道:“把灯熄了。”
鱼桂立即动手将灯盏灭掉,周围唯一的光源也消失,眼前猛地一暗,片刻后他们适应了黑暗和月光,就隐隐看见整个庭院的轮廓。
沈嘉清把牛绳拴在一旁的石柱上,轻声说:“铁生大哥,我把你远亲牵来了,你跟它亲热亲热。”
温梨笙斜他一眼,说道:“我爹说这宅子最近又闹腾,所以咱们小心着点,可能会有人出现在这里。”
沈嘉清满不在乎:“人有什么好怕的。”
安置好了大黑牛,三人继续往前走,约莫行了六七步,豁然看见前方摆着一个模糊的玩意儿,方方正正的,就在庭院中央。
温梨笙和沈嘉清同时脸色一变。
他们仍旧记得,幼年时来这里玩的时候,就看到庭院里摆着一口棺材,上面挂着素白的绸布,棺材板被钉死了的,当时沈嘉清一靠近这东西就吓得鬼叫起来,非说这里面有声音。
后来就是沈嘉清吓得差点尿裤子,他们就没往里面走。
温梨笙往前几步,走到了棺材边上,耳朵贴着棺材板仔细一听,半点声音都没有,随即她有曲起手指敲了敲。
“咚咚咚——”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尤为突显,把沈嘉清吓得都打哆嗦了:“梨子,你干什么?”
温梨笙直起腰,一脸失望道:“没什么动静。”
她将棺材上下打量一下,忽而发现先前记忆中挂在上面的白绸布不见了,她咦了一声,绕着这棺材开始走动。
便在棺材的另一方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白绸,她蹲在地上摸来摸去,最后捡了个东西站起来。
沈嘉清疑惑的凑过来:“你捡的什么?”
温梨笙看了一眼棺材板,歪着头观察片刻,才说道:“原本钉在棺材上的钉子,被人起掉了。”
这句话直接打了沈嘉清一个措手不及,他脸色剧变,浑身都抖了起来,“我之前在话本上看过,这种情况就是诈、诈……”
“诈你个头啊。”温梨笙给了他一拳,“有人来过这里,撬开了棺材。”
沈嘉清捂着侧腰委屈的撇嘴:“谁那么缺心眼啊,还把别人棺材上的钉给拆了。”
温梨笙的手大咧咧的撑在棺材上,另一只手将钉子拿到面前细看,若有所思:“有人拆了钉子,应当是为着这棺材里的东西,牛铁生的信中所说的‘埋藏桃花的地方’,既然是埋,那肯定是在这地下的……”
说着她眸光一动,倏尔道:“过来帮忙,我们把这个棺材板掀了。”
沈嘉清惊道:“梨子,虽说咱们向来不是什么好人,尽做些缺德事,但也不能这么缺德吧?”
温梨笙说道:“你不懂,那什么绝学秘籍啊,名器宝贝啊,都藏在这种看起来不起眼的地方,牛铁生的这个宅子为什么一连闹鬼这么多年,肯定是有人在守着这块地方,不准别人靠近,所以才故意造势,吓跑了所有靠近的人。”
“所以你是说,只要这谣言还在持续,那么这宅子里的宝贝就还在。”
温梨笙点头:“不错。”
沈嘉清出身自风伶山庄,数不清的宝贝从小玩到大,见到什么都不觉稀奇,只是他继承了他爹的一大爱好,那就是对各种各样的宝贝感兴趣。
一听到这话,他直接来了兴致,伸手试了试,觉得这棺材盖颇为沉重,于是道:“这破盖子何须费力抬它,我找块石头直接砸烂了这棺材不就好了。”
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两下,似乎在找什么位置下手合适。
温梨笙没搭理他,拿起袖灯点上,挂在了手腕处。
袖灯小巧玲珑,坠着金黄色的流苏,瞧起来极是好看,灯身比一个拳头还要小,用袖子拢上就能把光遮上大半,而温梨笙也特意穿了黑色的宽袖上衣,用起来很方便。
她将蓝宝石的短刀递给鱼桂,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棺材边上,短刀顺着缝隙刺入盖子里,同时一扭,登时就将盖子顶起来一条缝。
沈嘉清深吸一口气,蓄力一推,只听木头摩擦发出的声响,棺材盖就被推得错位一小半。
温梨笙看了一眼,见推开的这段缝隙也足够钻进去一个人,就知道自己的推断八成没错。
真正的棺材做的极为沉重,仅仅是盖子也需要几个大老爷们一起使力才能搬动,但眼前这个被她和鱼桂很轻易的就抬起来,就说明这棺材做来本身就是用于掩人耳目的。
只见棺材里一阵漆黑,像吸了光似的,月光也洒不进去。她抬手,将袖灯往里探,还没伸进去,忽而有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猛然扒在了棺材边上。
温梨笙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急急的退了好几步。
沈嘉清看到这从里面伸出来的手,当场就不行了,扯劈了嗓子嚎了一下。
他这一嗓子,算是彻底划破了夜色,打碎了荒郊的冷寂,甚至惊起了几只在树梢上停歇的鸟儿。
温梨笙也没时间去管他,仔细一看,就发现扒在棺材边上的却是是个人手,在微弱的光下显得很是惨白,但肯定是活人没跑。
随后就见一个人从棺材里钻了出来,撑着棺材边跃出,轻盈的落在地上,动作没有一丝声音。
温梨笙将袖灯举高,光亮一抬,就看隐约看见面前是个束着丸子头的少年,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袍子,因着光线昏暗,看不清脸。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温梨笙率先发问。
对面少年并不吱声,却也没有对他们出手,只是静静的立着。
沈嘉清被吓得心脏乱跳,深呼吸了几下一见跳出来的是个人,立即就怒了:“敢在小爷面前装神弄鬼!”
他摘了腰上挂着的剑扔在地上,一抬手就冲那少年打去。
少年立即接招,动作既轻又快,次次能闪躲沈嘉清的进攻,转眼间两人过了十几招。
温梨笙并没有阻止,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心知这少年没在沈嘉清手底下吃一招,说明功夫也是不低的。
但是他没有继续与沈嘉清交手,而是卷着宽松的袖子就地一个翻滚,往宅子内堂跑去了。
沈嘉清咬牙气道:“你她娘的别跑!”
喊着也跟了上去。
鱼桂见状,拿不定主意的问道:“小姐,现在怎么办?”
温梨笙捡起沈嘉清扔下的长剑掸了掸灰尘,看着面前快有两层高的内堂:“方才沈嘉清闹出的动静太大,宅子里若是还有其他人,肯定也都听见了,咱们再留在此处怕是会被人找来,走吧,咱们进去看看。”
牛铁生的信是沈嘉清的爹给的,沈雪檀虽然与她爹温浦长是有恩怨的,但是他与温浦长的态度不一样,沈雪檀打小就宠温梨笙。幼时温浦长忙于官署之事,温梨笙就时常跑去风伶山庄,沈雪檀都会搁置手里的一堆事,亲自抱着她在山庄里玩。
一些别人争破了头的宝贝,就随便丢给温梨笙捏着玩,毫不夸张的说,温梨笙能养成如今这般性子,沈雪檀要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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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沈雪檀送来的东西,温梨笙都是十成十的信任的,她知道这个宅子里一定有可以解开她面前谜团的关键。
踏进内堂之后周围一片空荡寂静,沈嘉清留下的声音也消失了,不知道往何方去了。
温梨笙抬了抬袖灯,照着面前的路,见往前走了十来步之后,地上的铺的石板就消失了,变成了光秃秃的土地,她心觉疑惑。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看到面前豁然出现了一扇两开的门,是正常大小的木门,门的两边都围着半人高的栅栏,往两边延去。
走近了看,木门上已经斑驳不堪,看起来年代久远,破旧而寒酸。
眼前的景象有些匪夷所思,鱼桂转头想问问温梨笙,只见她盯着木门眸光轻动,显然是在思考,便没有开口,保持安静。
紧接着就听见温梨笙低语:“原来如此。”
鱼桂顺势问道:“小姐可是看出什么了?”
温梨笙道:“这才是牛铁生的房屋。”
牛宅的内堂从外面看倒是看不出什么,但进去之后才知道是大有乾坤。
整座宅子是后来修建的,但并不是推翻重建,而是在原本的牛宅上加盖了一圈,所以内堂里的,才是原本真正的牛宅,是有人为了掩藏什么,特意将原本的牛宅遮掩住。
肯定不是牛铁生的儿子。
若是他想改建自己家,不会保留原本的模样,所以加盖牛宅的另有其人,关于鬼婆婆宅的传闻里,恐怕有大半是不对的。
她伸手推了一下门,刚开一条缝隙,身后就传来了声音:“又一个来送死的。”
温梨笙和鱼桂同时转身,就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身着黑衣蒙着面,长发编成辫子垂在左肩上,身量不算高,是个女人。
温梨笙飞快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反问道:“那我是第几个来送死的?”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女人愣了一下,而后接下了后腰上挂着的长鞭道:“这问题对你来说不重要。”
“嗯。”温梨笙点点头:“但是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重要。”
女人疑惑:“什么?”
话音还没落下,鱼桂身形猛地一闪,下一刻就出现在女人面前,猛然挥出的右手上握着那柄极其锋利的蓝宝石短刀。女人大惊失色,下意识往后下腰躲闪,却还是被短刀削去几缕碎发。
她后翻落地,还没站稳,鱼桂的攻击又到了跟前,速度快到她根本无法反应,女人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两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是不能招惹的人物,可还没等她发出求救信号,下巴就猛地一痛!
因为实力差距过于大了,温梨笙都没看清楚招数,那女人就被鱼桂卸了下巴,刀柄猛烈敲击侧颈,巨大的力道当场让她晕死在地上。
鱼桂收起短刀,气都不带喘的:“小姐,这人要处理了吗?”
温梨笙走过去,在她身上看了看,忽而问道:“我跟她谁高?”
虽然早就习惯温梨笙的路数跳脱,但鱼桂还是没忍住满脸问号:“什么?”
“就是我跟她,我们俩谁的身量比较高。”温梨笙看起来很认真的问。
鱼桂回忆了一下,“好像差不多……”
温梨笙道:“确实差不多,我也看出来了,你把她外衣扒了,我突然心生一计。”
鱼桂动手很快,眨眼间就把女人的外衣扒了下来,温梨笙脱了外袍换上,将她的辫子卷了卷扣在后腰处,又让鱼桂将她的长发编成辫子,再撕了块外袍用刀随便裁了一下,就蒙在了脸上。
此处没有光源,袖灯落在地上照得不分明,黑暗之下她竟与方才的女人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温梨笙将袖灯捡起挂在手上,倒是没继续进那扇木门,而是转头沿着篱笆走,手中的等宛若黑暗中的明星,十分显眼,隔了老远也能一下子就看见。
她走了一段路之后,见面前的地上好似有一片被人刨过,明显与周围压实的地面不同,她蹲下来想细细查看时,身后突地传来一声低喝:“你点灯干什么!”
温梨笙扭头,就见一个男子正大步走来,指着她手里的灯气冲冲道:“这宅子里进了人,现在还没找到,你点灯岂不是先暴露自己的位置?”
温梨笙没应声,像是假装不懂的晃了晃挂在腕子上的袖灯。
见她不灭灯,男子有些急了,走到近处劈手就要抢夺,温梨笙却将手一扬躲过了他的争抢。
就这么一个动作,男子立马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右手就往藏在身上的刀刃摸去,同时带着疑问的口气道:“你为什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