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珩澈长睫抖动。
他想起凛乌死前所说的那些话……
——‘你恨我……当真至于会恨到想杀了我?’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至于。’
‘珩澈…怎么办……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们都错了……谁都错了……’
‘你还是恨一下我吧……别怪自己就好……都是我错了。’
‘恨我吧…别怪自己……’
珩澈全身都泛起痛楚,像是被一万只蚂蚁咬开心脏,又顺着血脉去到每一寸血肉啃啮。
凛乌不停向他强调着——‘别怪自己’。
哪怕让他继续恨他都可以。
可如今,叫珩澈如何去恨凛乌?又如何不责怪自己?
凛乌什么都没做错,错的从来都是他。
凛乌对他的愧疚,竟是没有及时救下他的族亲。
“现在我便让你与帝印结契,死了便宜你了,你给我带着这份愧疚活下去!终其一生,你都将活在忏悔里!!”
颜舒知道帝印的结契咒术,凛乌告诉他的。
将帝印取出,颜舒快速念动咒术,引来规则之力,长宁宫清气大盛,一阵古老的嗡鸣声荡开,契成。
“珩澈,你给我听着!哥哥要你活着,你敢死吗?”
珩澈完全失去聚焦的眼看向他。
颜舒一把将他推开,甩袖离去。
珩澈踉踉跄跄跌在地上,额头磕在桌案的棱角上,血流如注,但他仍只是紧紧抱住怀里的红衣。
一切尘埃落定。
凛乌是天边云,海上烟,朝阳夕霞,而他只是一滩烂泥,一个笑话。
明明是那人来照亮他,温暖他,他却脏了那人,将其卷入泥潭,万劫不复。
他真该死啊……
不,他不能死,凛乌要他活的。
珩澈恍惚运起灵力将额头的伤愈合。
忽地,想起什么,连忙爬起来,在桌案上翻找。
——他找到了,那十张画。
其中有两幅是白凤……他原本以为是凛乌画了两张他,如今仔细一看……另一张,是他的幼妹璇明。
珩澈捏着画的手不住颤抖,他发了疯似地奔出长宁宫。来到将离苑,他跪在池台旁的雪地中摸索,不曾用灵力,摸了许久,手指红透,才摸到那天被他掸落的道凝珠。
道凝珠中,除了有凛乌的全部修为,还会有凛乌的全部记忆……
他就这样跪坐在雪地中,用灵力护好怀里的衣裳,神识没入道凝珠,翻看着凛乌这四百年来的记忆。
……
今日的桐山格外热闹,凤族族长丹秋离施术,使红白二色的凤凰花开遍了整座山。
热烈而纯洁,如常棣之华,鄂不韡韡。1
那古朴典雅又不失华贵的族殿,静静地矗立其间,百鸟盘旋在族殿上空,啼鸣不断。
一处亭子里。
“凛乌。”
顾识渊见凛乌看得出神,有些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嗯?”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脆如环佩,甚是悦耳。
他转过头,看向顾识渊和如袂,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惊奇,微微勾起的嘴角溢出了欢喜。
左耳挂着一颗小小的银铃,腰间和一只手腕脚腕大概也都有,转身时晃出声响,颇有些少年特有的灵动生气。
今日是凤凰族长家大公子的周岁礼,狐族与凤族关系最是亲近,身为狐族族长的顾识渊,自然是带着“族长夫人”如袂来了。
只是旁人并不知如袂身份。
至于这个名叫凛乌的少年,是狐族的挂名长老,也未曾闻名于外界。
近日,他终于离开了曾经久居的泯海,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哪儿的热闹都想去凑一凑。
先前凤凰族长丹秋离告诉顾识渊,想要给自家儿子寻个好师父。顾识渊心头一番考量,便将凛乌带来了。
凛乌虽瞧着是般少年模样,年岁却是在场几人加起来都不好比的,其修为能力更是不用多说。
若真能让好友之子认了他作师父,顾识渊是一万个放心。
只是……凛乌对新事物的好奇程度,似乎比顾识渊想的还要厉害。
看来是真在泯海泡得太久了。
“你很喜欢这孩子?”顾识渊问道。
凛乌眉眼弯起,点了点头:“比我弟弟小时候还要小一只,很是新奇。”
此时,被丹秋离抱在怀中的小团子,也舞着手发出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抢着回答一样。
如袂听见这话,看向顾识渊,轻轻扯了下顾识渊绣着银线的浅蓝色袖摆。
顾识渊微微勾唇,搭上了如袂的手背,不轻不重的拧了一下。
同时,朝自己好友丹秋离递了个眼神,对方信得过顾识渊,自然心领神会,向凛乌开口。
丹秋离:“长老既与这小子合得来眼缘,若不嫌弃,收他作徒可好?”
顾识渊和丹秋离的举动,都被凛乌看在眼里。凛乌眼中依然满满欢喜,他并不介意,毕竟两人又不是在背着他密谋什么。
只是,凛乌才走出泯海,他不知道的是,大家寿数都长得可怕,不需要担心家业无后辈继承。甚至为避免父子权势之争,多是徒承师业。
因此,从某方面来说,师徒关系是要高于亲子关系的。
这样的羁绊,有时候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当然,丹秋离并非是怕什么父子挣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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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自己儿子的疼惜是真,给孩子找一个师父,孩子便多一个人疼。
凛乌上前一步,伸出食指戳了戳小团子。
小团子挥着手抓住了他的食指,只是,下一秒发生的事让在场几人都愣了。
那小团子,竟是抓着凛乌的手指便往嘴里放。
手指传来湿软的触感,凛乌也不撤开,任其咬着。他知晓自己灵力温和,万物可容,对于小家伙的喜欢,并不意外。
他抬起头来,敛了敛神色,扫了一眼顾识渊,后又看向丹秋离。
顾识渊看出凛乌一定会答应,直叹小团子这一抓,真真是抓住了一个不可限量的未来。
“我瞧着小公子确实喜欢得很,不过我没收过徒弟,若是以后教得不好,族长可莫要怨我咯?”
“哪里的事,长老愿意收了这小子,就已经是他极大的福分了!只是……小儿才满周岁,这拜师礼,怕是只能往后延些时日了。”
“无妨,我既认了,他便是我徒弟,不需得这些繁礼。”
泯界向来随心随性、喜简厌繁,同时,也极重承诺。
丹秋离就怕人家不要自己儿子,听了这话,事情落定,那叫一个高兴。
凛乌将手指轻轻抽回,施术清洁了一下,把小团子从丹秋离怀中接了过来。
“我还不知道小公子的名呢。”
“小儿还未取名,不如长老来吧?”
泯界取名,大多不需随父或母姓,只个别如顾识渊那样的家族比较例外。
凛乌的视线落在怀中小团子白软的圆脸和澄亮的眼睛上。
“白润如玉,澄净似水,便唤你珩澈吧。”
凛乌一身白衣,亭子外头的风携着一朵火红的凤凰花,躺落在他脚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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