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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我心悄悄
半个月后
与仙界相比,西州的天空要更为干净澄澈,尤其是傍晚的晴空,西方稠密的彩云被残阳渲染成大片的织锦,而另一方则弯月初上,随愈发耀眼的灿星点缀出一片微光。
沈放舟正在马车上烤羊排。
从西州边陲到佛寺有太长的路要走,一点灵力没有的沈放舟眼下脆得和玻璃没什么区别,真要带着她御剑飞行,云别尘觉得主魂马上就能来找她拼命。
更何况佛寺如今是何状况更是不能分明,一路御剑消耗灵气甚大。云别尘想了想,索性花十个金铢雇了一辆马车和三匹狮血马,悠悠闲闲地和沈放舟共同北上佛寺,眼下大概再有半天的路程,大概就能到佛寺了。
俗话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沈放舟更是对云别尘别有所求,迫不及待地希望前辈身上那和门主沟通的法子能尽早恢复,因此一路上小剑客很是卖力,简直像酒家小二,力求满足云前辈的所有甜食需求。
宽大马车上此刻车帘半落。在灵气催动下灼烫的石板正嘶嘶地滚着白烟。沈放舟倚在车壁上哼着小曲,随手便将石板上的小羊排翻面。
绵长厚重的羊油被自然而然地烤出,滴落在石板上便溅起微小的火星。充盈十足的汁水则被腌料牢牢地锁在骨肉间,随着温度迸出诱人的香气。
这是岩羊的小排,这种肉羊生长在山野间,自有一种扑鼻的清香。沈放舟是擅长甜口菜肴的好手,不需很多工艺就可以烤出微甜焦嫩的羊排。
此时此刻,羊肉与羊骨的连接处已然呈现出微妙的粘稠分离感。沈放舟眼前一亮,很快地用木刷蘸取烤料,于是和着孜然芝麻颗粒的蜂蜜水便滋滋着渗进肉中,飘出鲜甜的香气。
“前辈!”火候恰到好处,沈放舟眼疾手快地取过木盘,马上便将烤肉与甜酒递给车门那白衣剑客,言语间颇为期待,“作夜宵味道应该还不错?”
半倚在车架上的云别尘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入眼即是叫人食指大动的蜂蜜羊排,木托上还很贴心地放了一小盏甜酒,正是上午她们从路边老农那里买来的佳酿。
实在是很合她的口味。
“谢了。”
云别尘笑了一声接过,羊排刚入口,恰到好处的鲜甜就叫她忍不住舒服地叹口气。
实在是太好吃。
云别尘咬了一口贴骨肉,不过微微一转头,却正对上探出半个头的沈放舟。
“味道还好么?”
小剑客半身青衫都藏在车帘中,正单手撑着马车架来笑吟吟地开口。她身上的伤其实还没有好,雪白的颈肩仍能看到明显的青痕,但沈放舟很不在意这些,只是眼神亮晶晶地望过来,一时间,云别尘竟觉那双黑眸要比身后残星更亮。
莫名其妙地顿了一下,云别尘半晌才缓缓开口:“嗯。”
沈放舟马上笑起来,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又去烤余下的几只了。
狮血马慢吞吞地拉着马车,四周一时极静极平,耳畔竟只有烤肉的滋滋声。云别尘慢慢地饮了一口酒,忽然觉得自己才像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因为知道沈放舟的身份,所以相处起来便格外随意。半个月了,云别尘隐约就明白主魂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
无愧是她那友人养出的孩子。这是个很标准的剑客,她身上既有殷知慎的放肆与意气,又能望见很像扶鹤的细腻的温柔。她能咬着牙满身鲜血一声不吭地挨过入骨的天雷与剑伤,也能在窥见身边人难察觉的半分失落后戳戳你衣角,笑吟吟地说没关系,何必要为不是你的过错而生气呢?
云别尘慢慢地嚼着口中软嫩甜香的羊肉,心中竟奇异的浮现一丝微妙的感慨,感慨也许自己的眼光还不错?
如果未来自己的恋人是这副模样
“前辈前辈!”
沈放舟唰地从车帘中冲出来,手中木盘上是最后两枚羊排。她挨着云别尘身边坐下,却依旧与这位前辈保持了些许距离,亲近,而不过度亲近。
“最后两块了,”沈放舟把木盘放到小桌上,“这东西小所以可以多吃些,但是也要谨防积食,前辈吃不下就丢给狮血马罢。”
拉车的血马闻言立刻嗷呜一声,已然迫不及待。
才不用丢给狮血马。
云别尘矜持地点点头却毫无愧疚地照单全收,她可是眼前人的前辈,收一点羊排当报酬怎么了?退一万步说,看在谢归晚的面子上她也吃得心安理得。
送完了羊排,沈放舟却没有回到车舱内休息的意图,云别尘抬头嗯了一声言简意赅:“有事?”
“那个前辈,”沈放舟搓搓手有点迫不及待,“看在羊排的份上,您能不能再看看联络通道呢?”
“什么联络”
云别尘倏然就顿住了。
她表情微妙,不知为什么,盘中的羊肉一如既往的香软,可她就很难再下口。
原来如此,原来眼前人压根不是为了感激她的恩遇,也不是为了敬仗长辈,而是为了
谢归晚。
不,准确说,是现在年长成熟而锋芒内敛温润如玉的谢归晚。
云别尘,或者说,年轻的,和成熟稳重四个字不是很能匹配的谢归晚就沉默下来,很久很久,久到沈放舟有点疑惑了,眼前的白衣剑客才冷笑开口:
“等通知。”
沈放舟:垂头丧气.jpg
“好吧。”
沈放舟叹口气,有点失望却也没怎么太伤心,毕竟按照前辈的说法,只要能拿回西州佛寺中的那柄剑,到时候云别尘就一定能和谢归晚恢复联系。
西州浩大,沈放舟更是记不清哪里才有仙盟的联络点,眼下既然有一定能成功的渠道,沈放舟便没有再劳烦这几匹狮血马当苍蝇一样乱撞,索性就直奔佛寺去了。
不过
“前辈,我们不是要去修不食烟么?怎么又去取剑了啊?”
沈放舟探头探脑地有点疑惑,过去半个月忙着赶路和“讨好”前辈,她一直都没把这桩事问出口,眼下月明星稀,倒是很适合问个清楚。
“当然是因为”
云别尘就要开口,谁料到话到一半又顿住了。沈放舟不解地凑近,云别尘却依旧沉默。
她居然想解释这个问题。
这并不是很符合她过往的作风。当年十七岁的谢归晚执剑孤行,坊间赠以剑道天才的名号。初出茅庐却冠盖京华,布衣之身仍一剑惊鸿,年轻的谢归晚不免有几分傲气在身,一定要与人为伍时她从不屑解释半分,这么多年,也唯有面对殷知慎那个家伙时她愿意多开一开口。
算了,权当照顾故人的孩子罢。
云别尘清清嗓:“取剑即是的为了修剑。不食烟其实,是一柄魂剑。”
“魂剑?”
沈放舟在原地愣住,她听过这两个字。唯有堪称神器的长剑才能拥有“魂剑”,因为主剑剑锋太盛所以可以取剑气凝出一柄主剑的替代品,故称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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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体透明,锋惊十三州的神器不食烟,竟然是魂剑。
那么主剑会是怎样的绝世?
一千年前——想到藏锋之境那日谢归晚握剑长笑的身姿,沈放舟心中隐约有所猜测。
“那剑,难道是门主的?”
“是,”云别尘微微颔首,心中却也不禁生出些许怅惘,“它有个名字,你大概知晓。”
“叫什么?”
“尽穹苍。”
“尽穹苍?!”
沈放舟怔在原地,她转头去望车厢中的九歌剑匣,也许是听见了主人的心声,九柄长剑轻轻地低鸣起来。
第九把神剑尽穹苍,正静静地躺在剑鞘中。
“很疑惑罢?”云别尘轻声道,“其中关窍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剑匣中的这柄尽穹苍是谢归晚赠给殷知慎的,而佛寺中的尽穹苍,则是殷知慎亲自打造赠给谢归晚的。”
“亲自打造”
沈放舟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就想起什么。如果殷知慎和扶鹤当年是纣寒的师傅,那么终古恨与尽穹苍
青衫剑客疑惑望来,云别尘点点头:“是,终古恨与尽穹苍都是殷知慎的作品,你的九歌剑匣可以斩断明珣占有的不属于她的命轨,但只有这两柄剑,才能真正地取她性命!”
沈放舟心中一震,这才清楚此行的意义不仅是为了取剑,更是为了以后能取得明珣的首级。
可是,既然尽穹苍是门主的剑
沈放舟小心翼翼地抬头:“那前辈,为什么你的剑是生于尽穹苍的?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和谢门主的关系?”
哼哼哼。
年轻人真是藏不住心思,云别尘很舒心地挑挑眉,想沈放舟大概是在吃她的醋罢?毕竟魂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称得上是剑客的化身,这样珍贵的东西,谢归晚是不会随随便便交给她人的。
真是很想捉弄捉弄年轻的小剑客,于是云别尘很含蓄地淡淡开口:“朋友而已。”
这是很能给人留出遐想空间的话语,朋友而已,那么是什么程度的朋友?也许是可以昼夜长谈的密友,也可能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对于两个剑客而言,朋友实在代表了太多。
“噢,是朋友,”沈放舟想了想点点头,却笑起来,“那看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毕竟总觉得前辈您和门主的口味很相似,等回到剑阁大概已经是四月了,我到时候做桃花味的小汤圆请您和门主一起吃。”
云别尘在原地微怔,她本以为会收获沈放舟很遗憾很失落的回答,没料到眼前人竟这样相信她,还笑吟吟地邀请她和心上人一同吃甜食。
云别尘很困惑:“你就这样相信了?”
“啊,我应该怀疑什么吗?”
沈放舟反被问住了,过了几息她才想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于是故作老成地叹口气:
“前辈,您怎么和门主一样都喜欢捉弄人,难道喜好甜食的人都有这样的癖好么?”
云别尘干咳两声,假装没听到小剑客的抱怨,只听见她言语一字一句,好像格外认真。
“前辈和门主都是很好的很好的人,同为剑客同喜长生鹤也同好甜食。这样的人不做朋友我才会惊讶罢?至于方才的问题我只是有些疑惑前辈会不会和门主有些亲缘关系,毕竟总觉得你们两个神情格外相似。”
云别尘闻言心中微惊,她这幅样貌是原身微调过五官后的样子,差别颇大,如不仔细端看是不会发现相似之处的。
她和沈放舟相识不过堪堪半个月,伪装百年的一张脸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眼前剑客看破,归根结底——沈放舟究竟悄无声息地注视过谢归晚多少次?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情不自禁的目光罢?
云别尘轻轻抬头,她定定地望了一会儿沈放舟,这才开口:“可既然我与谢归晚的关系这样近,喜好这样相似,你就不担心,她和我曾经有过”
“门主说她从未喜欢过谁。”
沈放舟吹去羊排上的热气,咬了一口烤肉含含糊糊,语气却再自然不过:“所以肯定就没有啦,前辈你想调侃我干脆换个话题好了。”
很久也没有回应,云别尘默在原地,她和面前的剑客离得很近,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那双澄澈黑眸中的认真,谢归晚的一句话而已,她居然就这样记了这么久,也就再笃定不过地信了这么久。
原来真有人能这样毫不犹豫毫无顾忌地交付出完全的信任。
云别尘静在原地,嘴唇翕动几下,她忽然就想问一问沈放舟你究竟是怎样看谢归晚的呢,她忽然就想知道“自己”与眼前剑客相处的更多,会是什么,才能让沈放舟
思绪戛然而止。
云别尘猛然惊醒!等等,她方才想问什么的?她方才是不是想开口?
白衣剑客立刻像猫一样警觉地竖起两只耳朵,她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不太对,她居然对眼前人生出名为好奇的情绪。
殷知慎当年也有与扶鹤险些决裂的时候,当时亦曾拉着她借酒消愁。痛饮狂歌后黑袍剑客昏昏欲睡痛心疾首,说当时我就不该好奇多问那一句。
谢归晚很嫌弃地和好友拉开一段距离,说哪一句?
殷知慎说每一句。
谢归晚当场就翻了两个白眼真恨不得把这个酒蒙子打昏带走。殷知慎却言之凿凿,说姓谢的你不懂,当你对一个人好奇的时候就是最后一次悬崖勒马的机会了。因为好奇所以你想知晓她更多,一旦你问下去那么你就完蛋啦,等过了好久好久再惊觉回首,到时候你已经喜欢上她了。
云别尘心说事情不太对,也许是主魂的喜好影响所以叫她对眼前这个一知半解的剑客生出探究的心思。但是她最近言行似乎有些格外幼稚——这是该对一个晚辈应该说的应该做的么,她在扶鹤面前都没有哼一声故作矜持地别过头的时候罢?
云别尘郑重其事地思考了一番,将自己反常的举动归结为满脑子恋爱的主魂。
绝不能被主魂这样影响下去了。
云别尘马上抬头义正词严:“今晚我去车顶睡、你自己在车厢里待着吧。”
沈放舟:“???”
沈放舟茫然:“啊?”
前辈你有毛病吧???
然而开口已晚,眼前白影飘过,沈放舟便见云别尘已卷起铺盖干净利索地翻身上了屋顶,真是行动力一流。
“前辈”
“我睡了,不要来吵我。”
“不是前辈,你——”
“不要跟我说话。”
“等等前辈,我是想问——”
云别尘猛地从车顶上坐起猫猫怒视沈放舟:“你想问什么!”
“”
空气仿佛凝滞,半晌,沈放舟小心翼翼地举起羊排:“我想问您还吃吗?”
“吃。”
“哦哦哦,”沈放舟赶紧把羊排送上去,语气很贴心“前辈你小心点不要溅上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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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云别尘阴阳怪气道,“别关心我了,你去想你那好挚友吧。”
“?”
灵气将杯盏哗地卷走,沈放舟这才重新坐回车架上,她挠挠头,心说云前辈好像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
有点莫名其妙了哈。
车顶很快就悄无声息,沈放舟也就没有再想那么多。这时已经快到午夜,她握着狮血马的缰绳,很悠闲自在地环看西州的风景。
明天,大概明天她们就能到佛寺了。如果能顺利得到尽穹苍,那么她就能很快和门主联系上了。
谢归晚、谢归晚
也许是今晚和云别尘提了这个名字太多次,沈放舟忽然抬头,漆黑的眼眸黯淡下去。
其实她真的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门主了,打从穿书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和谢归晚分别过这么久。
太久了,所以仙界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门主那日献祭五感后身体可否安好?以及她那日说的话
她好希望门主听见了啊。
这时已经月上中天,原野上空空荡荡,唯有一架马车悠悠远去,在寂静中荡起悠悠的马蹄声。
群山苍茫而弯月低照,云别尘躺在马车顶望着星空,忽然就听见剑客刻意压低,像是怕惊扰谁的浅吟低唱: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少年人真是多愁善感,看到月亮也要哼唱几句。云别尘在心底哼了一声把眼睛闭上,耳朵却悄悄地竖了起来。
青衫剑客倚剑孤坐,她把头低下去,身影写满寂寥。
“我有所思在远道——”
沈放舟声音很轻:“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第66章曾经往事
西州边陲。
清晨的小镇睡眼惺忪,夹在雪山间的山林雾气朦胧。温泉庭院依旧静静地立在山脚,尽管无声,却依旧在忠诚地等待也许不会回来的主人。
最近的一十三州很不平静,某些物品忽然就千金难求。混杂仙兽血脉的宝种倒还能在市面上流通,但诸如灵丹、灵石之类的东西却像被飓风席卷过一般几乎就在一十三州上绝迹了,连黑市最有脸面的老板都要皱着眉不耐烦地说没有。
因此坊间有传闻,说也许、也许仙界魔界是要再度开战了。
不过这关一十三州什么事情呢?人界与魔界相隔一座两界山,而人界与仙界的通道又是三年一开,更何况真要打起来了,战争也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与其要担心远在天边的胜负,不如关心关心今天落入手心的铜板与银毫。
至于金铢谁能一天就挣一枚金铢?
所以,至少此时此刻,至少这座小城,还依旧安稳如故。晨曦的第一缕微光悄悄地探出头,于是初阳便摇晃着打乱烛火的光影。早市人声鼎沸,肉包和鲜花的香气混杂着飘出很远很远,看起来和半个月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非要说的话,也许是少了一个白衣剑客而已。
小城可以谈论的事情太少,所以随便一件小事都足以让人津津乐道。半个月了,但依旧有人神采飞扬地炫耀那日见过的血马金车,说银都侯!那可是银都侯!这等人物,我当时就站在二楼看着她恭谦谨慎地奉上千金的贺礼,常来我铺子吃汤圆的那剑客居然敢直接按住百里闻的手腕,毫不留情,真是铁心。
腰上悬一柄长剑的小七则往往在这个时候面无表情地和炫耀的父亲扯开距离,只沉默地打开已经不开张的饭馆大门,在桌椅搭成的木人旁细细地磨着好剑。
铮铮声往往传出去得很远很远,可以穿透四壁,飘进许久无人惊扰的裁衣铺中。
剑声微弱但依旧能打断琴声,按动琴弦的指尖便忽地顿住,清晰的音节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铜弦荡出的阵阵颤音。
百里溪停下拨弄七弦琴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
“你们这些人,何必把自己弄得那样辛苦呢?”
这时门外竟传来很浅的笑声,不知从何出现的灰袍刀客笑道:“如果有机会能像百里前辈一样住在雪山下的小城,每日只弹琴只裁衣,我等又何尝不愿意?只是世事如此,无法停歇。”
“哼——”
百里溪笑起来,语气听起来嫌弃,却自有一种亲昵:“你不去拔剑,来我这里讨什么厌烦?”
燕归南大步流星地掀开门帘撞入门中,离那绿衣弹琴之人约有一丈距离时便停在原地。燕归南抱拳作揖俯身行礼——堂堂渡劫的刀门宗主,此刻竟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她脸上有郑重之色:“是有一事要来麻烦您。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您能做到这件事了。”
也就是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百里溪面色微变,右手下意识攀住了座椅的边缘。
许久许久,等到百里溪抓住轮椅的指节开始泛白,她才低声道:“我以为你只是路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来看一看我。”
“晚辈也的确是来探望您的。”
“但我已经和仙盟的事情无关了!”
百里溪决然道:“当初我害了小浮近乎半辈子,叫她足足五年都痛不欲生。这双腿就已经是我当初做下错事的报应了,我曾立誓不回剑阁一步,燕归南,你若是还对我这个曾经的剑阁掌门有一分敬重,就请马上出门,不要再回来了!”
没人想到,没人会想到力压一百二十门、剑镇一十三州的上一任剑阁掌门,如今竟会隐居在这样一座边缘小城中,竟会甘愿做一个双腿残疾的裁缝。
燕归南默然,尽管她不是为劝说百里溪回仙盟而来,但如今仙界局势并不明朗,她也存了些许期望,但谁也没料到一别匆匆多年,百里溪竟然仍对姬浮光耿耿于怀。
可是何必呢。
燕归南心中不受控地升起一丝荒谬感。既然你甘愿叫这双腿为过去赎罪,甘愿放弃曾经的一切荣光与握了百年的剑,甘愿用这样沉重的代价来忏悔,那么当初,又何必将不过十九岁的姬浮光推进血祭的阵坛?
但大概人都如此罢,燕归南叹口气不再多想,只是对百里溪摇摇头:“不,前辈有所误会。我是希望借前辈的寻野剑一用。寻野剑可寻风,正是探物寻人的利器,眼下正有一人性命事关仙界生死,晚辈不得已,才来惊扰您。”
“仙界生死?”
百里溪微微一怔,脸色却缓和许多:“你要找谁?寻野剑只可寻人不能觅魂,你要找明珣,那是找不到的。”
“我要寻的人不是她。”燕归南摇摇头,忽地就伸手拨动机纽,刹那间画卷骤落,露出云别尘与沈放舟的脸。
“我要寻的是云别尘与沈放舟,或者说,一千年前被明珣斩断命轨的殷掌门之女,殷行昼。”
百里溪脸色骤变。
燕归南仍低着头所以错过了眼前长辈的脸色,她叹口气:“天机门主言称她们二人大概率要往西州佛寺去,仙盟已经派人前往,我本来也是要赶过去的,但途径西州边陲便想到了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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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
“你说她们要去哪?”
燕归南怔住了,她抬眼,这才发现百里溪脸色煞白,像是慌乱,但究竟是什么,能叫曾经的剑阁掌门露出这种慌张的神色?!
“西州佛寺——毕竟天机门主的那柄剑不是正在其中?料想云别尘与沈放舟也许是去取剑来试图诛杀明珣。”
“不!绝不能让沈放舟碰到那柄剑!”
百里溪猛然抬头冷汗直流:“我不是没有试图取过尽穹苍,所以清楚地知道它现在的境况!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柄神剑甘愿躺在凡人的一座寺庙里?”
“谢门主因心中含愧而封剑,于是尽穹苍便因那一战而坠落凡间,神剑丢失主人所以回不到仙界,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多次拜访佛寺,也感知到神剑的这种抵抗。”燕归南怔怔道。
“是,也不是,”百里溪低声:“你可知,这柄剑原本是殷知慎为她女儿打造的佩剑,尽穹苍因殷行昼而生,含着这种雀跃与依赖出世,可一转眼,它却剑锋折转杀掉了殷行昼,此为弑主所以剑灵有愧;当年谢门主抢下此剑是为不叫神剑于明珣手中蒙尘,尽穹苍再度认主却反被丢入人间,此为被弃所以剑灵有恨。
一千年了,怨恨与愧疚厮杀,竟叫神剑分出一善一恶两道剑魂。如今佛寺修士依仗灵气而肆虐,更是助长了神剑恶念,倘若叫尽穹苍这个时候遇见最初的主人,那么恶念是决计不会放过殷行昼的!”
燕归南马上道:“那还请前辈立刻拔出寻野剑,找到两人位置后我即刻启程!”
百里溪摇摇头:“来不及了,这画上两人我已见过。半月前,她们正是从此处启程前往佛寺的,算算时间,大概现在已经到了。”
“那此时此刻,晚辈究竟还可以做些什么?!”燕归南向前一步,语气迫不及待。
“立刻启程佛寺,单是一个殷行昼事情还有转机,你的重刀虽稍逊尽穹苍,却也是难得的神器,以此与其抵抗,还能勉强救下殷行昼一条命。”
百里溪摇头只道好险,她言语感慨:“只幸亏与她前去取剑的是云别尘而不是谢归晚,否则这两人,恐怕真是有去无回了”
*
“所以我们白跑一趟?”
百里闻摊手无奈:“白跑一趟。”
沈放舟与云别尘对视一眼,表情是如出一辙的郁闷。
此时此刻,这三人正聚坐在佛寺敬放神剑的小阁中。现在正是辰时,晨光熹微而僧侣初醒。越来越多的香客涌入寺中,诚恳地燃香俯身而拜来祈求平安,于是浓而不刺鼻的烟气袅袅,沈放舟嗅着檀香也就心中格外平静,一时百般思绪都被堵在胸中,于是开口,便只能化作一声浓浓的叹息。
她们两人迢迢千里从南部边陲奔至最北佛寺,怀着能拔剑解禁而后恢复灵力的期望,谁知,谁知,这柄剑居然成了一片破铁。
是真的破铁,沈放舟伸手拨弄了一下桌上这柄死得不能再死的长剑,欲哭无泪。
整整一千年的时间过去了,谁也不会想到,原来一柄剑也有死去的时候。
大概神剑有灵,而等待无望所以剑魂亦消散罢。
百里闻看这两人失落得跟没有得到糖果的孩童一般幼稚,此刻也不禁笑起来开口宽慰。
她不知晓其中关窍,只以为两人是闻剑名而来:
“毕竟都已经这么久了。这柄剑当年凭空坠落,当时引起的大火烧了这座寺庙三天三夜,所幸佛祖有灵在天保佑,才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伤亡。算起来,它也在佛寺活了一千年,剑上的灵气沐浴佛寺,现在被我们这些人耗得一干二净,也不奇怪了。”
沈放舟有点好奇:“我还是很久很久前到的一十三州。眼下已经忘却了很多,一路行来我只觉这里灵气淡薄,但佛寺却浓郁如剑阁。这全是那柄剑的功劳吗?”
“是。”
百里闻点点头,这位曾经华贵一时的银都侯世女此刻粗布长衫脚穿布鞋,言行举止间有一种平和的静意。
她不是佛徒,却比念经的佛徒们神色更为悲悯诚恳:“凡界一十州灵气匮乏所以修士稀少,但佛寺依靠这柄剑的灵气却甚至可以供养出筑基的修士。对于整个西州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种恩赐了。”
沈放舟在原地怔住:“恩赐?可我听说佛寺的修士学徒们仗着修为在身傲气十足睥睨百姓,不仅不把银都侯任免的府官放在眼里,还会行出欺压百姓掠夺金银的事情。”
云别尘闻言眼神微移然后又立马移回去,心说沈放舟你是真不客气,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眼前人毕竟也是练气的修士,这话说得未免也太客气了罢?
百里闻面上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愤意,她没有回答沈放舟的问题,只笑笑:“两位也是受我母亲之托而来的罢?您和云仙长都是聪慧之人,自然能听懂银都侯的未尽之意。她叫您两位前来,不过是想借云仙长的名号威慑佛寺。”
“”
沈放舟心说果然富贵之家别有龌龊,幼女外宿佛寺半年未有音讯,母亲不问平安,反以其为借口稳定权势,这本来就叫人心凉了,谁知幼女毫不在意,谈起母亲的口吻仿佛与陌生人无疑。
也许是看到沈放舟眼中的叹意,百里闻笑笑,伸手为青衫剑客取了一杯麦茶:“您也不要为我觉得可惜。人各有所取,我的母亲与长姐求权,我求自耕自食。圣人的书中虽然崇尚后者讲究不慕权贵的风骨,可在我看来,这两者都是人之所求所以不分高低。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沈放舟心中微有所动,她点点头,请百里闻继续说下去。
“我寺中的修士仗着修为在身有所横行,虽有欺压百姓,却大多时候与收取杂税、同样肆意妄为的官员而抗。毕竟百姓只守着家中几亩薄田,能有什么叫僧侣垂涎的东西呢?驱狼吞虎不外如是,两股势力对撞,反而能叫这里的百姓好过一些。”
沈放舟一怔:“可是如今神剑剑灵已死,没有了这种灵气”
百里闻叹口气顺畅地接下去:“所以僧侣们的力量也在随之消亡,大概百年后这里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也许这就是命罢,大概天道为这里百姓安排的轨迹即是如此。”
又是命轨,沈放舟怔在原地,冥冥之中她似乎抓到些什么,可那念头稍纵即逝。
话罢百里闻也就不再多说,见两人杯中麦茶已尽,百里闻笑笑:“剑也见过了,取也取不走了。两位还有什么事情么?”
云别尘和沈放舟左转头、右转头、同时摇摇头。
百里闻点点头:“好,那么久该到我了。”
她伸手,眼神狡黠:“仙长,您两位不能白来一趟罢?真没有香油钱么?”
区区几个金铢云别尘还是付得起的,白衣剑客点点头下意识就伸手,结果抓到空空如也的口袋里就顿住了。
想起来了,钱都给沈放舟用来买羊排去了。
于是云别尘戳戳沈放舟,抬抬下巴自然而然地示意她拿几个金铢出来。
沈放舟:“”
沈放舟超小声:“前辈,我这没钱了。”
云别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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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别尘难以置信:“怎么会,我记得钱袋里剩二十多个金铢的!”
沈放舟挠挠头:“可是您喜欢吃山野岩羊的羊排,一斤羊肉八十个银毫,正好就、就花没了。”
什么叫喜欢?她喜欢吃岩羊而已!怎么沈放舟现在用这股语气?换成那个谢归晚在这儿,青衫剑客难道会说“可是是您喜欢”么?
明明两年前她们并肩下山游玩时,谢归晚也因贪恋桃花糕不知不觉花光了钱袋,当时沈放舟怎么说的?
“能叫你吃到这样叫人心满意足的甜食,这些钱花得其实正是值得,这些额外的金银不买快乐还能买什么?别叹气了嘛门主,等我回去再看一看它的馅料和饼皮,到时候也做给你吃好不好?”
怎么对别人就不是这幅说辞?!
云别尘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凉飕飕:“你是说我不该吃这么贵的岩羊羊排么?”
“没有啊,”沈放舟丝毫没听出来这话中阴恻恻的意味,很茫然,“前辈既然不缺钱,那么花这些额外的金银买到可以满足口腹之欲的食物简直堪称幸事。我只是说袋子里金铢在岩羊肉上花完了而已。”
云别尘更生气了!难道非要她追问,非要她表露出难过和不敢置信的情绪,沈放舟才来说当初宽慰过谢归晚的话?
怎么,她这个分魂难道就不是谢归晚吗?难道就只值八十个银毫吗?
云别尘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高兴了。
沈放舟:“???”
沈放舟摸不着头脑,心说云前辈你好像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哈。
百里闻在一旁气定神闲煽风点火:“不是吧不是吧,真的没有香油钱了啊?”
沈放舟干咳两声开始诡辩:“此言差矣,我们是为这柄剑而来,但是现在这柄剑都没有灵气了,我们也跑了个空,没有收获就没有付出,这笔香油钱佛祖都不想要的。”
没有收获就没有付出,百里闻险些笑出声,她干脆也就把桌上长剑推过去:“不行,你们两位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必须给钱,不能赖账!”
也就是长剑前推的一瞬,窗外恰起春风,气流卷动云别尘的长衫,雪白的袍角也就轻轻地被卷起,轻轻地落下,又轻轻地——
蹭过尽穹苍的剑柄。
刹那间只听一声巨响!灵气咆哮着从这柄长剑上猛地撞出,刺眼的白光瞬间铺满眼前的所有世界,沈放舟心中一惊刚要说话,下一秒,却惊觉自己被裹挟在了难以言喻的冰冷灵气之中,头脑昏昏胀胀,竟几乎失去了意识。
等等——这柄长剑难道别有奥秘?!尽穹苍不是灵气已经耗尽了么!
然而一切疑问都堙灭在浩浩的灵气乱流之中,许久许久之后,眼前刺眼的白光才消失殆尽。
这时沈放舟觉出有人撞了撞她。
沈放舟惊奇回头,这才发现是云别尘,只是她们两人现在身躯空明,面貌模糊,倒像是两个小玩偶,笨拙地飘荡在充满白光的空中。
“这是哪?”
沈放舟说不出话,努力比划。
云别尘摇摇头又点点头,沈放舟看得满脸懵,她刚想追问,这时却听见一句冷冷的发问。
“孩子呢?”
云别尘僵住了。
熟悉却陌生的声音传来。说熟悉是因为这嗓音竟然有些像云前辈,说陌生却是因为这声音好似又透着一股年轻。
沈放舟心中隐有猜测,她竭尽全力睁开双眼,然后呆滞在原地。
是谢归晚。
或者说,是年轻的剑客谢归晚。
“就在这儿呢,你不是看见了么?”
另一人慵懒开口,语气却有些无赖。沈放舟闻言胸中一震,她猛然转头,看清眼前一切后翕动嘴唇,却几乎要哽咽了。
殷知慎,沈知音。
原来如此。
风流飒然的剑客懒倚门墙,天生一对桃花眼仿佛含情,针绣金织一件玄黑袍潇洒意气。背负太上忘情之剑,腰悬白玉仙鹤玉佩,乍一望去,简直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却正是千年前剑阁祖师,一剑惊三界的剑客殷知慎。
只是现在的场面或许不怎么平静。
谢归晚哈了一声,指着远处摇篮中的一枚蛋简直气到发抖:“你给我写信说你和阿鹤有了孩子,我惊得不眠不休一路从昆仑山跑到魔宫,你就给我看一枚蛋?!你就给我看一枚蛋?!”
沈放舟心说我天哪,她什么时候看到过门主被气成这样,话都要说两遍。
不过等等!
沈放舟颤抖着去看远处小床里的一枚圆滚滚的蛋,感觉人生简直天旋地转,从此前路都要灰暗。
不是,不是,这不对吧?太不对了吧?她不是人类吗?怎么轮到她就是卵生了?!
殷知慎哎呀一声,脸上却喜滋滋的:“蛋又怎么了,那也是我和阿鹤的女儿。蛋多好呀,还能叫母体免受十月之苦,等我堪破了这东西的奥秘,一定要送三界人手一份。”
谢归晚:“”
谢归晚深吸一口气叫自己不被气死在原地,开口简单:“这蛋是哪来的?”
“捡的,当时正好融了我的血,我觉得奇怪就带回家。本来是想煮了吃的,结果那日阿鹤烧菜时不小心伤到手,血液滴在上面也消失,我们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沈放舟双眼含泪仰头望天,心说天底下哪来的这种道理,她险些就被亲生母亲扼杀在温床之中。
不过天下哪来的这种蛋,依照门主的作风肯定要问清罢?
谢归晚果然怔住开口,沈放舟屏息凝神,但听门主疑惑惊讶地愤怒谴责道:“你居然让阿鹤给你烧菜吃!”
沈放舟:“这是重点吗!”
“谁叫我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呢,”殷知慎却含蓄炫耀道,“明媒正娶诶,明媒正娶啊!我们办了两场仪式,你错过魔宫这场真是太可惜了,要不我跟你再讲讲呢?”
“你已经讲了一百三十八次了。”
谢归晚惆怅不已,心说就不该对这个心里只有扶鹤的恋爱脑抱有什么期待,她叹口气:“算了,我权当来看看阿鹤。这孩子还有多久出生?想好叫什么了吗?”
“名字?这个倒是想好了,小寒不是没有安全感么?干脆就以她的姓为名。日安不到,烛龙何照取同音的昼字,叫阿昼罢。”
“扶昼?”
“跟我姓不行吗?”
谢归晚表情嫌弃:“你不是恨不得自己都要和阿鹤一个姓吗?”
“可还不是扶姓太难取了,”殷知慎长叹一声,“其实我想让这个孩子姓扶的。前些阵子,妖都有老人跌倒的事情,我觉得正好可以给她取小名叫扶不扶,可惜阿鹤不同意。”
“扶不扶”心说谢谢妈妈没同意。
谢归晚僵了一瞬,这么多年,依旧能被眼前人的脑回路惊呆在原地。她揉了揉额角青筋:“所以全名是什么?”
“想知道全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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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不说。”
殷知慎眨眨眼:“你叫我一声师姐我就告诉你。”
谢归晚几乎要被烦死了:“姓殷的你有病吧?”
“我说你有一半剑术都是我教的,叫我一声师姐怎么了?!你叫扶鹤就好亲昵,叫我就姓殷的姓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阿鹤是一对呢。”殷知慎委委屈屈,好像真的很难过。
谢归晚闭眼。
再开口,叱咤风云的白衣剑客言语恳求:“你去找龙庭看看脑子吧,就当是为了我,求你了。”
“你又骂我。”
“没骂你,她叫什么你快点说,我好去找阿鹤。”
“你叫师姐我就告诉你。”
“不叫,你说不说?”
“不说,你叫不叫?”
两名剑客仿佛对峙,半晌,谢归晚几乎就拔剑:“殷知慎,我忍你很久了。”
殷知慎趾高气扬:“叫师姐!”
谢归晚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忽然而然的,心中就浮起不详的预感。殷知慎心里咯噔一声,尴尬着笑起来:“那什么,那什么小谢你别生气,我说,我说。”
“晚了。”
谢归晚冷笑一声,下一秒,沈放舟清晰地看见门主捏碎手中符纸——
殷知慎惊悚道:“你有本事别找外援啊!”
然而已经晚了,门外传来扶鹤的斥责声:“殷知慎你怎么又欺负小谢!”
忽然而然的,沈放舟就见她那对外冷若冰霜的好门主眼眶一红,身着白袍轻轻地推开门去,虚虚弱弱柔柔开口:“阿鹤——”
殷知慎:“!!!”
沈放舟:“???”
云别尘:“”
耳根通红的云别尘别过头去,闭上眼,心如死灰:
好丢撵哦。
第67章小舟归晚
沈放舟只觉得满脑子晕乎乎的,简直像是装满了糨糊。
太扯了吧!
她试图擦擦眼睛让眼前这看起来太过虚假的一幕消失,但是不出预料的,沈放舟失败得很彻底,只能给自己留下揉到疼的眼角和身侧云别尘看智障般的嫌弃眼神。
沈放舟心想她看到的恐怕是个假门主。
还未来得及细想,窗外却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沈放舟能看到一抹白影闪过,于是“假门主”眼圈微红地轻轻推开门去,用哀叹般的虚弱语气叫了声阿鹤。殷知慎嗷了一声愤怒地谴责谢归晚不按套路出牌,语气简直像生气,但沈放舟分明能从她和门主的眼底都看到轻松舒适的笑意。
原来门主也曾有过这样自然这样无赖这样生动的时候。
沈放舟盯着远处可以用鲜活来形容的谢归晚,忽然心中就很难过,像是本来明艳的三九夏骤起大雾,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倏地被覆上一层浅灰的朦胧。
所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出现了什么,才叫谢归晚从会与人斗嘴会与人玩闹、锋芒毕露毫无掩饰的白衣剑客,变作如今那个沉稳内敛,待人温和却情绪鲜有波动的天机门主的?
哪怕后者是沈放舟更为熟悉、甚至喜欢的谢归晚,可是仍然不同、仍然是不同的。
谢归晚不仅仅是沈放舟情投意合但尚未言明的心上人,若是加上挚友、灵魂相契合挚友的身份,沈放舟更盼望她能自由地活着,盼望她能丢掉身上的包袱。
高处不胜寒,那样独绝的地位与千年不曾被撼动的修为,以天道执行人的身份孤独地行走世间,谢归晚要为这一切付出什么呢?
沈放舟紧了紧手掌。
“殷知慎,你怎么又欺负小谢?”
很快,另一道熟悉的嗓音便将沈放舟重新拉回现实,房门口吱呀一声再度开合,绣着长生鹤暗纹的白袍便忽地闯入沈放舟眼中。
是再见惯不能的白衣袍,也是再熟悉不能的轻笑声。殷知慎风流潇洒,却很少舍与旁人半分好脾气,剑阁掌门的剑要力压一百二十门所以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柔意。更何况剑客素来以慷慨问世,坊间崇尚的决然甚至到了可以被称之为暴戾的程度,从这个角度看,来者似乎并非剑客。
但扶鹤又的的确确是一名剑客。
扶鹤眉眼含笑,神情温柔。无论是魔宫还是妖都,大概没有人不曾见过陛下笑吟吟的模样。这是位好脾气好耐性的魔帝,自从扶鹤平定魔界之乱后,从来习惯战战兢兢服从命令的族长们,忽然有一天就知晓何为如沐春风了。
当然,因为见过那柄名为我执凡情之剑出鞘的浩荡魔威,所以并不会有人真的以为可以用曾经应付差遣的老油条话语来搪塞这位陛下。
方才与下属商议完重建妖都的事宜,扶鹤却不曾显出什么疲惫的神色,反而因为见到许久不曾会面的好友而眼眸微亮。
“真是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知慎烤的甜饼可是被小寒昨天吃光了,你中午只能和我们糊弄一顿了。”
扶鹤自然而然地就握住谢归晚的手腕怪她,像是好友,却也像是对后辈,言语间隐约有一种长者的亲昵和关怀。
看来门主和自己的母亲,曾经关系真的很好。
沈放舟松口气,心里反而有些高兴。等此间事了,她与门主一同回家后,想来母亲们大概也会格外开心罢,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系统却不怀好意地笑嘻嘻:“与这个相比,我觉得舟舟你不如思考思考要叫门主什么。这关系从哪论呢?从殷掌门那算,还是从陛下这开始算?拿伦理关系叫小姨还是搞点禁忌背德叫师尊?好刺激——哎呦!”
沈放舟红着耳朵把系统一脚踹回小黑屋。
这时扶鹤却已推门进来了。
窗门轻开于是屋内骤亮,沈放舟抬头望去,从前在家中向来喜好喝茶静坐的妈妈眉眼依旧含笑,只是身上若有若无的威势昭示着扶鹤现在的不同。
殷知慎哼了一声,出口的话很是弱小无助:“苍天在上谁来还我公平?我就想听声师姐,论岁数论辈分论剑术,我说她叫我师傅都不为过吧?”
“好了,”扶鹤嗔了自己的妻子一声,眼中笑意盎然,“净和小谢瞎扯这些东西,你若太闲,不如就和小谢去昆仑山照顾长生鹤。”
谢归晚原本还“孱弱”地靠在扶鹤身旁,闻言马上直起身断然拒绝:“那还是算了,我怕她把我那群长生鹤喂死了。”
殷知慎阴阳怪气:“我说当年风餐露宿被追捕悬赏的时候,你吃的哪顿饭不是我做的?谢大小姐,我也没见你被我饿死啊。”
谢归晚冷笑:“你还有脸说?那次逃出来后我几乎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医馆为我把脉时脸色一言难尽,说叫我以后宁可啃树皮也不要吃这些鬼东西了。”
“你!”
“我怎么了?”
“你忘恩负义!”
殷知慎咬牙切齿刚要继续还击,扶鹤却在一旁看得好笑,她连忙道:“好了好了,陈年旧谷子的事儿了还拿出来说,小谢那柄剑不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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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么,正好便借机还给她。”
谢归晚闻言却怔住了:“剑?”
殷知慎很傲娇地把头别过去,再转身,她却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个玉盒。
轻按机纽于是盒盖忽弹起,刹那间白光漫天好似佛山云霞,下一秒,却有难以言喻的威压山呼海啸般从盒中喷薄而出,但听一声铮鸣,长剑尽穹苍轰然出鞘。
沈放舟也愣在原地,因为这柄尽穹苍,明显是门主以前的佩剑、也正是她背负的九歌剑匣中的最后一柄神剑。
现在怎么会在殷知慎手里?
“你的剑我修好了。”
殷知慎却很快给了沈放舟回答,她伸手干净利落地把玉盒向前一抛,谢归晚心中一惊赶忙伸手接过,剑柄刚一入手她就怔住了,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修理,殷知慎锻剑的手艺无愧天下无双,简直像是赋予了这柄剑新的生命。
谢归晚望着曾经的佩剑忽然就默然,这柄剑伴她流浪漂泊足足几十年,当年剑折她以为再也没有与它重逢的一天,只是未曾料想竟有朝一日可以重新握住老朋友。
低头看看尽穹苍,抬头看看殷知慎,谢归晚抿了抿唇刚要说话,就被殷知慎打断了:
黑袍剑客摆摆手哼一声宽容大度:“不要太谢我,归根结底,算起来尽穹苍也是在帮阿鹤的时候折断的,我帮你修好理所应当。”
其实她这两个好友从来都如此,从不会同她讲多么不容易又多么困难。尽穹苍是当年她侥幸拿到的名剑,殷知慎若想修补她,光是寻找合适的陨铁与星钢都足以花上一年的时间。
扶鹤见状脸上笑意更甚:“其实这剑半年前便造好了,只是知慎要等一样东西,所以直到现在才能将剑交还于你。”
东西?
谢归晚微微愣住,她尝试着向尽穹苍中注入灵气,刹那间,一层柔和的气息竟从剑身上反哺于身,好像在侦察着她的脉络。
这东西是鹤羽?!
谢归晚猛地抬头,正撞上扶鹤视线,殷知慎挑眉道:
“没错,就是鹤羽,这东西是阿鹤的本命所在,这么久也不过有两根。我将其中一根灵力封锁熔铸在了剑身中,这样尽管我俩在魔宫,也能知道你是不是还在昆仑山上活着了。”
谢归晚顿了顿:“你之前忽然就不再劝我搬来魔宫,就是在等这柄剑?”
“不然呢?我成伪仙是为荡平世家霸权而立剑阁,阿鹤成伪仙是为平定魔界重回妖都,眼下这两件事我们都做到了,所以于大道一途再无执念,唯独你如今还想再望一望飞升所以久居昆仑试图与天道沟通,没个东西盯着你,我真怕你死了都没人收尸。”
殷知慎表情不屑,撞上沉默的谢归晚后马上从墙上弹起来,表情慌张:
“喂喂喂你不要和我煽情啊,我警告你谢归晚,要不是阿鹤叫我做这件事我才不会帮你修剑,要是真想感谢我,你叫我一声师姐就够”
“师姐,”谢归晚忽然别过头去,她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可怜,“谢谢师姐。”
殷知慎:“!!!”
殷知慎痛心疾首简直上蹿下跳:“留音石呢?我的留音石呢!我就应该把刚才那一声录下来满妖都放上七七四十九天!”
不再理会眼前人的发疯模样,谢归晚咳了两声,转瞬间面上却已恢复平静,她开口有些疑惑:“不过我倒想问,既然有两枚鹤羽,那另一根在哪?”
“现在在我手里,不过过几天,就要在我锻剑房的剑坯里了。”
殷知慎摊开右手,于是一枚光洁柔软的仙鹤鹤羽就绽了满屋光华,她弹了弹羽根笑起来:“我要给我女儿打一柄好剑,而这,就恰好可以充作这柄剑的剑魂。”
剑魂。
原来当初殷知慎打造这柄尽穹苍没有任何什么成仙得道的理想或追求,后世猜测其是要造一柄镇阁之宝,也猜她是要在魔宫另竖威严。人言纷纷却皆不得其中真意,可她造这柄剑的理由就是这样简单,就只是为了她的女儿,仅此而已。
也就是殷知慎话音落下的刹那,眼前一切都化作纯粹的虚无,白光漫散近乎刺眼,沈放舟下意识闭上眼,却觉自己被谁抓住了衣角,哪怕灵力四散如野马般横冲直撞,那只手亦不曾松开。
许久许久,等身旁一切都重新静下来,沈放舟才深呼一口气平复心情,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愣在原地。
这又是哪里?
眼前是纯粹的虚空与纯粹的虚无,目之所及皆是盘旋的灵息与近乎陨落的命星。沈放舟低头,能看到自己的一角青衫已经被拽出层层褶皱,而不远处正是一个熟悉的白衣人影。
沈放舟马上笑起来:“谢谢前辈。”
云别尘瞥她一眼却并未说话,只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快快向前几步,沈放舟就势半跪在原地,她一低头,看清眼前景象后却怔住了。
她们脚下恍如深渊一般无穷无尽,诡谲难言。而在这幽暗深渊通道的中心,正静静地躺着一柄剑。
躺着一柄死气沉沉的剑。
正是和终古恨出世的那柄尽穹苍,或者说,以鹤羽为魂的她的剑。
云别尘叹口气:“如果我猜的没错,我们现在正在这柄剑的剑灵幻境之中。方才的那一幕,大概就是这柄剑最开始关于她起源的记忆了,正是因为那两根鹤羽,才有了殷知慎要锻剑的念头,乃至这柄剑。”
这倒是听懂了,沈放舟点点头示意明白!赶快凑上去追问:“那前辈,我们怎么出去啊?”
云别尘脸色严肃,郑重其事地开口:“我也不知道。”
沈放舟:“?”
云别尘无奈道:“这真的不清楚,我只是隐有猜测。你我之所以能在幻境碎片中,是因为这柄剑的怨念是因你而起,眼下尽穹苍灵气尽散分明是含恨,而不是死亡。也许要你这柄剑的原主人破除长剑怨念才可叫它起死回生。”
“那、那我要怎么做?”
云别尘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关窍还是在你身上,也许是这柄剑要你同它一起知晓过往,然后叫你开解它?毕竟尽穹苍已心死,但能够进入剑灵空间就说明她还对你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我破不开呢?”
“那恐怕——我们就要在这里一遍遍地经历它出生到死亡的轮回了。”
对剑灵一知半解的系统听得津津有味堪称沉浸式观影,听到这却诶了一声:“不对啊,按照云前辈的说法。你能进来是因为你曾经是这柄剑的主人,那她呢?她不是只是谢门主的好友吗?”
对哦。
沈放舟也疑惑不已,她转头看向云别尘:“那云前辈既然是尽穹苍的主人才能进入剑灵空间,那么你是怎么和我一起进来的?如果我没记错,是你的衣角撞上长剑,才叫尽穹苍爆发的。”
云别尘:“”
假·云别尘·真·谢归晚:开始心虚。
这种时候绝不能让眼前人知道自己就是年轻的谢归晚。谢门主眼眶一红的熟稔演技十几分钟前可刚刚上演,叫她现在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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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身份,那跟当众丢脸有什么区别?!
云别尘干咳两声故作严肃:“我怎么知道!你是年轻的后辈,这种问题难道不应该留给你去探索么?”
也有道理。
沈放舟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可是我们要如何再次进入幻境中?”
云别尘想了想试探道:“向这柄死去依旧的剑中注入灵气,也许能触发幻境。”
话音刚落沈放舟便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运转起经脉中少得可怜的那么一点灵力,然而还没等灵气重新奔涌,脚下的尽穹苍便开始猛地颤动,像是离失许久的旅人忽然嗅到家的气味,一时竟似乎要冲破封印撞向沈放舟!
眨眼间,沈放舟眼前又挤满了纯粹的空白。
与上一次的渺小虚无感不同,沈放舟只觉这次自己似乎既能动动胳膊也能弹弹腿了,看来剑灵还是对她这个前前主人很不错的,至少现在都愿意舍给她一具身躯了。
不过,话说云前辈呢,云前辈去哪了?
沈放舟皱眉刚想出声找一找云别尘,下一秒眼前却陡然一亮,刺眼的阳光直愣愣地打在眼皮上,沈放舟下意识别过头去。
尽穹苍你又把我带哪去了?
还没有等眼睛熟悉浮动的光晕,鼻翼间却嗅到了熟悉的香气。蜂蜜的甜香随风而绕,绕着绕着便和黏糊糊的湿润蒸汽一起扑进了衣襟。
“喂?喂!你究竟听没听见我说话啊,你这个奇怪的人到底进不进城啊?不进城就别挡道。”
“就是就是!我都饿了一早上了,就等着进妖都吃点东西呢。”
“欸欸欸你怎么不出声?别真是个聋子吧?”
陌生的呵斥声响起,而后是义愤填膺般的附和,沈放舟睁开眼睛,然后愣在原地。
日上三竿,骄阳滚滚。叫卖声打闹声不绝于耳。目之所及皆是拥挤追堵、眉飞色舞的魔族人,沈放舟僵硬地抬头,这个角度,她可以清楚地看见曾经的的魔宫。
死河蜿蜒,屹立其上的魔宫却没有一丝一毫恐怖森寒的气息,成片染料将外墙渲染成柔和的白色,一只机关长生鹤傲视群雄般立在房檐上,每过一个时辰,便开口向整个妖都清楚地报告时间的流逝。
的确是一千年前的魔宫。
这时排队进城魔族人的耐心却已经消耗殆尽,身后脑袋上顶着两个尖角的犀牛族已经很不耐烦了,她踮脚拍了拍沈放舟的肩膀,凶神恶煞颇为生气:“我说前面这位年轻人,你到底进不进城啊?”
沈放舟如梦初醒。
她赶忙道:“进、我进!”
沉睡的尽穹苍如今一定在魔宫之中,无论如何,她都先悄悄钻进妖都。
沈放舟赶紧走到白鸽哨兵身前——这时候的妖都门口还没有建起气派的驿站,她和顶着两根呆毛的小白鸽同志对视一眼,假笑着摸摸口袋——
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她现在全身上下只有背负的九歌剑匣,兜里别说魔籍了,一个铜板都没有,简直比她脸还干净。
沈放舟沉重地停下摸口袋动作,抬眼,和小白鸽同志面面相觑。
“”
小白鸽忍不住了:“恁干啥呢?”
沈放舟呃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我在找可能、可能丢了的魔籍,要不然您看在身后排队的同胞份上让我先——”
“魔籍是啥子嘞,”小白鸽自动开门,眼神如看智障,“你进不进去噻?”
“啊?”
沈放舟怔了一下,还是后面的犀牛婶子看不过眼,一把把她把住推进城中。
就这么进来了?
沈放舟拍拍脑袋心想自己真是在幻境呆久了脑袋都不好用了,一千年的魔宫不过灾乱方歇几十年,依旧是百废待兴欣欣向荣,什么魔籍什么妖都护卫队,连个影子都还没有。
说起来妖都平乱,这算是魔族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前任魔帝离奇身死,各族族长纷纷鹊起以夺权,乃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魔界四分五裂,战乱四起。
最后是在仙界潜心修养、已至准仙境的扶鹤回都,在殷知慎与谢归晚的帮助下平定战乱,顺带收了当初险些被一张草席裹去当食物的纣寒做徒弟。
如果沈放舟没记错的话,纣寒也就是在纷乱中不慎与纣煦走丢的,后来仙魔大战爆发,魔主是什么时候找回的妹妹就不那么清楚了,只是推一推时间——
沈放舟心说好像也就是尽穹苍幻化出的现在这个时间点吧,似乎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回剑阁的殷知慎捡到了明珣。
可是尽穹苍只会把她送到与剑生、剑断有关的时间点,难不成,纣煦那千百年都不可突破的筑基境、明珣那突如其来的报复,都和尽穹苍有关?
沈放舟心说前者拿不定,后者却十有八九就是明珣拿尽穹苍干的。依照门主在藏锋之境那晚的只言片语推断,她当初大概,好吧,一定是死了一次。
要破除尽穹苍的怨念,阻止自己的死亡,最快的方式当然是找到明珣先杀了她。
但问题来了,沈放舟抬头望了望巍峨魔宫心情惆怅,现在的明珣恐怕还是她母亲和妈妈的好徒弟,纣寒眼里的亲亲师妹,现在杀上魔宫指着明珣说她是以后要危害三界的大罪人,与明珣人头落地相比,她被当做神经病丢出去的可能性更大。
这怎么进魔宫呢?不过现在的自己已经出生了吗?不然靠着脸,或许也能混进去吧?
恰巧路边有一条小溪,沈放舟慢吞吞地沿着岸边坐下想洗洗脸清醒一下,她低头,却看见清澈水面上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沈放舟怔住了。
这是她在地球的面容,和《鹤行天》中“沈放舟”的躯体有五分相似,却还是不同。
她穿书后以为是系统的作用,才叫她面容在原来基础上有些变化,可现在回首再看——
恐怕死了之后在地球生活的她和这个时间点无忧无虑的她,是完全不同的命轨,为了叫“死去的自己”转而复生从此骗过天道,殷知慎和扶鹤恐怕耗了大力气。
哎,这一摊烂泥。
沈放舟深沉地叹口气,开始思考究竟能不能有个时空隧道叫她现在就能嗖一声回地球敲开房门叫妈妈,让那两位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准仙直接出手干掉明珣的可能性。
脑袋乱糟糟的,肚子里却空荡荡的。算起来,除了昨天晚上的羊排外沈放舟就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现在被卷入这幻境之中,她真是快要饿晕了。
也许是真饿出幻觉了,沈放舟嗅嗅,竟然能闻见一股极浓郁的蜂蜜甜香,她转头,清楚地看见一个摆在城门口的摊位,正滚着热气腾腾的小汤圆。
沈放舟眼前一亮,想到什么自己比脸干净的兜却马上又叹口气,她伸手往脸上扬了一捧水,随便抹了把脸。
好了,现在她脸比兜干净了。
青衫乱七八糟,剑匣也歪歪扭扭。自己这幅样子大概和难民都没区别,沈放舟揉揉脸心说得想个办法找到云前辈,她低头闭上眼,却在这时,听见了一道清澈的笑声。
“你要吃汤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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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放舟僵在原地。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去,入目是一双深黑长靴和被风鼓起的微青衣角。
有熟悉的檀香微泛,沈放舟抬眼,青衫剑客腰悬尽穹苍,正弓着腰笑眯眯地看过来,玉冠束发、剑眉星目,尽管青涩,却已显出了些许日后绰约的轮廓与风姿。乌黑柔顺的长发懒散倦怠地垂过脖颈,遮盖住雪一般白皙稚嫩的肌肤。
十五岁的沈放舟,亦或者,殷行昼轻声问未来的自己:
“我们可以请你吃汤圆么?”
沈放舟没有说话,她怔怔地抬眼,漆黑双眸中倒映出少时自己的面容,以及,自己背后那名黑袍剑客。
眼前这个可可怜怜狼狼狈狈的剑客转过身,殷知慎与殷行昼却也顿了顿,无它,实在是这人的眉眼泛着几分熟稔。
青衫剑客也就罢了,这张脸竟然还这样像,还真是有缘分。
母女俩对视一眼,脸上如出一辙地泛上微微的笑意,于是殷行昼干脆蹲下身去半跪在原地,声音柔软:“这位少侠,方不方便说一说你是从哪里来的?作为报酬,我请你吃一碗汤圆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