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单独零星几个组织,他们或许还要掩藏一下,但现在大部分组织都已经开始行动,这就意味着时机已经成熟。
是时候搅动水面,让结束这一切的方法从水面之下浮现出来了。
在各个组织展开行动的同时,伦敦天空浮沉的雾霭与地面游离的薄雾也逐渐相融在了一起。
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自雾中穿过,将原本足以阻碍视野的浓雾击碎成浅浅的薄雾。
这座城市的时间终于进入了后半夜。
即使这场雨与雾的出现透露着诡异,也仍旧未能影响到他们的决策,更无法推移这场交锋爆发的时间。
毕竟自从被困在伦敦后所发生的怪异事就已经足够多了,相比之下区区一场雨也算不了什么。
话虽如此,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心底还是发酵出了一股异常的感觉。
似乎有些太和平了。
这并不是指没有纷争的和平,而是指即使爆发正面交锋,哪怕动了武器与异能也没有任何死亡的和平。
甚至有人专门为了这一点去进行确认,最后的结果让他们都不由得感到一股源自生理上的恐惧。
——如果遭遇不致命的攻击,那么伤痕会仍旧存在于那人身上;而一旦遭遇致命攻击,那么一切伤痕都会被抹消,展现出来的模样跟健康状态完全一致;更细致来说,如果遭遇的攻击让那人陷入了重伤,后续又没有遭遇治疗,那么最后所展现出来的模样也跟健康状态完全一致。
看起来就像是死亡的概念被换算成了新生。
如果是正常环境下不会死亡自然是件好事,但在此刻处处充斥着诡谲的伦敦,他们谁都无法确认出去之后,死亡会不会毫无征兆的降临,收回他们享受生命的权利。
就像是一种另类的瘾,也是仅针对于在这场纷争中失去了性命之人的生存之瘾。
如果想要活下去,他们只能永远呆在这个地方。
……
骤雨不断敲击着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廊外的暖色调灯光从门缝溢了进来,勾勒出雨水攀附在玻璃上汇聚在一起顺应着重力不断下坠的轨迹。
果戈里收回视线重新落回身侧青年身上,后者脸庞一半掩藏在黑暗中,一半被微弱的余光刻画出轮廓,那双漂亮的雾霾蓝色眼眸已经闭起,轻微平稳的呼吸声伴随着时间越来越微弱。
直到近乎微不可闻,只留心脏仍旧维持着平缓跳动。
果戈里没有选择喊醒对方,他很清楚,正如这场给人带来不详预感的骤雨已经落下,这个世界也同步发生了异变,青木言作为这一切的主导者,自然不会继续被束缚在沉重的躯壳中,他不可能再像昨晚那样顺利地唤醒对方了。
对方的灵魂可能化为这场雨,一同降临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也有可能游弋在薄雾中,穿梭在众人之间。
只不过让果戈里有些奇怪的是——今晚他反而没有看见昨晚那个死而复生找他算账的尸体。
骤雨的到来仿佛为这座城市笼罩上了一层帷幕,模糊了一切。
走廊外的感应灯一直持续着亮起,门外一直有人来来去去,其中有酒店的侍从,也有隶属于组织的成员。
他们神色慌张暗藏惊恐,又讳莫如深隐晦地向首领传达着在这场骤雨中收集到的情报。
其中最为怪异的一幕或许是果戈里在通过异能窥探楼下组织的动向时,意外地看见一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势的男人在对另一名身负重伤的同事发出指责,前者表情绝望灰败,后者一脸内疚却又掩藏着庆幸。
这种情况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发生了颠倒一样。
果戈里若有所思地靠坐在床头,没等他再使用异能去其他地方观测得出更为全面的信息,余光忽然注意到从门缝处投射在地板上的光线变得有些不对劲。
暖色调的光芒仿佛被晕染开了那样,边缘扭曲出绚丽的色彩,那抹色泽逐渐开始流动,缓缓侵占了整个房间的地板,却没能带来任何光亮,比起晕染开的光芒,更像是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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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中变异出的颜料。
果戈里垂下眼眸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变得宛如星河般、裹挟着色彩污染的地面。
那抹色泽在覆盖了地面后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向上爬行浸染了墙壁与天花板。
直到房间的四周都变得光怪陆离,这一片宛如有生命的艳丽色泽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让果戈里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那抹色彩会继续向房间里的家具、又或者是人进发的。
这个想法冒出没一会儿,周围的墙壁突然泛起涟漪,像是平静的湖面坠入了水珠,由起初细微的涟漪变幻成溅起的浪花,直到最后跟掀起了浪潮一样,呼啸着席卷整个房间。
在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流动色彩中,房间里家具的轮廓逐渐被模糊。
当如同梦境般绮丽的色彩褪去,房间里的陈设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如果不是果戈里所拥有的空间系异能能够感知到周围,他或许会因为眼前这一副完全陌生的景象而认为他们被送到了其他地方。
此刻眼前的房间比起冰冷的临时住所,更像是变成了弥漫着温馨气息的私人寝室。
周围的墙壁贴着浅色调的壁纸,似艺术长廊一般,上面挂满了绘画作品。
只是在果戈里好奇地贴近想要仔细观察那些绘画作品时,才发现那些木制相框里的纸上一片模糊扭曲,看起来就跟颜料在漫长的时间里晕染褪色了一样。
好奇心驱使着果戈里伸手想要拿下画框一看究竟,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画框的那一刻,周围再次泛起了空间波动,果戈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瞬间回头看向窗户。
窗外的雨仍旧在下着,不知何时原本合拢的玻璃窗已经被推开,雨丝飘进了房间打湿了窗帘。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窗台,不同于之前那只满是泥土血渍的手,这只手白皙干净。
也不同于之前那具尸体一点点爬上的十五层,果戈里明确感知到那只手是凭空出现在窗外的,更准确来说,那只手是从薄雾中凝聚成型的,就在房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
这样看来,房间的变化说不准就是为了迎接对方的到来。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流逝,窗外那“东西”两只手都已经从薄雾中凝聚并搭上了窗台,但却迟迟未能带起身体,从泛白的指尖来看,对方似乎爬的颇为费劲。
果戈里从起初的防备逐渐演变成坐在床边兴致勃勃地看对方扑腾。
那双手指尖艰难地一点点向前挪动,缓缓凝聚出了缠绕着一层厚厚绷带的手腕,被雨打湿的绷带渐渐浸染出血色,下一秒那双手像是力竭似的骤然从窗台滑落。
这突如其来又过于戏剧性的发展让果戈里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他微微睁大了眼眸,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去,一层薄薄的雾气混合着自天际落下的雨丝,漆黑一片的黑夜里看不见任何身影。
那双手仿佛又重新消散在了薄雾中。
正当果戈里感到疑惑,并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拉那双手一把时,耳边突然响起粘稠的水声,像是有什么浸满水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异能感知比回头的速度先一步告诉了他房间里多出了第三者,那是一名浑身上下都被雨打湿的黑发少年。
对方穿着朴素的纯白衬衫,领口系着浅蓝色的绸带,双眼和双手的手腕都缠着绷带,雪白的绷带被雨水浸湿逐渐晕染开了血迹,看起来有几分诡谲可怖。
果戈里看着对方有着几分熟悉的半张脸,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又看向了床上五官已经长开,彰显出几分清冷感的俊美青年。
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像极了三年前的青木言,换句话说,比三年前的青木言还要更为稚嫩一些。
对方进了房间一言不发,站在原地像是发呆似的愣了几分钟,直到身上的水珠落在地板上快汇聚成小水洼后,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揪了揪贴在脸颊上的鬓发,摸到了一手水。
在确认自己确实被淋湿了之后,对方终于行动起来了,径直去了浴室拿出了一块浴巾顶在脑袋上。
明明进浴室时无障碍的模样像是能够看见的样子,但在出来时却像是突然失明了一样,一头撞上了墙壁,捂着脑袋蹲了下去,无论是从那声结结实实的闷响来看,还是从对方此刻缩成一团的反应来看,都撞得不清。
果戈里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他用传送落到了对方身边,歪头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少年版青木言,开口问道:“提问——!你到底能不能看见东西?”
话音落下,果戈里迟迟没能等到对方的答复,对方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个房间里有其他人一样,在没有那么疼了之后又坚强地重新站了起来朝衣柜走去。
果戈里显然不会就这样放弃,只是无论他问什么对方都跟没听见一样,甚至就连他故意触碰对方想要恶作剧,对方都没有反应。
在残酷的无视面前,果戈里不得不选择放弃,他挫败地坐回在床边,用食指轻轻戳着陷入沉睡的青木言的脸颊,小声告状,说着那个少年版青木言有多冷漠、多过分之类的话。
少年版的青木言自顾自的从衣柜里找出干净衣物更换,又从抽屉里摸出了两卷干净绷带,他坐在书桌前一点点拆下浸染了血迹的绷带。
这一幕实在是让人有些好奇,果戈里没能忍住用异能传送过去看那个少年版青木言绷带下的模样。
对方无疑是虚假的形象,他的异能无法感知到对方没有暴露在视野中的存在,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神秘,更加富有吸引力。
双眼处的绷带一圈圈被拆开逐渐落地,露出下面漆黑的眼眶,那双本该在里面的雾霾蓝色眼球像是被人挖走,只留下血珠不断从中滑落。
对方看起来像是想要把绷带都拆掉再一一更换新的,左手的绷带也被拆开,但就在绷带彻底落地的那一刻,那只手掌也顺应重力随之落地,就仿佛之前他的手是被绷带强行缠在手腕上的一样。
可果戈里明明记得对方手指是可以动的,甚至都能拿东西拆绷带,跟正常人无异。
那名少年像是呆愣住了,他低头看着地上掉在脏绷带里的手,慢半拍地低头去捡,在捡起来之后又发现了新的难题,一只手似乎没办法缠好绷带了。
对方现在的样子有些像果戈里当初第一次遇见青木言时被对方变化惊讶到的模样。
身为一个能够洞察人心、带给人快乐的表演者,果戈里当然看出了对方所遇上的困境,他不计前嫌并善解人意地问道:“请问——需要我的帮忙吗?这位冷漠还一直无视我的小先生?”
这一次对方终于没有再无视他了,那双空荡荡的眼眶抬起,像是能够看见一样盯着他。
“你是谁……?”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不确定地呢喃出了一个名字,“果戈里……?”
在说出了正确的名字后,少年眉头仍旧没有松开,像是还有什么没有记起一样,断断续续地继续补充,“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
果戈里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他从未对人说过自己完整的名字,因为这个传统的俄国名字对于异国人来说实在是太长了,为了避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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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那种记不住的尴尬氛围,果戈里通常只会给别人介绍自己比较方便的简略称呼。
那么,对方是从哪里得知这一点的呢?
是后续调查了自己的身世吗?
“是在想,我怎么知道的吗?”
少年笑了起来,本该是明媚的笑容在流着血珠的空洞眼眶之下变得诡谲无比。
“不需要刻意去调查,我什么都知道哦。”
少年如此说着。
第87章
他这些天经常会来到这个地方。
来到这个灰黑色的朦胧模糊的世界,看见这座古老的钟楼。
这一次这座城市像是坠入了没有丝毫亮光的永夜,如同世界末日的前夕,裹挟着沉重的死气。
一切规则框架都在此刻失效,宛如神明悲悯世人所降下的恩赐,生与死的界限在这场雨中被溶解,亡者在生者眼中的异常被这场雾模糊,顺应这场复生之雨回归,赶来参加神明降临前夕的狂欢盛宴。
他像是无处不在,视野囊括这座小小的城市,注视着亡者于雨中复苏癫狂起舞,旁观着生者神色匆忙自雨中穿梭,他们或是表情漠然、或者暗含惶恐,像是不满这场雨,也像是因其他更为世俗的琐事而感到忧愁。
他的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思绪也时而清醒时而浑噩,在融进这场雾中想要漂浮到云层上方时,又像是被什么拖拽着、也像是被雨水推拒着回到了世间,如同路西法被天堂所驱逐。
这座城市实在是有些无聊,他听不懂生者的语言,也不理解死者的舞蹈,只能顺应着雾气游荡。
直到某一个节点,他余光注意到了自己所熟悉的房间陈设,注意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披散着银色长发的青年,对方呆在自己所熟悉的环境里,身侧似乎躺了个人,但是看不真切,那个人的面容模糊无比。
慵懒困倦的思绪也让他不是很想去探究那个人的真实面容。
既然这座城市如此无聊,那他为什么不去找一下那个让他感到熟悉的青年呢?
如果走门的话还需要从楼下寻找入口,再一层层往上爬,那太过于麻烦了,怎么想都是直接从那个开着的窗户进去更加方便一些。
于是薄雾中逐渐浮现出了一只手搭上了窗沿,跟试探着什么一样。
假如对方不欢迎自己,那还可以关上窗户,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消失,也不用应对什么麻烦的情况。
然而在爬上窗沿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个问题,他臂力似乎不够,爬的有点艰难,而且原来他手腕缠着绷带吗?那岂不是等同于自己手部受伤了?手腕受伤的人应该是爬不了窗户的吧?毕竟爬窗户需要双手来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
在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他忽然像是失去了双手的控制权,脱力跌下了窗台,坠入了雾中。
重新恢复成全面视角的他呆在原地愣了半晌,看着那个银发青年诧异地走到窗边查看,神色细看像是有些懊恼。
似乎没有不欢迎的意思,那他干脆直接出现在房间里吧。
在这个想法冒出的那一刻,上帝视角又变成了第一视角,耳边也听见了滴答滴答的水声,他慢半拍地摸上脸侧潮湿的鬓发,想起了外面在下雨的事实,既然他之前爬了窗户,那确实是该被淋湿的。
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侧,连带着衣服也粘稠一片,去浴室拿浴巾擦干然后再回来换身衣服好了。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操纵着这具有些沉重的身体行动了起来。
在找到浴巾从浴室出来时,余光无意间扫过镜子上倒映出的身影,极致的熟悉感自心底爆发,催化出了些许陌生。
镜子里的少年双眼和双手都缠着奇怪的绷带,手可能是受了伤,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行动,可眼睛缠着的话,无论如何都是看不见路的吧。
在这个想法浮现时,他的眼前黑了下去,却又产生了一种自己确实有了身体的安心。
只不过这份安心很快在他不小心撞到了墙的时候被打破。
虽然没有感知到那种刻骨的疼,但是这份疼痛仿佛印在了记忆深处一样,在他撞到墙的时候同步映射了出来,让他一时之间难以重新站起来,连带着耳边也响起了低吟嗡鸣似的幻听。
果然还是需要看得见才行。
很多时候人的眼睛虽然被蒙住了,但实际上也有可以看见的情况,比如说绷带只缠了薄薄一圈,那他可以看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他这样想着,视野也重新恢复,只不过带着一层朦胧的白色滤镜,这是绷带的颜色。
这点无伤大雅,他走到熟悉的衣柜前,打开了衣柜,从里面取出了自己应该是常穿的衣物更换。
精神上无法摆脱的困倦让他在系衬衣扣子的时候花费了很多精力,需要他集中精神才能将一枚扣子塞进那个小小的缝隙里。
要不是这件衣服的扣子不算太多,说不准他会就这样放弃。
——衣服反正只要穿上就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冒出了这样想要偷懒的想法。
换好衣物就轮到了更换绷带,他有些好奇绷带下面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势,眼睛处的他可能看不见,不过双手的可以。
绷带湿哒哒的还带着血迹,一直缠着的话,说不准伤口会发炎,一口气都拆下来然后慢慢更换好了。
想法虽然是这样的,但在他拆下手腕处绷带,整个手掌也随之落地时,他大脑空白了片刻。
心中无尽的迷茫伴随着慌张开始发酵出乱七八糟的想法。
啊?原来他手是断的啊??
那他要怎么更换绷带?
这个时候是不是需要其他人来帮下他?不然他只能重新换一具身体了。
早知道他就不拆了,这样的话还可以假装自己手其实没断呢。
就在此刻,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又清晰的声音,不同于他之前听不懂的生者语言,这一次他清楚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对方似乎是想要帮助自己。
这一下他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了。
他顺着声音看向那个让他感到熟悉的青年,不想思考的倦怠感让他下意识询问了对方是谁,但在问出这句话之后,潜意识告诉他,他应该是能够轻易说出对方名字的。
只是在顺应习惯性说出名字后,他又觉得这个名字之前应该是有着很长前缀的,如同理所当然那样。
那一长串文字在他脑海中浮现,起初是像是被水晕染开那样,随后伴随着他的思考逐渐扭曲蠕动,最后终于组合出了完整的、也是他能够看清楚的名字。
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在说出这个名字后,对方脸色似乎变化了一瞬,像是意外,也像是警惕。
很有意思。
比那些他听不懂语言的生者,和那些无法理解起舞的死者,以及这座灰黑的城市都要有趣许多。
他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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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剧般地说道——
“我什么都知道哦。”
……
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过于有压迫力,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未知所带来的阴冷恐惧,什么都知道的全知则显得像是被密不透风的丝线包裹窥探,让人喘不过气的同时又感到背脊发寒。
房间里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只留下窗外骤雨落下的声音回荡。
“哇哦……”
半晌,果戈里像是回过神了一样,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稍微有点吓到我了呢。”
被知晓全名对于果戈里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换做任何一个人向他询问这个问题,他都会热情地告诉对方。
因此真正让果戈里情绪发生变化的,是对方那一句自称什么都知道的话。
如果眼前这个少年是青木言的话,那么对方那句话十有八九是故意说出来想要吓唬他的恶作剧。
可现在问题在于对方给他的感觉像是青木言,但又不完全像,对方身上有种奇怪的、同样也是让人从内心深处升起的非人感。
虽然以往青木言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这种气息,但没有此刻这么浓郁与怪异,这种情况更像是有什么因素在对方身上发生了异变,让人联想到之前对方本人都不清楚,而这个世界却像是私自窥探了他们记忆,并在此基础上制造出的“死而复生”事件。
果戈里自然地衔接上了充满好奇的反应,“真的什么都知道吗?听起来很厉害!那么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少年微微歪了歪头,“你知道我的名字,无论是那个用于计划的临时名,还是我的真名,你是想确认我到底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对吧,这个问题有点由心,我觉得不完全是哦。”
“诶——”果戈里拉长了音调,所展露出的反应变得更好奇了,“为什么是不完全是呢?”
少年没有再说话,而是把手里的绷带放到了果戈里手里,意思十分明确。
果戈里好说话地欣然为对方缠绕起绷带,这卷绷带跟有什么神秘力量似的,明明是完全断掉的手,但在拼起用绷带缠好的那一刻,他看见对方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接好了一样,看的果戈里忍不住拆开又检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这就只是普通的绷带,对方的手横截面也是如一刀切开的那样光滑。
给少年擦拭掉脸颊上的血迹,缠绕起双眼时,只听对方终于开口了,像是想起了缘由,也像是找到了可以跟果戈里解释的地方,“我记忆是模糊的,像是隔雾看花那样。”
这句话相当于从侧面告诉果戈里,他跟后者一切的聊天都出自于对方的记忆。
果戈里指尖动作微微停顿了片刻,恶趣味地没有剪掉剩余的绷带,而是物尽其用地在对方脑后扎了个蝴蝶结,“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呢,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自身的记忆却是模糊的吗?”
说到这里,果戈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双手合十,表面上是激动的模样,但那双异色的金瞳里却冰冷无比,“等等——!如果你什么都知道的话,再次提问——!你知道我要如何才能获得我渴望已久的‘自由’吗?”
少年像是思考着什么一样许久没有说话,果戈里也并不着急,他笑眯眯地靠坐在桌子边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如果是按照你想要获得的‘自由’……”
少年伸手拉起果戈里的手放在了自己脖颈处。
“那就狠下心来,杀掉我、再遗忘我吧。”
两人之间年龄上的差距在体型这方面表现的淋漓尽致,少年纤细的脖子近乎可以被果戈里一只手扼住。
对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一直都是平静的模样,皮肤近乎苍白到跟眼眸上所束缚着的雪白绷带一样,像是一个精致又易碎的人偶。
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加上这番引颈受戮的举动,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奇异蛊惑,极其容易唤起他人内心阴暗面,想要看见这张没有变化的脸浮现出更多表情,比如说超出预料的意外,又比如说慌张与惊恐。
果戈里知道眼前这个青木言并不是本体,就算他真的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做了,十有八九还会再看见一个新的青木言,又或者是床上原本睡着的青木言会醒来,并捂着脖子对他露出无奈的表情,到那时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都怪对方故意恶作剧吓唬他。
可明明眼前这个青木言确实是虚假的、没有确切生命的东西,果戈里在微微收拢指尖时,却仍旧感知到了那一抹微弱的心跳——就像是他眼前的就是青木言本人、青木言的过去一样。
如果杀死了青木言的过去,那……对方还会醒来吗?
果戈里仿佛在思考什么似的,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的颈脖,年幼的身体还没有出现明显的喉结,同时也过于脆弱敏感,因此那片雪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很快浮现出了红痕。
注意到这点果戈里收回了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移了话题,“你说按照我心中的想法是这样,那——请问这位什么都知道的小先生,你眼中的‘自由’是什么样的?”
“我眼中的‘自由’……”
对方停顿了片刻,每当提及到自身时,少年就会出现这种无法第一时间反馈回答的情况,像是因什么复杂元素而难以判断出准确答案。
“大概是……只要想要的能够得到,不用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就算是十分自由了吧,毕竟自由是跟所有正面情绪挂钩的词汇。”
“这样啊……相当于幸福吗?”果戈里像是若有所思那样点了点头,很快又话音一转,弯腰贴近了那个少年,煞有介事地开口,“接下来这个问题关系到你眼中的‘自由’哦!”
“提——问——!”
果戈里重新直起了背脊,十分有仪式感地拉长了音调,直到胸腔里的空气全部消耗干净,才大喘气地问出了那个被烘托出神秘感的、同样也是让人不明觉厉的重要问题。
“你觉得小青木到底爱不爱我呢?”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少年没有立即回答,即使他对这个问题有所预料,也仍旧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对方的表情重新回到了笑着的模样,看不出真假的笑容遮掩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个问题像是单纯在询问字面意思,也像是想要从这个问题上判断出这个少年到底是不是青木言,毕竟对方在有关自己的问题上都会思考很久,仿佛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正如果戈里想要看见的。
少年在听见这个问题后缓缓把头低了下去,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需要深度思考,额前的碎发和那抹白色的绷带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对方脸上的神色,时间在一点一滴中过去。
无论对方是否回答,流逝的时间都足够果戈里判断出这个少年到底是不是青木言了。
正当果戈里想要开口缓解冷却氛围,却见那个少年像是想到了回答一样重新抬起头,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让果戈里熟悉。
对方淡色的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不同于之前死物模仿生者的诡谲与违和,此刻是确确实实透着真实的灵动笑意。
“这个问题取决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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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你爱我吗?果戈里?”
用问题回答问题是最狡猾做法。
果戈里如同遭遇了什么巨大打击一样,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表情管理,他挫败地叹了口气。
又觉得仅仅只是这样有些不够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于是郁闷地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上,指责着对方,“太过分了,小青木。”
测试了这么多次,他已经明白对方自称什么都知道这件事可能不是无中生有,对方这种情况下极有可能是真的能够通过窥探他人大脑做到这一点,就像是这个世界按照他们记忆去捏造出“死而复生”的人一样,这看起来像是他们自己产生的幻觉,但实际上既然这个幻觉能够被他人所看见,那么就证明已经超出了“幻觉”这个概念。
人无法违抗在听见问题那一刻开始思考的本能。
因此,果戈里得不到青木言的答案,而对方却能够借此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可这种被悄悄探知答案线索的感觉还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第88章
银发青年缩成一团蹲在地上郁闷又不满的反应透着几分委屈,青木言站在桌前安静地盯着对方。
或许是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在他刚刚突如其来的恍惚中被拉长,他有些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是看对方的反应,自己可能说了什么无意间打击到了对方的话。
这种情况……是需要安慰一下的吧?
按照人类普遍的安慰概念,能够达到安慰效果的大致可分为两个方法,一个是需要共情并思考的语言安慰,一个是简单的肢体安慰。
他有些理解不了对方此刻乱糟糟的想法和那些浓烈又矛盾的情感,既然这样,还是肢体安慰比较方便。
青木言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搭在了银发青年头上,有些不自然的动作和平静到异常的表情组合在一起割裂的像是什么非人之物在模仿人类一样。
察觉到触碰的果戈里身体微顿,随后抬起头看向了那个气息又重新变得有些陌生的少年。
对方脸上的表情回到了之前透着非人感的平静模样,仿佛他所熟悉的那个青木言重新沉睡回了这具躯壳的深处,刚刚只不过是短暂地苏醒了一下,如同深不见底的湖面泛起的那一抹涟漪。
就连这个安慰的动作,也只是在模仿着所看见的——他人记忆中的那样重现了出来。
果戈里双手顺势撑着脸颊,蹲在地上仰头看少年的姿势透着几分近乎天真的好奇,“小青木,你这种状态会维持多久?”
青木言模仿着果戈里的姿势一同蹲了下来,有些不确定对方口中的“小青木”是谁,像是一个不灵敏的发条娃娃,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持续到黎明。”
“黎明?”果戈里指尖轻轻戳着脸颊,仿佛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双手合十,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明白了~!意思是需要等到你醒来吗?”
“醒……来?”
青木言极其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仿佛这对于他而言什么极其晦涩难懂的东西,脑海里浮现出的答案没有让他更加清楚了解这个词汇,反而让他变得更加迷茫。
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方是在跟他说话不会错,那么“小青木”应该也是指他,这点不用浪费精力去过多思考了。
可是为什么要等他醒来?他现在不是醒着的吗?
对方认为他是睡着的,为什么?
因为……床上那个人。
种种疑惑之下,他下意识扭过头看向床上那个他看不清面孔的身影。
在这一刻,视野里的一切忽然在飞速褪色,如同在高速移动似的拉扯出重影,一切都变得扭曲又光怪陆离了起来。
果戈里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信号接触不良那样变得若隐若现,对方的身躯在变成半透明时内里是一团浓重的白雾,白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摇曳,投射出一片深色的影子,连带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一同停滞了片刻。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几分钟后消失,少年的身影又重新确切地出现在了原地,对方像是忘记了先前的那一段聊天内容,神色仍旧平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仿佛是在发呆一样。
果戈里可难以忍受这种长时间的寂静氛围,特别是在这种明明有可以交流的对象的情况下,这显得跟尴尬到冷场了一样,要知道冷场对于每一个擅长表演的魔术师来说都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
他率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小青木,想看魔术吗?”
虽然正常情况下的青木言不一定会对这个感兴趣,现在这种情况的青木言什么都清楚,八成对于对方而言魔术也没什么悬念,但总之比现在他们一直四目相对着发呆好。
这句话不知道让对方联想到了什么,只见对方脸上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因什么而期待,对方身体微微倾斜,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没头没脑地问道。
“要出去玩吗?”
这个邀请来的突兀极了,像是省略掉了正常人交流中答复拒绝的流程,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提议,显得有些自我。
不过,果戈里不会在乎这一点。
他很快反应过来,好说话地欢快点头,“好,但是去哪呢?现在外面在下雨,需要我去拿把伞再一起出吗?还是说直接用我的异能?唔——用我异能的话,就算再快也有可能会淋湿呢,如果小青木你不介意这一点点的小潮湿,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哦~!”
青木言似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思考着现在要不要再折返回去说果戈里提出的那个话题,但已经略过的话题再提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如果对方喜欢魔术的话,那自己变给对方看好了。
对方此刻说话时的语速有些快,像是因为情绪所催化的那样,还带着夸张的肢体语言,让他有些没能听清楚内容,不过这也不重要,他只需要明白对方带自己出去玩流程很复杂就够了。
“我带你出去。”
青木言语气平静的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在说出了一个更好、同时已经确定的方案,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样,声音有一些低,“虽然我感觉外面也很无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如果是跟你一起的话,可能就不会无聊了。”
他脑海里总是时不时浮现出对方跟自己一同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相伴的画面,那些画面对于他来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裹挟着似而非似的感觉。
明明记忆一片模糊,却仍旧觉得对方很会带来惊喜和意料之外发展。
虽然青木言的声音很小,小到近乎要被雨声打碎,但果戈里仍旧听清了,他微微愣怔了一会,旋即似害羞一样揪着斗篷捂住脸。
“没想到小青木在这种情况下会这么直白呢,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果戈里又重新露出了脸,原本害羞扭捏的表情被兴奋取代,那双不同色调的金眸里浮现出伪装背后的真实愉悦,“你要怎么带我出去?我们要去哪里玩呢?那座伦敦著名的钟楼?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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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桥?又或者是浪漫的摩天轮?还是说小青木你更想吃些什么?”
果戈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对方可能会感兴趣的地名,后者听了一会儿,不合时宜地开始走神,想起了刚刚那个被略过的话题。
“你想看魔术吗?”
青木言此刻这种颠倒无序的话题和异常的反应或许会让正常人感到莫名其妙和诡异不适,但果戈里却不会,他一瞬间跟上了对方的话题,并热情地问道:“小青木要给我变魔术吗?”
“嗯。”青木言微微侧头,像是在回忆什么,也像是在探寻什么,“就像是你喜欢的鸟一样,我可以把你变成鸟,让你自由地翱翔在天际,也不用担心会被雨水打湿,然后……”
青木言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想好他们到底要去哪里,但是既然对方说了那么地点,那应该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吧,“想去这座城市的什么地方都可以。”
果戈里觉得这似乎已经超越了魔术的范畴,有点像是魔法。
“听起来很有意思!”果戈里兴致勃勃地问道:“小青木,你要怎么把我变成鸟呢?需要身体和精神脱离吗?”
“不需要的。”
青木言抬起手,窗外的薄雾如同受到了什么指引,疯狂的朝屋内涌来,仅一瞬间,整个房间可视度极具下降,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薄雾流动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数万倍,连带着窗外的雨声都无法再听清,皮肤上附着一层潮湿的雾气,就连呼吸间也是冰凉的雾体,一时之间身体所有的感官都被雾气覆盖,什么都无法感知。
按理来说,寂静与未知极容易滋长人类内心的恐慌与不安,但果戈里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早在他跟青木言相遇的第一面对对方动手导致后者身体在雾中溃散、整个画中世界发生颠倒时,就已经经历过一次,那时所出现的情况,可比现在要更为诡异一些。
像是过去了很久,也像是只过去了瞬息,周围的雾气开始消散,伴随着房间可视度的提升,果戈里逐渐产生了一种自己像是在下坠的失重感。
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直到大脑最终确定他就是处于坠落状态。
这让他下意识想要摸自己斗篷,但是却摸了个空,只能退而求次去调整自己的姿势,保证落地时冲击力所带来伤害能够降低到最小。
想象中坠地的巨大冲击并没有到来,薄雾中似乎有什么接住了他。
房间里还未完全消散的白雾重新聚集在一起,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有了参照物,果戈里清晰感知到了视角的变化,也明白了什么,他低头试图看清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种类的鸟,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团白色,根本看不清全貌,不过体型应该不是小型鸟类,毕竟对方双手都没办法完全捧住自己。
青木言看着手里羽毛顺滑、通体雪白的鸟,也无法准确判断出他到底把对方变成了哪种鸟,对方像是伦敦天空经常掠过云端、看不清具体的白色飞鸟,也像是魔术师帽子中都会飞出的鸽子,总之很漂亮,仅一眼就能让人想到翱翔在天际的自由。
他收拢手臂,抱着那只白鸟,似叮嘱般低语。
“走吧。”
少年凝聚的身形又重新化为了薄雾,仿佛刚刚凝聚只是为了接住没能适应新形态的果戈里,以及说出这一句像是没有意义的话。
薄雾裹挟着雪白的鸟一瞬间冲出房间,这一抹薄雾很快混在笼罩在伦敦的薄雾之中,像是消散,也像是相融变得无处不在。
正如青木言所说的那样,确实没有雨打湿果戈里的羽毛,一直不断划开薄雾的雨水在即将落到后者身上时仿佛被薄雾吞噬了一样莫名消失。
这座城市此刻显得一片灰败,像是无人居住的遗忘之地一样,无论是路灯散发出的白色光芒,还是窗口所溢出的暖色调灯光,都被雨水晕染模糊,剩余的微弱光亮则被薄雾吞噬,以至于从高空俯视时看不见一点光亮。
白鸟与薄雾一同在雨幕中穿梭,他们时而相伴于高空无限接近黑压压的云端,时而驻足于观看街头起舞的古怪身影。
这场雨仿佛没有停歇,也没有尽头,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伦敦街头的地面蓄积起了晶莹的水洼,倒映出一个又一个生者或是死者的身影。
如同在上演一出黑白默剧,所有的颜色都在黑夜中被隐去色彩。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果戈里无比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有些好奇黑色的云端之上是什么,青木言究竟是如何创造出这场像是迎接什么开幕似的亡者复生之雨的?
雪白的飞鸟开始向云端冲去,伴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进,周身的薄雾也越来越稀疏,像是受于什么限制一样。
薄雾无法靠近黑压压的云层,也没有选择挽留那只飞鸟。
在冲出薄雾,雨水打在身上的那一刻,果戈里又重新恢复了人形,青木言如同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样,给予了对方自由转换的权限。
果戈里反应极快地通过斗篷传送顺利抵达了云层中,跟所有现实框架一样,厚重的云层里时不时划过一缕闪电,只不过不同于平常的银色或是紫色,这里的闪电是血红的,比起闪电也更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游动时身躯所露出的光斑。
而在云层之后则完全漆黑一片,说是完全漆黑,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深处似乎泛着幽幽的墨绿色的微光,那抹微光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什么建筑的轮廓,看不太真切。
这里有些寂静的过分,像是完全静谧的地带,也像是有什么人类所听不见的声音将其他声源都完全覆盖。
没等果戈里通过异能再更靠近一些,只听万籁俱寂中忽然冒出一声类似于水底气泡碎裂的咕噜声,这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一股窒息的感觉随之涌上神经,不是完全的真空,更像是进入到了万丈海底,带着压强。
令果戈里瞬间想起了三年前的绮丽荒诞的邂逅之夜,就像是当初海的深处是天空一样,这一次天空的最高处是海。
海底深处的幽绿色建筑、海底深处的天空、繁华的伦敦。
所有的元素都在此刻同步掺杂再次上演,犹如倒转预知未来,也如同诉回首说过去。
迫于海底的压强与窒息,果戈里从云端重新坠入了雾海,变回了一只白鸟。
周围的薄雾轻轻托起白鸟的身躯,像是安慰一样,带着对方重新在这座城市里穿梭。
直至驻足在街头一道撑着黑伞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的青年上方。
薄雾重新凝聚起身影,少年的身形由模糊变得清晰,他手里捧着果戈里,坐在路灯上,看着下方那道他潜意识里觉得该见上一面的青年。
下方撑着伞的青年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望向路灯上方。
隔着雨幕,费奥多尔在看清路灯上那道的身影一瞬间,瞳孔微缩。
那是一个与青木言很像的少年,不,倒不如说那就是少年时的青木言,更清晰一些,那是还没有得到“治疗”的少年期青木言。
对方双手与双眼都缠着雪白的绷带,穿着也是最为简单的白色衬衣长裤,对方周身笼罩着的浅浅薄雾为他隔开了雨水,没有让乌黑卷翘的发梢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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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湿。
对方手里捧着一只雪白的鸟,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在观察什么,也像是在确认什么。
透着一股怪异的气息。
第89章
费奥多尔无法确定青木言此刻的状态,确切来说,他无法确定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青木言到底是本体还是精神体。
青木言的异能是失控了没错,但他们此刻都处于对方的世界中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并不会因为对方异能的失控而下降,甚至可以说恰恰相反,由于青木言现在的异能被试验品所催化,意料之外的变故只会变多,不会变少。
比如说昨夜的“死而复生”,又比如说今夜所出现的现实框架被打破、模糊了生与死界限的情况。
哪怕是他也无法计算到其中每一个环节会发生何种变故,这种时候或许需要依靠他对对方的了解来判断。
费奥多尔很了解青木言,哪怕是在对方成为了「钟楼怪人」首领之后。
一个人的性格与思维模式会在行事风格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以那些法国人的散漫与自由,不会去过多干扰青木言的想法,因此「钟楼怪人」这个组织更换首领后的行动模式都是青木言做出的决策,这点不会有错。
这样的话……
按照正常情况,现在的青木言应该是本体,并且找到了一点可以控制异能的方法,将自己外表伪装成了这样,借此来试探他。
按照不正常的情况……
费奥多尔视线落在对方怀里的白鸟身上,那只鸟看起来像是伦敦天际经常会掠过的不知名白色飞鸟,也像是经常出没在公园的鸽子。
但,青木言不可能会抱着一只普通白鸟,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可能,更别提那只鸟看着他时,给他一种像是被人类注视的感觉,特别是那双异色的金色瞳仁,几乎让他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找了青木言许久,最后形影不离跟着后者的人。
——果戈里。
如果是果戈里的话,青木言确实可能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措,就像是一个忍耐了许久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兴致相投的玩伴从而选择放纵一下一样。
依照这种推测,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青木言应该是精神体,一个对他说完全未知又不稳定的精神体。
在没有进行交流前,费奥多尔只能从对方目前所展露出的、能够观察到的信息进行判断出,现在这个青木言哪怕是精神体,也绝对不会是当初那个纯粹的画家,这一点从变成白鸟的果戈里身上就能看出来。
青木言的世界是与思维挂钩的,也是对方构想出的世界,如果是表里如一的无垢少年画家,那么果戈里变成的鸟不会是这种锋锐写实的模样,而是会变得圆润童趣一些。
这是无法遮掩的稚嫩痕迹,也是符合年龄的思维构想。
那么……现在的青木言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短短数秒间,费奥多尔脑海里已经掠过数个推论,他面上表情不变,一如既往地挂着看起来温和的弧度,率先开启了话题。
“晚上好,青木。”
这句无意义的礼貌性问候没能得到回应,路灯上的少年仍旧维持着原样,连动都没有动过。
有些奇怪。
费奥多尔很清楚青木言跟自己理想截然相反,因此对方会毫不收敛敌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无论怎么说,青木言也是自小生活在法国上流贵族圈中,接受过精心培养的人,哪怕他们之间再针锋相对,青木言也不可能会如此失礼地沉默以对。
换句话说,就算青木言略过这句毫无意义的问候,转而说些什么带有攻击意味的话,也比直接忽视他的问候要礼貌、要正常一些。
费奥多尔伞沿微偏,打在伞面的雨水一缕缕滑落,溅在地上激起一圈水花。
雨幕中仿佛人来人往,也仿佛空寂无比,有亡者跳着怪异的舞蹈自街头而来,又在路过生者时消失,转而再次出现在街尾。
少年坐在路灯上一动不动,唯一能够证明对方不是雕塑的证据,大概是对方指尖会时不时拨弄着怀中来回在两人之间观察的白鸟。
费奥多尔像是放弃了一般轻轻叹气,重新将注意力转走,他视线无目标地在周围游移,脑海里仍旧在思考着青木言会展露出这种状态的原因。
能够造成青木言进入这种状态的可能,其实只有两种。
一是青木言一直以来没有根除的问题——人格解体。
青木言在跟他相处时把这一面藏的很好,如果不是他足够敏锐,对这方面也十分了解,估计很难发现对方的这个弱点,因此如果青木言现在是精神状态极度糟糕彻底陷入了人格解体的状态,那以对方的谨慎程度不可能会来找他。
毕竟这么做等同于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了他的眼前,没有任何收益。
相比之下费奥多尔觉得第二种可能性要大一些。
那就是——跟导致青木言异能失控,同样也是会影响人精神状态的试验品有关。
当初的「星之彩」事件吸引了各方势力注视,「全知之眼」自然也不例外,「全知之眼」对于「星之彩2090」的研究一直都不算顺利,或者说是对于超越异能体系那股力量的研究一直都不顺利,但凡是自愿作为试验品去接触那股力量的人不是疯癫狂热不知所踪,就是陷入某种巨大的恐惧自尽而亡。
因此作为使用过「星之彩2090」还仍旧看似正常的青木言自然而然地被「全知之眼」所注重,作为「星之彩」事件的幕后黑手之一,他借此接触到了「全知之眼」的内部,换句话说,他通过跟「全知之眼」的交易得知了许多关于这个组织所研究之物的、同时也是不为人知的东西。
比如说那股力量的来源,又比如说「星之彩2090」其实已经是弱化后的试验品,又或者是——让「全知之眼」整个组织上下所狂热不已的“神”,以及其他更多关于这方面的一些信息。
其实在了解清楚后,费奥多尔明白了一件事,欧洲所视为强敌的「全知之眼」根本不在意什么战争,也不在意整个世界会因为这个试验品变成什么样,「全知之眼」只是想要研究透彻这股力量,并召唤那些“神”——哪怕是其中之一能够向这个世界投来一眼罢了。
费奥多尔也曾试图了解过那些人口中的“神”,但可惜的是那些人也描述的不清楚,也从未见过,就仿佛只是臆想,将一切词汇都堆砌在了“神”身上,无论好的坏的,唯一能够表述清楚的,大概只有那些“神”与人类之间的沟壑,就像是人类与蚂蚁一样,犹如天堑,超越了普遍认知中“神明”与人类之间的距离。
那些“神”也许存在,也许只是一群精神不正常之人在陷入极端情绪时大脑自我保护机制的衍生幻想,但他只需要了解「全知之眼」的本质就可以了。
无论如何,「全知之眼」除了那些“神”之外什么都不在乎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对方是一个用来布局再好不过的诱饵。
阿加莎盗走的试验品不仅仅是半成品,也是源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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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经过任何处理弱化的力量源头,同样也是那些人口中能够叩响众神之门的“钥匙”。
按照那些人的描述,这个力量源头能够跟衍生出的那些试验品产生共鸣,也能够指引他们一同踏上通往众神之门的阶梯。
费奥多尔倒是有些好奇这股力量是如何指引他们一同踏上通往众神之门阶梯的,于是他向「全知之眼」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又故意将「全知之眼」的部分情报曲解卖给阿加莎,由此开启这场宴会的序幕。
说到底这个好奇心只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心血来潮,那些人口中的“神”是真实存在的也好,是臆想出来的也罢,都影响不到他的计划,他只需要确保这场“棋局”顺利布好,让目标入局就够了。
如果那些“神”真的存在,作为载体的青木言自然不可能感受不到自己的沉沦,当局面恶化拖拽着对方滑落深渊,青木言一定会使用「书」来更改一切,那个时候,就是他夺取「书」的最好时机。
而那些“神”不存在也没有关系,青木言不可能会让自己被那股力量同化,因此在异能与那股力量源头发生共鸣时,对方会为了保持理智本能地选择与异能剥离,异能失控的状态下青木言近乎没有自保能力,他只需要静静等待事态发展,在合适的时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等对方陷入绝境使用「书」就可以了。
只是……费奥多尔倒是真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居然连生与死的界限都能够被随意跨越,在这里死去的人仍旧像活着一样自由行动,并且思想清晰,甚至能够清楚知道自己的死亡并为此感到恐惧。
这让他想起了在给予「全知之眼」“建议”时,那些组织上层人员在会议上七嘴八舌讨论时说出的一些零碎话语,比如说为什么这个计划会被称之为「阿撒托斯之梦」,又比如说……
费奥多尔思绪瞬间中断,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路灯上的少年,后者仍旧维持着原样,犹如浓雾一样让人什么都无法观测到。
但费奥多尔已经明白了对方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他自然地再次开口,像是再普通不过的问候,“说起来,您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有些糟糕呢,我记得您的伤势应该已经被维克多·雨果先生治好了才对……”
在这句话尾音落下的那一刻,路灯上的少年周身气息骤然发生了变化,对方像是预知到了什么一样,身上的非人感顷刻间被剥离,取代而之的是费奥多尔所熟悉的气息。
但后者并没有就此中止自己想要说的话,他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继续说出了那句本该能够干扰到这个世界的“咒语”。
“难道说……您是做‘噩梦’了吗?”
费奥多尔唇边弧度不变,温和地笑着看向那个“醒来”的青木言,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阴郁一片,或许是因为没能及时反应过来阻止思绪,也可能是因为意料之外的变故真的产生,思考是人类的本能,这点他也不例外。
“费奥多尔。”青木言叹息着开口,语气是如同普通的感叹,但唇边的笑容却带着毫不遮掩的愉悦,“你果然知道很多。”
说到这里,他口吻带上了些许攻击意味,像是在报复费奥多尔在明知道他“醒来”的情况下却仍旧继续说出那句话想要来提醒威胁他的做法。
“当局面极有可能出现意料之外变故的时候,会开始从头思考审视整个计划以及局面,以求判断出问题在哪的做法,是你们这类人的通病,有时候想的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嗯……确实如此呢,我会认真考虑的。”费奥多尔像是真的听进去了一样点头,旋即话锋一转,以同样的口吻回复,“但是,青木,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力量虽然能够让您轻易得知许多事,但是也会同步浸染您的精神,让您坠入疯狂,就算从以往来看,您能够控制同化程度,可您现在一旦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同化程度的控制权就已经不在您手里了。”费奥多尔唇边笑容微微加深,流露出了几分恶意,“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现在要维持这种‘清醒’状态其实很困难吧?否则,您也不会在我即将‘唤醒’您时,才突然‘清醒’过来。”
青木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怀里安静下来的白鸟,此刻缠绕了半张脸的绷带对于他来说反而是再好不过的遮掩,毕竟正如费奥多尔所说,他想要维持这种状态确实困难,就像是有一股沉重的困倦拖拽着他的精神不断下沉,让他如同溺水之人一样,挣扎着浮出海面维持“清醒”的每分每秒都在透支着体力与精神,实在是没有什么精力去做太多的表情管控。
他意味不明地重复道:“你果然知道的很多。”
“您明明知道的也不少。”费奥多尔微微停顿了一下,“不过也是呢……就算现在您从我这里得知了这么多,但当您真正醒来的那一刻,究竟还能记得多少呢?毕竟我们都知道,在人真正清醒之后,‘梦’里的内容是会被飞速遗忘的。”
“这点不用担心吧?”青木言指尖轻轻指了指脑袋,含笑开口,“跟你的‘亲力亲为’不同,我会让其他人帮我记住,然后告诉我的。”
“是吗?”费奥多尔听出了对方言下之意的嘲讽,他意有所指地说道:“‘神’的语言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倾听的。”
注意到青木言逐渐变得奇怪的表情,费奥多尔轻笑着解释,“我只是在复述「全知之眼」那些人的说辞而已。”
“这种时候就不用说这些东西来误导我了吧。”青木言像是有些郁闷那样,发出了符合他此刻外表年龄的抱怨,“你都已经成功误导我两次了,阿加莎说的果然没错,你确实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青木言看似是在为费奥多尔的做法感到不高兴并发出指责,实际上却是在威胁后者给自己一个解释,或者是补偿,否则这样发展下去他极有可能会答应阿加莎的合作邀请。
费奥多尔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无辜又纯粹的疑惑,“为什么这么说?我有哪里欺骗过您吗?”
“大范围的非异能武器「阿撒托斯之梦」,以及伦敦的雨。”青木言言简意赅地提醒。
“啊……原来是这个。”费奥多尔像是才反应过来,他认真地辩解道:“在这两点上我确实没有骗您,您看,现在「阿撒托斯之梦」降临吞噬了整个伦敦,将所有人都拽入其中,这确实是大范围的非异能武器。”
“至于那时所说的雨……”费奥多尔表情逐渐变得有些不满,他反驳道:“这可是莫须有的指控,您明明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并且了利用这一点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阿加莎不会着急见您,您可害得我彻底跟阿加莎断开了合作关系,我都没有找您要说法呢。”
费奥多尔的言下之意是在指这一来一回青木言已经跟他扯平了,但就像是费奥多尔很了解青木言那样,后者也很了解前者的作风,谁知道到底有没有扯平呢?说不准他这么做也刚好符合对方预期。
费奥多尔一向擅长用模棱两可的话术去误导他人,也总是装出这种模样来让人降低戒备。
也正因为如此,青木言才从来不会完全信任过对方的话。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费奥多尔。”
青木言敷衍着回复了一句,其实他并没有非要对方给个合理解释不可的想法,主要是他现在状态不好,太疲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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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别提对方制造出的那些误导放在现在的局面也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如果因为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费劲心力去跟对方拉扯,怎么想都觉得没有必要。
“如果您愿意多信任我一些的话,说不定我们会成为对彼此而言都有着重要作用的合作伙伴呢。”费奥多尔以同样的态度回复。
“比起选择这种风险巨大的决定,我觉得你直接放弃你的理想,效果会来的更快。”青木言说出了两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的提议,“如果你能放弃你的理想,别说合作伙伴了,就算立刻当场成为至交好友都没问题。”
“那可真是遗憾。”
两人都没有将这几句没有意义的随口闲聊放在心上,相比之下,他们都更在意之后会来到这里的第三方。
同样也是费奥多尔原本在雨中等待的那个来客。
第90章
费奥多尔和青木言都很清楚即将到来的第三方会是谁,确切来说,那人是费奥多尔约见的,青木言是从对方脑海中得知的。
只要有着思维能力,人就无法停止思考,这一点哪怕是费奥多尔也一样。
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费奥多尔没能及时意识到青木言的异常开始,他就已经落入了下风。
思维是比想法、或者说心声更加深层的东西,近乎可以说是一个人类活着的象征,哪怕他想利用什么密语去掩盖自己脑海中在想的东西也没有任何用,这些最终还是会因本能翻译成自己所熟知的语言,而唯一剩下的语言不同这点障碍对于此刻的青木言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因此,费奥多尔根本没办法阻止对方继续读取自己的思维,只能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思维局限在某个范围,从而避免更多的损失。
不过显然他再怎么局限,也没办法不去思考按照现在这种局面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不影响到后面的计划。
现在青木言已经知道了他接下来的计划,哪怕他推迟见面,对方也不可能会就这样遗憾地重新陷入“沉睡”。
既然现在没办法阻止对方的读取,那就只能顺应现在的局面跟对方比时间,等对方重新陷入“沉睡”,又或者是选择将一切摆在明面上,变成对方不得不按照他预期那样行动的阳谋。
后一种能够实施成功的可能性较低,因为就算青木言此刻状态不佳,也绝对没有到那种即使什么都知道也会陷入被动的境地,而前一种方法则有些过于被动,不符合他的作风。
仿佛无论怎么做他都很难更改现在的局势,但他必须要从中做出选择。
费奥多尔目光静静地看着路灯上的少年,雪白的绷带占据了那张苍白脸庞太多的位置,以至于连带着表情也无法观测,唯一能够清晰感知到的,或许只有对方仍旧“醒着”的事实。
等待的时间实在是过于枯燥无味,青木言抱着变成白色飞鸟的果戈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读取费奥多尔思绪所耗费的精力与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无一不在加重着他的困意。
在时间概念逐渐有些模糊的同时,他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就这样放弃算了,最起码他已经读取到了费奥多尔所隐瞒的事情,相比之下后续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费奥多尔只见路灯上坐着的少年身形发生了模糊,轮廓逐渐与周围的雾气相融,仿佛即将化作一团雾气消失。
只可惜这种状态没能维持一分钟,对方的身形又开始迅速凝聚,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而打起了精神一样。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视野中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有一道通体漆黑的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近,对方撑着一把黑伞,脖颈处垂落的暗红色围巾近乎要成为灰黑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哪怕是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费奥多尔也不得不遗憾太宰治所来到的时机实在是不凑巧,明明只差那么一小会儿青木言就重新“沉睡”了。
这时机坏到让费奥多尔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也是青木言无意中所干扰的结果,比如说是故意恶作剧想要让他产生遗憾情绪什么的。
刚从阿加莎那边回来赶来赴约的太宰治看见眼前这一幕脚步不由得迟疑了片刻,费奥多尔神色虽然掩藏的很好,但刚刚跟他对视时绝对有遗憾的神色吧?绝对有吧!
明明是对方约见的他,他都没有抱怨对方找的地方是什么人迹罕至的角落,怎么反而先对他露出这种反应?就像是他来到不是时候一样。
太宰治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路灯上、同样也是原定约定中多出的那道身影,之前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路灯上似乎有一团雪白的东西,只不过距离太远,再加上下着雨看不真切,现在靠近了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团雪白的东西原来是个人。
一个哪怕不撑伞,也不会被雨水打湿的奇怪少年。
除去对方身上的那些宛如受到了什么重伤而缠绕上的绷带,那张雪白又带着稚嫩的脸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他几曾何时见过对方。
太宰治疑惑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费奥多尔脸上,在触及后者所展露出的无奈表情时,他脑海里划过了什么,近乎是瞬间从久远的记忆中翻找出了青木言在少年期受过重伤的信息。
眼前的一幕过于匪夷所思,太宰治缓缓眨了眨眼睛,发出一声惊叹。
“哇哦……青木君怎么返老还童了?这也是你做的吗?费奥多尔?”
这句话是在试探费奥多尔。
在太宰治即将去找阿加莎时,伦敦大部分组织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不等港口mafia与「钟塔侍从」先发生摩擦,自顾自的就先开启了混乱斗争,看起来简直像是有人先一步挑起了各个组织之间的争端。
会在这个时机出手将局面搅乱,又了解这么多不为人知之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能让太宰治想到费奥多尔。
不出所料,费奥多尔对他的试探果然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直接肯定,而是略过了深层意思,仅说道:“您冤枉我了,我可没有能够将他变成少年时那副模样的能力,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
费奥多尔说话时用的语气听起来再平常不过,但如果是简单的否认,对方根本没有必要说这么多。
因此这句话就像是在向太宰治传达什么更深层的意思。
比如说青木言外表的变化,又比如说今晚所发生的“死而复生”与死亡概念的消失。
可费奥多尔为什么要主动向他说这些?
对方会约他见面不就是为了想要告诉他——是他插手让整个伦敦率先乱起来,才没有让港口mafia沦为混乱前的祭品。从而在他这里拿些报酬,又或者是借此跟他达成合作关系并占据主导地位吗?
再加上对方性格的谨慎与多疑,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会在他们确切形成合作关系前告诉他情报才对。
太宰治总觉得有哪里过于怪异,这种违和所带来的异常感让他不禁开始回忆起他接到「钟塔侍从」邀请函来到伦敦后所遇上的那些事,以及其中的每一个他极有可能会忽略的细微之处。
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费奥多尔没有必要先向他说这些,除非对方另有所图,又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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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于什么不得不这么做,而只有这么做,对于费奥多尔来说收益才是最高的。
依照目前情况,能够威胁到费奥多尔、让对方出此下策的只有青木言。
但从他来到这里开始,青木言就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露出一种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从容。
这种场面像极了青木言和费奥多尔做了个局来等他一样。
也仅仅只是像。
毕竟太宰治很确定青木言是不可能跟费奥多尔达成合作的,无论是以往的渊源也好、还是两人完全相反的理想也好、又或者是现在费奥多尔布置的这个“棋局”就是为了青木言也好,从各个角度来说,这两人根本没有联手的必要,也没有这种可能。
因此费奥多尔如果需要合作伙伴的话,对方只能选择跟他合作,又或者是阿加莎,这样来看,对方会主动给予他什么的可能只有对方已经初步确立了他们的合作关系。
在目前这种局面下,能够让费奥多尔如此笃定的,只有青木言已经做出了会让他感到威胁的事情。
而这个事情也同样是威胁到了费奥多尔的。
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呢?
明明青木言坐在路灯上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动过。
电光火石间,太宰治骤然想起这场雨还未曾降下、他还在阿加莎那边时,后者所跟他说的一些关于有个「全知之眼」成员突然死在街头的闲谈。
比如说“全知全能”,又比如说「阿撒托斯之梦」……
如果说是这个世界就是「阿撒托斯之梦」的话,能够影响到这个世界的“神”确实只有青木言。
甚至基于这个基础,费奥多尔种种怪异举动都变得顺理成章,就连青木言为什么一直没有反应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太宰治沉默了,他抬起头看了看青木言唇边扬起的弧度,又看了看费奥多尔也逐渐浮现出的笑容。
最终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抱怨,“怎么这样……”
“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太宰治还是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如果真的什么都知道的话,青木言根本没有必要出现在他们眼前,费奥多尔也根本没有必要故意使用模糊的暗示。
“当然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只是能够读取思维而已。”青木言轻易地告诉了对方答案。
既然一切在他眼里都变成了阳谋,那他自然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说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让费奥多尔有机会借题发挥误导太宰治,使得让后者彻底跟前者达成合作。
虽然这个答案说出来可能跟太宰治所猜测的全知全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毕竟在刚刚的间隙里,太宰治已经跟费奥多尔一样,将一切都回忆梳理了一遍。但实际上跟全知全能总归还是有些区别的。
太宰治幽幽地看向费奥多尔,后者无辜地回望,强调着。
“我什么都没做。”
“啊啊,确实什么都没做呢。”
太宰治同样很清楚费奥多尔的小把戏,后者一向擅长用模棱两可的手段误导他人,然后撇清自己。
如果就这样跟对方达成临时合作还真是让人不甘心,更何况费奥多尔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不过既然现在对于青木言而言一切都摆在明面上的话,那换个角度思考,对于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他完全可以将这个难题重新抛出去,亦如青木言之前所说的——“三角形是最稳定结构”,他们现在可确实算得上是个“稳定的三角形”。
太宰治目光看向了青木言,在即将开口那一瞬间,费奥多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率先出声阻止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青木,你维持着这种状态一直待在这里真的好吗?”
“为什么这么说?”
青木言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样的内容,但他仍旧给予了对方继续说下去的阶梯,毕竟如果让太宰治继续说的话,后者所说出的那些他已经知道的内容只会让费奥多尔得益,相比之下,让费奥多尔说比较好。
“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
费奥多尔视线扫过身旁悠悠走过的身影,从走路姿势来说,已经无法判断那道身影究竟是生者还是亡者,唯一剩下的判断方法或许只有那人眼中盲目的狂热以及无与伦比的兴奋,会产生这样异常情绪的,绝不会是生者。
费奥多尔微微顿了顿,嗓音带上了些许意味深长,“我记得您当初得到那支‘试验品’所创造出的造物成长是需要吞噬生命力的,而您现在躯体与精神剥离,利用躯体的沉睡与精神的片刻清醒创造出‘清醒梦’,这么做虽然能够借此获得异能控制权,从「阿撒托斯之梦」中获取‘神’的权柄,但同时也将黑夜时间延长,不断供给已死之人生命,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就算费奥多尔语气哪怕没有任何变化,但也足够太宰治明白青木言此刻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以及“全知全能”背后的弊端。
这像是在提醒太宰治——青木言此刻并没有那么全知全能,也像是真的在为青木言分析这件事会造成的影响。
只是这对于青木言来说并不算是提醒,即使他现在确实有个喜欢吞噬生命力的造物也一样。
倒不如说,他就是希望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能够吸引那个造物穿过他所创造的那些世界过来找他。
不过……费奥多尔所说的也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原来黑夜的时间被延长了吗?那他确实不能一直待在这了。
可就这样走的话似乎有些吃亏。
“谢谢你的提醒,费奥多尔。”青木言像是真的收到了费奥多尔的提醒一样轻轻点头,旋即话音一转,“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下。”
“是什么呢?”费奥多尔唇边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给人一种他接下来真的会认真倾听并解惑的真诚。
青木言带有少年青涩的嗓音裹挟上了些许困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阿撒托斯之梦」的结束的方法是什么?”
费奥多尔毫不意外对方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控制着去思考的本能,按部就班地说出了那句早有准备的台词,“很抱歉,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我或许没办法给您一个答案呢。”
“说谎。”青木言哼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
“什么?”
没等费奥多尔再次露出那副无辜纯粹的表情,路灯上的少年重新变得有些陌生了起来,在那抹熟悉的气息即将彻底消失的最后,只听对方含笑着说。
“其实并不需要你去思考我才能读取哦,我会问这个问题只不过是为了我能够在众多纷杂无用的信息里,快速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罢了,毕竟你知道的,人所思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因此在你听见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它就已经从你思维海的深处上浮了一些,哪怕没有完全漂浮在表面……”
“……也已经足够了。”
那缕属于生者的笑意在后面的这半句话中彻底消失,取代而之的是犹如死水般的平静,说出这句话的少年轻轻地“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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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随后陷入了沉默,像是丢失了之前的记忆,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一样。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下方于他而言陌生的两名青年,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怀里的白鸟身上,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对方,小声嘀咕着。
“一直停留在这里是不是太无聊了呢……?我们走吧。”
伴随着这句话尾音的落下,路灯上那名少年的身影彻底融在雾里,连带着那片相较于其他地方要厚重一些的白雾也开始逐渐稀疏。
而一直被捧着的那只飞鸟也随之消失了身影,像是在浓雾中冲向了天际,也像是随着少年一块化为了薄雾,总之难以用视线捕捉到行踪。
青木言说的那句话有些突然,消失的也不合时宜,故意留下的谜题让费奥多尔难以判断真假。
费奥多尔总觉得青木言变得有些符合外表年龄会出现的恶趣味,难道精神体的展现方式也会影响到性格吗?
哪怕现在的局面确实是顺利回到了他预定的轨迹,但青木言所留下的那句话还是给他接下来的计划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费奥多尔回头看向故意在脸上表现出若有所思神色的太宰治,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真假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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