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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齿 何缱绻 78059 字 2024-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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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回程的路上飘起了小雨,柏油马路光如镜面?。

天际尽头,绚烂的烟花不断在空中飞腾,又无声?无息落入漆黑的?海面?,人?声?喧哗依旧。

与?海岸线渐行渐远,那?个?热闹的?世界像是一个一个像素方块,在眼前逐渐黯淡了下去。

酒店距离并不算远,方才去的?一路上却漫长得像是永无止境。恍若隔世。

陈之夏的?手心里?一片柔热的?潮湿,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把她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无论如何也不放开?了。

似乎是焦急地找过她,或是四处喊过一大圈她的?名字,那?时他的?唇都泛了白,此时也神情忡忡。

江嘲一开?始自顾自地步子飞快,出了海堤,他又很快缓了下来。

陈之夏触到了他向她低沉一瞬的?视线,她也迅速地垂下了眼,装作了没看到。

他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步入高大的?旋转门,像是怕她再推开?或是再甩开?他,他不由分说地就给她拽了进去,她只得跌撞着跟上。

灯光通明的?偌大厅堂,水晶吊灯晃晕了眼,恍然发觉,再无人?像当年那?般带着审视与?奇怪的?揣测打量他们。

前台小姐见他们十指相扣,温甜着嗓音自然地询问:“二位一间……”

“两间。”陈之夏立即开?口打断。

“……”

感受到身旁男人?的?呼吸似乎都沉了沉。

江嘲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他没太多情绪地勾了下嘴角,也淡淡应道?:“嗯,两间。”

“……好、好的?,”前台小姐都不好意思抬头去瞧他们了,全?然把他俩当作了什么吵架闹别扭的?情侣,“那?么,就给二位开?两间房哈……麻烦出示一下护照或者?身份证件,谢谢。”

上楼之前,前台还嘱咐由于今夜房间紧张,只能给他们开?出门对门的?两间来。

“好的?。”陈之夏没说什么,微笑着拿过房卡,扭头就走。

房间在四十四层,出了电梯一经摆脱他,她踩稳了高跟鞋,更是飞奔。

怀中那?束血红的?昼颜花,在走廊昏沉的?光线下稍显颓废,那?时他在人?群冲撞着寻找她,花瓣也掉了大半。有些?黯淡了。

江嘲垂眸看了看,单手抄在口袋里?,慢条斯理着步子跟上了她。

“滴——”

“滴滴——”

几经提示错误,房门依然紧闭。

怎么也刷不开?。

陈之夏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她刚才太过匆忙在前台拿错了房卡。

腰上已轻轻地环过来一个?温柔的?力道?。

“……”

男人?从后单手地拥住了她,用下巴微微抵了会儿她的?肩,呼吸清凉又干净,对她很无奈似地:

“烟花不看了,送你的?花也不要了吗?”

他的?嗓音极低极轻,透出惑人?的?磁性。

无休无止的?痒意,开?始沿着她的?尾骨向上攀爬。

“不说话,那?我开?门了?”他更低声?地问。

陈之夏的?肩微微地一颤,也不等她来回答他,他灼热的?气息顺着她后耳廓的?皮肤缠绕了过来。

她捏着房卡的?手禁不住地松了,腰也跟着软。

玻璃纸在她的?胸口发出了细微的?轻响,她看到红色花瓣在她眼底,以无可估量的?速度坠落。

果然是拿错了房卡,江嘲拿起了他手里?那?张挨了下门边。

“滴——”的?一声?轻响,接着,她便?连人?带花被他按入了门内。

他炙热的?吻如狂风骤雨砸向了她。

这一刻,他才像是真的?是疯了,捧起了她因为紧张无法打开?房门而被汗渍沾湿的?脸,近乎疯狂地亲吻她。

柔热的?气息来势汹汹地撬开?了她唇齿,她整个?人?被他死死禁锢在了门后,他的?呼吸不断地、不断地追寻着她,纠缠着她,肆无忌惮地从她的?唇角流连到脖颈,又一次迂回过来。

强势到要入侵她浑身上下每一丝有可能占有的?缝隙,绝对地拥有她。

陈之夏被他吻得昏头转向,意识游离,她稍微想喘气就迅速落败,用力地推他搡他也全?然无用。

只剩下也近乎地疯狂回吻的?呜咽。

江嘲的?满心满身被烧得燥热,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彻底陷入了疯癫。

他全?无章法地吻着她,怕她又挣扎,还用刚才紧紧牵住她的?手温柔地箍住了她纤细的?颈。

包装花束的?玻璃纸在怀中揉成了一团乱糟,血红的?花瓣洇出了渐渐浓稠的?火,熊熊地包裹住他们,开?始疯狂地燃烧。

陈之夏不知不觉感到自己?脸颊湿了。

她很确定?不是她在流泪。

意乱神迷到完全?无法思考清楚这些?,她跌入了他的?节奏,脚步交织着他狂乱的?亲吻,碾过了一地花瓣。

被他抄稳了腰,他一边用吻搡着她,一边解着领带,带着她往房间深处去。

直到对着那?一面?高大的?试衣镜,她睁开?一双潋滟迷离的?眸子,发觉自己?整个?人?再次被他从后拥住了。

落地窗外的?夜空被烟花灼得彻亮,后背的?绑带不知何时被他用唇咬开?了,他右手背上的?那?些?纹身图案便?像是藤蔓一般,沿着她赤白的?胸口盘旋而上。他的?掌心很凉。

这个?瞬间,她的?大脑里?似乎也有烟花在绽放,非常绚烂。

江嘲像那?时在门口一样抱着她,她的?发丝儿柔软,散发出淡淡的?栀子香气,在彼此方才一番厮磨与?挣扎之间散乱到了白皙的?肩,她便?还像是过去的?齐肩短发。过去的?她还属于他。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冰凉的?肩,像是想把她这一寸肌肤都熨热。

整晚的?恐慌、焦灼,都化作了一句低哑。

“……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吗。”

“不能。”陈之夏眸光乱颤着,她想避开?去瞧镜中此刻依偎着的?彼此,回得也是没有半分犹豫。

江嘲便?是哑声?地笑了起来。

他的?那?笑声?实实在在地从他的?胸腔里?漫出,真切的?,失落的?,后悔的?,恐惧的?,难过的?。

她全?都听?到了。

下巴又被他轻轻地勾了过来,她被迫半扬起了一张清冷的?脸,对上他在半侧黑暗中的?幽深眸子。

他也不恼,讨好般地再次地吻了下来,“听?你的?。”

像是终于败给了她。

陈之夏趁机又要推开?他走,江嘲眼疾手快地掐住了她的?腰,这次更用了些?气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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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都被按在了冰凉的?镜面?。

他凉薄柔软的?唇再次覆下来,不忘抵着她唇角,呢喃:“一整天了,我都在等你问我,昨天晚上你的?衣服到底是谁给你换的?,嗯?怎么你就是不问呢。”

“怎么让你在原地等我,你偏偏要走呢。”

她的?呼吸彻底混乱了,他也如同?彻底疯掉,一边更深地撬开?她唇齿,一边痴哑着嗓音声?声?不断地质问。

“所以你的?衣服到底是怎么脱的?,嗯?”

“——我说是你自己?脱的?,信不信。”

“我说我还忘不了你,我还喜欢你,信不信。”

“我说我今晚担心你担心得要死掉了,信不信,嗯?”

“我说我嫉妒程树洋嫉妒得要疯了,你信不信?”

“我说我就是想再上你一次,信不信?”

“——这么多年了我就没遇见一个?像你的?,你信不信?”

“以前那?么那?么喜欢我,怎么现在不认账了,陈之夏?”

“你怎么就不喜欢我了呢。”

“怎么……就不爱我了,怎么就不爱了。”

“我们怎么,就不能重新开?始?”

他不住地呢喃着,她被他吻得无法呼吸,节节败退,天旋地转之间已不知被他的?吻搡到了哪里?,大脑似是也跟着他这么一句句不断地陷入了宕机,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

原来昨晚是她自己?脱的?衣服。

当着他的?面?。

她催眠了自己?整整一天是程树洋换给她。

也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告诉自己?,或许是她吐了、狼狈了,现在这个?吻着她的?男人?才不得已为她换掉的?——

刚才看不到他了的?一路上,她也在告诉自己?。

回去吧。

回去。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能玩你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他说要你在原地等,你就像个?傻子一样等?

他说会回来找你就真的?会?

他说后悔就一定?是后悔?

……他说不爱就一定?是不爱?

陈之夏不敢再往下想,无法从这般错乱的?意识中判断真假,他却是已趁机抓住了她这须臾的?失神,更气势汹汹地、疯狂地吻着她。

直到整个?人?往下跌去,他托住了她的?腰,二人?一齐跌入绵软的?床垫,她被浪潮般的?力量送入了他怀抱,她这才终于有了如临大敌的?感觉。

“江……”

不顾她如何唤他,他整个?人?随着吻已向她深深地覆了下来,他还抓住了她的?手要她为他解开?领带、纽扣。

怕她又一次地抗拒,他索性全?部扯开?。

陈之夏身上那?件单薄的?裙子也不上不下悬在了腰际,脚踝被他的?掌心紧紧捏住的?刹那?,有一丝潮意带着痒,就要钻入她身体。

江嘲捧住了她纤细的?小腿,用唇向上游走着亲吻、撕咬她,她的?丝袜被他咬破,丝丝儿的?凉意引来了如火般的?战.栗,他于是吻得更深更炽烈。

“……江、江嘲。”陈之夏下意识就要踢开?他,遏制不住快要从喉中溢出的?尖叫。这一刻她的?脸上满是潮润。她知道?,是她哭了。

江嘲听?到了她的?啜泣,还是不管不顾虔诚地吻了上来,最终把她的?双手按在她头顶,淡嘲着笑了:“怎么办,你别的?地方好像对我还有意思。”

陈之夏湿润着眸子,喘不过气,真的?要疯了。

江嘲摩.挲一下她无名指上的?那?枚璀璨的?戒指,闷闷地问:“摘掉不行吗?有那?么好戴么。”

她死死地攥住了自己?,就像捏紧最后的?一丝理性,眸光轻轻颤着,眼神却比那?一枚钻石还要锐利和冰凉。

江嘲见她如此,又是低低笑了一声?,不禁想到了那?时烟花落入她眼底的?失望,他也像是落寞了下来。

沉默了会儿,他又无比郑重地问:“我们真的?不能重新开?始了吗。”

陈之夏动了动被他吻到疼痛的?唇,才要开?口说话,他又安静地补充:“我也可以不打扰你和程树洋的?。”

“……江嘲,”她半仰起眸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他自嘲地勾起了唇,灼灼的?呼吸又飘向了她,重复一遍,“我在说,我想要跟你重新开?始。”

她闭了闭眼,说不出话。

“你不愿意重新再和我在一起,那?么我们就不用在一起,”他在上方沉沉地凝视她,无比认真,“这样我可能也不会失去你。”

“……”

“我想,我们或许可以每周固定?见几次?或者?……每个?月见几次,反正随你安排,你愿意的?话我们就见面?,”他抿了抿唇,很真诚的?,“我不会打扰你和程树洋的?,我保证。”

彼此之间许久的?无言,他又强调一遍:“不用很多次,几个?月见一次也可以,多了也怕你很快会厌倦我。”

“可以吗。”

他眸色深深,已近乎恳求。

窗外天空悬着一轮寂冷的?月亮,映在他素来矜冷的?眉目之间,他深邃的?眼底,满是她没见过的?情绪。

九年后见到他之后,直到今夜,现在,她见到了许多从没见过的?他。

“……我也没有再遇到过像你一样的?人?了,”陈之夏侧了侧脸避开?他这样的?注视,苦笑,“真的?,江嘲。”

江嘲怔了怔,眼神微沉。

陈之夏不禁想到了什么:“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遗憾,所以,有一年我遇到过一个?跟你很像的?人?……也不算是像,只是你们名字很像,长得或许也有点像吧?我不知道?……他跟你学一样的?专业,同?样的?学校。”

江嘲大概想到了她在说谁。

“可是,”她闭了闭眸子,睫像是枯蝶的?翅膀在眼底留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连带着她言语的?情绪都变得晦涩,“他不像你……一点也不像,我后来发现,我可能只是为了补偿我自己?。”

“……”

“就算是我们今晚睡了,或者?以后哪一天心血来潮睡了,”她微微对他扬起嘴角,“或许,我也是在补偿我自己?。”

他沉默下来。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那?么你呢,你今晚对我说这些?,对我提出这样的?……请求?你也是在补偿你自己?吗。”

92

92/

发丝儿?缠绕在她娇艳饱满的唇,那双清澈的杏眸里再次只盛满了他时?,带着毫不遮掩的情.欲潋滟,秀气的脸庞上也媚态横陈。

这些?的一切一切,似是仅仅因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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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嘲看着她,凝眸许久。

黑暗中?的对视与胶着,渐渐形成了两股炽热的漩涡。无法挣扎,令人眩晕。

“说啊,江嘲,”陈之夏轻轻地抚了抚他的颊,梨涡浅浅,“再说一次你?喜欢我,死都忘不了我?”她半是讥讽地笑着,“说你?就是觉得我们?之间特别遗憾,所以你?也想补偿你?自己……”

“——陈之夏,”江嘲低声打断了她,又像是怕自己的着口吻不够耐心,他吻了吻她手心,“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陈之夏任他亲吻她,还是温顺地点了点头,毫无犹豫:“嗯,我就是这么想你?的。”

我就是这么想你?的。单单来听,多么狎昵温柔,又无比暧昧,却不是他心底渴望的那番含义。

他微微动唇,“我们?不能?再有以后?”

“我们?为什么要有以后。”

又是冗长的沉默。

潮闷的雨,拥挤的地下铁,四?处嘈杂鼎沸的人声,男生校服外套板正又光洁的布料,沾着干净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在那个乱哄哄的夜不断地、不断地摩擦她腿面的皮肤。

她一直记得那样的痒意,让她之后的许多个夜晚,都无法安心入睡。

男人的吻又一次试探着她的唇角过来,“我不信。”

唇齿再次被他毫不费力地撬开?了,陈之夏禁不住闭上了眼,尝试去?推他的胸膛,“……不信什么。”

“我不信,”江嘲的嗓音闷得就像她十七岁时?的那场夜雨,又涩又哑,“再喜欢我一次有什么难。”

迎着他越发狂热暴烈的亲吻,她勾住了他的肩再次败退,试图用膝盖抵抗,他却是借此更?用力地撑开?了她,她便完全被他桎梏,除了疯狂地回吻,就只得回吻。

清晰地察觉到了,他冰凉的指尖儿?沿着她的某颗痣滑入了裙.摆,她如同?濒死,好半天才能?在错乱的呼吸交织之间回应:“是真的……真的,江嘲,我们?不要再有以后了。”

像是也在肯定她心里的某个答案。

“……不许,”江嘲固执地用唇拭去?了她眼角的湿润,吻沿着她的脖颈、纤细的锁骨灼灼向下,最后就只剩下一声声的,“我说了,不许,再也不许了。”

陈之夏全然?喘不过气了:“江……”

话音还没从喉中?溢出完整,就被他气势汹汹地堵了回去?,“不许不喜欢我了,嗯?不许再跟我分手了。”

他甚至略带狠意地咬了她一口,听到她吃痛到呜咽,他又温柔恳求,“我们?不许再也没有以后了。”

“……江嘲,”陈之夏啜泣着,无措到也近乎祈求,“你?放过我吧。”

那种?莫大的遗憾,曾浓烈地流经过他与她的感情,伴随着记忆深处雨夜错乱的韵脚,近乎要烧光所有的理智。太?遗憾了,也太?可怕,她居然?对他还有反应。

她就像是一条搁浅渴水的游鱼,要重蹈覆辙地溺死在名为他的浪潮。

最终,

却是他先停了下来。

江嘲单膝撑住自己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睥住了下方雪白横陈的她。

似乎回到了少女时?的稚涩,她就如一株悬在露水枝头的洁白栀子,微微地轻颤着,满目的慌乱与潸然?。

从始至终,他仿佛都未曾失去?过她。

他们?之间的这九年,只是一场荒唐梦境。

他的胸膛不住地起伏,半抬起倨傲的下颌睨了她一会儿?。

突然?深深喘了口气,扯开?自己身上也一团狼狈的衬衫,丢在了她身上。

然?后大踏步地转身,去?了浴室。

天花板不再旋转,陈之夏被他的体温包围,始终无法平复呼吸。

她滞滞盯着漆黑一片的空气,也有些?回不过神。

良久,听到了水声响起,伴随着男人克制的喟叹过后。

整个房间才归于平静。

再过片刻,陈之夏才又听到他动静。

窗外雨声不断,铅灰色的雨幕成了天然?的背景板,简单的黑色浴袍就衬得他的身姿修长笔挺,重新遁回了这潮闷无边的暗。

冲过一场冷水澡,他周身有隐隐寒气披拂,濡湿的碎发全部推到了额顶,侧脸与五官的轮廓于是更?清隽逼人。削薄轻抿的唇上咬了支没点的烟,眉眼透出来一丝潦倒的倦意。

看起来有什么很艰难、很艰难地才从他身体中?褪去?,所以迫切需要酒精与烟草重新充满血液。

“哒——”一声轻响,他从酒架上拿了杯子下来,加入冰块,仰头饮尽。他是不喜欢酒精的,喝得勉强,全无品酌。

高大的身形栽入了身后的沙发椅,他侧头点起一支烟来,借着火光的猩红明灭,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还像是发现?猎物一般的眼神,明目张胆。

陈之夏今夜穿的那身裙子本就单薄,被他扯得凌乱了,丝袜也被咬破。

她索性把他的衬衫披到了身上遮掩自己,拿起包与大衣,拎起高跟鞋,提起步子,要回到对面的房间。

经过了他时?,手腕儿?上落了个力道,褪去?情/欲之后,他用力都很温柔,却还是固执地牵住了她。

她手里的东西“叮呤咣啷”重新掉回地面,人也跟着被拽到了他怀里。

江嘲太?怕她又甩开?自己又挣扎了,他用额头抵住她纤瘦单薄的肩,呼吸深深地纠缠*七*七*整*理住她的香气。

许久无话,也不肯松开?。

陈之夏的脊背绷得笔直,她无法否认自己方才片刻的失控,出言还是略带讽意:“不做了?”

“嗯,不做了,”江嘲淡淡地笑着,这才抬眸,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着,表情受伤又带了点儿?难以忽略的迷人,“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她微微地愣。

他顿了一下,认真地直视着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去?浴室找了,尺寸不合适。”

你?说这个不合适啊。

“……”陈之夏险些?哑然?失笑。

江嘲揽过了她的腰,他重新把自己埋入她柔软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她后腰窝的皮肤,“其?实也无所谓的,对不对?本来你?也不喜欢我戴。”

好像在提醒着她什么,陈之夏整个人一凛,还没开?口,又听到他说:“你?也总是骗我,陈之夏,你?承不承认。”

“我怎么骗……”她动了下唇。

“——你?以为我会算不出来你?安全期?”他灼灼瞧着她,轻笑,“每次痛经了,来月经了,这样或者那样,你?怎么都要跟我打报告,你?以为我真的算不出来?”

她的脸上腾起绯红,过了这么久被他提及这些?还有点儿?难堪:“……”

他忽然?又沉默了下去?,哪怕她无数次地拒绝,讥讽嘲弄,他的要求却是更?加过分且毫无边际了,只闷闷地道:“你?和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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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以后能?不能?有一个我的小孩。”

“……江嘲!”

陈之夏差点儿?要骂出声了。

见她反应这么大,江嘲反而漫不经心地笑了,全然?不介意她会怎么骂他,甚至还设想好了她可能?很快会给他一巴掌,他捏住了她的指尖温柔啄吻,怕她打疼了手。

“——我跟你?说的都是认真的,”他半扬起唇,那双好看的眼睛定定地注视她,“我以前就想过,想过很多跟你?的以后了。我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好爸爸,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努力去?做的,我不会丢下你?。”

明明说的是过去?,陈之夏当下却无法说出话。

他自嘲地重复着,“所以你?看,我是不是很可笑?我居然?早就幻想过跟你?有以后,我自己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过。”

“……”

“……你?们?结婚能?不能?至少告诉我在哪里,不在北京的话,那么在哪里都好,只要是你?喜欢,”江嘲最后请求着,“只要你?喜欢就行?,无论多远,让我最后再看看你??”

他都别无要求了,像那时?去?看新年烟花的途中?固执地与她十指相扣,厮磨她柔软的后耳廓:“一定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宝贝。”

港口升起了薄雾,夜空中?一轮寂冷的月也变得雾蒙蒙的,她的肌肤如霜雪,面对他的神情中?,还带着那一丝如戒指般璀璨的锐利与冰凉。

江嘲却非常肯定,他人生见过最皎洁的月色与雪色,或许莫过如此了。

她不回答,他便也只能?送她回对面的房间。

又在门口拥了她一会儿?,他的手臂搁在她的小腹,怎么都不舍得放开?了:“你?今晚什么都不答应我,我真的睡不着了。”

陈之夏心下立即开?始后怕,不会又给她拽回去?吧,她勉强稳住呼吸,苦笑:“……那怎么办?”

江嘲也思考了会儿?,无奈:“硬睡吧。”

想到了那时?他在浴室,她的视线不知不觉地挪到了他脸上,有点儿?怀疑。

看到她这表情,他的眉梢微挑,便笑了:“不信你?摸摸?”

“……”

江嘲忽然?又很关心她似的,很是故意:“你?呢,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陈之夏如同?应激,还是忍不住暗暗地咬了下唇,“我睡眠质量好的很。”

也没理会她这苍白无力的辩驳,他用一双狭长好看的眸子循循注视着她,口吻还是极为认真的,全无轻佻:“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可以敲门过来自.慰给我看看的。”

他笑起来时?,还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这样我们?是不是扯平了?你?也可以认真考虑考虑我们?的事。”

……谁要跟你?扯平啊!?

陈之夏不由分说,这次几乎用尽了毕生力气一把给他推了出去?,“嘭——”地甩上了房门。

听到男人清朗温柔的笑,落在了门的那一边。

“做个好梦,”他说,“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93

93/

新年?伊始,正逢周末,清早8点半,这家面包店前已经排起了长龙。

程树洋耐心等候在此,时不时地拿出手机。从昨晚到现在都静悄悄的,香港那边应该早就天亮了。

邱安安一直在他的微信好友列表,被归于“同学”的分类,是?平日完全?不会联系,甚至朋友圈点赞都不会有,却在逢年?过节群发祝福时再三思考总会屡屡决定不跳过的关系。

这两天,他们的消息来往比这几年?空荡荡的节日祝福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陈之夏临时出?了差,程树洋昨晚正在陪家人?,邱安安突然来电话说宋辞联系了她,并且得知了她住在哪家疗养院。

实在没地方可去,他又不能弃她不顾只?得,大?半夜将她临时安置在家中。不管他怎么坚持,她也不愿报警。

排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程树洋,他焦急等陈之夏的消息,窗口点单人?员提醒了他好几声都毫无反应。

匆匆出?示了邱安安微信发来的“清单”,拿好了东西后,他转身钻入寒风。

回去了,邱安安正躺在他们的沙发上刷手机,她的脸上青紫遍布,心情看?起来却比昨日好了太多。

她举起手机拍了会儿小视频,听到门响也没抬头:“你回来没在楼下发现什么异样吧?”

程树洋一路上确有顾虑,他知道留下她并非长久之计,但也没说什么,把东西放到了茶几上。

邱安安忍不住“哇”了声:“好厉害哦!你排了这么一会儿居然就排到了!”她又落寞下来,咂着嘴,“平时宋辞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我去买的……我最喜欢草莓味的奶油号角了,他家总需要排很?久。”

程树洋没说什么,他作?息一向规律,今天出?门太早都没来得及吃早饭,用微波炉热了牛奶冲入麦片。

关闭冰箱门之前,家中仅剩的两听罐装椰汁空空如也。

陈之夏平时很?喜欢喝,常备家中。

一罐好像是?她昨天早晨酒醒后兑着蜂蜜冲了。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种?醒酒方法,百度搜索后说是?对酒后恢复精力有效,还能保护胃黏膜。

另一罐……

回过头,易拉罐东倒西歪在桌面?。空在了邱安安面?前。

“对啦,”邱安安品尝着香甜的奶油号角,别提有多满足,“听别人?说你要和陈之夏结婚看?了我特别的吃惊,我想到之前刷你朋友圈,也只?知道你订婚,都没看?到照片啊什么的。”

她环顾一圈周围,“你们拍结婚照了嘛。”

程树洋抿唇,摇了下头:“没有。”

“为什么。”

“她不是?很?喜欢拍照。”他苦笑。

“不喜欢拍照?”

除了在婚礼选址、场地布置上总有意见不一,林婉对他们迟迟拖着不拍婚纱照这事儿也颇有意见——程树洋每每只?能解释,是?她的工作?太忙,他也经常跑户外,二人?很?难腾出?整片空闲时间。

只?有他知道,她非常厌恶拍照、镜头这类东西。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

对于他来说,“宋辞”或许陌生。

“宋冬冬”这个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

邱安安都不知他这是?在搪塞或是?什么了,叹了口气:“如果这样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也没什么,”程树洋到底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轻笑着,“她不喜欢的话我们就不拍了。”

过了会儿,他还是?决定与她实话实说:“邱安安,你只?能暂时住在我家里,一天或者两天都没问题,陈之夏这几天出?差不在,我不确定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接你电话啊,”邱安安早发现他心不在焉的,调侃道,“还是?,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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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消息都不回了?”

“邱安安。”程树洋略带烦躁地打断。

“——不至于吧,你也太没安全?感了,这样你们要怎么结婚啊?”她开?着玩笑,“你放心,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大?不了我避避风头飞外地一趟?或者,没准儿宋辞过两天心情就好了……哦对了,我今天就看?到江嘲在香港还是?澳门来着。”

“江嘲也在香港?”程树洋皱了下眉,听到自己重复了句。

邱安安以为是?他发觉了她在自嘲,窘迫地嗫嚅着:“……什么叫‘也’?啊我只?是?猜猜的,我今天刷到了FEVA的新闻来着,他们好像有个新项目叫什么《迷宫》……在和澳门的什么合作?公司谈,呃,其实我也不怎么了解。”

程树洋怎么就没想到,她怎么会那么“临时”要去香港出?差——

江嘲现在是?她甲方,如果他们之间有共同的工作?安排,临时更改行程,或是?共同出?个差,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不是?吗?

那天晚上,连她的同事也说,她和江嘲,与他和她之间很?不一样。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他到底是?哪里与江嘲不一样了?

——从那晚到现在,所有的负面?情绪与想法,伴随着他也知道不该有的猜忌,全?部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从听到那句话的一刻起,他就在不断地质问他自己了。

原来从她的妈妈说出?“我不同意你们结婚”的那一刻起,这个问题就在刺痛着他。

叮铃铃——

手机适时地在此时响起。

程树洋还以为是?她回了电话,没想到,又是?那个归属地“苏州”的号码。

是?她的妈妈。

“……”他正眉心微蹙之间,门铃被按响了。

门外是?男人?暴躁的叫嚷。

“邱安安——”

砰砰砰——

男人?很?快没了耐心,开?始疯狂地砸门。

“邱安安!”

“……出?来,邱安安!”

“你跟谁在一块儿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邱安安太熟悉这是?谁的声音了,她脸上的血色又褪了个干干净净,扔下手里的东西三步两步就要跳下沙发。

无意中踢到了桌上的易拉罐,发出?突兀的脆响,她全?然慌了手脚。

程树洋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拦住了她,示意她噤声,别再乱动。

“嘘。”

邱安安就不敢动了。

似是?听到房内许久都没动静,外头的人?愤怒地踹了一脚防盗门,骂了句什么脏话,也再没了动作?。

“……辞哥,我打听过了,江嘲是?去香港了,昨天早晨飞的。”

宋冬冬跺了跺踹疼的脚,刚才分明听到里头有声音,那会儿也看?到昨晚接邱安安离开?疗养中心的男人?回到了这里。

他烦躁地砸吧一口烟,给?邱安安发去最后通牒,点开?了条微信语音。

“之前那个项目,他本来是?要甩给?姓梁的和他手底下姓秦的做的,我们的机会本来也很?好的……但是?他现在好像改主意了,这次去香港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你别怪我多嘴……我觉得你被他耍了。”

“他可能早就知道梁东升这两年?都在花你的钱。”

“——现在公安又在查你了,昨天你要是?也飞香港就好了。”

宋冬冬没听完,顺着打开?的电梯门横冲直撞地往进走,迎面?一个中年?女人?“哎呀——”惊叫了声。

塑料袋里的橘子?骨碌碌地全?滚到了地上去。

“怎么一点眼睛都不长啊……”丁绮贞抱怨了句,赶紧弯腰去捡那滚开?一地的东西,不忘回应电话,“没说你,没说你!我说你干嘛呢——我来找小夏啊,程树洋又不接电话!我只?能自己来!”

“……你别给?我提陈之夏现在和我不亲近了,那是?我的女儿!不是?她姨妈的女儿!亲不亲的跟你有关系吗,啊?!”

宋冬冬听到这个名字,顿住了脚步。

身后,那女人?追了好半天,才把最后一个滚远了的橘子?拾回了袋子?里,“黄兴波,你非要说这些是?吧——小俊现在跟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从深圳陪你到苏州,从苏州再陪你到北京,我捞到你什么了啊我……”

“——你好?”

宋冬冬尝试出?声。

丁绮贞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听到刚才撞了她的那人?打招呼就是?一肚子?火,“怎不啦!撞了人?还有理了?”

面?前是?个脏辫鸭舌帽男人?,看?起来就流里流气的。

“我刚听见你说,你认识陈之夏?”宋冬冬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问道,“这是?她家么。”

丁绮贞有些警惕:“什么事?你谁啊。”

“哦,我是?她朋友,敲了很?久门但她好像都不在,”宋冬冬解释着,不忘试探,“我有重要的事情找她,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丁绮贞想到了黄兴波刚在电话中的话,冷笑起来:“——我是?她妈,你说呢?我当然知道她在哪!”

/

一整晚没睡好。

雨不过半夜就停了,床单渗着透骨的凉意,陈之夏辗转反侧许久,把一侧熨热成自己的体温,另一侧又变成冰凉。

但凡脑海里出?现一丝丝不若谁的怀抱或是?亲吻能给?她温暖的念头,她就只?得尽力地、尽力地闭上眼睛。

最后都成了装睡。

好在是?装到了早晨。

困顿地再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顾不上去思考现在是?几点,她迅速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水蒸气氤氲全?身,冲不掉昨夜的记忆,她发觉腿.内.侧竟还被他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牙印,恰恰缭绕着她的那颗痣,透出?暧昧的绯红。

颈侧与锁骨也落着星星点点的吻痕。

她赶忙用花洒冲向镜面?,可那红痕便?越来越清晰。

于是?索性关掉,不敢再多打量自己。

全?靠她自然醒,连个闹钟声都没听到,还没买回北京的机票,昨日与Ronaldo他们聊得不错,她对《迷宫》也有了点儿新的思路。

这次毫无犹豫与顾忌地来了香港出?差,并非因为她信任谁的安排,她也有一件很?想做的事。

她是?想碰碰运气的。

怎么都没找到手机,想到可能落在了对面?的房间,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犹豫了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去敲门。

“咚咚——”

“咚——”

不会还在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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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夏百无聊赖地敲了几下,心思已经飘到了别的法子?上。

盼望着他一大?早就出?了门,那样的话她或许可以去找前台帮帮忙。但那样的话,可能又会以为他们在闹别扭——还有,既然他们“分房睡”,她的手机怎么会落在他的房间呢。

咔哒——

正想着,面?前突然响了声,她立即收回神绪正色。

江嘲打开?了门,差点儿以为是?自己没睡醒。

门外女人?一副全?然穿戴整齐了的模样,妆容也精致地描摹过一番,淡而不喧,红唇明眸,端是?恰到好处。她的头发竟也是?丝毫不乱,今日换了身干练简单的西装裙装,服帖又工整。

怎么看?也与昨夜的她联系不到一起。

男人?的身上还吊儿郎当地挂着那件深色的丝绸浴袍,刚冲过了澡,他周身飘着一层淡淡的潮气,人?也倦怠。

此时用那双幽沉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时,陈之夏就好似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她微微地偏开?了脸,生怕他联想,开?门见山地道:“……我的手机好像在你这里。”

江嘲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他慢条斯理地倚住门边儿。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歪了歪脑袋瞧住她,答非所问。

陈之夏动了下唇,听也听不出?他有没有意有所指,她看?了他一眼,说:“我今天还有别的事。”

是?在回答他昨夜最后留给?她的话。

江嘲看?着她,“然后呢?”

“——什么然后。”她轻轻皱眉。

他半是?认真地:“就没时间留给?我。”

“嗯,可能没有吧。”陈之夏模棱两可地回答,推开?门一步越过了他,坚决地进去找自己的东西。

江嘲侧了侧身为她让开?。

倒也没别的什么了,他长腿迈开?,自顾自地去了另一边,“行,你慢慢找。”

今日他出?乎意料的冷淡,与昨夜也全?然不同了——倒是?也合情合理。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陈之夏一边搜寻,心下还是?隐隐感到不安。

回过头,不留神就撞见了他赤.裸的上半身。

“……”

江嘲旁若无人?地换下了浴袍,丢到一旁,侧眸晃她一眼:“让你昨晚过来敲我的门你也不来,现在说你要来找东西是?什么意思?”

肩宽腰窄的好身材,完全?是?成熟男人?的轮廓了,他随意套上一件雅黑色衬衫,整个人?斯文笔挺,不失落括。

他是?极适合这样的颜色与款式的。她很?久以前就这么认为。

陈之夏瞥他一眼,赶忙背身:“觉得你好打发的意思。”

江嘲随意地整了下领口,都要气笑了,“我好打发?”

——当然不,她在心底说。

小几秒,他又唤她:“你过来。”

“干什么。”

“你看?看?我要干什么?”

“……”她半信半疑地转过身。

好在他也差不多穿戴整齐了——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庆幸这事儿。

江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昨晚的沙发椅那儿,从角落里摸出?来她的手机。抬手,朝她晃了一晃。

“在那儿啊。”陈之夏没多犹豫,走上前。

才拿到手中,他清冽的气息忽然就向她的方向沉了一沉,她心底正是?一惊,人?已被他逼着向后退一小步。

坚硬的桌沿猛然地撞上了她的后臀。触感强烈。

还以为他又要吻她。

“……”

江嘲的脖子?上还随意挂着条刚打了一半的领带,散漫又自恣。

他低了低身,如此结结实实拦住了她去路,最后向她确认一次:“真没空?”

陈之夏看?着他,认真点头:“没有。”

他垂眸看?了她一会儿,便?是?笑了,与她讲条件:“那你给?我打领带。”

“?”

“我再考虑一下今天要不要算了?”

“……不是?,我不跟你约会的,”她终究是?无奈地笑了,看?他这么坚持突然也开?始好奇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他慢条斯理地凑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过来,睨着她,上扬的唇角都透出?了无赖,“谁知道。”

“……”

你真不怕我勒死你啊。

94

94/

她沉默着,久无动作。

他们就只得静悄悄地面对着面。

对于她来说,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处理级别肯定更为优先。

知道他是故意在吊她的胃口,她象征性?地拽了?下他的那领带,就有?点儿没?好气,循循地抬眸:“你今天就没点儿别的什么事。”

“少来试探我,”他点了?点下巴示意自己?,“你知道我把今天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你了?。”

……鬼扯。

陈之夏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勉强伪装出了?笑吟吟的样子:“不是,我是想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赖在我身上啊。”

江嘲抬了?下眉:“赖在你身上?”

“是啊,难得你出差了?这么一趟,现在的时间大把,你平时那么忙,怎么就非要浪费在我的身上,”

她非常体恤他似的,顿了?顿说,“你就没?什么朋友或者女朋友,正好有?空了?,陪陪她们难道不是很好……么。”

话音未落,她的下巴便被他死死地箍住了?。

她于是被迫地扬起了?一张娇俏的脸,惶惶对上了?男人低沉的视线。

“这是昨天晚上亲我的嘴巴里能说出来的话?”江嘲眯了?下眸,气息向她更沉了?一些?,大为?不悦,“这么大醋意,你倒是说说我现在除了?你,还有?谁可以去?陪,嗯?”

陈之夏逆来顺受一般地笑着,学着他的口吻:“谁知道呀?可能去?谁的私人飞机还是游艇什么的生日宴上玩一玩儿,你说喝酒会变傻,我认识你以来你可一点儿都不傻,你聪明得很。”

“……”

“嗯,正好,你还可以跟谁说,你从?来不过生日的,是吧?别人一定很同情?你,然后,说不定今天就可以顺理成章变成你们共同的纪念日了?。”

这夹枪带棒的,莫名?其妙的醋意真是不小?。

说完她立刻就有?点儿后悔,自己?的这冷嘲热讽来得也太迟了?。

江嘲缓缓地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你真这么想?”

“——你以前不就是这么做的,”陈之夏也不想遮掩自己?了?,她的心气盎然,连同他卖她关子这事儿都感到了?生气,“不是忘不了?我吗,这事儿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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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这脾气不是出自什么莫名?其妙,江嘲压低了?眸子,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眼底也似有?情?绪翻涌。

陈之夏直视着他,眼神?儿里也多了?些?防备的挑衅。

良久,他才动了?下唇:“跟你分开以后。”

“……”

“我就不怎么交女朋友了?。”

他说。

她倏然一愣。

到底没?等到她来妥协,江嘲抬手把领带打好,微微正了?正,便是低笑了?一声,看?着她:“是真的。”

“……”

怎么会?

“可能,我也没?遇到一个像你的吧,”他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嗓音更低了?许多,“要么是长得像你,性?格脾气都不像你,要么就是哪里有?一点儿像你,但是其他,永远、永远都不像你。”

男人眸光寂寂,再次用指背轻轻勾起她的下颌,力图要她瞧住他,听清他接下来的话:“实话说,陈之夏,我真就没?再遇见过一个像你这么对我胃口的。”

“也从?来没?有?谁像你一样,让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过去?的他给了?她太多的患得患失与不安,现下他所有?的后悔、自责。都来得太晚。

也难怪她会以为?,他所有?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补偿他自己?。

其实他连遗憾都没?什么资格。

江嘲心下苦笑了?声,最终还是决定不和她卖关子了?:“你应该已经联系过村木绘里的丈夫了?吧。”

这么突然转移了?话题,陈之夏后知后觉自己?的思绪居然沉浸在他刚才的话里,“你怎么知道。”

她今天就打算去?见那位谷先生的。

“因为?我早就联系他了?。”江嘲笑说。

她有?点儿意外:“……嗯?”

他拿出一支烟放在唇上,迎着飞腾而起的青白色雾气,侧眸看?了?她一眼:“一周之前你打给了?他的秘书,昨天联系了?他本人,都说已经有?约了?,是么。”

的确是这么告诉她的。

陈之夏的心里有?了?隐隐的预感,还没?开口。

“走吧,”江嘲掸了?掸烟,过来轻轻揽了?下她的肩,“我原本就打算今天带你去?见见他的。”

一起下楼时,她忽然出声唤他:“江嘲。”

“嗯,怎么了?。”

他垂眸。

“……我知道你工作忙,可能没?时间什么的,但是,你不是很需要有?人陪着你么。”

她怎么都很吃惊,他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正式交往过女朋友。

想到了?之前偶尔掠过他在社交媒体上为?数不多的照片、动态等等,昨晚从?Ronaldo口中?了?解到的有?关于他这些?年的点滴,但好像,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他。

那些?账号的下场,最后基本只?有?注销。

变成一片孤独的空白。

她都不知是在对他口中?这话的真实度表示怀疑还是什么了?,几经措辞,只?是问:“就没?人陪你吗?”

——终于说出口。

或许她就是想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有?啊。”江嘲低觑了?她一眼,似是别有?意味。

“……嗯?”

他停下脚步,又?向她的方向低了?低身,嗓音沉沉:“你以为?我想你的时候和昨晚都是怎么过来的?”

她的脸颊泛起了?痒意。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或者问什么,见她这模样,他更得逞地笑了?:“我就说了?,还是你比较合我口味——我昨晚说的事你真的不考虑吗?你舍不得程树洋,没?关系,我也可以不打扰你们。”

陈之夏不想再过多回忆昨夜某一刻他们的失控,赶紧打断:“……你停!不要说这些?了?。”

他的笑声更是清朗。

下意识地想转移注意力,她滞了?会儿视线,稍稍扶了?下他的领带夹,不再看?他:“……别说这些?了?行吗,真的太久太久了?江嘲,刚才的那些?话你也没?必要跟我说的。”

“你不想知道?”

“……对,”她闭眼,“我就问问。”

“那你呢,”江嘲也厌倦了?她总说这样的话,“你和别人在一起,和程树洋,真的会开心吗。”

“——会啊。”

她不知道他在质疑什么,很快地回答。

虽然知道答案,他还是微微拧了?眉。

她还笑着补充:“特别。”

“……”

他更说不出话。

“所以,如?果?你总不肯放过我,想要来介入我们,或是你还忘不了?我……还喜欢我,因为?我那么久都不找女朋友,”她也落寞了?会儿,叹气,“我会很不快乐的,江嘲。”

/

江嘲对她人生轨迹的了?解,也仅限于网络作为?载体的社交平台。他没?太多朋友,学生时代与同年级的同学也并不亲近,很难从?谁的只?言片语打听到她的消息。

难以想象,如?果?没?有?互联网,他或许,永远不会再知道她生活在何地,在做些?什么。

不会知道她是否快乐。

那几年,总怕她想起他就难过,怕她还对他这个混蛋念念不忘,怕她迟迟无法开始新的恋情?与生活——好在偶尔有?幸一睹的都是她的笑容。就好像从?来不曾被他、被任何伤害过。

也想过不要再来打扰她,可当她真的看?似忘记了?他,她的笑容,她所有?的心情?、情?绪,甚至哪怕是片刻的憎恨与厌恶,都开始变得与他毫无关系,他又?会特别特别的不甘。

原来这些?年来,让他无比害怕的还有?——

那个无意贴出了?她照片的校友网账号可能会被注销。

或是他们分手之后唯一的那张与她有?关的照片,会被账号的主人删了?干净。

他留下过很多他们在一起时的照片。

唯独那一张,连下载保存都不敢。

那位谷先生居住在“半山”。

陈之夏还以为?是香港那个知名?的富人区,坊间传闻谷先生在她的导师村木绘里去?世后,变卖掉了?她在日本的老宅与多处不动产,还吃着巨额版权费用,想来应是逍遥自在。

没?想到,此“半山”就是名?副其实的荒山半腰处。难以想象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居然还有?这般幽静的地方。

得知了?要去?爬山,陈之夏毅然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加平底鞋。

江嘲无动于衷,等他们到了?山下,他才拍了?拍她的脑袋,已是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有?缆车上山。”

“……你来过?”陈之夏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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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嘲解释说:“很久之前,哦大概是我们分手之后《Cecilia》要发行外语版,我请谷先生做翻译顾问——整块儿的翻译我本来是想给你做的。前年我决定要做《迷宫》的时候,来香港拜访过他。”

见她脸上略有?一丝茫然,他顿了?一下,淡淡道:“他是《迷宫》的首个译者。”

“首个?”

陈之夏又?颇感吃惊。

她大学期间做过一些?英文翻译稿的兼职,她从?小?在学习语言方面略有?特长。本科去?日本留学,日语对她来说没?太大难度,全靠自学,研究生又?去?哥德堡读,学了?两年的瑞典语,交流也还算流畅。

在日期间,她的文学导师村木绘里的前任丈夫——谷先生,的确有?翻译家名?号在外,他的学术论文某次还作为?过她毕设的参考文献。可她却从?来没?听说他翻译过《迷宫》,还是首任译者。

陈之夏惊奇的好像不仅仅是这个了?——而是他说,他居然早在前年就对《迷宫》有?兴趣了?。

她进?入“灵动制作”接手这项目才是在去?年夏天。

江嘲笑了?一笑,没?说什么,自顾自为?她解释:“你不知道很正常,因为?初稿毙在了?原作者那里,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正式发行过。但是是存在的。”

陈之夏问:“是因为?他们离婚了?么?”她又?补充:“哦,村木是我导师,我知道一些?。”

“是你导师啊,难怪。”

“……嗯?”

“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坚持这项目,”他看?了?她一眼,不客气地冷笑,“你们‘灵动制作’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居然真的敢留下你,要不是他们买断了?《迷宫》,或许,我们也可以更早见面一点?”

“你是说,我早就该来FEVA?”

“没?这个可能?”

陈之夏呶了?下唇,回想一下,实话实说:“不好意思,我好像,还真的没?*七*七*整*理怎么考虑过要跟你一起工作这件事。”

江嘲勾着嘴角,只?是笑,不说话了?。

缆车摇摇晃晃的,狭窄破旧的轿厢载着他们在密林里穿行,好像一瞬间就回到了?那年冬天,北京的摩天轮。

最顶点悬空在了?半山腰,这里毗邻山下的景区,方才还四处热闹,越到高处却是越僻静了?。

陈之夏见他的脸白都不白一下,问:“你不怕了?吗?”

“我早不怕了?。”江嘲好笑瞥她,他就知道她要这么问。

他今日带给她的,吃惊……或者说是惊喜实在多。她忍不住地更深入一些?:“为?什么……不怕了?。”

缆车内部是对向双排座位,一上来她就选择了?另一个方向的位置,不想与他坐一起,但还是要面对面。

她询问他时,缆车突然“咣当——”剧烈地晃动了?下,她身子正前倾要去?抓稳什么,稳稳当当地栽入了?他的臂弯。

还是有?点儿腿脚发软,江嘲沉了?口气,索性?给她拽到了?怀中?。她靠住他,听到他沉稳的呼吸与心跳。

这缆车实在吓人,旁边又?没?有?扶手什么的。

他不怕了?,她忽然也倍感安稳。

“我从?来不过生日也是真的,”江嘲尝试剔除她的那些?不安,哪怕迟来了?这么久,他还是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过生日是跟你在一起。”

陈之夏稍微挣扎出来,听到自己?出声:“后来呢。”

“后来,我又?不过生日了?。”江嘲微微敛眸,看?着她:“前几年我去?蹦过极,这事儿其实比潜水、滑翔伞难很多,比我想象中?也难很多,我尝试了?三年,差不多才能勉强从?80米左右的高空跳下去?。”

“你总是去?做这样的极限运动?”陈之夏问。

“是啊,”他笑,“我每年生日都去?。”

“每年生日?”

江嘲没?说的是只?有?在短短那一刻肾上腺素飙升的放纵与疯狂里,好像才不会想起那年冬天北京的夜晚。那天晚上,她是因为?喜欢他才对他说,生日快乐。

原来想要发自内心、真诚地祝一个人生日快乐,就是喜欢。

就是爱。

“那也很好了?。”陈之夏说。

江嘲默默地注视着她微微转到一边去?的娴静侧脸,分不清她此时是敷衍或是真诚。

但这样,好像也很好了?。

下了?缆车,四处更是幽静,有?若禅林,只?听得见鸟叫。

陈之夏忽然想去?看?一看?天空,也许运气好,能看?到水鸟的红色翅膀掠过天空,正在此地迁徙。

还要走一小?段略有?陡峭的山路,陈之夏看?到他的手伸向了?自己?。

他的掌心平整,五指修长好看?。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牵他,绕过他向上攀爬。

江嘲迟迟收回了?手,抄回口袋,在后面跟上她:“我没?听过谷正宁和村木绘里离婚的说法。”

“……什么?”

陈之夏回眸看?他一眼。

“我和他也不是非常熟悉,前几年只?听说过,他与他妻子在分居中?,”男人由下而上,半是仰视一般地看?着她,淡淡道,“如?果?他没?再娶,应该就是村木了?。”

陈之夏忽然发觉,这一刻,她好像并不了?解自己?的导师了?。

怎么他说的,与她所了?解到的,看?到的,全为?相反呢。

“村木有?抑郁症么。”江嘲略带冒犯地问。

陈之夏停下步子,点头:“嗯。”

“那就是了?,”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轻笑,“他们没?有?离婚。”

陈之夏沉默一会儿,看?着他,说:“你也没?猜错,去?年我就是为?了?《迷宫》才进?的‘灵动制作’。”

江嘲也停在原地,眸色深深:“也是为?了?《迷宫》才选择了?FEVA和我。”

“是,”她说,“在我留学期间……村木老师给了?我非常多的关照,跟你一样,我也是很缺少陪伴的那种人,我会因为?别人对我的陪伴,非常轻易地感动。”

他静静地凝视她。

“跟你不一样,我这些?年,交往了?不少的男人,”她勾了?勾红唇,笑着,“他们也都跟你不一样,过了?这么多年,我身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像你的,江嘲。”

无法否认昨夜在他亲吻中?的耽溺与沉迷,她自觉话题扯远了?,还是拉回:“《迷宫》的原作设定里,是主人公带着自己?制作的‘宇宙料理’和飞船,想飞向另一个星球去?找到自己?的家人,他太缺少陪伴了?——但是刚落地,他的面前就出现了?9个大小?各异的迷宫。”

江嘲点头:“嗯,我知道。”

“我跟你分给我的制作组,谈过了?我的想法——我想要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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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象之下的事实’,就比如?,”

她都不知该怎么举例子才好了?,兀自揣测着,“我以为?村木老师和谷先生离婚了?,但其实没?有??村木老师深受抑郁症困扰,无法与谷先生这个最亲近的人正常沟通、正常生活、正常表达爱,所以选择了?分居,独自生活,最终孤独死在老年公寓,但是谷先生却一直在怀念她……谷先生也不是不爱她,但是出于尊重,这么多年都不敢去?接近她。”

江嘲挑了?挑眉:“和我听到的版本很接近了?。”

“其实《迷宫》的第9个迷宫之后,还有?第10个,村木老师只?跟我透露过第10个迷宫的手稿在谷先生手里,她当时抑郁症发作严重,写到第9个就给作品收尾了?,虽然故事也算圆满,”陈之夏说,“我想见谷先生,也是想了?解这件事的……你如?果?说他是首译作者,那我相信最起码村木老师对我说的这件事是有?真实性?的。”

他一直在认真倾听她说。

“……嗯,那么我希望,你与FEVA为?《迷宫》呈现出的效果?也是这样的,人物看?似在第一层迷宫,实则转身就是第二层、第三层,或者玩家在游戏画面里看?到的,其实都是虚伪的,”

陈之夏发觉自己?不留神?又?在对他提出期许了?,她前几天其实蛮过分,挑走了?他们重点项目组那么多人,现在稍微地克制了?下,问道:“可以吗?”

江嘲还像那日一般答应了?她:“怎么不行。”

“……喂,你都不犹豫一下的吗?”陈之夏又?无奈又?好笑,他经过自己?面前时,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我认为?我一直以来都已经很客观了?。”江嘲回眸对她笑。

昨夜一场雨,这里是与繁华港湾、灿烂烟花完全不同的风景,树木、泥土带着微微潮湿的香气,沁人心脾。

若是在北京,冬天甚少见到这样的风景,艳阳高照,令人舒适。

他这么侧过了?身看?着她时,阳光落在了?他眼睫,一双狭长的眸微微眯着,五官更显俊朗。薄唇边的笑容都更迷人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过去?的他是有?点儿阴郁的。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穿梭草木之间忽明忽灭的斑驳光线晃晕了?眼,陈之夏下意识地向前走。

他怕她跌倒,再次伸出手时,她不留神?已经握住了?他。

他就再也没?放开过。

“——但我也是真的有?点偏心,是不是。”

她听到他的背影说。

陈之夏并不认为?村木老师欺骗了?自己?或是怎样,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晦涩到难以启齿的事。

她曾看?到过老师在病情?最难熬时偏执地给那位谷先生写信,即使从?未寄出过,或是打印出他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照片贴满整个房间。

如?果?真如?她方才那一番颇“文艺脑”的猜测来说,或许他们真的在用不为?人知的方式爱着对方。

每个人,应该都有?爱着对方的方式吧。

江嘲在前面牵着她走,他迈一步,确认前方用石头搭成的台阶安全,她便紧跟上去?一步。

不知不觉的,好像连他昨夜至今,对她说过的所有?所有?,都连带着一齐相信了?。

视线不禁落在他牵住她的手,从?他手背蔓延到臂弯的那一片纹身,在阳光温柔的照映下显得也没?那么阴沉与张扬了?。她能看?到他皮肤细腻且结实的纹理,鲜活的。

“江嘲。”

她又?唤他一声。

“嗯?”

“……你的纹身。”

她知道不留神?似乎就问了?他好多,声音微弱下去?。

一抬眼,快到目的地了?,她就想装作是说错了?话,“没?什么。”她快步要爬上台阶。

江嘲却是明明白白听到了?,停了?下步子,拽住了?她。

“想知道?”

“……你要是想说也行。”陈之夏没?法子了?,也跟着顿住脚步。

看?了?看?时间,已超出约定时间半个多小?时了?。

近来总有?媒体记者什么的前来采访,趋之若鹜的,昨天谷先生的秘书还提醒不要太晚。

江嘲于是说:“今天谈完了?告诉你吧,要来不及了?。”

就偏偏爱拿捏她的这一点,陈之夏真有?点儿和他闹别扭了?,来了?脾气:“现在就不能说?”

他认真地看?着她,“怕你很快会觉得我无聊。”

“……”

最终来到了?一座造型古朴的建筑物前,古刹模样,很有?日式风格,倒真像是禅室或是什么。

叩了?叩门,久无人回应。

江嘲决定推门进?去?之前,问她:“如?果?那年,我能多陪在你身边一点,你会很快厌倦我吗?”

陈之夏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

似乎也不需要她的答案,他只?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不管怎么样,也许我们不会分开这么久。”

寂静的榻榻米禅室里,白色窗帘撩起微风徐徐,林中?静得只?能依稀听到一两句鸟鸣。

江嘲之前来过一次,想来主人这个时间应该在书房处理翻译稿件或是喝茶读书,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个房间,刚要敲一敲门示意,便是浑然一怔。

陈之夏也跟着愣住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无生气地伏在桌面,就像是睡着了?。

他的身上披着件洗到发白的深色中?山装,左手边按着一本密密麻麻的日文书,右手的钢笔墨水渗出断断续续的字,如?何也连不成串,最终在他手下的纸面洇为?一片虚无的黑色。

此刻万物静默成谜。

陈之夏知道,绝对不是睡着了?。

她忍不住握紧那只?攥着她的手。

他的手心也是湿凉一片,仿佛失去?了?温度。

房间内有?一副挂字,用毛笔洋洋洒洒地抄写了?几行俳句。

“我知这世界,

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小?林一茶。

然而。

然而。

陈之夏依稀看?清了?,谷先生的手下似乎并非是什么翻译稿,而是信。

一封又?一封。

堆叠到整张桌面都放不下。

“我们之间太短暂了?,陈之夏,”

她听到身旁男人滞滞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呢喃,“我不想再后悔了?。”

95

95/

谷正宁死了。

事发?太突然,成群结队蹲伏在山下、扛着长/枪大炮的媒体记者?没想到,连贴身照料他生活起居与工作事务的秘书都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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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护人员赶到现?场,在他的卧室里发现了大量的空药瓶,在江嘲与陈之夏来之前的1小时,他吞下了足足十二瓶降压药,死于?休克性低血压,送到医院也抢救无效。

他是自杀的。

这是陈之夏第一次亲眼目睹人的死亡。

6岁那年爸爸死于建筑工地,她尚且少不经事,放学在姜霓家写作业,突然被人严肃地叫走,回?到家才从妈妈的眼泪里窥见了一二,知道有一个人永远地离开了她。

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妈妈告诉她港城的姥爷去?世,要?她作为后?辈前去?姨妈家中协助处理后?事,这未曾谋面?过?的人名、称呼、身份对她来说更为陌生。

后?来村木老?师孤独死在老?年公寓,是她去?瑞典哥德堡读研期间看到了朋友圈铺天盖地的悼念才得知,前一天跨年夜,老?师还祝她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每每听到了有关于?人的生命消逝,就像是水鸟的翅膀不留声色地掠过?了水面?,在她的心里荡起了片刻的涟漪之后?,最终的结局只有归于?宁静。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对死亡的理解,更像是从小湾出发?之前翻到高中地理课本的某一页。

密密麻麻的文?字外印有一只红色翅膀、黑色前喙小型水鸟,图片下方详细地标注了它的品种,被列为重点濒危动物的时间,它在世界上所剩无几的数量,以及每年它迁徙至那?座海滨城市、有望能一睹其形容的时节。

——也许从看到它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它会离开、失去?、死亡,从而彻底消逝。

死亡好像成了最简单地,可以失去?谁的方式。

一场雨卷着渐渐低稠的暮色毫无预兆地袭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烟火过?后?的苦涩味道。

江嘲与陈之夏是现?场第一发?现?人,前去?医院协助做一些情况说明。

许久许久,二人无数次的相视之间,竟也是无话。

过?了会儿,似是要?他们在类似“笔录”还是什么上签字,陈之夏顺着前方一溜儿白炽灯,盯着通往太平间的走廊,了无反应。

江嘲替她先把笔接了过?来,他微微地侧开了双好看的眸子,提醒着她的出神,“我签了。”

陈之夏明白了他意思,牵了一下嘴角:“嗯。”

他握笔时,手指上一节凸起的骨节也很漂亮,三两下地签好了他的名字,她的便紧跟其后?,写得很认真。

想起来以前,他吊儿郎当地写那?一张张注定让他次次考第一的卷子时,怎么都没现?在这么用心。

昨夜手机丢在了他的房间,一夜近乎是关机的状态,刚才勉强找了地方充了会儿,才稍稍能维持着铺天盖地往外弹的未读消息。

陈之夏没什么心情去?仔细查看,她把双手放入口袋里,忽然对他说:“我想透透气。”

“去?哪里?”江嘲半是认真地问。

她一下想不到,“……哪里都好。”

“那?回?去?吧。”他说。

“好。”

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想对谁说出一句节哀,放眼望去?,到底也只有那?位瘦条条的男秘书形单影只地立在走廊尽头,恸哭啜泣。

昨天陈之夏联系他时,他的礼貌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江嘲一直以来也以为是所谓“秘书”,直到他刚才在死亡通知单上作为村木与谷正宁唯一的“儿子”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也许这世间的万物,万般情事,兜兜转转,就像是刹那?即逝的障眼迷宫。

陈之夏全?部都猜中了,无论谷先生与村木老?师还有婚姻存续关系,还是只是因为村木的躁郁症状严重,强烈地要?求家人搬离自己?,不来“打扰”她的创作或是等等云云。

他们也的确在用自己?的方式怀念对方,爱着对方。包括死亡。

也有没猜中的——

比如谷先生并未变卖村木老?师在日本的房产,那?些他们夫妻的共有财产早在支持村木老?师生前做自费出版时作为了不动产抵押;所谓拿着“巨额版权费用”环游世界,实际上也是遵循了村木老?师的遗志,用这笔钱去?各地设立了一些具有关爱性质的基金会。

不消一会儿,雨就越下越大,医院门口的自助伞架早空了。

正发?愁怎么回?去?,身后?飘来遥遥一声,好像是在唤她的名字。

陈之夏挨着身旁的男人回?过?了头,他的怀抱很温暖,轻易地就驱开了这海港城市冬雨的寒。

好像一瞬间,就能回?到记忆中的某个雨夜。

江嘲也跟着她转身过?去?。

“……陈、陈小姐,”

谷先生的儿子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们,操着口不怎么流利的粤语普通话,还带了点儿日语平翘舌不分的味道。

他拎过?来一个牛皮纸手提袋,郑重地递到了她面?前:“这是我爸爸嘱咐我必须要?送给你的。”

陈之夏愣了一愣,不知该不该接。

谷村正初面?有巨大的悲伤,很艰难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其实,今天他只约了江先生一个人,他可能……早就做好了那?样的打算吧,所以他才早早把我支走了,让我把这个送去?你的酒店。”

昨日谷村正初的确询问了她下榻香港的哪个酒店,她并未多想,还以为是谷先生不方便她直接去?拜访,想就近找地方约见。

当时她还没确定住处,晚上从新年烟火回?来才抽空回?了信息,不过?今天她还是打算冒冒然地碰一下运气,亲自前去?的。

今日谷村正初要?联系她那?会儿,他的父亲已经出事了。

“我爸爸不是不见你,陈小姐,他知道你是妈妈的学生,只不过?……这么多年了,他也在避免与我妈妈有关的一切,直到这些年,他也任由外面?的那?些声音恶意地揣测他。

“……我妈妈当时提出分居的时候非常坚决,要?我爸爸不要?再来打扰,她还说,就当她已经死掉了,我们知道……这么久以来她也很痛苦,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她只有站在讲台上、写书时看起来才是快乐的。”

“爸爸自认为他给妈妈带去?了很多的痛苦,所以很久很久他都选择不去?打扰,不与和妈妈有关的一切接触,他也在假装,他们真的已经分开了。”

谷村正初潸然到哽咽:“但其实我爸爸总说,他要?是不那?么坚持就好了……我想,妈妈去?世的这三年来他就是因为无法面?对,所以才会选择在她忌日的第二天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其实《迷宫》故事里9个‘迷宫’的背景地点设定在现?实都是有原型的,是我妈妈之前去?过?或者?没去?过?的一些她很喜欢的国家与城市……妈妈去?世后?,我爸爸把这些地方都跑了一遍,设立了一些关爱抑郁症患者?、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的基金会,但他还是觉得做得太少了……他过?去?的那?几年,陪伴她太少太少了,所以现?在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去?陪她。”

他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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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东西递给了陈之夏:“陈小姐,请你务必收下!除了妈妈的手稿,我爸爸的翻译稿也在里面?……我爸爸得知,是江先生与你想把《迷宫》以游戏的形式展示给大家,他真的很开心。”

陈之夏滞滞地接了过?来,手里沉甸甸的,她的视线也变得很沉,医院的白炽灯光都不知不觉地模糊了。

江嘲与陈之夏一齐静静地听了许久,他也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好像这种心情在快十年前的某一天也出现?过?。

也是在医院,也同样目睹过?冰冷的太平间,目睹过?谁的死亡。

居然过?去?很久很久了。

他只感觉自己?的唇在动,“谷先生的葬礼安排了么。”

“没有葬礼,江先生,”谷村正初勉强苦笑,“陈小姐,你肯定也想不到第10个迷宫是在‘水星’,我爸爸或者?我,肯定没有那?个本事去?水星的……但是水星是离地球最近的星球不是吗?

“他生前说过?,希望把他的骨灰一半撒在离他的故乡香港最近的南海,另一半撒在我妈妈的故乡北海道附近的宗谷海峡里,我妈妈的骨灰早就沉入大海了……他说那?样的话,他们看似分开,实际上他们永远在一起,没准下辈子还会再见面?。”

谷村又说:“江先生,我爸爸也许还有话要?我带给你……也是今天他在你去?拜访之前的碎碎念,如果你们见面?了,他一定会喝着茶跟你聊起这些。他一定很抱歉在你到之前作出了那?样的决定。”

江嘲脸色板正着,颔了下首:“你说。”

“……虽然你们相处不久,见面?也不多,但他对你印象很深,”谷村说,“或许在你心里也把他当做朋友了吧。”

江嘲不能否认:“嗯。”

“他说,江先生过?去?一直在向你的‘父亲’证明自己?,证明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可是,当江先生真正做到了这些,实际上并不快乐,”

谷村说,“也许,江先生应该更多地听一听你自己?内心真的想要?什么了,或许人生不用奔跑得那?么快,那?么着急,那?么竭尽全?力?,偶尔停下脚步看一看身边的风景,也很好了。莫后?悔。”

谷村最后?递给他们一把伞,更郑重了些。

“祝你们一切顺利。”

一把伞之下依偎两个人,充斥医院大楼里白惨惨的灯光,沉重的消毒水味道,都渐行渐远了。

琢磨过?太多的语言,到最后?似乎都成了打在头顶伞面?的雨脚,留下密密麻麻的安静。

陈之夏全?程把双手放入外套,不想他再来牵住自己?。

江嘲也没说什么,帮她把牛皮纸袋拎了过?去?。

“江嘲。”

“嗯。”

“……刚才我哭了,是不是?”她叹出一口气,望着远处港湾怀抱中簇拥着的灯火星点。

脸颊有微凉的触感,她微微地一怔,还是顺着偏过?头去?,抬眸。

两人的脚步不知不觉缓在了岸边。

江嘲抬起手,用拇指的指腹拭了下她的眼角,她长而纤细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一颤。

“现?在没有了。”

他轻笑,好像是松了口气。

“……你那?会儿那?么问谷村,是想去?参加谷先生的葬礼吗?”陈之夏还以为他和谷先生只是泛泛之交。

江嘲点起一支烟,手背的纹身更显眼,他也遥遥眺望着海港的那?边,昨夜那?里曾有过?绚烂的烟火,他们却没有看完整场。

他听出了她想问什么,侧眸看她一眼,笑道:“怎么,是没想到我是个‘看重感情’的人?”

不知该怎么说。

陈之夏今日从他的脸上看到过?浓烈的情绪,很难说不是在因为一个并不多么熟悉的人突然的死亡悲伤,或许她还想要?知道——

“我也会难过?的,陈之夏,”江嘲单是瞧一瞧她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低垂下眼看住她,“我爸那?种人死了我都会有一点难过?,你来找我,要?跟我提分手那?天,你说你不想再见到我的时候,我看到你手上戴着程树洋的戒指的那?一刻,我真的伤心得要?死了。”

陈之夏神情寂寂的,有点儿冰冷地笑了一下:“那?不是你活该?”

“我是活该,但我也是真的难过?,”江嘲定定地注视着她,却没要?和她抬杠的意思,“这两件事不冲突吧。”

陈之夏轻轻挑一下眉,没说话了。

夜晚的海风撩起了她的发?,她背靠着栏杆儿,他这么俯身向她的瞬间,他们就好似要?一齐跌入水底,如同沉溺。但好在不会。

他们的呼吸很近,有丝丝缕缕的烟气缠绕。

她还没等他怕那?一支烟烫到自己?,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

江嘲的视线落在她的唇,更深沉。

“但其实,我也没那?么重感情,可能是因为以前太想‘证明’自己?,”他也不知自己?这一刻是否是在怀念谁,轻轻嗤笑了一声,“这种感觉像什么呢?”

他正思考着措辞,陈之夏已蓦然想到了那?时谷村的话,静静地开了口:“就像是一个,幼稚的小孩子吧?”

“小孩子吗。”江嘲对她的说法很感好笑,但他又莫名认可。

“是啊,可能,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四?五岁的时候正在哭,看到大人的脸色不对,不高兴了,生气了,就会下意识地去?讨好,”她略带思考地说,“这难道不是幼稚吗?”

她的话音刚落,突然的沉默在彼此之间酝酿。

好像,也不仅仅是沉默。

过?了这么久了,还不放过?她。

幼稚吗。

曾经那?么执拗地喜欢他,甚至追问他爱不爱她。

幼稚吗。

对视无言的这半晌,最终,江嘲轻声地开口:“你要?这么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嗯?”

“——你知道么,我以前自以为我很聪明,就算是过?去?我爸那?么讨厌我,他也会承认这一点,”他说,“但其实我挺笨的,你不觉得吗。”

陈之夏也不能否认他的聪明,听他这么说,有点儿惊讶地笑了一声,“怎么。”

“我爸死后?,我回?过?头发?现?,已经没有值得让我去?证明的人了,”江嘲沉沉地看住她,“所以这些年就算我真的‘证明’了自己?,成了想成为的人,我都很不快乐。”

他顿了顿,看着她时,还带着浓重的歉意:“我笨到很多年后?才想明白,我没那?么想成为这样。”

——没那?么想让我们之间成为这样。

你一句我一句的。

好像终于?能从整天的沉重里放松。

陈之夏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顺便打量一眼堆积如山的未读消息,丁绮贞今天找了她一整天。

看起来有什么急事似的。

她下意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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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视了他的这些话,只是静静地说:“现?在真的有点晚了。”

“……”江嘲还没开口,她已从栏杆儿处起身,像是也想过?滤掉从心口泛起的什么,抽了口他的烟,走出一步捻掉。

她回?眸对他笑时,说不出有多迷人。

“我累了。”

96

96/

机场广播悠扬,一侧头,才发觉雨停了许久。

稀薄的雾气飘起来,昨日过往,都变得虚无且不真切。

江嘲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距离起飞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一路以来,他?都在祈求这雨下得急一些,暴躁一些,或许她?的航班能延误起飞,这样说不定他正好能赶上她?。

不至于?在清早起床之后,才?得知她?已经退房离开的消息。

居然什么也没告诉他?。

走得无?声无?息。

无?论现?在还是跨年夜那晚,或是再之前,他?几度尝试联系她?,她?都是默不作声地不接他?电话。

倒是把他?的号码背得很熟。他?倒宁愿她?把他?给重新拉黑了。

江嘲在心?底兀自冷笑?,都不知该庆幸还是如何了。

Ronaldo坐入了他?对面,见?他?这幅眉头紧锁的怪异神情,大早上被他?喊起来临时改航班的瞌睡都清醒了,“陈小姐呢,不走么?她?今天留在香港还有其他?事情……”

“她?先回去了。”江嘲没什么好心?情,越过电脑屏幕瞥他?一眼。

“不会吧,”Ronaldo迟疑了下,有点儿试探地笑?了,“你们这起飞时间也差不了多少,她?就没打算跟你一起?”

江嘲用手指点了点下颌,没好气似地,随手回拒掉几条工作审批邮件,闷着嗓子出了一声:“嗯。”

Ronaldo人都听乐了。

Ronaldo是纯纯被江嘲今早的一个电话硬从被窝中拽起来的,也硬是在他?的要?求下把航班改到了现?在与他?一起出发。这人随心?所欲又强硬至极的工作风格,有时着实叫人头痛。

唐子言昨天回去了,按计划,Ronaldo应该是后日飞北京。

江嘲早有了甩开FEVA的决心?——也对,勾心?斗角到底不适合他?,原先他?们自己经营独立团队,自己给自己当老板、当资方、当制作人的时候,可比现?在要?快活多了。这一次,陈之夏主负责的那个项目《迷宫》,就是个绝好的契机。

FEVA只?不过是他?重回国内市场的跳板而已。

二人又聊了会儿别的,过去他?们常在国外,习惯了用英文交流工作上的事儿,就算是他?不说,Ronaldo也从唐子言那儿听到一些,他?这么火急火燎回去,一定是因为宋辞。

宋辞在记恨他?。非常,无?比。

脱离OSS最开始的那几年,他?们整个团队都很不好过,高密度的工作塞满了生活,人人都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能撑到一个项目周期完整结束就算是万事大吉。

除此之外最致命的,是钱。

他?们没有钱。

宋辞与江嘲之前有过怎样的过节,Ronaldo尚且不知,他?所知道的是,他?们彻底陷入窘境,整个《丛林》没了底牌厂商的支持迟迟拿不出钱去做创新突破的那一年,江嘲仅凭他?一人的头脑,不出三天彻底“玩”空了一家医疗器械企业的大盘,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那家企业背后的老板姓宋,是中国北京人,其子就是宋辞,彼时美洲华人圈子里出了名?的纨绔暴戾、好赌成性。江嘲也并非一时兴起,可以说很久之前,他?就在等那一刻的到来,甚至也不仅仅在那一件事上……

近四小时的飞行旅程怎么也教人疲累,登机之后,江嘲的手机嗡嗡地响,他?拿出来看一眼,不是他?预想中的那个号码,他?下意识打算忽略,准备开飞行模式。

有一条视频通话又弹了出来。

关嘉樾对他?很不满,那张与关白薇极相?像的小脸儿上凶里凶气的:“……哥哥,怎么不接电话!”

江嘲把手机立到一边,按揉太阳穴,差点儿忘了他?的生活里还有这么个小祖宗。关白薇上次丢下这小家伙飞了济州岛,他?没忍住发了脾气之后,*七*七*整*理关白薇就无?所不周到了,无?需他?再多操心?。

上周的圣诞节是关嘉樾生日,关白薇还给他?攒到了姥爷家的宅子,隆重地举办了一番。

江嘲没去。

或者说,是忘了。

再者说,是向来没有这样的习惯。

小时候因为父母关系恶劣,亲人不像亲人,隔代的亲近对于?他?来说更为疏远,这么多年了也像是陌生人一般。就算是现?在多了一个亲近他?的弟弟,旁人与这位弟弟有多么亲,到底也与他?无?关。

关嘉樾见?镜头那边的男人靠在独立舱位的座椅里,沉沉闭上了一双狭长的眸子,要?睡着了一样,不禁小声儿了点儿:“哥哥,你的飞、飞机上有wi……wife嘛。”

江嘲无?奈地勾了下嘴角,笑?道:“那叫wifi。”

“有没有嘛!”

“嗯。”

小孩子嘘声嘘气的:“……那我可以和?哥哥多说一会儿话了哦。”

“随便?你。”江嘲并无?烦躁。

“哥哥去澳门?了。”关嘉樾猜测道。

江嘲知道他?要?问什么,否认道:“没有,在香港。”

“一直在香港吗?”

“是呀。”

“没去澳门?……找爸爸回来?”小孩儿语气轻轻的。

——那是你爸又不是我爸。

江嘲差点儿要?把这话说出口了,但他?又想到昨夜,陈之夏说他?幼稚得像个小孩子。

他?睁开了眼。

屏幕里小孩子的眼睛玻璃球一样,黑黢黢地直盯着他?,见?他?不说话了,顿时来了那混世魔王的脾气:“有没有嘛,哥哥!?”

说着说着,那小脸儿一拧,眼眶就红了:“……干嘛每次出差都不去澳门?嘛,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怎么我只?有哥哥和?妈妈?!我的生日哥哥也不来……呜呜呜,姥爷和?姥姥也说很想哥哥嘛!”

江嘲沉默。

末了,还是关白薇把手机给接过去,都没注意到关嘉樾什么时候拿走她?的手机偷偷给江嘲打视频,想来也是听到一些:“早知道我就不生了啊,知道你出差去澳门?,这几天了都抓着我问,哎我还说呢,怎么丹妮最近都不来画廊啦……”

“你一定要?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么。”江嘲淡声地打断。

关白薇噤了声,一扭头,关嘉樾的眼眶果?然更红了。

“……”

“你负责哄好了,”江嘲略带奚落地笑?,“而且,有的话也不要?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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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骗他?了,他?长大了,得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关白薇让家里的阿姨给关嘉樾抱走了,她?看着屏幕对面斯文落括的男人,沉默了会儿,到底是面有疲态。有这么一个瞬间,江嘲突然发觉,她?好似不若当年那般精致矍铄了。

“江嘲。”

“怎么了。”

“你的小时候,能感受到你和?别人不一样吗,”关白薇犹豫了下,问,“你的爸爸妈妈……总不在你身边,你会问别人是怎么回事么?有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

江嘲淡淡哂了一声,却无?太多愠色:“你说谁的‘爸爸妈妈’,用一个‘我’字来说话很难?”

关白薇摇了摇头避开他?,眼底有潮意泛滥。她?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了。很久了,即便?这些年来他?们母子关系有所缓和?,关于?过去的种种,似乎谁都不愿去触碰。

总是不约而同地默认过去的事情好像已经过去,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了。可他?们谁都知道,怎么会过去。

关白薇思索着:“过段时间是你爸的忌日……我昨晚梦见?他?了,他?又在我的梦里死了一遍,这一次他?死得很惨,如果?你能亲眼看看,你肯定会在那个瞬间不那么恨他?了。”

江嘲没说话。

“——是我跟你姥爷姥姥说,你这段时间的工作很忙,所以没空给嘉樾过生日,不是大家不邀请你。”关白薇知道就算告知了他?,他?或许也不会去。

江嘲微微地抬了下眉:“我没在意。”

“我知道你不在意,”关白薇立刻道,“你在意你自己就好了。”

“……”

关白薇低声重复一遍:“你好好地在意你自己就好了,工作别太辛苦,我听说了,FEVA有些事情很复杂,如果?不开心?了,那就像你之前那样,离开北京也好,不用非要?待在我和?你弟弟身边,我会学着怎么去照顾他?的。”

实在不擅长关心?他?,最后,她?只?得圆谎一般地补充着:“……人际关系嘛,多了也嫌烦。”

飞机引擎呼啸,耳膜犹如胀入了空气,后面的话就听不太清了:“你高三那年,你爸心?脏不舒服紧急住了院,你在北京比赛顺路去看他?……我知道你可能是去看笑?话的,如果?他?要?死了,你肯定会先我一步,立刻在病危通知单上签字放弃手术,”

关白薇深深出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我打你的那一巴掌是我不对,过阵子他?忌日到了……”

江嘲不知听到谁在说:“——我不会去的。”

“嗯,好。”

关白薇没再多说什么了。

听他?这么说,她?失落之余,似乎也放下了心?来。很久很久了,她?居然也在怕他?某一刻原谅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有你,”关白薇又说,“我可能也不想去。”

“你可以不去的,你也有权不原谅他?。”

“是啊。”关白薇笑?着。

挂断了许久,江嘲无?声地看着舷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知道,她?是否已顺利落地北京,北京又是一种怎样的天气。

今早她?走得太突然,他?追得也太着急,忘了看天气预报,连最简单的冷暖——有关于?她?最好猜的这件事,都无?从知晓了。

翻了翻通讯录。

大多数时候,他?是个很懒的人,信任自己的头脑与记忆力,所以不怎么保存常往来的联系人信息,有姓名?备注的寥寥无?几。

譬如现?在,关白薇的手机号只?是一串数字,另一个备用号码他?有次无?意输成了“嘉樾”就忘了修改。之后就一直是关嘉樾打来。

还有一位联系人,这么多年过去。

他?都没有删掉的。

“之夏”。

笔画简单的两个字,却比带了姓的名?字,与所谓的昵称更郑重。

她?离开后很久,他?才?有勇气存入通讯录,虽然这么多年来从未打通过。

过了会儿,微信收到消息。

琳琅满目的玩具店里,高高摆着一摞颜色各异的奥特曼玩偶,没一个是他?叫得上名?字的。

关嘉樾每次都会很坚持地为他?只?认,小孩子心?性敏感,每一个都认得出来,发生在身边的什么事都记得住。

江嘲的童年记忆,只?有空无?一人、黑洞洞的偌大房间,这些小玩具什么的,关白薇与江项明?都吝啬给他?买。

即使他?不喜欢,可看到别的小朋友有,还是会很想要?。

他?在图片上最大的那个,看起来就是全家福的礼盒上画了个圈。

“就这个吧。”

如果?要?他?做谁的爸爸。

他?一定要?做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

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丁绮贞了。

在陈之夏很小的时候,每隔一段长长短短的时间,丁绮贞从杭州、广州、上海或是哪里回到小湾来,总会带着这么一手花里胡哨的颜色,在那个闭塞的小镇上引起不小的喧哗。

而此时,坐在餐桌对面的女人,上回那还算精致的美甲片脱落了干净,指甲上留着一层薄薄的白色鳞片状的东西,怎么看,怎么都不够精致了。

陈之夏就没在北京吃过什么好吃的淮扬菜,她?对苏州的印象得益于?她?某次夏天出差路过,天气又潮又腻,就像是今日的北京,竟然落了一场雨夹雪,说不清冷暖。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庆幸,还好高三那年丁绮贞没把她?真的接去苏州。即便?那时也只?是对她?说说而已。

摆在她?们之间的手机屏幕黑了下去。

照片上,坐在客厅里形容并算不上多么亲密的男女二人,一齐在陈之夏的眼前黯淡下去。

丁绮贞还怕她?没看清楚,又把屏幕按亮,往她?面前推了推:“你都看到了啊,我这也是为你好,才?把你这么着急叫回来的。”

陈之夏淡淡地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笑?了笑?:“那也不用拿你生病了当借口吧?”

“没错我是病了啊,你黄叔叔和?我前几天又大吵了一架,可给我气了个半死!他?让我照顾小俊我不愿意,我说我有自己的女儿,我有错吗?”丁绮贞颐指气使地,“况且,你姨妈感冒一下你就能跑一趟港城,我给你叫回来怎么了。”

陈之夏就知道这家饭店很合丁绮贞的胃口,眼见?她?肉足饭饱,她?也不打算多待了,开门?见?山道:“你这次又想要?多少钱。”

丁绮贞一愣,眼睛亮了亮,但还有点儿难以启齿似的,“……小夏,你这次愿意借给妈妈?”

“不啊,我就听听,”陈之夏笑?笑?,撑住下巴看着对面的女人,“正好,我想找我的律师朋友问问,你这种事儿累计到什么金额才?能去坐牢,而且,我不是早就给过你了?”

“……那是我养你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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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绮贞一下子提高了声量,又恐怕招来注目,半个人都从桌子上倾身了过来,压低口气:“小夏……这次真的不多的,真的,我跟你叔叔周转一下就还给你了,你结婚的事情不能再缓缓吗?缓一缓,到今年冬天?哦不,今年秋天就行,我们肯定能凑够了还你的。”

要?是真能面对面,好好儿地吃顿饭,倒是也行。

大学至今,常年在国内外及各地来回辗转,长时间身处异乡,陈之夏偶尔,也会对丁绮贞可耻地还抱有一丝期待。

她?早不想计较怎么又变成了这样,面色还是淡淡冷冷的,这餐厅里没什么热气,连带着她?轻柔的嗓音也沁出了半把的冰凉:

“——没有。”

“……怎么能没有!”丁绮贞匆匆从盘子里摘了只?生蚝剥给她?,“我们常说小夏真有出息,上了名?牌大学,又这么能赚钱……你是不知道养你弟弟上学有多贵,那年我给你姨妈塞了那么多钱,让她?给你转学,供你上崇礼,后来还让你去国外念书,到今天我都白等了?”

陈之夏不多陪她?把这笔账都算清,她?款款地从座位起身,“你当年是嫌我麻烦,拖累你和?别的男人生孩子,想趁机把我一脚踢开——而且,我大学就开始自己养自己来,你儿子也不是我弟弟。”

丁绮贞拾起了包,几步追上了她?:“我这次真的很着急啊……要?是凑不出来,那些人把我跟你黄叔叔告了,我们可能真的要?去坐牢的!”

“非法集资又不是我让你们做的,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丁绮贞不依不饶:“行行行,这样吧,你没有的话,我去问问树洋?他?总有的吧!你们不是快成为一家人了——”

陈之夏晃去一眼,冷冷的:“你敢。”

“喂……小夏!我可给你看的清清楚楚的了,他?趁你不在家养别的女人在家里,你还为他?这么说话?”丁绮贞近乎尖叫,“而且,我怎么不敢了!你别不信我,他?还真给我钱了!还不止一次!!”

“……”

陈之夏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住了丁绮贞。

每次只?要?与丁绮贞有关,所有她?期待的事情,好像都会落空。

过去总盼着丁绮贞的电话来,现?在来得频繁许多,但也总是每每响一声就作罢。

要?是。

真的能坐下来吃顿饭也好。

“……我看你现?在真给养成别人家的女儿了,”丁绮贞见?她?这脸色冷了下来,支吾着,“有时候我真会觉得不认识你了,你到底是谁家的女儿?你姨妈家的么。”

陈之夏勾了勾唇,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只?觉得好笑?至极:“我订婚谁来,我就是谁的女儿啊,不是么。”

——虽然,她?的心?底根本没想去计较这一点。

看到了丁绮贞手机上的照片,无?论是程树洋与哪个女人,她?好像,也没那么想要?去计较。

丁绮贞:“我不是说了吗,那天是小俊生病了……”

“你说,我让你不认识了,”陈之夏没耐心?地打断了她?,“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或许,从来都不认识我呢。”

“……”

迎上了扑面而来的雪花,陈之夏低头莞尔一笑?,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了一支纤细的女士烟。

她?戴着棕色的皮质手套,身穿一件深驼色大衣,此时微微地笑?着,明?眸皓齿,红唇漪漪,在这铺天盖地的雪雾之中,犹如一株盛放的洁白栀子,清媚到逼人。

昨夜从香港的医院回来,迎着夜风与浪潮,她?从一个男人的手中劫走了一支烟。烟蒂上沾惹了一圈儿淡淡的,干燥的潮湿。

她?用手指很轻易地就能感受到那样的暧昧,现?在回想,竟很像是他?在吻她?的感觉。像是他?嘴唇的触感。

“那么我来告诉你,你的女儿是怎样的一个人——”

陈之夏心?底暗自庆幸她?现?在感受不到任何了,她?稍作心?绪,对丁绮贞轻轻地笑?着,“你的女儿,从小到大学习都很好,她?几乎从来都没有掉出过年级的第?一名?,她?是个很乖很乖的女孩儿,是那种和?朋友去野泳,都不敢下水尝试的人。”

丁绮贞不自在起来:“你说这些我都知……”

“但是,她?会在高三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生的时候偷偷想着他?自.慰,她?渴望他?来触.碰、进.入她?的身.体?,那年她?十七岁生日,在北京与你吃过晚饭的晚上,她?因为伤心?你没有真的在为她?庆祝生日,你总在饭桌上说自己的事,她?选择和?她?喜欢的男生去小旅馆上.床来弥补自己。”

“……她?喜欢他?,喜欢到好像除了你之外终于?有一个人能占据她?所有的时间,占据她?所有的期待,她?的期待也可以被他?不断地、不断地满足,喜欢到她?大学与他?去了同一座城市,他?们同居只?要?见?面就会做/爱,一起生活,她?要?他?不要?使用任何安全措施来进.入她?,这样,她?好像就能成为她?自己。”

“她?没有从你身上获得任何被满足的感觉,所以只?要?有人满足她?、陪伴她?,她?就会选择和?对方维持一段亲密的关系……但是,她?太怕了,她?也太小太小了,她?想和?喜欢的人有以后,但是因为你,她?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好妈妈,她?偷偷吞下避.孕.药,这是她?想拥有一个人的方式——就像那些年你对她?不管不问,她?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一次一次地打电话给你一样。”

丁绮贞已是满脸的诧然,几度说不出话。

“……你以为,她?会像当初你说会来接她?,她?就傻乎乎等你很久吗,你现?在说拿钱她?就拿钱?”陈之夏弯了弯嘴角,想点起烟又作罢了,只?是看着丁绮贞,略带自嘲地说,“你的女儿,好像,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好像也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你想用一张照片来威胁她?的婚姻么?就因为她?要?跟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男人结婚了,你想要?让她?产生愤怒、可耻心?,是不是。

“可是你不知道,她?在前天晚上戴着未婚夫的戒指,在另一个地方跟别的男人接吻,并且还可耻地有了性.欲。”

“——可耻得,就像现?在管她?要?钱的你一样。”

“……”

丁绮贞彻底说不出话了。

“你根本不了解她?,你们或许,只?是长得有那么一点儿像的人,你只?是碰巧把她?生了下来,”陈之夏最后笑?了笑?,“如果?我做妈妈,肯定不会像你一样,只?是把她?生下来了而已。”

离开了这座颇有水墨风格的饭店门?前,陈之夏转身去了停车坪。

丁绮贞愣在路边,又似是在眼巴巴地杵在路边等她?。

她?径直地开了过去,没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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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今天下飞机后先回来了一趟,程树洋不在家,家中也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

程树洋的母亲又打电话给她?,询问何时能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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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母亲见?面、吃饭,商讨一下他?们后续备婚事项。尤其是婚纱照,必须要?去拍了。

她?的母亲不出席,他?们的婚纱照也拖着不去拍,怎么都不好看。他?的家人是很在意体?面的人。

陈之夏还是发现?了异样。

她?的化妆台上放着一小块用过的纱布,上面似有血迹。

下意识以为是程树洋受伤了还是怎么,很快,又在纱布的一角留心?到擦拭过口红的痕迹。

她?的化妆棉一早就用完了,应是有人暂时用此拭去了画出嘴角的唇膏。

再次回到家,丁韵茹来了。

昨晚丁韵茹就打电话通知了她?,要?来北京看望看望他?们,陈之夏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点儿她?爱吃的东西。

程树洋也在,他?去接的丁韵茹。

几日不见?,他?们照例亲吻、拥抱。

丁韵茹就是听程树洋聊起丁绮贞找过他?才?来了这一趟,说到底就是担心?他?和?陈之夏因为丁绮贞产生嫌隙。年后春天就准备结婚了的,他?又对之夏那么好。

丁绮贞当年看上在苏州做生意的黄兴波有钱,连陈之夏都不要?了,一路跟到北京来,不成想没多久就濒临破产。这几年来,俩人被迫到处借钱,最后都演变成了非法集资,欠了一屁股债,也不知在做什么勾当,在三环的一套房子都被法拍抵押了。

程树洋心?性温和?,丁韵茹估摸着他?被丁绮贞游说着借去了钱,在路上就对他?好一顿的数落,还安慰他?说,也许就是想借钱,所以才?说出不支持他?们结婚的话。

除了进门?时的拥抱与寒暄,程树洋与陈之夏好像就没太多话了,丁韵茹总觉得他?们各自揣了心?思,但也不好多说,主动掌勺下厨,家里的空气都变得香喷喷的。

一顿饭也在这样略显古怪的温馨中结束。

末了,下楼丢垃圾,陈之夏与程树洋二人默契地停在了楼道里。

相?视一眼,想说的话太多。

陈之夏把门?轻轻地掩住了,到现?在她?还无?法想象,那天晚上她?喝醉了是怎么撒疯的。

程树洋牵过她?的手,抚摸她?的戒指,深深看住了她?,眼中情绪翻涌。

“邱安安……”陈之夏沉默了会儿,开口,“她?好点了么。”

她?问得别无?意思,只?像是普通的询问与关心?。连丁点儿的吃醋好像都没有。

程树洋心?下感到了失望,但他?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嗯好多了,暂时去林晓那里了。”

“那就好。”

陈之夏听丁绮贞说她?好像受伤了。

“你呢,”程树洋问,“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陈之夏也不知该怎么说,今早从香港回来的一路上,一直到现?在,整个人好像都陷入了一种莫大的迷茫。

“我。”她?开口。

他?耐心?等她?:“嗯。”

她?抬眸,坦诚地看着他?。

“我和?江嘲一起出差的。”

程树洋还是点了下头,抚她?的头发与眼角,“猜到了。”

“我和?他?接吻了。”

陈之夏的声音很轻,垂下眼去。

她?不想骗他?。

程树洋又是深深地沉下呼吸:“……猜到了。”

知道自己怕的终于?发生了,他?居然从这几日、这段时间以来的惴惴难安里松了口气。

冗长的沉默。

“你有感觉吗?”他?忽然问。

“嗯。”

“比和?我在一起有感觉?”

“我不知道。”

“……还喜欢他?。”

“不知道。”

“是不是发现?,你好像,没那么喜欢我。”

“……我不知道。”

“那怎么办啊,”程树洋半拥住了她?,下巴搁在她?额顶,叹着气,“该怎么办啊陈之夏,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她?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再次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脸上有潮湿。

她?的神情也充满了无?措。

“……我来的太晚了是不是,”他?略带哽咽地说,“原来,感情就是有先来后到的,是不是?我应该看到你的第?一眼,你们在一起之前就跟你表白的,是不是?”

她?不知道。

不知道。

可她?实在无?法无?法整理好自己了,甚至现?在看着他?,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人。她?好像,有一点无?法面对他?了。

“……对不起,程树洋,”她?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97

97/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简短的几个字,重重擂在了程树洋的胸口。

他低下头,她微微波动的眸光里?好似都带了认真。却好像,并非是因?为爱上?了另一个人才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更像是她慌张失措后的请求。

他突然很庆幸,她没有骗他。

可他又?宁愿她骗他。

“……你能对我坦诚这些,说白了,还是只把我当朋友,是吗,”程树洋苦涩地笑着,“陈之夏,你有没有发?现?,一直以来,你好像连吃醋的情绪都对我不会有。”

“程树洋……”陈之夏不知?如何作答他,她抬手,只得?匆匆地为他擦去眼角潮湿。

今日想了一路不能骗他,不能够对他不负责任,可现?在除了暂停下来去静一静,她也别无办法了。

程树洋迎着她的力道,亲吻她的手心:“你怎么连吃我的醋都不会呢,我应该把邱安安多在家里?留一阵子,是不是……得?让你亲眼撞到才行?,是不是?”

咔哒——

身后的防盗门突然响了一声。

丁韵茹应是猜到他们?避开她是有话?说,丢个垃圾怎么也没必要两个人都下趟楼,这下见二?人直挺挺立在门前,吓了一大跳:“怎么啦!?怎么还哭上?了,吵架了吗?”

“没有的,丁阿姨,”程树洋紧紧地牵住了陈之夏的手,固执地用了些力道,“我们?好几天没见了,聊了会儿?。”

丁韵茹左右不放心,眉头紧皱,来回地瞧他俩:“真没吵?”

“怎么会。”程树洋笑着。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哎呀!这眼见着开春就要结婚啦,有什么不开心的可得?好好说开,别在心里?藏事儿?啊,原先不都那么好的同学朋友过来了,”丁韵茹松了口气,不忘叮咛,“之夏,你可得?好好哄哄树洋,怎么聊个天都聊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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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微笑点了下头:“嗯,好。”

丁韵茹心有顾虑,到底也不好打扰他们?了,拎起门口那垃圾啪嗒啪嗒冲向电梯口:“你们?聊吧,啊?我先下去丢掉了哈!正好啊,我饭后溜达溜达消消食……”

又?是沉默了许久。

晴天的一场雨夹雪,越落越凶。

最终,程树洋犹如下定决心一般,抿了抿唇,说:“——既然你想的话?,那我们?就稍微分开一阵子吧。”

陈之夏听?出他勉强,微微地张了下唇:“程树洋,你没必要……”

“我会给你时间,但是别走太远了,”他的眼神深藏着坚定,他低头虔诚地亲吻她的无名指,“我等你考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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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回“灵动制作”了。

次日,陈之夏这趟过来整理一些资料,从踏入办公大楼起,所?有人都是震动,别提有多吃惊了。《迷宫》这项目被FEVA接手走后,这么一群人到底更无所?事事了点儿?。

张沫等她前脚进了办公室,一口喝光咖啡,后脚就追了过来:“——你这是来打包收拾自个儿?东西了?”

“什么叫,收拾自个儿?东西来了?真想赶我走啊。”陈之夏好笑地看她一眼,“我就出了趟差,错过了几个你们?的电话?,又?不是甩手不干了,哦对了,这次我正好去见了我导师的丈夫,嗯不是前夫,了解到一些……”

“那江嘲今天过来做什么。”张沫古怪地打断了她的这欲盖弥彰。

“……”

就非要提他是吧。

那晚去看戴思佳演出喝断了片儿?怎么想都很丢人。

大概知?道了是谁送她回去后,她就再没和张沫她们?提及过这事儿?,恐怕又?被深究细问,就更没提这趟是跟谁去出差。

张沫用下巴指了指楼上?:“喏,清早九点一上?班他就来了,我们?都以为是谈挖你这事儿?去了——毕竟是‘挖’,邢义恒肯定要跟他们?FEVA谈一点条件的。”

“是么,”陈之夏淡淡道,“我没听?说。”

张沫有点担心:“……你不上?去看看嘛?”

“也没那个必要吧。”

……可能也与她没什么关系。

张沫拍了下脑门,她也真是太神叨叨的了。

这段时间一见江嘲就能联想到陈之夏,一看到陈之夏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江嘲。

“……话?说回来,你也在这儿?待不了太久吧,”张沫最后向她寻求确认,“你平时和我说得?也不多,但我知?道《迷宫》是你老师的心血,要不是邢义恒走狗屎运拿下这项目的二?次版权,你肯定也不会选择留这儿?的。”说到底也是舍不得?她,“就算不去FEVA……”

陈之夏柔声地笑了:“其实,我也不确定。”

张沫一愣:“嗯?”

“但不过,”她由衷地说,“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也对,也对!但是,甭管你在哪儿?,你结婚说什么一定要请大家去啊,哎哟今天Kira和李斐他们?都猜你是不是要走了,难受坏了,大家都舍不得?你。”张沫说。

陈之夏无奈:“说的我真的要走了一样。”

“我也不舍得?你嘛!”

说起来,陈之夏也有点儿?好奇了,楼上?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除了先前合谈失败,第二?次来洽谈的那次,想不到有什么事儿?是他非要亲自来一趟的。

昨日凌晨,丁绮贞火急火燎地说自己胃出血住院了,她从香港走得?匆忙,天才蒙蒙亮就出发?了。

路上?犹豫了许久,也没发?消息告知?他。

——也没那个必要。

楼上?如何,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奇怪的还有,今日整个C3工作群里?静悄悄的。

按理说,她出差这几天应该堆积了很多要处理的工作事务,Ronaldo是作为技术代?表,被江嘲从香港给“拽”到他们?项目组的。听?说近日要来北京,也没了消息。

这几日,丁绮贞的电话?与微信来得?频繁,甚至连关心她在哪里?,正在做什么这种无聊的寒暄都用上?了。

一回归工作,陈之夏就精神抖擞。

她也懒得?去在意谁在哪儿?和谁谈着什么这回事了,心情还算明朗,正往“灵动”的办公大楼外走。

顺手回了一条。

【公司。】

【在哪里?。】

丁绮贞的消息立刻过来,比以前的任何时候回应她都来的及时。

陈之夏很没耐心,甩了个FEVA的坐标过去,再没理会了。

今日飘小雪,天气说不上?坏,还雾蒙蒙的。

没到门前,遥遥就看到了一道高挑的身影立在那大堂附近,看似是个年轻的男人。

一袭的西装笔挺,有点儿?散漫。

陈之夏愣了一下。

不是他。

她正发?笑自己的视力怎么这么不好了。

纪存安一扭头已是看到了她,猛猛地吸了一口电子烟,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满脸笑意,略带拘谨地对她打着招呼:“……嗨!”

陈之夏定了定神,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我发?你微信你都不理我啊,我还以为你真忘了我了,”纪存安委屈巴巴的,“微信好友申请三天过期,第三天你就通过我了,姐姐,你很会钓哦。”

这处空旷,男人谈笑时的朗声阵阵回荡。

谈完后,邢义恒坚持送他到这里?,江嘲经过此?处廊桥,照例停了停脚步。

下方?的一道纤细身影立在年轻男人的面前,淡笑吟吟的。

瞬间的恍然。

很难把现?在的她与在香港的她,联系到一起。

江嘲忽然不确定了,他们?之间的那几日,是否真的发?生过。

“……怎么了吗,江总。”邢义恒好奇他怎么停住了,顺着往下一瞧,这次登时明了。

江嘲低低地轻笑一声,他倒认得?下头和她一起的那男人,也没说什么,只道:“没事,就送到这里?吧。”

“哦哦,好。”

邢义恒客套了两句,就心事惴惴地离开了。

从早晨9点到现?在快午时,方?才那偌大的会议室,无论他的对面,还是身边的座位,始终空空如也。

一页页的文件在眼前迭次翻过,各种声音充耳不绝,他的满脑子,却好像只有她。

香港的夜。

她因?了醉酒而微微酡红的双颊。

黑色连衣裙从她后背蜿蜒开的一片白皙。

隐约的腰窝。

颈侧位置晦涩的一粒痣。

她向他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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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来,眼中满是想去看新年烟花的期待。

她抽烟的模样。

被他牵住,又?抽回的手。

被烟花灼到彻亮的夜空,她兴味寥寥的神情。

破碎的红色昼颜花。

与他接吻时抗拒又?迷离的神情。

她赤.裸滚烫的皮*七*七*整*理肤。

在他怀中微微颤动的蝴蝶骨。

她冰冷尖锐,又?由衷而发?的残忍话?。

……

忘不了。

江嘲感觉唇上?无比干涩,他拿出了一支烟空空地咬在嘴角。

伫立良久,不仅忘了拿出打火机点燃,双腿也犹如灌了铅一般,再也无法动作。

纪存安颐指气使地开着玩笑:“……不是吧,之前删我那么干脆,我还以为我做错什么了,结果还不是把我加回来了?你的心还是挺软的。”

陈之夏静静地看着他。

“——做不成情侣,现?在开始我们?做做朋友也很好啊,反正已经加回来了,偶尔还可以聊聊天,打打电话?什么的?反正我时间大把,”

纪存安大大咧咧地道,“对了……过几天,还是在上?回的LiveHouse,我们?乐队演出,你要不要来看?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你应该不是找我的吧。”陈之夏顺着大厅墙面的挂钟,下意识地想去打量一眼时间。

她的眸光微微地顿。

瞥见了廊桥上?的一道身影。

这一次。

真的是他。

江嘲看到她向自己回过了头,显然是瞧见了他在这儿?。

他缓缓地半眯了下眸子,咬着烟,正在心下沉吟该作出什么表情,或者是不是应该跟她打声招呼。

毕竟昨天早晨从香港离开,她可是一言不发?。

她却又?转过了脸去,全?然无视了他。

“……”

“嗯,是来找你的……”纪存安这下有点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直笑,“但其实也不算是吧。”

陈之夏没再去瞧那里?了,她稳住步子,继续往门外去:“那你是?”

纪存安殷殷跟上?了她:“就是,你上?次不是提到了江嘲嘛……哎呀,你也知?道的姐姐,我和他都是A大的来着,他是我直系学长,我超级崇拜他的!我就是为了和他一个学校才考的A大,学了编程……虽然,我北京本地人考A大也不是太难。”

“我记得?你之前也想做游戏。”

“对呀……这不是没坚持下去嘛哈哈哈,”纪存安打着哈哈,恐怕被她看轻了,“我最近不是又?重?燃兴趣了么!所?以你们?公司,或者最好是FEVA有没有什么内推渠道,最好可以离我偶像跟你近一点的……”

她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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