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内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并无。”负责人犹豫了一瞬,“只不过要求把关于大人您的消息上报。”
清酒叛逃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
就算组织成员已经被下达处理叛徒的任务,在这个人彻底消抹存在之前,所有的一切机构都对他开放,只不过会暴露行踪罢了,清之介求之不得。
上报就上报。
清之介的眼神很平静,眼中似乎已经没有了前几日出逃的慌张。
到底为什么要逃跑,他其实也不知道。
但既然是迟早要面对的,不如此刻赌一把。
赌琴酒对他有一分怜悯。
也许妈妈没有做完的事情,要由他完成了。
清之介暗暗叹气。
在目睹双亲死亡的那一瞬间,他注定要和组织做一个彻底的决裂。
在骨子里,他是和妈妈一样的人。他渴望成为清之介,渴望没有任何杀戮的普通人生。就这样做一个小说家,似乎只是在梦里出现的生活。过去的九年中,满身伤疤的清酒在期待,能否有一个转机,让他成为清之介。
要是父母还活着,他一定能在所爱的人们的注视下,成为很棒的小说家吧?
他也是在加入组织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居然是组织叛逃的成员。就在鱼缸碎裂的那一天。清理杀手的妈妈恰好被爸爸发现,两人起了争执,冲突之下,双双殒命。
人死了,鱼也死了。
这个家只剩下杀手和他。
最终名为琴酒的杀手带走了他。
清之介不存在了。
这段日子像是被偷来的一样。他试着笨拙地去学习如何变得体贴,如何交到一大堆朋友。要是鱼缸没有碎,说不定他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也许会比现在更好。
清之介没有任何不甘。
从他出生那一刻,他的人生已经是被偷来的了。
他是小说家的儿子,他是杀手的儿子,他是小偷们的儿子。他的存在注定要使父母失去珍贵的宝物。
可是被妈妈生下是一件很棒的事情,没有必要去抱怨。
要是爸爸不认识妈妈,更没有生下他,也许会有机会把那个故事写完,或者拥有更加美丽的人生,和一个更加优秀的儿子。心里只是有些愧疚,除此之外,他无能为力。
可是,哪怕只是被偷来的人生,他也讨厌有人捣乱。
于是,在主编的人试图杀掉刀疤之时,清之介只是有些意外,并没有试图阻止。
对方的人太多,整整一个小队,就算清之介身手再敏捷,也绝无可能完好从他们手下存活。
随着一声木仓响,刀疤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只吐出了一些血沫。他倒下了,小山一样的身躯像是筹码一样被压得溃散,手中的传单散落一地。
清之介这才发现,刀疤手里的传单撒了一路。
他的视线凝固在那张熟悉的脸上。
少年略显阴郁的笑容,严实的长袖T恤盖住了布满伤疤的手臂。
【我的儿子失踪了,请帮帮我……】
要是爸爸还在会是什么感觉?
清之介有时候特别想知道。或许还是在写作,依旧风度翩翩,写到高兴时,会打开唱片机牵着妻子的手转圈。德国佬很会说情话,尤其是看上去古板的男人,面对家人时能暖成一汪水。他会把清之介抱起放在肩头,那样大家就能围成一圈跳舞啦,谁都不会落下。
父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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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就是那样的。
绝对不是,儿子带着满心的愤懑和委屈跳下高空。父亲惘然发着寻人启事,最后悲惨死在街头。
清之介踉跄了一下,背过身。
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眼前似乎又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鱼缸落在地上,红色的金鱼在地上拍动着尾鳍。
“啪。”
那是绝望的声音。
第66章
不知等了多久。
直到脚步声消失,风吹开淡灰色的云层,将冰冷的月光洒向地面。
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了。
刀疤的眼目不转睛地停在寻人启事上,像是要将那张面孔死死刻入脑海。
杀人的手法很干净,除了被击中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感受到多余的痛苦。
有时候,疼痛是一种奢侈。
清之介缓慢地蹲下,试图合上他的双眼。但失败了。
男人浑浊的视网膜将永远铭记这一刻。僵硬的肌肉已经固化,直至死前,他依旧惦记早已死亡的儿子的下落。
他的灵魂无法得到安息。
清之介从不信仰鬼神,却在这一幕下示意划了十字,乞求上帝能让父子在天堂得以重逢。
可这只是心理安慰而已,无论是刀疤,还是他的孩子,都已经沾染了无法洗涤的罪孽。他们无法上天堂。世界上是否有纯洁无瑕的净土还有待考证,最可能的是,他们在死亡的瞬间就消失了,毕竟灵魂也只是有心者的推论罢了。
每个人都是如此。
清之介无法克制地感到悲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不明白,命运到底跟他开了个怎样的玩笑。
茫然的少年站起身,跌跌撞撞闯入人群。
他试图忘掉那具尸体,就像忘记在天台上目睹的爆炸一样。
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
可偏偏,他想要拯救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以极其悲惨的方式在自己眼前变成一滩血,一捧灰,无处不在的空气。就那样死掉了。
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清之介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
手心的位置又开始疼痛了。
万圣节收下的那颗糖果融化了他的皮肉,深深烙进他的灵魂,让他不得安身。
好像有人在他身旁耳语:看吧,你终究还是属于组织的,你永远是清酒。
不,我是清之介。
清之介这样说道。
指甲掐入掌心,更加剧烈的刺痛有效克制了颤抖,他佝偻起脊背,重新步入人群。
琴酒想必很快就要追上来的。
在那之前,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从死神手中抢夺时间,清之介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回忆,哪怕无人关注,也有人会想要顺着这些痕迹触碰这个寂寞的灵魂。
涩谷街头有很多的街头涂鸦,现在最流行的是心之怪盗团的标志。清之介借了一罐油漆,最小的角落里面画了个丑不拉几的猫头,他想了想,在猫头上加了个蘑菇。
一个蘑菇猫头。
他满意地点点头,将油漆罐还回去后继续往前走。
翻校门不是第一次做,他还算熟练地翻进了江古田高中的校门,根据模模糊糊的记忆,找到了黑羽快斗所在的班级。
黑发蓝眼的少年看到清之介时明显有些意外,甚至傲慢地交叉手臂抱在胸前:“请问你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要找老师了,作为外校人员,被赶出门可不怪我哦。”
清之介:“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的眼神无光,表情看得出几分特意装乖的无辜。
不怀好意。黑羽快斗迅速地下了定论。
清之介:“你应该知道小易在学校里的经历。我需要一个名单。”
黑羽快斗:“……如果你说的是入江同学的话。”
他难得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叹着气说道:“太多了。”
不是没有办法惩戒,而是太多了。
入江经常跟在高年级的屁股后面跑,跟班里人反而交往不深。要不是某次他发现入江身上可怕的伤疤,他还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
一开始他出面,帮忙整蛊了那些人,针对入江的欺凌少了一些,可慢慢的,流言蜚语传了出来,说入江的父亲是混黑的,手里不干净。那一次,瘦弱阴沉的入江难得大发脾气,砸了一通桌子。然而这一举动反而证实了谣言。
并且,不知入江对他的父亲有什么心结,尽管黑羽快斗极力劝说他报案,身上的伤疤已经构成犯罪了。可入江依旧坚持拒绝。
阴暗、扭曲、暴躁,他在班里的风评一向很不好。尤其还是在一年四季用长袖遮盖伤疤的情况下,身边的人自动疏远了他。
对于同班同学的排斥,黑羽快斗有心无力。
怪盗基德永远无法偷走人扭曲的心灵。
他只能在课间的时候跟入江多说几句话,偶尔带着他一起打游戏,终于发展成了勉强称得上是朋友的关系。
可他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的。基德需要在夜间出场,白天还需要满地跑,到处踩点。光是前一项就让他疲惫不堪。卸下洁白的滑翔翼后,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年。
黑羽快斗:“你想做什么?”
清之介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说呢?”
黑羽快斗纠结了一番后,还是答应帮助清之介。
从少年口中得到的事实太过骇人,他无法再将其当做普通的欺凌案件看待。
清之介静静地靠在墙壁,等待狩猎时刻来袭。
打闹着的三年级们终于来了,他们手里正在玩弄的是新物色的欺凌对象。一边哄笑着,一边踹着他取乐。
“你还是没有你的前辈听话,罚你给我们买一个月的蜜瓜面包。”
“小易怎么还不回来,我都有点无聊了。”
“对啊,小易那家伙,不会被吓破了胆吧。”
又是一阵哄笑。
清之介用力踹了一脚身边的垃圾桶。金属壳倒地的瞬间,发出了巨大的噪音。
所有人都看向他。
绷带已经沾了血。清之介自己也说不准这是刀疤的血,还是自己太过用力,从手心掐出来的。总归这血已经不再滚烫了,它在被洒出来的瞬间迅速冻结成了冰,狠狠刺入清之介的神经。
清之介轻声问道:“我能问一下,你们是怎么让小易‘听话’的?”
篮球在地面上弹起来,被捞回掌心。
带头的人嬉笑着说道:“你想知道这个……?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不过作为回报,你要给我来点乐子。”
“好呀。”清之介爽快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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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还记得吧,小易第一天的时候,走错了班级。一年生居然进了我们的教室,真是笑死了。直接霸占了老大的桌子。后来逼着他赔礼道歉才算完。”
“他给我们送了一个月的炒面面包,简直要吃吐了。那个乡巴佬,能不能送点别的啊。”
“不过那小子有钱嘛。就玩玩咯。”
“他也是个蠢货,居然连烟头烫在他手臂上都不会叫哎。简直蠢得有点可怕——”
清之介微笑:“说完了吗?”
他的眼神中含了几分血腥。手掌缩紧,将带头的人的脸狠狠掼在地上,脑壳和地面接触,居然发出清脆的回弹声,和篮球一样跳了一下。
领头人顿时昏死过去。
“那就该到我了。”
清之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歪着头微笑:“毕竟要给你们带点乐子呀。”
“前辈,这些够不够?”
他狠狠一拳,锤上他的鼻梁。
不良躺了一地。
清之介的手蠢蠢欲动按在腰间,硬邦邦的金属外壳在手指间划过。
那是木仓。
只要稍稍显露一角,平静的校园生活就此破裂。血色将会为这场无人在意的复仇拉下序幕。
但到底是为谁而杀?
清之介,还是死者?
混沌中,他最终垂下了手。
黑羽快斗愿意给他情报也是有条件的。怪盗犀利的眼光足以看穿他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何况他和清之介打过不止一次交道。
遵守诺言,清之介只是给他们了一些皮肉教训,远比小易遭遇得要轻松许多。清之介录下了他们坦白的罪行,整理了一份资料,交给了黑羽快斗。
“我不方便露面。”少年这样说着,将手上脏兮兮的绷带接下来。
掌心已经不堪入目了。化脓的伤口即将溃烂。
黑羽快斗大大叹气,强行将清之介按在医务室的座位上为他换药。
以前做这件事的都是安室透。
清之介默默地想。
他盯着陌生少年的头顶发起了呆。
教训欺负小易的那些人,是因为无法改变既定的现实而做出补偿。这是清之介第一次真正走进别人的故事,他不再是故事的创造者,他成为了参与者。
清之介对所有人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也许是因为生来就被赋予的孤独感,他一个人也能看上去很热闹。
像是路过的野猫看到有热闹可凑,也踱步上前,去掺和一脚,闹得鸡飞狗跳。
正如清之介之前说的那样。
──那是警察的工作,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要是他能将这个原则坚持到底,他绝不会如此冲动,替一个死人出头。
从本质上来说,他喜爱除了人类以外的一切。人是多么善变的生物,既可怜又可爱,或许动物的本能让他趋利避害,为了避免伤害而远离人类。
在最开始的时候,清之介因为过于关注不是人类所创造的风景而被主编教训了一顿。
心脏中萦绕的感情依旧酸涩。他开始明白恨是种多么珍贵的感情。
“够了吧你。”黑羽快斗忍无可忍,“你到底在后悔什么?后悔没有早来一些救救他吗?”
少年堪称冷漠地说道:“没有用的,无论来多早,你都不可能像是他的妈妈一样呵护他成长。没有人可以为别人的行为负责。”
要是入江早一步选择报警,结局会怎样。黑羽快斗不知道。
但清之介没有义务背负入江死去的罪恶感。
清之介垂下眼眸:“也许吧。”
也许他只是需要找个理由,想要成为某人的英雄。
第67章
或许小时候大家都玩过假扮英雄的游戏,有一方是正义的英雄,另一方是邪恶的怪兽。不管在哪个国家,这类的游戏都很流行。
也许是一帮小孩子在玩耍,不管认识不认识,总能聊到一起去。在分配角色这一块也采取公平的抽签方式。反派boss经常是最招人讨厌的角色。被硬塞了身份卡的小朋友常常耷拉下嘴角,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这时候,手气比较好的清之介就会上前,大方地伸出手:“需要换身份吗?我来替你当怪兽。”
清之介是附近长得最好看的小孩。况且他的爸爸特意给他定了一个柜子用来放玩具,很快成为了很多小孩子暗中嫉妒的对象。
可清之介并不喜欢玩玩具。他经常溜进爸爸的藏书室,不是为了看书,而是将那些厚厚的书籍一本本拿出来,用来搭房子。等妈妈终于发现她新买的包包又被画了奇奇怪怪的画,发怒着满世界寻找清之介的身影,他就把自己塞进书堆的城堡里面。
书本是很温暖的。
据说有人在冬天会穿纸做的靴子,行走在暴雪之中。
书本堆建的堡垒给了清之介相同的安全感。那样脆弱的纸张,且仿佛重如千钧,轻而易举承载了一个孩子的快乐。
于清之介而言,真正的玩具柜在藏书室,而不在那个精心打造的放置满满当当兵人的柜子。他大方地和人分享自己的玩具,成功成为了远近有名的孩子王。
正因为地位超凡,清之介抽到的角色无一例外全是被暗箱操作的【英雄】或者【公主】,偶尔还会抽到【宠物】。
公主到底是什么鬼啦!清之介飞快地写着公主的小纸条塞进傻愣着的男孩手中。
就算当反派,他也不要当公主!
清之介熟练地露出阴险的表情:“哼哼哼,世界上最坏的坏蛋清之介出现了!快点给我上交你们的贡品!不然我就要干掉英雄,把你们全都变成我的仆人!”
有人已经哭丧着脸把口袋里的糖块拿出来了:“清之介大人,这是我最后的零食了,能不能给我留一颗,我蛀牙了,妈妈把我的糖全都拿走了。”
清之介:“那你想要变成我的仆人吗?”
“不想。”他老实回答,“清之介总是骂我笨蛋,不想变成清之介的仆人。”
清之介一把抓过所有的糖,还要故意当着他的面剥开一颗塞进嘴里:“那你就看着我吃吧。”
他砸吧砸吧嘴,评价了一番:“居然是巧克力味的,好吃。”
小男孩忍不住哇的一下,不要命地开始哭嚎。
清之介走到下一个男孩的面前:“你呢?”
在三秒的犹豫过后,男孩交出了自己的橡皮糖和弹弓。
下一位是个女孩子,她犹豫地抱着娃娃,最后一狠心举了起来:“你拿走吧。”
清之介盯着长睫毛娃娃看了两眼:“我不要它。”
女孩眼中浮起几分惊讶,她以为这是清之介额外对她的怜悯,没想到清之介却说道:“太丑了,我不想要。下一个。”
她气得直接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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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登场了。他拿着自己的兵人,大声喊道:“清之介,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欺负大家了!”
他摆出pose,往前跨了一步:“快点把东西还给他们。”
“不要。”清之介理所当然道,“我是反派啊,为什么要还。你想要的话应该把我打败,然后再把东西抢回来,这样才对。”
短路了几分钟,男孩觉得他说得对,很快换了一副面孔对他。
男孩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清之介!我这就把你打败!”
他喊着口号冲上来,气势已经摆足了,没有杀伤力的拳头举得高高的。下一秒天旋地转,他已经躺在地上了。
清之介蹲下,迅速往他嘴里塞了颗糖,阴森森地说道:“你吃了邪恶之王的贿赂,你不干净了,你现在是清之介大人的走狗了。”
【英雄】堕落了!
小少年吮着嘴里的糖,嚎啕大哭着,可伤心了。
清之介顺手将手里的垃圾全部塞进男孩的口袋,一转身,看到了自己风华正茂的老父亲正微笑着看着他。
清之介:“……”
糟糕!完蛋了!爸爸生气了!
他低眉顺眼地给所有人道了歉,被爸爸拎回家之后,已经自动转向墙壁面壁思过,但爸爸并没有惩罚他,而是拿出一本笔记,拍拍身边的位置。
“清之介,坐上来。”
他乖乖爬了上去,被男人温暖的手臂圈住。
“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开始讲述一个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有个国家的王子,失去了自己的妹妹以后,推开了那扇门,看到了恶魔的故事。
“你觉得英雄和恶魔有什么区别呢?”
清之介靠在他的胸前,戳着自己的手指:“恶魔长得很丑?”
“如果说恶魔也长得很帅气呢?”
清之介苦思冥想:“那就是因为……”
他卡了好一会儿,“爸爸,我想不出来。”
小说家总是喜欢给他出一些难题。有些已经严重超出了幼儿的认知水平。因此,清之介一直希望有个妹妹能够替他分担过于深沉的父爱。
“清之介,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反派的。反派都是人造的,就像抽签一样,你抽到了反派,那你就一定是吗?”
清之介摇头:“不是。”
男孩露出十分苦恼的表情:“可是那样我也不想当公主或者宠物啊!”
男人被哽了一下:“好吧。”
“但清之介,你要记住,怪兽也不一定就要表现出怪兽的样子,你可以当个善良的怪兽。”他很委婉地说,“就算讨厌当英雄,也不要把从电视机里学来的东西用在小伙伴身上。”
清之介眨巴眨巴眼睛:“哦。”
小少年生得着实出众,母亲的血统将父亲过于挺拔锋利的五官融合,眼窝深邃,一笑,眼中仿佛有星辰坠入碧色湖泊。
他委屈巴巴地继续靠在爸爸怀里听故事,直至最后,连眼睛都要闭上了。
“猫站直身体,他说;‘我就是你。’”
“王子脸上的不可置信逗笑了猫。变化成王子样貌的猫绕着他旋转,他说:‘我是另一个只在夜里升起的太阳。’”
“‘为了祈求和平,公主献出了自己的灵魂。我也会将自己的力量送给你。要是世界上只有一个太阳能够发光。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猫说道,将自己的心脏掏出。他的皮毛是黑色的,心脏却是红色的,瑰丽得像块宝石。在送出自己的心脏之后,他迅速地死掉了,重新变为一只小小的猫。”
“王子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很快统一了世界。”
“他将永远记得,夜里,另一轮太阳会在月的对面准时升起。”
怀里的小家伙已经睡着了。男人放下这个为自己的孩子们而写的故事,轻手轻脚地将他抱起,放在了小床上。他的妻子站在门口,手下意识护住肚子,露出幸福的微笑。
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
得赶紧准备礼物才行。
妈妈已经想好要送什么了。她把礼物放在了地下室。
那么他,就送给他一个故事吧。
圣诞节的铃声敲响,代表着正式步入新的一年。
浪漫学院的校园祭也踩着点准时开场。
戏剧社的演出大成功,还未开场,场下的人密密麻麻地坐着,大部分都是女生,她们激动地看着台上穿着王子服装的鹿岛游,死死压抑住喉头即将冲出的叫喊。
后台非常繁忙,主演倒是坐在一边闲聊。
“结果清之介没有来啊。”鹿岛游这样感叹道。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迅速闭嘴。
过了半晌,才嘀咕一句:“我才不相信外面的传闻。”
她所认识的清之介,只是个冒失的小说家而已,跟那些犯罪的传闻一点也搭不上边。
野崎点头:“在清之介出现之前,不要轻易做出判断。作为他的伙伴,我们不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更何况,作为一名创作者,我相信他会爱惜自己的羽毛。”
佐仓:“野崎君……”
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虽然你说这句话好像很帅,但能不能脱掉这身衣服再说话啊!”
野崎梅太郎一身玩偶服,猫尾已经断了,他的表情自然:“不行。新做的服装是按清之介的尺寸做的,我穿不下。”
“该开幕了!鹿岛!快!”堀政行快速点人。
“是——前辈。”
鹿岛抖了抖衣服:“就算没有清之介,我们也要完美落幕。”
虽然这么说,但每个人都在遗憾清之介无法陪伴,哪怕只是坐在场下观看。
幕布拉开,鹿岛表情哀痛入场。
第一幕,开始。
无人知晓,清之介就站在戏剧部的入口处。
顺着人头远远地眺望着台上的演出。
这是属于他的故事。他是必须要来看的。
兜帽将他的脸遮地只剩下一个尖尖的下巴。清之介目不转睛地盯着。
淡色的唇瓣张合,跟着念出台词。
“但是王子啊,抬头看看我吧。”
——但是王子啊,抬头看看我吧。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我是被玷污的太阳。”
——我是另一个只在夜里升起的太阳。
不被定义,不被赞成,我行我素的太阳。
他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念书声,读得很慢,只是为了哄他睡觉才开始念的书,但其实,他那个时候已经过了听故事就会睡的年纪了。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很平凡的日常也会变成回忆里一点一点融化消失的糖块,舔过了,就没了。
清之介拉低帽檐,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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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起时离场。
王子也好,猫也好。
太阳是永远不会落下的,对吗?
回收了女儿和妹妹
回收了剧本
看看还有什么能回收的,应该快没了
第68章
组织的紧急任务,无非就是情报外泄,杀几个叛徒之类的。苏格兰已经习惯这个全是杀手的组织之中,每个月都要冒出一大批该死的叛徒,好像必须要完成叛徒清理KPI一样,不胜其烦地飞向世界各地,去揪出那些被琴酒誉为老鼠的存在。
但作为叛徒的前辈,当队伍中全是自己人之时,可操作空间就大得多了。他们经常假装处死了那些人,在销毁身份卡之后,若无其事回到组织,继续披好自己的皮,出演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苏格兰发自内心地厌恶组织。他憎恨一切轻易剥夺生命却丝毫不会悔改之人。他的温柔是月亮,而月亮只会在夜晚升起。表面看,安室透是和煦的风,是温暖的光,他则站在他的阴影之下,微笑着当一个似乎可以无条件包容一切的后盾,可实际上,他才是情感最为极端的那个。
当一个渗透组织的棋子不需要太多的怜悯。
于是,他在街头捡到清之介时,冷静思考利弊之后,才将少年带回自己的住所。
无论是苏格兰,还是诸伏景光,都很清楚清之介的身份。
少年的微笑是谎言、利用、算计,不可信。他要做的事是隐瞒、逼迫、制造陷阱,诸伏景光失败了。在潜移默化中,他似乎在清酒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若是他愿意放弃清酒的身份,会怎样?
组织少了一个能干的杀手,情报重新归于日本。相对应的,他们还能收获一个可靠的情报人员。
然而他并不忍心看到少年被关在笼子里是绝望的表情。
作为最先接触清之介的人,他比谁都知道少年对自由的向往高于一切。哪怕他从事写作,也总是按捺不住跳脱的性格,像个孩子一样接触世界。被组织压抑了太久的天性爆发,他在米花当一个烂漫不羁的过客。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清之介并没有真正获得能够自由写作的未来。
诸伏景光认可了“清之介”,哪怕这是不需要的感情。
就算清之介再无害,过去也是组织的人,作为琴酒的兄弟,没有人能估计没有被枷锁阻碍的狼遁入人群后造成的破坏到底能有多大。不只是清之介自己,他对清之介的过去一无所知。
作为一名警察,他能放心得下吗?
不会。
再多纠结也无用。警方发布了通缉令,组织下令诛杀,清之介已经无路可走了。
按照命令行事吧。
诸伏景光对自己说。
睫毛轻轻颤了颤,他攥紧了拳头。
……非要这样不可吗?
包中是沉甸甸的狙/击枪。作为狙/击的一把好手,无人质疑他的枪法。要是对准清之介……
他无法往下继续思考。
清之介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准星下那些和畜生没什么区别的脏东西。初见时也许带了点偏见,现在却不是。也许很难说清之介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很容易偏激行事。无理取闹也好,自私任性也好,清之介在尝试改变自己。
一开始看到受伤的人,第一反应是先把犯人揍趴下,完全不顾伤者,现在居然会主动帮助别人了,简直不可思议。少年在试图活下去,他渴望能够真正地接触被阳光笼罩着的世界。
困难的是,在他被带回组织之时,这条路变得无比艰辛。
此番正是为了处理清酒过去遗留的事务,他的情报来源很杂,最重要的还是在东京之下的赌场。金爷曾经为这家赌场效力,据说被分派的药品来源也是从赌场之中分流,但除了一些作用微弱用来提神的兴奋剂以外,他没有在赌场找到别的东西。
近日,被惩处的金爷供出了药品商是一个代号叫做“清酒”的人,说他不满足单干,才试图贩卖药物。要不是当初的报警电话,也许地下演出厅那么点大小的人,早就发展为遍布日本的毒虫了。
诸伏景光觉得事情有蹊跷。
那日他捡到清之介的时候,对方高烧不退倒在小巷之中。这是头目该有的落魄姿态吗?更何况,后来被证实了是清之介自己报的警。
有人想要弄死清之介,彻底摧毁他。
一路的奔波,诸伏景光面露疲态。安室透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屏幕上的播报恰好放出了有关于清之介的。
两人哑然,纷纷沉默下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说家清酒的诞生和他们离不开关系,清之介被通缉的这一刻,仿佛前四个月都是一场幻梦。
安室透强打起精神:“等找到那个家伙再说。到时候一定要问问清楚。”
……关于为什么成为了逃犯。
清之介出事的那天,恰好是签售会,这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因为他成为了通缉犯,只能像一开始那样小心翼翼地隐藏踪迹,无法光明正大地走在监控之下。但现在要比那时候严重多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了。
清之介有了在乎的东西,他绝不可能一个人活得很快乐。
清之介的出租房有很多人盯梢,安室透不得不使了一些手段,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进入屋内。花盆碎了一地,陶瓷的碎片像是星星一样亮晶晶的,泥土上布满散乱的脚印。
入门装饰画掉了一角,露出墙壁上漆黑的弹孔。
被清之介称为“安室一号”的蘑菇不见了。他的跳刀却掉在了地上。
安室透弯下腰,将清之介的刀捡了起来。
这里仍然保持着清之介离去之前的样子。
他按下机关,刀刃跳了出来,一小团白色随之跃出。
诸伏景光将纸团展开。
【好饿好饿好饿……它不想做猫了,它想要人类温暖的心脏,想要温暖的体温。】
他把上面的字念出,转头询问好友:“你有什么印象吗?”
安室透沉默了一会儿,“这是清之介发表的第一篇短文,后续被我删掉的语段。”
因为这个家伙买不起键盘和电脑,看样子本人也很讨厌使用打印机,安室透干脆代劳了码字,直到现在,清之介大概还以为现在的出版社还会收手写稿吧?
《名为猫》的稿件并没有重写一遍,清之介赌气之下,将剩下的稿纸割了下来,钉在了墙上。
原版的结局堪称恐怖故事。
现在它成为了清之介想要留下的信息。
“我记得,接下来跟着的是猫成为了吃人猫。”安室透笃定道:“清之介遇到琴酒了。”
“但不知什么原因,现在他们应该不在一起。”
诸伏景光垂眼,纤长的下睫毛看上去忧郁无比:“总觉得……这句话像是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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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我吗?
——我想拥有一颗温暖的心脏,想要温暖的体温。
安室透沉默。他把纸团重新塞回刀中,将跳刀收好。
“等他亲自来解释吧。”
清之介不止一次问过,会不会有人真正站在他身边支持他。安室透每次的答案都是坚定的“我会”。现在到了履行诺言的时刻了。
守卫这个国家和守护清之介的梦想并不冲突。要是他再让他少操点心的话就更好了。好歹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作家,清之介要是真的死掉,他也是会难过的。但现在的关键点,都在那份名单之上。只有清之介交出那份名单,才有在日本活下来的可能。
诸伏景光弯起嘴角:“是的。”
他不如安室透乐观,甚至开始担忧清之介若是无辜,又和组织对上,会是什么下场。失去自由是最简单的惩罚,可这已经要了清之介的命。
两人分别之后,诸伏景光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和安室透住得不算近,都是在很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公寓。
钥匙转动的一瞬间,他停下了动作。
根据经验,他马上得出了房里有人的答案。
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将钥匙转了一圈,缓缓推开——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迅速卸掉背带上的手木仓,对准坐在阴影之中的人。
房间里只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闯入者并不惊讶,也没有半点惊慌。他就那样坐在暗处,月色照出半点淡紫色的发色,亮得几乎透明,又好像一片抓不住、淡得没有颜色的灰。一双猫一般的发光的碧色眼眸盯着他。
“好久不见。”清之介说。
少年的嗓音沙哑,嘴唇干裂,似乎很久没有喝水了。
身上脏兮兮的,显得新换的绷带白得碍眼。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胸前的口袋里还插了几根快要蔫扁的蘑菇。看起来像是刚刚在垃圾桶里滚过一圈。因此他只敢坐在角落之中,怕弄脏了房间。
他实在找不到地方可去了。
不止是回家。
他害怕一切露出失望表情的脸。
思来想去,清之介撬了诸伏景光的门锁。
流浪猫回到了最初捡回他的家。
怎么样?他会被赶出去吗?还是会立马被杀掉?
清之介脑中蹦出无数个念头。
他甚至有些无措地抱紧自己的肩膀。
他并不想死在这里。哪怕和苏格兰搏斗,他也是要逃走的。
可没想到,诸伏景光将灯打开,反问他:“为什么要坐在地板上?”
清之介:“……”
骤然暴露在光线之中,生理性流出的眼泪不断顺着眼角的弧度淌出。他不得不抬手,将泪水擦掉。
诸伏景光无奈叹气,对着清之介伸出手:“站起来吧。”
清之介犹豫着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青年随之借力,将他拉起来,迅速给了他一个拥抱:“欢迎回来,清之介。”
无论什么样的未来,现在他并不是一个人。
第69章
诸伏景光的拥抱并不温暖,带着冬日能冻掉眉毛的风。
好在清之介身上更是冷得可怕,少年满身霜气,要是诸伏景光没有及时赶来,他可能看到的是一具冻死在月色中的尸体。
清之介死死地抓着诸伏景光的衣角,牙齿嗑在下唇,咬出深深的齿痕。他睁圆眼睛,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肩膀却已经卸力,松弛垂下。
他的额头抵住诸伏景光的肩膀,眼泪啪嗒啪嗒安静落在他的衣服上。
诸伏景光叹气,无声举起手臂,拍了拍清之介的后背,像是可靠的大家长那样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好在清之介人没出事,除了瘦了一点,压抑了一点,精神状态看起来也还可以。
“……嗯。”清之介带着很厚的鼻音低声回应。他看起来平静多了,死水沉沉的眼中也带了亮起的光点。
他读过那个故事。被关在瓶子里的魔鬼许诺,头一个一百年将他放出来的人,他会得到金银财宝,第二个一百年将放出来的人会官运亨通,然而都没有人出现。最后,他决定将把他放出来的渔夫吃掉。
清之介也做了同样的事。他没有那么贪心,只是祈祷着,要是有人愿意重新交托自己的信任,他就晚一点去赴约。
诸伏景光七点的时候没有来。
清之介将时间推迟一小时,去洗了把脸。
八点的时候,房间里依旧没有人。
清之介做好逃跑的准备。要是诸伏景光想要杀掉他,他马上跳窗逃跑。若是这个世界不再愿意接纳他也无妨,他已经带走了足够美好的回忆。
九点的时候,诸伏景光给了他一个拥抱,说欢迎回来。
这是清之介所幻想的最好的结局。
在瓶中的魔鬼真心想要感谢自己的恩人,也是发自内心憎恶在漫长等待后拔出瓶塞的渔夫。不是因为忘恩负义的本能,而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痛苦了。
清之介完全升不起任何想要报复的心理,哪怕一开始他觉得苏格兰和波本是故意隐瞒他的身份,想要看他出丑。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原本以为只要有纸和笔,不管去哪个城市流浪,他都能留下自己的故事。现在这双伤痕累累的手,已经无法再拿起笔。一握上笔,手心的炽热的伤口仿佛触碰了粘稠的糖块,又仿佛沾染了怎么也抹不掉的血迹,令人痛不欲生。
诸伏景光这副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反而让他感觉安心。
甚至连信任都不需要。清之介只需要一个能够避雨的屋顶和一杯热腾腾的茶。
诸伏景光将少年强行按在沙发上坐下。
不闹腾的清之介是世界上最有礼貌的人。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清之介发烧那次,他把人捡回来,清之介的第一反应是将干净的被子挪开,免得身上的灰尘弄脏了毛毯。包括吃饭洗碗的分配,越想越觉得清之介简直懂事得惊人,佯装大咧咧的外在之下,有一颗非常谨慎和古板的心。
诸伏景光拿出干净的衣物,调好浴室的温度,开门让清之介进去。
“先洗个澡吧。”他比了比厨房,“我先去做饭。”
清之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
这是第二次借用诸伏景光的衣服。明明两人身材差不多,他穿着却空荡荡的。比起上一次来说,他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又给减了下去。
厨房里只有一些速食。诸伏景光将一碗加足了火腿和午餐肉的方便面推到清之介面前。
“请用!家里连鸡蛋都没有了,暂时忍耐一下。”诸伏景光端详清之介的脸色:“今天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让透过来照顾你。”
清之介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而是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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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条很香。它曾经是清之介眼巴巴趴在橱窗外看的美味。逃亡日子由不得他挑三拣四。方便面需要冲泡,借用微波炉和热水之时必不可免要撞到便利店之中的路人。清之介怕麻烦,总是买了饭团就走。
冬日的热汤让人的肠胃都温暖起来。
清之介忍不住连汤都喝光了,盯着诸伏景光,眼中透露着满满的渴望:“还想要。”
这时候总算找回了清之介平日里的感觉。
诸伏景光弯起眼,双手交叉举起:“晚上不能吃太多,不然会胃痛。”
他拉开椅子开始催促:“今天就先睡觉。床我给你铺好了。”
清之介依旧睡沙发。
熟悉的位置带来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清之介困得打哈欠,拉住毛毯,随意招了一下手:“晚安,明天见。”
诸伏景光放下心来,调暗了卧室的灯光,也轻声道了晚安。
时针滴答滴答地转动。
清之介却无任何睡意。
他的表演能力似乎又精进了不少,居然能骗过诸伏景光了。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扒下已经烘干的外套。哪怕它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块破布,它也是清之介过了命的好兄弟——重要的是保暖。
剩下的东西已经一一整理完毕。
安室一号被移植到了新家,一个塑料圆盒。浇了点水,看上去总没那么蔫了。
蘑菇的生命力是很强大的,尤其还是以安室透的名字命名的蘑菇。
清之介在玄关处认认真真打量着这个家。哪怕对于诸伏景光来说,这只是个暂时的住所,清之介也坚定地认为这是天底下第二好的家。
在洗碗的时候,洗洁精顺着手指的缝隙在光滑的瓷器上留下细腻的泡沫。那一刻,清之介很想留下来,按照诸伏景光说的那样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就能看见编辑的黑脸,听他抱怨签售会闹出的乱子,继续快快乐乐当一个什么都有编辑来操心的废物。
这是不可能的。起码现在是不可能的。
清之介不甘心当个只能依靠别人的废物点心。要是闯出这么大的篓子,还不能自己承担,也太窝囊了点吧?
少年的眼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室内的一切,然后深深一鞠躬。
他是清酒。
不管诸伏景光和安室透来自哪里,他们都不是一路人。
清酒也有清酒要做的事情。
清之介抬步,带走了屋内仅剩的一根笔和一个快眼蔫扁的苹果。
他张嘴,咬住苹果,在果皮上留下一个齿印。他吹了声口哨,毫不在乎地踏入了黑夜。
来时双手空空,去时装了满兜的东西。非常的清之介,和他原来的样子没有半分差别。
清之介将手表的电池重新装了上去,没有看突然跳出的一大堆短信,未查收的短信累积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他将表压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压在石块之下,走远,靠在栏杆之上等待。
他走的路并不长。
这里的夜景是全米花最好的。不远处就有那座曾经在大爆炸案下幸存下来的摩天轮。为了感谢某位警官的正义之举,甚至连名字都改成了松田摩天轮。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清之介直接笑昏过去,嘲笑着松田阵平没有任何威严可言,不仅要作为警官办案,还要作为娱乐设施为大众服务。
想起这些往事,清之介浅浅地微笑了一下。
潋滟的米花实在是一座既美丽又危险的城市。
清之介妄图在这里活下去,却抓住了一握一碰即碎的美梦。
身后有烟味靠近。
是风带来的危险讯号。
清之介没有转头,倦怠地将下巴搁在栏杆上。
“哥,你来了啊。”
男人宛如即将狩猎的大型野兽,脚步声压得很轻。这是出于杀手的习性,唇边已经肆无忌惮地叼上了一根点燃的烟。琴酒手中握着木仓,眼神冷漠:“清酒,把文件交给我。”
清之介转身,惬意将双臂靠在栏杆上:“我都说啦,我没有那个东西。你还是不信我。”
“上次我就说过了,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清之介眼神专注,“你杀了我也找不到。”
琴酒:“我去了趟你之前的家,拿到了密码的解锁方式。”
他其实很不愿意用“家”这次字来形容捡到清之介的地方。循着血腥味到场,他看到的不是传闻中杀人无数的女人,而是她可怜的瑟瑟发抖的儿子。男孩眼角挂着眼泪,在死人身上不断重复着心肺复苏。那一刻,琴酒和他之间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于是,他遵循了命令把人带回了组织。
像是流浪猫愿意将自己的地盘分给新捡来的幼猫。琴酒很乐意看到清之介成为下一个自己。学着变狠,丢掉那些软弱,成为一个“强者”。但清之介让他失望了。
少年的头发被风吹乱。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后发几乎垂到肩膀。
“就算拿到了爸爸的解密本又有什么用?”他遗憾摊手,“我真的拿不出一点啊。”
“不要装蒜了。”琴酒呼出一口烟雾,“你一定已经收集完毕了。”
毕竟清之介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人,他的性格琴酒也是知道的。他没有拖延症,被吩咐办的事立马就会做完。名单也一定在他失踪之前就已经整理出来了。
“呀,被发现了啊。”
清之介歪头,眼下的青黑浓重。
“我不想交。我好累。不想再给传说中的大人卖命了。哥,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干了。”
“我想写小说,写一辈子的小说,就算没钱也会一直写下去。杀人什么的根本不适合我,还有偷取情报之类的……”清之介笑了笑,“我根本不适合待在组织。”
“如果可以,我想好好活着。我期望过和你一起生活的未来。我们是真正的兄弟,有一栋小小的房子,不用再操心得到什么样的惩罚,也无需跑遍世界各地,只为了杀掉一个陌生人……”清之介说不下去了,很难堪地笑了一下,“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再次认真的看向琴酒。
“但我也知道规矩。”
“现在,你要杀了我,对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木仓响。
绝望只有一瞬间。
清酒坠入了深海,只留下了一句短暂的遗言。
“谢谢你。”
凌晨时分,没睡好的诸伏景光醒来。
他惊觉客厅中清之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手机上的提示音不断作响。显示手表的定位在不断移动,最后停留在海岸线的位置。他连忙抓起外套,穿好衣服之后迅速驱车赶往信号的最后位置。
手表被塞在一块礁石之下,位置很隐蔽,诸伏景光靠着位置共享寻找也找了好久。压在礁石之下的是一张受了潮的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符号。
诸伏景光心里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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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们苦苦追寻的文件。
既然文件到手了,清之介又去了哪里?
纸的最下方写着:
【我也相信你。】
啊啊啊啊终于把欠的加更补上了!
最后再提醒一遍这是he!hehehe!
放心交给我(拇指)
第70章
太宰治的一天从入水开始。按照惯例,他会先去河边溜达一圈,全身心感受美好的大自然后,愉快地遨游在鱼群之中,兜里随便揣了几条鱼当早饭,夹着蘑菇吃完,开始摆烂的工作时光。根据一点都不靠谱的传闻,武侦的太宰治见到水就跟浣熊摸到棉花糖那样,一定要下水试试深浅。
……不知是哪来的刻板影响。太宰治还没失心疯到这种程度。
虽然入水对于他的诱惑力是真的,河道也确实是他刷新的复活点,在这里蹲守太宰治,十有八九能逮到人,但这只是他无数种保持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的方法之中的最为平平无奇的一种。
像是用面条上吊啊,吃来源不明的蘑菇之类的,武侦的众人已经习惯看到千奇百怪的太宰治了。
好像单纯的入水已经玩腻了……太宰治摸着下巴。
今天干点别的?
他这样想着,水里飘过来一坨紫色的不明生物,从上往下看像是一朵有毒的巨大海葵。
太宰治:“……”
为什么有点眼熟?
他不慌不忙地走下桥,在附近找了根顺手的树枝,勾住漂浮物的衣领,把人拽上了岸。
一被捞到岸上,少年自动睁开眼睛,精准地对着太宰治喷出一口水。
太宰治的头发变得湿哒哒的,风衣领子也湿了一大块。
清之介:“嘿。”
太宰治:“……”
他一脚重新将清之介踹回河里。
清之介连忙扒着河岸,“好心的太宰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啊。你不是全宇宙最善良的好人了吗?快点把我捞起来啊。”
太宰治保持着将人踹出去的姿势:“在你对救命恩人喷水之时,我已经从大好人堕落成魔王了。现在就想见死不救。清之介,你做了件坏事。”
他冷漠地收回脚:“bye-bye,等你去地狱之后,我会记得给你烧纸的。”
清之介在水中发出一声哀嚎:“什么烧纸啊,我是个外国人怎么能去日本的地狱呢!快点拉我上来啊你!再泡下去真的要变成浮尸了。”
太宰治勉为其难再次伸出了小树枝。
清之介艰难地抓住树枝,爬了上来。他艰难地在地上翻了个身,剧烈地喘息着。
太宰治在他身边蹲下,仔细端详他的脸色,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清之介吗。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虚了。”
不是才过了没几天吗?怎么又是这副狼狈的模样。
清之介好声没好气道:“你自己试试看从米花上空砸进水里,漂了一个小时结果被黑船捡到差点被卖去太平洋捉金枪鱼,好不容易逃出来还被你一脚踹进河里。”
他尝试着坐起来,不小心扯到了左肩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我需要一名医生。”
“要是你不介意手段比较特别的医生的话。”太宰治委婉地说,“我可以先带你回去。”
清之介年少不懂事,单纯应道:“医生?手段特殊?只有针对你这种脑回路不太正常的才会比较特殊吧?别废话了,我需要马上恢复行动力。”
太宰治:“……好吧。”
他劝过了。
真的。
半个小时后,武装侦探社的医务室传出了一声惨烈的杀猪叫,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中岛敦和泉镜花不安地往对方的方向靠靠,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门被拉开,率先走出来的是面带微笑的与谢野晶子。身为一名医生,她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色大褂,一看就是一位妙手回春的好医生。
缀在她身后的是名为清之介的患者。该患者左肩受伤,根据少年漫主角一帧重生的准则,医生成功切除了他的病灶,上演了一出医学奇迹,还患者一片蔚蓝的天空。
清之介:“……”
他已经无法回忆待在医务室的每分每秒了。甚至站在与谢野晶子身边都是一种酷刑。在走出医务室后,他忍不住将一边的织田作之助搬过来,挡在自己和医生之间。
他缩在织田作之助身后,与谢野晶子面朝哪个方向,他就调转织田作之助的朝向,往那个方向挡。
到底是什么样凶残的医生,才能让太宰治说出“特殊”这个词来啊!他见识到了。刚被扛进医务室,看起来温柔和善的医生就哐当拿出一把电锯,微笑着冲他走来。
清之介人都吓傻了。
横滨……果然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他一直知道横滨拥有某些不为人知的黑科技,但从来没有想过黑科技的使用方式居然这么的可怕。
经历了痛不欲生的治疗之后,他对米花升起了浓浓的感激之情。还是米花好,米花的医生都比横滨的温柔起码十个点。他爱米花,米花FOREVER。
清之介活动了下肩膀,左肩的伤口光滑如新,只有一个浅浅的疤痕。手心的又被泡烂的伤口也变成了退不掉的伤痂。他吃过的教训在身体丧留下了永远无法消失的痕迹。
这样就很好。
清之介想。
因为他再也无法见到他们了。
他握住那枚从肩膀之中取出来的弹壳,死死地掐在掌心。
大哥还是给他留了条生路。
昨晚对峙之时,琴酒开木仓并没有击中清之介的心脏,反而偏了偏木仓口,朝着他的肩膀开木仓。作为世界范围内都数一数二的杀手,他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清酒”确实死了,被琴酒亲自所杀。
从此以后,世界上只有小说家清酒,再也没有杀手清酒。
清之介用绳索将子弹穿了起来,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这条命是琴酒给的,现在更是为许多人所救,这样的恩情已经还不过来了,甚至很矛盾。琴酒亲自推着他走出阴影,走到以往恨不得要挫骨扬灰的老鼠身边。以大哥的脾气来说,这样的选择简直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
清之介不知道琴酒心中是否还残留着一分对他的怜悯。
他从来都是这样。大概是因为不善于表达感情,很多时候都要靠清之介自己去争取,才能听到他的心里话。哪怕少得可怕,又残酷得可怕。
对于杀手来说,感情也许是不必要的东西。
可清之介仍然记得自己受伤时会收到的医疗箱,圣诞节或者生日时偶尔会发现放在门口的新款木仓支。
刚刚失去家人的清之介很惶恐不安,还被带到了仇人的大本营,恨不得和所有人同归于尽,被安置了一段时间后,琴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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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观察他的状态,少年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咬出了深深的伤口,鲜血充盈着他的口腔,琴酒却冷漠地看着他。
他冷笑着说:“有这样的血性,干脆来我手下好了。”
清之介本来是要被处死了。琴酒带回来的是叛徒的儿子,哪怕资质出众,也是不得不斩草除根的存在。
然后,清之介拥有了一个新的“家”。家庭成员只有两个人,他和琴酒。
这个家并不幸福,时常充斥着争吵和搏斗,有时候还会动用热武器。清之介在迷茫中感受到了短暂的幸福。他需要一个家,仅此而已。
琴酒从来没有回应过清之介口中幼稚而短浅的东西。他从不做出任何许诺。
只有在昨晚,清之介才意识到,杀手亲自了结了这个“家”。
从此以后,他们不是同伴,也不是兄弟,更不是可笑的家人,以后相见,就是反目的仇人,无需考虑以前的旧情,只要对准要害扣下扳机就好了。
这就是清之介的选择。
最为残忍的人一直都是清之介。
清之介将子弹塞进衣服之中,重新看向太宰治:“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太宰治啧了一声:“你还有脸问,大忙人——江古田那边是你的手笔吧?”
中岛敦翻开报纸,摊平。
【江古田高中惊现打击校园暴力的恶霸!到底是正义的使者还是——】
中岛敦:“……”
他发自内心地感叹了清之介的时间管理,被通缉的同时还能去打击校霸,真是恐怖如斯。
清之介耸了耸肩,尽量以最为风轻云淡的语气说:“没办法嘛,谁让人家是正义的使者啦~”
太宰治做出要呕吐的动作,“这里的人都知道你的本性,再装下去真的要吐在你的衣服上了哦。”
现在舆论依旧往“清酒是通缉犯”的方向一边倒,清酒已经彻底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老鼠。清之介曾经引以为傲的荣耀被人狠狠摔在地上践踏。有人嘲讽他是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创作扭曲的小说,他的文字变成了一片肮脏的血,每一个字的存在都仿佛证明了清之介的罪孽。
哪怕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证实清之介确实有罪。
主编下了不少黑手。作为米花日报的实际控制者。他拥有最广大的渠道,每一个人都可能会变成他散播谣言的工具。
毕竟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在岗位上辛辛苦苦工作了十几年的新闻人吧?
织田作之助拍了拍清之介的肩膀:“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他们约好了要在难波文学赏上分出胜负。
清之介的拳头轻轻撞在他的肩膀上。
“我还没有倒下呢。”
别想轻易将他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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