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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一百八十一
在九州一清时,从南到北,由西而?东,由本表人族生活、繁衍而所汇聚在天空上方,凡人肉眼所不能见,云蒸霞蔚的炁海,竟出现?了一道通天达地的龙卷风。
龙卷风掀起怒涛狂浪,吸云而?起,而?起风眼位置,却静静坐着一素衣少女。
无量人族之炁几乎化作龙卷风,倒灌向李秀丽。
炁在体内化作浩荡之海,诵世?天书自发运转,将这些人族元炁源源不绝转换化为她的灵炁。
其中?,既有大周人族的,也有狄国?的。
狄人部众的愤怒、惊恐、忧思也在不断扑来,夹在其中?,如滚滚黑云。纠结在她肾脏的位置,翻滚、凝实
被她亲手?粉碎的“惊、恐”之境,顷刻间,再次凝结。
曾枯竭过的其他四境,四色烟霞愈发纯净,甚至有些饱和过甚,些许凝练之像。
仿佛弥漫的雾气,正在聚化水滴
李秀丽内视,发现?体内法力暴涨,其雄浑程度,比她第一次晋升练炁化神时,翻了十倍。
她之前刚进化神,就闯洞天。即使不用龙身,也不借蒲剑里的众生炁,但凭本身法力与剑法,就能一个人揍好几个同境界的狄洲练炁化神。
初阶的,能被她一剑抽飞。中?阶的,数人围攻,也还是?挨她的毒打。练炁化神高阶,才需要?她动用鱼龙变。
那时,李秀丽还稍微吃惊了一下:这些人都是?化神已久的,这么不经打?她一定就是?小说里的那种天才噢!
但如果以现?在的法力雄浑程度,她甚至可?以从头打到尾,就算连番鏖战,也根本不需要?粉碎“惊、恐”之境。
甚至,法力汹涌澎湃,一口气推到了逼近练炁化神中?阶。
而?这些“炁”中?,夹杂了数不清的欢呼“赤霞龙女”的“声音”。
这个阳世?的人族,彻底承认了“赤霞龙女”法相。
只要?大周人族还在本表休养生息,这位龙女的故事或许将成为他们?长久传与子孙的本土传说。
素衣少女睁开双眸,神采耀耀,肤生银鳞,蓬松乌发间隐约闪现?琉璃角,身周自然而?然有电光雷鸣环绕,有风雨涌动。
真人相中?,鱼龙变自然显化,其中?,龙相大成。从此,风雨随行,雷电高悬。
察觉龙相大成的时候,李秀丽也同时发现?了另一件事:
再入化神,她竟然不需要?再次凝结三相,也不必再在幽世?重塑肉身。
即使是?她之前只剩四境的时候,她的“魂”与“身”还是?归于一体,不曾剥离出现?象来。
所以,此时灵炁涌入,五境重结,法力一涌,便自然而?然重新踏进练炁化神的境界。
色绿如蓝,黄金镶角的印悬在半空,滴溜溜地转。
李秀丽精神完足,一跃而?起,将那悬在眼前的“玉玺”紧紧握住。
看了一会,长出一口气。
她亲手?“送”出去的“玉玺”,终于亲手?拿回?来了。
随即,她俯瞰山河,一手?托着玉玺,一手?调拨山河社稷图。
在这个广袤无边的洞天中?,寿阳百姓变回?了人身,惊喜万分。卫县民众无心无头,亦继续存活
使他们?无法作为人而?存在的洞天消失了。
山河社稷图中?,他们?可?再次人身而?活。
洞天无善恶,即可?剥夺他们?的人的身份呢,也可?补天修地。
她调拨山河社稷图时,还“看”到了恢复肉身后,喜极而?泣的西毫百姓;看到了从废墟一片,尸骸成片的原九十九重城中?站起,脸颊再度红润的“残渣”;看到了卫县的父老?乡亲们?在娃娃庙里欢呼着庆祝她的成功;看到了白贞贞、吕岩为她的平安无事而?极其高兴
也看到气力衰减,心慌神乱的狄人;看到了战场上逆转的局势;看到了狄洲被撕扯出去,骇然大惧,正收拾细软准备逃离的原大周乡绅士族;看到了被镇在社稷图中?,受着宛如一寸寸剐肉薄剥骨之苦的狄洲修士
超出本表人间范围的手?段,随着山河社稷图升起,都与狄洲塑造的洞天一起烟消云散。
一片混乱中?,有不甘落败的狄人,成群结队,与周人对峙。也有溃散的狄兵,还想劫掠冲杀附近城池的居民。
也有人群中?站出来的义士、有名望者,开始组织北境散落的周人,形成了民兵。或驱逐残余在此的狄人。或重新收拾废墟,安顿家园。或开始修墙挖壕,准备抵御溃散的狄兵。
山河社稷图,只管幽世?。
人间之事,归于人间。
李秀丽俯瞰这既混乱,又生机勃勃,变回?了正常阳世?的世?界许久,忽然说:“喂,赠与、输送别?人给自己的炁,需要?条件。你的条件,是?什么?”
金冠白衣的少年垂袖而?立,静静站在她身侧,似乎从方才起,就在为她护法。
他的境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同样重新恢复到了化神境。
圣子望向万丈红尘。答道:
“弱女化作畜类,亦可?再修人身。”
“公主变作乞妇,犹能拄仗南归。”
“大衍之数,遁去其一。天不绝人,但人须自渡。”
王昭抬起面来,露粲然笑意,意气灼灼:
“我将修为赠与此表人族时,唯一的赠与条件是?,不要?彻底绝望、麻木。”
“众生,皆应我。”
李秀丽跟他对上视线,略微一怔,便转过头去,偏开了视线,挠了挠脸:“噢。”
入目处,此时人间南北皆吹暖风。
她侧过视线,看了许久山河社稷图,忽然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便凌空而?飞,朝南方而?去。
王昭不问她去哪里,随她而?行。
掌握了山河社稷图的化神修士,在本表人间飞行,速如流星。
转眼间,就到了江南,周室的玉京。
本表的所有狄洲修士都被镇在山河社稷图下了,玉京也恢复了原貌。
只是?被变成人傀的,再也无法活转。此时,城内倒了一地的人傀,生者或嚎哭,或忙于收敛,或呆滞而?坐,混乱一片。
李秀丽顶着这样的混乱,一步步走到了太乙观的山门前。
山门前没有了那个被钉着的身影。
她站在金树玉门前,发起了呆。
她后来,在去往西毫城的路上,听到了赵家人通过心音传来的消息。
听说,那人的遗骨,似乎被泄愤的假妙善、假洞明?子一直留着,就钉在牌匾上。
但,没能留太久。
他消耗肉身,化作灵炁操纵太乙观洞天,最后保存遗骨的一口炁,赠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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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变成了提醒她离开这里的“系统提示”。
据说,后来遗骸化作飞灰,散于本表人间。
然后,抬起脚,往山顶的道观而?去。
走过染血的汉白玉山门,从“太乙观”三字隶书下抬步。
不复第一次来时的跳脱,这一次,她一步一步,凡人般,慢慢往上走。
翠微壁耸,绝巘多松柏。壑间竹海,山下寒潭。
潭畔,却没有了白鹤漫步。
林间,再不见猿猴荡飞。
翠微遥遥处,紫烟隐隐间,渺渺观宇依旧。
但那浑厚悠扬的钟声,却不再回?荡峰峦间。
墙外斜出的山间野桃花,花瓣都未凋尽,但人间已两度改换。
那盏纸面已经发黄的灯,倒是?没人去动它,仍然挂在不知斗转星移的桃花枝头。
不知道下过几场的雨,没有了灵炁覆盖,灯面上绘着的其乐融融的百姓合家乐图,已经墨迹模糊。
李秀丽看着那盏灯,又发了一会呆。
王昭就在她身后数步,静静看着。
他尚未落到本表人间,就与师兄、师姐一起遭遇了地煞观大能的劫杀,十三四岁起,被关押在暗无天日,音讯断绝的蛇腹狄洲中?数年,为保北境人族,忍受法力源源不断流失的剧痛。甚至从未来过名义上的门派驻扎地。而?孙雪是?提前来本表人间打点分观的。
他从未见过这位师侄。
李秀丽终于回?过神,抬起手?,取下了那盏灯时,忽然问王昭:“有一个人,他也是?人族。但他我不知道,他那一刻是?否彻底绝望。”
声音略哑。
王昭并无悲伤之色。他看着那未败桃花,这人间尚存的春光:
“洞明?师兄、妙善师姐一脉,俱豪壮坚定。求道,百折不悔。笃道,坚如磐石。”
“妙善师姐、洞明?师兄,陨道前,力竭之时,仍杀三大返虚,惊惧邪魔,方大笑而?去:吾去也,吾去吾道也。”
“不识道者,不知身死而?道能否行者,心有绝望。若至死笃道,坚信道必行于世?,不过己不能见者。或有遗憾,但何谈绝望?”
“请,莫辱扫雪道友。”
不是?“扫雪师侄”,而?是?扫雪道友。
李秀丽沉默了一会,即使到现?在这一刻,她也未必理解了多少太乙宗的这些人。
但她提起这盏灯,将它系到了太乙观最高的那棵松树顶端。布下法力,使虫豸、松鼠、风雨皆不能损毁。
她站在松树最高处,站在那盏因?法力而?无油自光的灯旁,望了下去。
山顶之松,居高临下,正可?看见满城风光。
此时,日色将暮,慢慢缓过来的玉京中?,逐渐地,竟有许多炊烟升起。
尸骸满地,惊悚绝望,悲痛欲绝。
可?是?,再悲痛欲绝,人们?也还是?捡起柴火,烧起水,做起饭来了。
暖食落肚,抹干眼泪,又可?度过一日。往后,或许还有无数这样平凡的炊烟,一日日。
灯在松枝上,融融昏黄光,光影摇动,似乎和着人间的烟火。
她紧紧抿着唇,一语未发。
心里轻轻,轻轻地,只有一掠而?过的,一声。
师兄。
第182章一百八十二
玉京没能落寞太久。
城门轰然?而开。
华家军一直有一分部,在试图围救京师。
此?时,京城的狄洲洞天破灭,一直顽固抵抗军阵之炁的,让凡人军队困顿其外的术法便也解开了。
华家军立刻冲进了城。
领头的是华武兴副手之一的贾将?军,策马其旁的,则是赵十五郎。
见到满城的惨状,军士们也不由恻然?。
贾将?军与赵十五郎则环顾一圈,都微微松了口气,面上不再紧绷。
死寂的玉京中,或熟识,或素未谋面的尸骸,一具一具被残存的百姓翻捡、分辨,或抬回去家去老少哭一场,想?方设法?葬了。或堆在一起?,准备搬运出城,去城外埋了。
城内还燃起?一道又一道炊烟,人们的泪痕尚未干透,寻觅着粮食,用所?有可点的东西,烧起?灶台,连小孩都安静沉默地看着灶里的火。
但是,少有那些趁着如此?惨状,大肆劫乱抢盗,胡作非为的歹徒。
他们都不是天真的人。越是这样的惨事?,越是这样的狼狈里,往往总有些恶霸地痞流氓无赖越要出来兴风作浪。
此?时,城内一路走?去,虽然?悲声?不绝,但似乎仍有秩序,人们还在默契地干活。
赵十五郎骑着马走?了一段,就看到了原因。
“你,你来领米。登记,只能领一份!什么‘老娘老婆’你个老光棍汉,别来胡诌,你上次来我这治那啥,你是自己说的,你就孤家寡人一个。你多领了,别人的老娘老婆怎么办?!”
一个中年汉子一手提了一袋的米,正要朝另一袋米伸出的手,被另一个毛爪猛然?拍了一下。他讪讪的,也不敢发作,唯唯而走?。
一只皮毛都被烧焦了大半的狐狸,用脚掌捋了一下自己垂地的黄眉,鄙夷地瞪了这无赖汉一眼?,才招呼下一个:“来来来,你是左边巷子里,那个钱家的小囡,你家三?个人是吧?两个成人,加你,两袋半”
一边招呼,一边还咳嗽了几声?。
黄眉狐狸身侧还簇拥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狐子狐孙,正在给老祖宗忙前忙后地搭手。
大狐狸们两只一组,呼哧呼哧地,从一座大仓库里搬着米袋子。
小狐狸们,有的用爪爪,或者用狐吻咬着笔杆子,翘着尾巴,趴在地上,一个个地写名字。
只是写的像花像草像风像雨,就是不像字,也幸亏写的狐自己能看懂。
有的人立而起?,嘤嘤嘤嘤地叫着,维持排队秩序。倘若见到要裹乱的,上去就是一跳,一脚掌蹬在对?方脸上,留下几个掌印。连成年男子都吃痛倒退数步。
还有一只年纪最小的,毛发最蓬蓬,灰灰毛色最柔顺的,蹲在黄眉旁边,一边帮他拍着胸口,一边细声?细气地说:“阿翁阿翁,你痛不痛呀,九十九吹吹,不痛不痛。”
竟能说话?。
黄眉一听她?说话?,就险些乐出鼻涕泡。喘平了气,笑眉笑眼?:“不痛不痛,乖乖,你做你的事?吧。”
灰色狐毛团才仰起?头,细细地对?一个小少年说:“小郎小郎,你领了米先别走?。你为了解渴,喝了脏水,脸色蜡黄,生病噢。吃个药丸丸。”
伸出肉垫,五爪一张,在毛掌中神奇地变出了个药丸。
小少年愣了愣,赶紧接了过来,本是要道谢,但不知怎地,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把那小小的爪和肉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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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黄眉立刻翻脸了,龇牙道:“滚滚滚,哪来的臭小子,领了米赶紧滚!”
小少年拎着米,捏着药丸,灰头土脸地跑了,时不时还回头看几眼?那蓬松柔顺异常的小团团。
黄眉气得险些竖起?眉毛,怒目扫视一圈。那些排队领米的居民中,果然?有那么几个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赶紧从九十九娘身上移开了视线,将?发痒的手藏起?来。
发米的队伍不止一处,不远处,还有也是排满了人的一座小庙。庙门开着,人头攒动,队伍从庙头排到了好几圈外的巷子里。
蹲在庙中发放粟、米、面等?粮食的,是一只大黄狗,睁着黑亮宁静的眼?睛,神态十分温和。它倒是任由来领粮的人摸的,时不时就有人摸着大黄狗带着炊烟五谷气息的皮毛,忽然?就哭了起?来,嘴里叫着亲人的名字。
大黄狗就会用舌头舔舔他的手心,或者脸颊,无害极了。
只是,一旁,站着这座小庙的信徒们。个个膀大腰圆,或提着菜刀,或提着屠刀,好像刚从厨房转出来,刀上还滴着血鸡血,肉食不多了,但做点有点油水的汤,可以给来领的一碗,补补身子。
但不少人看着那体格,那菜刀,咽一口唾沫。这一处的队伍,除了偶尔的哭声?,比黄眉那里的还安静有序。
也有分发衣物蔽体的,帮忙收敛尸骸的奇奇怪怪的京中百神。
还有叫上了许多青壮,拿着刀、棍等?巡逻街市的。
在其中一处最大的巡逻、收敛尸骨的队伍里,为首的居然?不是“百神”之一,而是个凡人少年。
虽有锦袍,锦袍已旧。玉冠不知何处去,只草草扎了木簪。靴子都破了一角,脸上还有灰尘。
贾将?军是华元帅一直以来的心腹同袍,也曾随之上京面圣。也接触过一些朝野的贵人。
见这少年,他愣了一下:“环郡王?”
赶紧下马上前,自报家门。此?时,看到军队进程动静,百神们的注意力?也悄悄地挪了过来。
赵十五郎向黄眉使劲挥了一下手。
宋环听到他们居然?是华家军的,他似乎要哭了,但终究没有哭。只是用力?地擦了一把眼?睛,说:“他们说,留着一点皇家血脉,可能有用。”
“其他人,都死了。父皇洞天一破,就驾崩了。就倒在我跟前。”
“先皇可曾下葬了?”贾将?军问。
宋环竟摇了摇头:“不曾。城中的棺材板,和运尸的,都不够了。宫中的,一时没工夫去管。”
“那、那也不能薄了皇上的”
宋环沉默了会,这个曾经那么恭谨的小少年,慢慢地说:“父皇,生不愿与百姓同守家国,以至贬将?军,害天下,身作傀儡。那死,与黎元同等?腐烂,不抢百姓的裹身之物,又有何不可?”
贾将?军当然?是极厌恶这位皇帝的,他曾极力?反对?元帅接下金牌、圣旨南归。
此?时听这番不孝悖逆,甚至称得上“大逆不道”,的话?,也没忍住愣了愣:“这,九五至尊,尊严”
熟知,宋环笑了:
“比起?生前的傀儡。我觉得,死后不再被操纵的尸体,更有尊严。”
这时,一旁走?过来个杏眼?*??瓜子脸,清秀文雅,但略有些憔悴的女子,年约三?十上下,与贾将?军、赵十五郎见了极敬重的一礼。
宋环说:“这是我姑母,柔德公主。”
赵十五郎曾有一段时间居住在太?乙观中,当然?也知道这段故事?。贾将?军与他一道行军这段时日,也听闻了这桩轰动朝野的真假公主案。但看她?主动向他们行这样的敬重礼节,本以为是什么民妇,得知是柔德公主,二人吓了一跳,连忙朝公主还礼:“折煞臣工了。”
柔德道:“家已亡,国临丧灭,还说什么金尊玉贵,白什么皇子王孙。都是凡夫俗子,百年土一抔。反是诸位为救玉京,冒着被那些妖道杀灭的风险,徘徊京城外,如何当不得我这一礼?”
她?半世荣华,半世苦难,此?时又历大劫大难,反而愈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婉婉再与贾将?军等?人一礼,便与宋环说:“二哥,你随我来,我带着残存宫人分发食水时,那边的商铺有人闹事?。”
宋环便也将?手一拱,道:“二位先请。环另有要事?。”便带着手下巡逻的人,随姑母而去。
“贾将?军?贾将?军?”赵十五郎伸手在这位三?十五六岁,独身鳏居的英勇将?军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贾将?军才略尴尬地将?随柔德公主而去的目光收回来,挠了挠头:“十五郎刚刚说甚么?”
十五郎说:“我说,城中有百神修士维持秩序。我刚刚看到,连守城的民兵都被拉起?来了。我们分点人手帮忙守城、清理、维持,然?后就赶紧去跟华元帅、大兄他们会和吧。”
贾将?军点点头:“合该如此?。”
他立刻叫了各级军官过来,分发任务,安排完备,才带着剩下的人马,预备出城而去。
即将?离开玉京时,经过了太?乙观山门下,十五郎忽然?勒住了马,仰头往山上看去。遥望自己、大兄、十三?妹住了好一阵子的道观,看着汉白玉山门上溅的血,环顾废墟一片的京城,想?起?虽然?褪去的狄洲洞天,但仍然?如狼似虎的狄人。
深深一叹:黎元泪,志士血。何日重整山河?
正此?时,他隐约看到,一级级的石阶上,一步步,步下二人。
十五郎看到走?前面的,一下子愣住了,半晌,大叫起?来:“龙女娘娘!”
他方才暗中笑贾将?军失态,此?时看见李秀丽,竟差点跌下马去,立刻松开鞍绳,跳下马来,奔了上去,激动无比:
“你没事?!我跟兄姐想?死你了!”
一见面,不问功成,不问艰辛,只问有没有事?。只说,想?死你了。
他喜笑颜开,在她?肩膀上连拍三?下,才忽然?想?起?来这不是真的小妹,到底是神主,讪讪地摸了摸脑袋,小心地看她?一眼?,是不是生气了?
但李秀丽被他粗鲁地连拍三?下,也没甚么不喜。
她?只是伸出拳头,也敲了他肩膀一下,修士的气力?,哪里是他可比。十五郎险些一跌。
这时,却听见她?说:“嗯。也。”
“也”,也什么?十五郎没反应过来,没说出口,但在心里问了。
“赤霞龙女”偏过头去,就不看他了,踢了一下小石子。说:
“我的头发,散了。”
“狄洲的果子,都很酸。”
“狄洲的猫,都不笨。”
十五郎愣了一下,忽然?跳起?来:“我这就去摘果子摘果子摘果子!十一姐学会了新的发髻式样,很多!大兄说小虎又长胖了,更笨了!”
“啊对?了我路过杏花村村口的杏花竟然?还有没谢的!但有的树上结杏子还是青的!”
李秀丽昂起?头,点了点。这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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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需要马,缓步而走?,飘然?而去,比他们骑马还快。
身后,人间百废待兴。志士血,黎元泪,山河待重整。
自有红尘传奇。百年沉沉社稷图。
身前,马踏绿茵草,薰风翠山色,龙女与信徒同归。
且问杏花尚在否?暂饮一杯杏子酒。
且归。
第183章一百八十三
杏花大半还是都落了,南风吹肥了枝头的青杏,细雨催黄了道旁的枇杷。
残余的最后一点暮春气息,化入了满城疯长?的幽绿中,人间城池多?已飞柳絮。
前线捷报频频,马蹄不停,薰风随着征人所到之处,将原本沾染着狄洲霜意的土地,都解了冻。
甚至,有些热意了。
十三妹一身戎装,身上的盔甲还沾着血。
她抖掉枪上的血,深呼一口气。
望向不远处,正与小华将军讨论战局的大兄。
狄人失了势,虽然还有些虎狼的残酷,但虎狼到底不是神鬼,是可以被驱赶的。
短短数日间,局势竟一改焦灼之态,向本来就隐约占据上风的周人,向华家军呼啦啦倾倒。
至少?,沿江一线的狄人,如今都被他?们赶跑了大半。
望江府、临江府等?地,已被周人重新?占据。
赵家这几?十名残余的青壮族人,从小习武读书,被赵烈带着,一路从幽燕之地,过中原,渡大江,拉起起义?军,硬生生从乱世中,从狄军中砍杀回来的。
当年,赵家的祖庭本在燕云一带,是世居在幽燕的汉家子弟,一度家兴业大。
后来,周太祖兄弟建立周室后,曾有意北伐,收复被割让多?年的燕云一带。
赵家响应了周室的号召,起兵襄助周太祖,有意归汉。
眼见得?,燕云回归有望。谁料周太祖雄心未发,便骤然而崩。其弟周太宗继位。
太宗虽然也有北伐之志,但才略远不如其兄。急于求成,反而功败垂成。只得?仓皇南窜,终其一朝,再?也未能收复燕云。
赵家孤掌难鸣,又因起兵之事,最终被占据燕云的胡人围剿,不得?不全族抛家舍业,隐姓埋名。
到十数年前,周室用了一些赎买的手?段,理论上从击败了其他?胡人的狄国手?里,拿回了部分燕云之地。
赵家所在的州,就是其中之一。
哼,战场上拿不回来的,想靠所谓的赎买去拿回来,宛如笑谈。燕云何等?重要,是中原腹地防御胡蛮的屏障,但凡有些野心的,谁肯轻让幽燕?
赵家人本已有些灰心,不想再?管这些,只要换了的这大王旗,稍微能过得?去,也罢了。
但狄人实在不好?相与。
其他?的胡人都有来历的,有的是草原或者关外的土著,有的本就是从前的汉人出关化胡
来了中原后,不少?人也随了汉室衣冠、教化,还囫囵有个样子。
唯独狄人,面貌作风,大异中原,也与其他?胡人完全不一样。百般探听,甚至根本找不出来历,仿佛这几?十上百万的狄人部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其作风之残忍,甚至是原本的一些诸如契丹、女真之类的关外、草原部族,都被他?们或杀或赶或并。
汉家的平民百姓,在他?们治下,更是大片大片地、无缘由地消失。
汉人大族为之胆寒,不敢居于虎狼治下。不少?人选了再?次归汉,弃家而往中原迁徙,想去周室避难。
赵家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狄人太过凶残,赵家以族成兵,世代耕作、结堡,习文练武的,族人上千,一路上与其他?归汉的大族、散兵结成一军,五六千人拼尽全力,最终到了原周朝京城的,也只不过活下数百人。赵家族人更是只剩了被保护在最核心的嫡支和?分支,几?十个青少?年、儿童。
但悲剧远未结束。大兄那时?也只是个少?年,在京城,半靠故交旧人,半靠自己?,努力拉扯、养大了这些弟妹们。
却?碰上周室那时?的皇帝昏庸,朝野昏聩,狄人一朝举兵南下,故京破灭。赵家不得?不再?次南迁。
一路上,大兄以赵家子弟为骨干军官,拉起义?军,领兵杀出重围,与遇到的华家军合流,终于渡江。
与华家军同归的一路上,华武兴、华云飞父子很是欣赏大兄,邀请他?们并入华家军。
大兄当时?拒绝了。
说实话,赵家人见了周室这一朝朝的作为,心里早就冷了。
周太祖还囫囵是个人物,那周太宗又是什么东西?辜负了多?少?期盼收复燕云的汉家子弟!
自周太宗之后,更是一代不如一代,哼,多?是狗熊!
她与大兄、族中兄弟姊妹,到故京生活了多?年,更是亲眼目睹了原周帝是个什么德行。
父子三人继位,有两个都这样,家教如此,剩下的那个,有多?大的可能,是什么英雄好?汉呢?
更不要说,早闻宋建手?下有好?些个“东西”,好?些个作为“如雷贯耳”。
赵家人并不是不想保家卫国,打回故土,收复燕云。他?们固然崇敬华元帅,佩服华家军,半点也不敢相信如今的周帝宋建。
后续,果然也如大兄所料,那软弱自私的宋建,半点担当也无,甚至对狄国卑躬屈膝,奴颜以对,甚至要听信狄国与朝中贰臣的话,坐视对他?、对大周忠心耿耿的华元帅举家蒙冤被送上刑场!
所幸,如今掐指算算,那窝囊废、自私鬼宋建那早已死去,被充作傀儡的尸首,估计也要在皇宫里发烂了。那些该被千刀万剐的黄宰相一流,同样是一具都开始生虫的尸骸。
活下来的却?是华元帅一家。
如今,他?们还有再?与华家军并肩作战的机会?。
这一次,他?们杀得?狄人节节败退,再?也不会?有什么令人窝火至极的金牌召回,不会?再?有什么毫无理由的冤狱。
赵十三妹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听说,如今北地也起了抗狄的新?义?军。
如果如果
会?不会?,有朝一日,她与族中的兄弟姊妹,也能重返幽并故土?
大江滚滚而去,壮丽广阔。但她也想见见大河的雄豪。
大兄说,家乡有好?梨子,好?葡萄,好?桃儿,好?柿子
他?说,大雪纷纷时?,柿子挂满树,锦鸡飞在雪枝间。
糖腌了柿子,挂着糖霜,一口咬下,甜透肺腑。
可惜,离家时?,她年纪太小太小了,无法记得?这些。
如果能回去,还要带那个小丫头也去看看她老是嫌果子酸,杏子也酸。但那柿子总不酸了。
擦干枪上的血,血甩在草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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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上。
赵十三妹一抬头,忽然惊住了,勒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又揉揉眼睛。
沿路上,初夏风光扑面而来。不下雨时?,就阳光灿烂,山水都是浓绿浅碧,间有红得?灼灼的石榴花。
素裙少?女站在石榴花旁,仰起淡白脸颊,阳光里,甚至带着些许金色绒毛:
“杏子酒,我刚刚路过杏花村,取了村民酿的一杯喝了,酸的。”
“柿子呢,真有那么甜吗?”
这混世魔王,又偷听她心声了。
她从马上直接跳下来!奔过去!
但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比她还快!
赵十三妹一把抱住了这鲁莽的小神仙,想起百神口中说的她闯入玉京的样子,又恨恨地在丫背上锤了一下。可惜不能跟揍小妹小弟一样揍这小魔头!
赵烈没有抱这小神仙,也没有拍她。只是站在一步之外,伸出了自己?簸大的铜铁般拳头,定定地看着李秀丽。
这两人身上的盔甲还在滴血。狄人的血,臭。
李秀丽忍住了没有太明晃晃地嫌弃这兄妹俩。
只伸出拳,跟对比鲜明的铜铁大拳头,也轻轻碰了一下。
昂起头:“功成,必胜,还了!”
赵氏兄妹终于都笑了。
华武兴、华云飞父子注意到这厢的动静,也上前来,祝贺与称赞李秀丽。
华武兴也知道李秀丽闯入西毫的事迹,他?是兵家,却?并不觉得?她狂妄,只赞道:“李娘子实乃当世真修,不二巾帼。反身而入西毫,此乃风杂云乱,时?局困顿中,既是刀锋,也是生机所在。战场上,也常有这样的时?机,转瞬即逝。抓住,即可扭转败局,不然,贻误军机。以李娘子之决断,若修习兵法,驰骋战场,也可有一番作为。”
这时?,被兄姐不约而同忽视了的十五郎本是傻笑着看这一幕,忽然被贾副将撞了一下,才想起了正事,挠挠头,上前见礼:“华元帅、华将军,大兄,十三姐,我与贾将军有事要禀告。”
贾副将也上前来:“元帅,京城洞天已破。但玉京死伤颇众。百神、环郡王、柔德公主等?,正在城中维持秩序。”
“我等?得?知,官家官家在洞天破灭的一霎,就已驾崩。”
他?们早就从李秀丽那里,得?知了人傀的概念。
人傀,其实本质上已经是死物了。
只是,此时?,才真正确认了这个消息。
华武兴闻言,望向南方,怔了好?一会?,忽朝那方向,行了长?揖礼。随后,叫人取了一块白布,撕成条,系在臂甲上。
华云飞没有举动,也没有反对父亲的行为。
无论宋建是何等?自私软弱的混蛋,他?早年,确实也曾重用重视过父亲,曾真心实意当过他?们是股肱之臣,心腹之人。也曾彻夜谈论兵事。
只是,宋建既无能软弱,保不住自己?的心腹;也自私至极,为了自己?的性?命,不惜对仇敌奴颜屈膝,不惜牺牲任何人。
华云飞问:“贾将军,官家已崩,那如今是谁承大宝?”
贾副将道:“京中皇子王孙,基本无存。百官之中,也活下来的不多?。唯有环郡王逃生。”
华云飞道:“环郡王?是了,官家的两个养子中,环郡王年岁更长?,也素来更贤德。这倒真是不幸中的幸事了。”
在华家蒙冤时?,宋环也冒着被黄相一脉敌视的风险,为华家向养父苦苦哀求。
贾副将踌躇片刻,还是说了自己?的观察:“环郡王经此骤变,未必有登承大宝之意”
闻言,华武兴都看了过来,眉头微皱:“小贾,此话怎讲?环郡王我也曾见过,他?不是畏惧与社稷图同死,就不敢担责之人。”
贾副将尚未回答,便听一个洒然声音道:“那个小孩是个好?的,他?就是目睹了这样的悲剧,才不敢轻易就担起这样的‘责任’咧!”
鹤鸣之声随之而起。
“谁?!”
华家军的亲兵立刻都围了过来。
华武兴、华云飞立刻翻身上马,丈八铁枪朝天,警惕地看去。
赵家兄妹三人也立刻环绕李秀丽左右,握紧大刀,仰头而看,肌肉紧绷。
唯独李秀丽眼前一亮,挥手?叫道:“喂,不肯姓李的白,白鹤!”
空中,脚踏青莲,腰携长?剑,一手?提着酒壶,从虚空化出的潇洒剑仙。
以及正盘旋着,鹤缓缓落地,收了羽衣,化作人形,半黑半白头发的端正道人。
剑仙用酒壶指了指她,啧啧而笑:“小姑娘,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霸道!”
羽衣鹤氅的青年道人则周到一礼,叹息:“李道友,许久未见,是我不察。”
见二人出现,一直隐在李秀丽身后不远处,王昭也缓步而前,揖道:“见过二位师兄。”
他?只往前走了一步。此时?,其他?所有人才从一种诡异的状态,猛然而惊,发现了王昭的存在。
人们都怔怔地盯着他?,无论老少?男女,凡人多?看直了眼,还有好?几?个兵,甚至不慎松了手?中武器,砸到了自己?的脚:“乖乖个咙咚”“东君下界了?”
华武兴听李秀丽叫出了来人的名字。这个光辉如昭阳的神异少?年则叫来人师兄。此情?形,应当是友非敌。便放下了长?枪。
“李娘子,这三位是?”
张白说:“贫道道号太白。这两个是我师兄弟,一个叫丁令威,一个叫王昭。”
“我等?乃真正的太乙门人。”
“此来,一为收敛同泽遗骨。二是为此表人间,扭转道统。”
在众人的迷惘、仲怔、警惕乃至疑惑中,张白弹了弹腰间剑:
“不过,得?先砍掉那些还想继续伸过来的手?。”
“你们这表在大夏部分的长?河中,地位特殊。何况如今要归属我宗。地煞观,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里。”
那柄剑嗡然而放光时?,张白微微抬首,看向整个大周所有国土上空,在山河社稷图上,还骤然而黯的天空。
白鹤、王昭、李秀丽等?修士也皆有所察,朝天空看去。
剑仙冷然一嘿:“大的,来了。”
本表的所有凡人,都听到了,似从大地深处,也像从天空无穷高远处,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无数叠在一起,各不相同的声音。
【地煞观。】
【日曜城。】
【大夏仙朝。】
【天人寺。】
【轮回殿。】
五大阴神门派,齐齐从幽世包围了此表。
地煞观的颠倒修士们的面孔最先从天空浮出,声音最阴沉:
【这是我观与仙朝之间的合同协定。轮得?到你们太乙魔宗来插手??】
【你们这些魔宗疯子,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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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夺取本表,是想像当年毁了另一个阳世的所有人族一样,重现灭世的悲剧吗?】
第184章一百八十四
大周所在整个阳世,一息之间,由明转黯,似夜非夜。
广袤天空上,都重?叠着一张又一张,如虚似幻的脸,张着一只又一只密密布于苍穹的眼。
每一个凡人,无论是?周人,还是?狄人,乃至更远的,草原、沼泽、海边、丛林生活的部落、野人,都听到、看到了这些“存在”。
在这些“脸”中,李秀丽隐约看到了一些她曾在大夏看到过?的,某些门?派修士特色的炁。
五大阴神门?派齐齐浮出阳世,通过?大周对?应的幽世,“围”住了本?表。
听到地煞观说的话,李秀丽却哇了一声:“魔宗,帅!”影视剧、小?说等作品里,魔头,魔宗一般都酷毙了。
她问张白:“你?们还毁灭过?一个?阳世的所有人族?”
张白笑了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错,确有此?事。”
丁令威则摇了摇头:“一表‘所有人族’,亏他们说的出口。那个?阳世,被地煞观、日曜城的道统所传,人族互相兼并,最后,那个?阳世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归属了同一个?人。那人自号‘终产者’,其他人族连呼吸一口气,都要向他付费。最后,更是?绝大部分人族的肉身到元炁的一切存在,都被终产者化作了能量以抵偿他们生活在自己土地上的‘租金’。”
“彼世界真正意义?上完整的活人,只剩那个?‘终产者’了。甚至可以说,那方世界的人族已经被他们的道统所毁灭了,终产者最终毁灭了自己的种族。我们杀了‘终产者’,也只不过?从仅剩的实验者里,抢回了那表人族的一些残存七情。”
端肃温和的白鹤真人少有这样面露讥讽的时候:“那个?阳世的人族,只剩下了‘终产者’一个?。我们杀了他,不就是?毁灭了那表的‘所有人族’吗?”
“‘终产者’,世界归于一人。还有这样的阳世?”李秀丽说:“没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世界?可以去看看吗?”
张白抛了抛酒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必去。不过?那表人族剩下的七情所化的现象,游荡在幽世里,投影于诸多?明世,不少人间作传奇、话本?的,都受其所感,创作出了描述‘终产者’的作品。你?如果感兴趣,以后有机会我找一本?带给你?看看。”
天空上,地煞观的颠倒的重?叠之“脸”,听到张白、丁令威等人的话,愈怒:
【魔头,至今还在狡辩!那方明世是?我等践行阴神之道的道场,早已宣告诸天,尔等宵小?之辈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还擅闯我们道场。汝道大獠,更将我们进?展到那等程度的道果毁灭,毁了人族超脱的另一种可能,罪犯滔天!】
丁令威说:“若以牺牲大部分人族,而去让余下的数人,乃至唯一个?体超脱。这不叫超脱,叫灭族。”
【哼,你?们又如何懂得大道的美妙?阳神魔道,虚无缥缈。我道则行于诸世,切切实实。尔等宵小?,在幽世躲躲藏藏,毁了我们上次的道果后,如今又来参与我们阴神内部的割让事宜,与我等抢夺践行大道的‘节点’。阻道之仇,不共戴天!】
【诸位同道,对?阻道的魔宗,不必讲道义?!天下吾道行者,可共击之!】
虚空中,四方便显出群影。
东方,显出巍峨殿堂,玉阶通天,阶上,左右两侧,分是?文武装扮,一级并一级,身着官服,脑后悬光相,面目模糊,有的执剑,有的执印,侍立台阶。
最上方的壮丽宫殿,矗立在滚滚紫云中,殿门?微敞,其中似乎坐了一尊极神圣,以太虚群星作冠冕,以银河缀袍角的法相
西方,弥天黑暗中,时不时闪过?电光,如灭世的咆哮。钢铁巨兽游曳海波之中,尾扬则起千米灭世之波。吐息为狂风,摧折大地的魔蛇,环世而绕,正窥伺人间。一重?接一重?的高山,叠向无穷高处。
而无穷高处有一座城。这覆盖世界的黑暗中,偏偏从天外,有一束光而来,将这座城拢在光中。
南方,一时香花飘落,妙音齐唱,显出光华摇曳万丈,尽善尽美的无尽平原,居住各色法相庄严的神祗天人。但这片平原下,尚有两重?世界。一重?是?充斥着平凡、苦难、需要苦行也求超脱的庸常人间,一重?在最底层,是?布满痛苦与绝望,不断沉沦的黄泉世界
北方,却貌似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看不到底,不断旋转,吸收万物的庞然黑洞黑洞极寂静,但又似乎在源源不断地发出令修士一听都损害神智的诸表人间四面八方所有的嘈杂呓语
地煞观站在靠近西方的位置,因?此?次是?他们邀请其他四大门?派前来,所以地煞观那些颠倒古怪的门?人弟子站在众门?派的最前方。
不知五大门?派来了多?少练炁化神中高阶、返虚的修行者,甚至还有合道修士。
地煞观领头者的话音才落,无穷压力便降下。
噗,李秀丽觉得肩头极其沉重?,仿佛被天地的重?量压了下来,本?应轻若无物的练炁化神之躯,竟整个?往地里被“凿”去,像陷入沼泽。
此?时她身在社稷图内,得到分社稷图的支撑,堪比练炁化神高阶,却七窍流出血来,然后血液瞬间化作灵炁蒸发。
张白手中的酒壶猛然破碎。丁令威外罩的羽衣零落而飞,二人都微微变了颜色。
王昭受了威压,倒是?神情不改,仍站在原地,只是?面容苍白了一些。
凡人们本?该被压成肉泥,但被几?个?修士顶住了大部分压力,只是?噗地一声俱呕出血来,从赵烈、华家父子到其他凡人,几?乎无法站立。
而这只是?五大阴神门?派降下的粗浅威压,对?方甚至还没有动手。
李秀丽咬紧要关,便要举起玉玺,运转法力,调用起社稷图,令此?方天地一同抵抗。
才刚举玺,便被张白按住:“秀丽,不行。”
他不但不让李秀丽开社稷图,反而说:“你?现在立刻将社稷图关闭!”
“这里是?阳世,本?来隔绝诸法。他们而今能发挥这么大的神通,调遣起远超练炁化神阶段的法术,正是?因?为分社稷图在开启的状态,在洞天之内,才肆无忌惮!”
李秀丽闻言,立即用玉玺命令社稷图关闭。
在社稷图关闭之后,那铺天盖地的威压,果然倏尔无踪。
修行者、凡人们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地煞观的颠倒修士们则叫道:【陈相国,贼人不出所料,果然关了社稷图分图,汝还不出手!汝朝陛下不是?分了你?部分总图的权限吗!】
东方天空处便骚乱了片刻。似乎文武群臣窃窃私语,不少人看向了文臣一侧,最上首的台阶。
众文官最上首,靠近宫殿处的一儒生,披光相,戴高冠、执玉笏、着深衣、垂紫绶、系金印,佩长剑,衣缀宝石珠玉。是?汉代三?公九卿一流的贵人打扮。
听到地煞观叫唤,“陈相国”便出列一步,声音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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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如雷鸣:
【山河社稷图,乃是?精神之山河,文明之社稷,国之重?器也。岂是?想动用便可动用?】
【余虽有总图的部分权限。但此?表人间的受图皇室,本?非仙朝子弟。受图者若非仙朝子弟,分社稷图的权限,即有一部分由此?人所在阳世的人族炁海独立掌管。此?表人族受李秀丽、王昭等人之恩,心恶尔等,并不愿移交分图权限。余如之奈何?】
地煞观领头者长在下巴上的眉毛拧起,厉声道:【姓陈的,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余如之奈何’?什么叫‘此?表人族受恩’?你?是?在指责我们凌虐人族,反是?这两个?小?魔头是?本?表凡人的恩人?】
另有一地煞观门?人说:【莫非陈相国受了恩师的影响?为着郑家子孙后代的私情,徇私枉法,有意放过?李秀丽?】
他话音刚落,从东方猛然一道霹雳,一声惨叫化作灰烬。
原来是?大夏仙朝中,站在武将一侧的某个?金甲神人,睁开了额头的第三?只眼,射出一道闪电。这神将怒道:【大胆狄洲野修,安敢诽谤陈相国与郑太傅!】
这叫诽谤吗?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幽世之中,如果不是?郑家也出手阻拦,上次怎会走脱了李秀丽,失了百神之炁?地煞观事后还联系了仙朝中人,通过?私下的渠道,才得知郑家的嫡系后人与李秀丽之间彼此?相识。
还没处理?魔宗,自己就内讧,损兵折将。
地煞观门?人一时气闷愤懑,但在本?表附近,以仙朝的势力最众。况且仙朝与地煞观本?来就不甚和睦。
可恨本?表靠近仙朝的第一、第二种道统,来支援的居然是?陈相国这一脉。
地煞观门?人虽然都铁青了脸色,却果真不敢多?言,只能咬牙认了:【不敢诽谤。既然相国不肯动用社稷图,也罢。只是?今日,太乙宗包括李秀丽等人,要么伏诛,要么必入囚笼,决不可放走这些魔头。】
陈相国这才开口:【请贵观放心。五派同气连枝,共诛阳神。既然来此?支援,我等必不惜力。况那李秀丽与通天教徒关系匪浅,又曾冒犯仙朝分宗道统。仙朝有令,要活捉此?女。】
他的“活捉”两字又扎了地煞观的耳朵,还扎了仙朝此?来官员中,第三?种道统的耳朵。双方人马背着陈相国,暗飞眼神。
有这两字,岂不是?变相地警告他们,不得杀死这狂徒了?这简直是?光明正大的包庇!
罢罢罢,说不得,稍后动起手来,只“误伤”便是?。
那时候,死都死了,仙朝也不可能为个?通缉犯找其他阴神大派兴师问罪。
他们这一通唇枪舌剑,丝毫不在乎底下的太乙宗修士、李秀丽等人听到,也不在乎他们是?否趁自己内讧之机,可能有什么手段走脱。
五大门?派同来此?表,早就排兵布阵,锁死了此?表人间对?应的幽世。
此?表人间已经是?个?囚笼。这些修习阳神一脉的疯子,还能走脱去哪里?无非是?困兽之斗罢了。
纵使张太白、丁令威等凶名赫赫,号称半步返虚,但到底不过?是?练炁化神高阶而已。他们本?次来支援的有数百练炁化神高阶,二十?几?返虚修士,甚至还有两位合道,在此?表的幽世之外掠阵。
就算关了社稷图后,没有了浮出的洞天,在真正的阳世,不能出现返虚以上的修行者。返虚修士也只能以练炁化神高阶的寄身下场肉搏,那手段也远不是?大部分化神境可以想象的。
如此?兴师动众,虽不能比当年围剿全盛时期的太乙宗、对?垒玄武盟,威胁阳春门?的阵仗,但也称得上兴师动众。安能走脱了这些魔头?
见这种早已将他们视作砧板鱼肉的做派,张白取出剑来,笑骂了句:“这些犬彘,真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啊。”
“我跟令威杀掉的那些返虚修士,跟我们在幽世搏斗,都不敢这么托大。”
丁令威也取出了一柄拂尘。
王昭则手中夹了一张符箓。
李秀丽也抽出了她的蒲剑,眼珠渐转碧绿,肌肤爬上银鳞。
战斗一触即发时,忽然,大周对?应的幽世再次波动。
出现了几?个?血淋漓的陌生修行者。
有的也是?道人打扮,但头枕双手,躺在一只极大的蝴蝶上,正呼呼大睡。
有的不似中原相貌,高鼻深目,金发碧眼,手捧一书,封面似乎写着几?个?不认识的字母单词。
有的穿着春秋战国时的直裾,来时,尚带竹简堆中略陈旧的版牍气。
有的戴高帽,穿衬衫、着马甲,拄长棍,一边吃着黑面包,身上低劣工业污水的气味尚未散尽。
陆陆续续,六、七个?人,画风各异,像是?从古今中外跳跃而出。
都叫道:“太白,白鹤,我们来迟了!”
张太白大笑:“不迟,不迟!难为你?们沿着长河,从各分支跑来!”
他对?李秀丽说:“这些都是?我宗门?人,从前后左右的上下阳世赶来支援。”
见此?情形,虽然只是?多?了六七个?人,阴神五派仍如临?*?大敌。
修行法门?的不同,修习阳神者,任意一个?,都能碾压若干同境界的阴神修士。
这可不是?对?方简单地多?了六、七个?助力!
地煞观领头人喝道:“各位同道,动手!”
张白也大笑起来:“来来来——”他以剑作笔,忽然一笔划下。霎时斗转星移,战场忽然移到了天空之上,而他笔下的人间,都掩在一片笔墨之中,无法看清,有如水墨河山:“今日斗法,不死不归!但勿伤凡人!”
阴神大派与太乙宗其他人都默认了这一手法。
即使是?地煞观,他们传道、践道也都需要本?表人族。
张白这一手,让他们也少了顾忌。
一霎,数百化神高阶修士,由虚转实,彻底浮出了阳世,真人相实体化,显现在了大周之中,或运转法宝,或掐起杀招,杀向太乙宗、李秀丽等人!
其中为数不少的,一脸狰狞,包围了李秀丽。
二十?多?个?返虚修士中,竟有五六个?由返虚修士降下的化神寄身,甚至没有去管太乙宗的其他人,却不约而同,手中掐起杀伤可怖的法术要诀,直冲着她一个?练炁化神初阶而来。只待劈头盖脸,将她陨灭。
李秀丽丝毫无惧,握紧蒲剑,晴天响霹雳,便要化身一尾银龙
轰——一道能劈得人形神俱灭的火法,砸得扑得最前面一个?地煞观修士霎时形神俱灭,丝毫血肉无存,真人相也不能重?聚。
另一个?天人寺的修行者看到,惊叫:“日曜城的,你?们干什么,打错人了——!”
“没、没打错”下一刻,一个?略有些结巴的声音传来。北方的黑洞里,钻出了一个?披着黑袍,面部隐藏其中,宛如小?型黑洞的黑厮。
祂嘿嘿地笑着,一掌打得这个?天人寺的修士也魂飞魄散,瞬间道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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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几?个?大夏第三?种道统的修士,立刻闪身避开:“轮回殿的,你?们也疯了,不打李秀丽,打同道干什么!”
还未躲远,噗,一柄长枪穿胸而过?。
一个?大夏仙朝的武官,看衣着的年代是?来自大夏第一种道统的,将可以破灭真人相的法宝,穿透了同僚的胸膛。
武官却皱着眉,看了一眼那边不打李秀丽,反而在对?地煞观、天人寺的修行者下重?手狙击的日曜城、轮回殿的家伙:
自己是?奉令暗中反水,顺便弄死这几?个?贱儒之心顽固,不顺眼很久的混蛋。
奇怪,这俩又为什么要保护李秀丽?
扑过?来的三?十?四个?化神、五六个?返虚寄身,一眨眼,甚至不待李秀丽动手,转眼就被反水的仙朝武官、日曜城、轮回殿的修士给杀得没剩几?个?。
李秀丽极惊异地看到眼前场景,却见那轮回殿的黑厮,背对?着李秀丽,一支手拧断了另一个?地煞观化神的脖子,却将自己的头颅朝她扭了一百八十?度,用灵炁压缩声音在极小?范围内传播,阴森森道:
【两万七千三?百零一号,还不滚。留在这里找死?】
李秀丽霍然抬头:
两万七千三?百零一号。
这是?她的玩家序列号!
另一个?日曜城的,丝毫不对?轮回殿的黑厮说出口的“数字”感到新奇,也不耐烦道:【能进?到练炁化神的口口没几?个?,别?浪费性命了。】
他的话音里,对?其他人来说,竟然出现了电磁消音的两个?屏蔽词。
但李秀丽本?人听得一清二楚,被口口掉的,是?“玩家”两个?字。
大夏仙朝主宗的武官,惊奇地朝他们看了一眼,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打量李秀丽几?眼,神色中浮现出一抹了然。
随后,不待李秀丽反应过?来,武官将长枪一转,朝着李秀丽猛然扫来。
但他不是?攻击李秀丽,而是?借着这一扫的一霎,以自己的法力,将她远远推向东方,大夏仙朝聚集的方向。
仙朝武官也用灵炁传音,却是?传给了张白:【太白,我刚才动用搜寻权限,发现,与本?表直系相连的,处于未被封锁状态的大夏阳世,是?距离你?们三?个?长河时段以外的某表大夏。它现在被日曜城的夷洲、地煞观的狄洲共同所占,,但还留存了部分尚未侵蚀的部分。因?地煞观十?分自信被狄洲、夷洲共同所占的阳世,也不敢得罪日曜城,所以未被封锁。】
【等一下相国将借调遣更多?兵将的名义?,暂时开启去往那表大夏的‘捷径’,只有三?息。让李秀丽把握好机会!】
张白一剑将三?个?化神扫成灰灰,回道:【好。多?谢郭令公。】
一面与李秀丽说:【小?友,你?且听:我等势力孤单,虽不怕如今这些围攻,但后面他们必有不断的援手,而我方人手太过?分散,后援过?少。久战不是?良策。
但只要我们掌握了本?表的社稷图,即使我们全数战死或者败退,地煞观也不能强行合并。
最终,还是?要落于凡人之间的斗争,狄人胜,则合并。周人胜,则保全。这也是?将凡人的,终归于凡人。】
【所以,本?表的社稷图决不能被他们拿到手。而今本?表社稷图的权限,全系在传国玉玺之上,玉玺则听从于汝。
你?需带着玉玺远遁其他阳世,不能被地煞观找到。
如此?,即使后续地煞观等阴神门?派要再推新的皇帝来算计民心、谋取社稷图的权限,只要权限还在你?手上,他们就无法成功。】
李秀丽如今对?社稷图,对?洞天,对?阳世隔绝诸法等的理?念的了解,已非吴下阿蒙。
张白一点,她心念一转,当即明了。
阳世隔绝诸法,化神修士也不能在明世践踏大部分凡人的冲天之炁。
地煞观那些可怕的洞天,也都是?通过?狄人这个?同样的凡人政权作为媒介,才能大量成立。
但狄洲的洞天,有社稷图,就根本?无法久存。
地煞观想谋取社稷图的权限,好让修士完全发挥法力,李秀丽也可以暂时将九州洞天同时隐去,让阳世隔绝诸法的规则起效,保护凡人。
而更妙的是?,即使她人还在其他世界,她在本?表有大量信徒,完全可以通过?信徒的反馈了解大周的具体情况,隔空开启、隐没社稷图。
可以说,只要玉玺在手,社稷图权限在手,她人又没被地煞观抓到,那就等于地煞观等势力,暂时对?大周这方世界是?束手无策,再也不能修士直接亲身下场了。
她往下看了一眼,水墨山河下,似乎仍能隐隐看到徘徊不愿离去的凡人大军,看到赵烈、十?三?妹等人仰天久望,不甘、担忧、愤怒的神色,看到系在太乙观的庭院里、大松树枝头的泛黄灯盏,看到正一点点重?建家园的黄眉、白面、四娘,玉京的平民百姓,终于安全的许红英一家、寿阳的白贞贞等人、卫县之人
她深呼一口气。
上次离大周时,她可以轻松地挥掌告别?“NPC”。这一次,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十?六岁的李秀丽,却没有了那么轻松的感觉。
似乎有新的丝络,渐渐地缠在了她的身上。
她握紧蒲剑,简单,但利落地回了:【什么时候走。】
张白紧盯着东方上空的“陈相国”。
在陈相国举起他的玉笏时,张白又叫道:【三?息时间。就是?现在!小?昭,护送秀丽!】
一旁的其他太乙宗门?人听到,笑骂一声:【你?这不修口德的,又叫圣子‘小?昭’!】却齐齐转了方向,朝东方杀招毕露,扫去了绝大部分阻碍李秀丽遁走的敌人。
同时,陈相国抬起玉笏,声如震雷:
【魔道休猖狂!开天门?,众部将,速速前来——】
虚空裂开一条大缝。
地煞观以为仙朝终于要出更大的力气,正面露喜色时,王昭一把拉住李秀丽,迅如闪电,化作一道流光,坠进?了缝隙!
李秀丽最后回望了一眼大周。
在没入缝隙前,她取下腰间许久没再动用的艾旗,朝人间投去。
艾旗化作许多?艾草,洒落有情红尘。
我自执剑去,留福与人间。
愿诸位,避祸灾,得福禄。
待,重?逢。
第185章一百八十五
新同事到了,岁数比何晓春还小了三岁。学历比她高。对口性?比她强。
老板给何晓春留了个面子,一条悄悄的钉钉,把她叫到了楼上办公室。
老板看起来很年轻,才三十?出头,挂着一幅眼镜,白衬衫,宽松的布裤,像个斯斯文文才毕业的大学生,已经买了三栋房,拿着父亲给?的几百万,“白手起家”,和人合资开了这个公司。
他亲切地微笑:“小春,你知?道,我很欣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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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和其他领导都商量过了,你和我们?公司不大合适。”
老板的微笑?还停留在?嘴角,但眼睛开始留意?何晓春的反应。
“噢!噢!”何晓春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也像是终于懂了。她温吞吞地,一如既往垂眉顺目地说:“那?工资,要结清。你们?押了半个月的工资还没给?我。”
“你放心,肯定?会结清。”老板的微笑?里有了一丝惊讶和满意?:“你可以明天再走。”
何晓春听到这?句话,便“哦”了一声,推开门走了。
回到楼下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在?——是和何晓春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同事,还在?噼里啪啦地码字。
何晓春开始一件一件收拾自己的东西,在?桌子被收拾得太干净的时?候,同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略带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平和地下楼,平静而寻常收拾东西的何晓春,忽然啪地瘫坐在?椅子上,没有一滴眼泪,以平生最快的手速,在?微信上,发给?了同事一段话:
【老板把我辞退了。】
同事睁大眼睛,停下了工作,回她:
【为什么?】
何晓春:【老板说我不合适。】
【那?,你等一下再走,我们?最后一起吃个饭呗?】
这?时?候,人事部的拿了一个离职文件过来,叫何晓春填写。
她一向习惯不给?别人填麻烦,连忙放下手机,一样一样地填写离职文件。
填写到离职原因的时?候,人事部的女同事觑了她一眼。
何晓春本来写到:辞职。
这?是她不多的职场生涯里,少数有的常识之一:大部分公司在?辞退员工的时?候,只要不闹得太难看,总要给?人一个面子,让人自己填写为辞职,总比被辞退好看。
但在?那?打量的眼神里,她忽然手里笔一拐,控制不住地写下了:被辞退。
人事部女同事看到,愕然地打量了一眼何晓春。
何晓春在?这?一眼里,有点快意?,有点恶心,有点痛苦,有点自傲。
然后她放下笔,把包背上,想:
明天?再见!
她背起包,像是寻常请假下班一样,平静地和其他同事打过招呼,等走到公司外面,才回道:【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平静地走出能被公司的同事看到背影的范围,平静地走进?了一家从没去?过的小面馆。
若无其事的叫了一碗面。
但一直没有吃,就坐在?面汤前,神色空白,筷子无意?识地搅拌着米线。
滴滴声。
来电显示为“妈”。
何晓春使劲地摁了一把鼻涕,尽量平下嗓子。
【晓春啊,我给?你寄的手打年糕到了,记得去?拿。怎么不说话啊?】
【妈,我喉咙不舒服。】
【肯定?上火了,多喝热水。你一个人在?外面,别熬夜,别老吃外卖,不健康。工作都还好吧?】
【还好。】
【现在?经济不好,工作难找,你要多用?心也别老坐着,累了就多起来动动】
妈又絮絮叨叨了很多细琐重?复的叮嘱。
【本来想去?看你,最近火车票太贵了。你爸又闪了腰。拖拉机坏了,他又舍不得花修理的钱,就自己在?那?瞎捣鼓,果然不行吧,我就说他】
【什么?最近家里的生活费够吗?我再】
【够够够,唉,你爸只是抠,都够的啊,别寄了啊。我去?厨房看看,下次再说啊。】
妈本来絮絮的,听到何晓春又说要寄钱,立刻就找借口走开了。
渐渐没音了。
何晓春没有挂,一直等到电话那?头的挂断声,她双眼放空,呆呆地望着面馆的玻璃门外。
不知?道坐了多久,面汤早就冷了。
店主忍不住过来叫她“不吃的话,也结下账啊”。
她扫了码,又一直坐到公司下班前,他们?大概都要出来了,才从面馆走出来。却没有回出租房,漫无目的,就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天色昏黄,路灯亮了,马路上的车流越来越多。间?有机动车嘀嘀声一片。
各色各样牌子的汽车,豪车众多,甚至有芙兰牌的天价跑车也有中等价位的,但最少十?几二十?几万的。
乍一看衣冠楚楚的,也有行色匆匆的、更有成群结队,或者青春活泼或靓丽的。
下班或放学的,接送孩子的、赶着回家吃饭的、送外卖的
或者风尘满面,一身疲惫。或者高谈阔论,绝少忧虑。或麻木繁忙而无暇他顾。
但,好像人人都有去?处,人人都有自己的忙活,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但,何晓春在?这?里没有。
她茫然地等红绿灯,过马路,走过了从窗口飘出的饭菜香气、烟气,走过了缓缓亮起的一幢又一幢居民楼,走过了灯红酒绿、高楼大厦的繁华商业区。
挤进?了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在?同样沉默而失色的拥挤人群中随着拉手晃来晃去?,逐渐远离了城市中心,建筑逐渐低矮、破败起来。
走出车站,昏黄的阳光也彻底淹没在?城市的天际线之下时?,终于,她走入了黯淡的小巷,夜色也完全降临。
小巷大多罩在?黑暗中,路灯只有那?么几盏,光只能照到方寸之地,灯泡发黄,有些还一滋一滋。几只不知?死活的飞蛾绕着灯泡飞来飞去?。
何晓春独自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抬头看去?,那?些巨大的、有创意?的霓虹灯牌一块接一块亮起,繁华无比的城市五彩斑斓地闪烁起来。
遥望去?,剪影像一只吸收了养分,绚烂艳丽,诱惑万方,却有毒的蘑菇。
老旧的小区旁还有一条河,她站在?河的这?侧,拎着包,低着头,拉长的影子沮丧地映在?河里。
五彩的城市在?河的那?侧,五彩的天际线,也有一斜角的尖尖倒映在?粼粼的河水里。
她想起从自己毕业以来。一次又一次投递出的简历。以及以一次又一次收到的拒绝。也想起第一次入职时?的兴奋。想起得到这?个机会时?的高兴。以及觉得自己勉勉强强的学历与这?个公司不匹配时?的忐忑不安。想起这?几个月来,她兢兢业业的学习,努力的工作。
但这?个城市,永远都不缺更称手的霓虹灯底座的螺丝钉,永远都不缺更努力的精英。
爸爸妈妈供她读书非常不容易。
他们?觉得她只要考上一个本科。就可以留在?大城市工作。成为体面的、不用?那?么辛苦的白领。
实在?不行,回家去?吧。
何晓春一升起这?个念头,忽然想起了家乡小城那?些一个月到手一两千,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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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三千,但永远都不会缺车开,不会少房住,福利保障一样不少,有限工资一直可以挥霍在?吃喝玩乐里的同学。
他们?的车子,离工作场所?更近的房子,都自有祖辈来保障。不必自己操心。
当然,他们?也不需要操心父母的养老,因为他们?父母同样是不愁退休金的职工。
可是,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县城甚至是城镇有限的位置之外呢?
在?这?里,她多少还能寄点钱回去?。回家之后,如果妈的腰伤又犯了,爸要做手术了,她在?县城能找到什么工作,那?点工资,又足够养起一个没有家底的家吗?
那?,忍忍吧,先回出租房去?吧。
不大的出租房。与人合租。
厨房上次用?过该她负责的垃圾清理了没,不要吵起来。
房间?的地板太脏了,上一周连轴转加班脏衣服都没洗。
空调和热水器都坏了,给?房东打电话问了几次,今天要不要再去?问。
还是找维修的师傅?有没有要价更便宜一点的维修师傅?
检查社?区是否有非法改造房留居人员的又来了。房东让她们?提前收拾一下房间?。
舍友上次又带了男友回来过夜,上次就吵架过,这?次能不能好好谈谈。
外卖袋子都不扔,这?次还是自己做饭吧,油烟熏人,楼上的又要骂人,不开窗又呛,油烟机是不是也要修
还有,房租下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
这?些都不要管,还是回去?就进?人才招聘软件去?翻翻
不管也不行,还是要赶紧处理
本来是朝着出租房去?的步伐,一边脑子里晃荡着一大堆事情。
像爆炸的生活垃圾宇宙,星云盘旋。
这?些盘旋的爆炸星云让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不想面对。不想去?想。
她一边人是对今天的一切是清楚的,一边人是今天的一切是懵的。
脑子好像一样一样都在?想,又空荡荡的。宇宙都是虚无。
终于,连这?种茫然也维持不住了。
她站在?路灯下,靠着不怎么干净的墙,在?失落又黯淡的河侧,对着远处五彩斑斓的天际线,张开嘴嚎啕起来。
无声无息,但是嚎啕。像尖叫。
不要这?些霓虹灯,不要这?些像我垃圾生活宇宙的鱼骨头、鸡骨头、烂菜叶、一地鸡毛的五彩!
亮起来啊,亮起来啊!
如果天亮了,我马上,马上就离开这?个城市,或者,走进?拼命而挣扎所?以能麻木的现实里去?!
太阳为什么还不升起来呢?
甚至,连深夜本应该有的,远离这?些困顿的,高悬在?天上的月亮在?哪里呢?也被城市冲天的光污染所?遮蔽了吗?
“年纪轻轻的,哭得这?么惨干什么?”
何晓春听到一个声音说。
但她没有哭啊。
她这?样想的时?候,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修理工,一身工服,正拿着扳手,戴着头盔,攀着梯子上,正在?修小巷一个角落的路灯。路灯是黑的。地上还放着一个工具箱,里面放了大大小小的工具,都是各种型号的电灯泡。
修理工反复检查路灯,不知?修理了多久,竟然满头是汗。
说话的是他,他在?梯子上看到何晓春哭,于是低下头,问了一句。
不等何晓春回答,修理工叹了口气:“唉,人生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谁还没有烦恼呢?我们?也要换新老板了,就叫我提前出来换灯泡,以迎接新老板。这?个灯泡也不行。小姑娘,我脚有些麻了,你能帮我递一下灯泡吗?”
何晓春是个好人,即使被人推了一堆本不应她做的工作,也会努力去?完成的好人。
即使正难过,她吸了吸鼻子,还是下意?识地帮修理工挑拣起了灯泡。
箱子里的灯泡,真圆啊。从小到大,依次而列,甚至每一盏的玻璃罩颜色都略有些不一样。
何晓春拿了一盏,修理工忙说:“不对不对,这?是晚上五点到六点用?的,太艳丽又太叹息了。”
她换了一盏。修理工还是说:“不对,也不是它。它是中午十?二点用?的,太毒辣了。”
她又拿了一盏小的,修理工这?次点点头,笑?道:“就是它了。早上六七点钟就该用?它。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何晓春于是就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