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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鼠狼摇晃尾巴:“你们?相信他刚刚说的话吗?”

枯松老僧道:“朱施主不曾撒谎。佛珠不曾示警。”

白鹤接道:“但那位善信说的,也不是全然的实话。他确实不曾与鬼神合谋戕害凡人,也不曾驱使地羊鬼。但他既没?有明?确地说出,他们?是否早就知道地羊鬼的存在。也没?有说地羊鬼的出现与朱家无?关。他发誓的,仅仅是,不曾驱使地羊鬼去害人,罢了。”

“那还是按原计划!”李秀丽说:“等一下他来了,我们?明?面上装作答应他,去巡逻捉拿鬼物,但说不知道暗里还有没?有潜伏的捣乱者,让他把大部分家丁调回来,守着朱绯要紧。出门后,我和黄道友就甩脱跟着的人,悄悄折返回来,我有一些幻术,可?以混进女眷里。黄道友体型小,穿屋过?道不易被发现,还有一些迷魂术,正好摸摸情况。道长和法师是出家人,又一向有名望,去向百姓打听调查。”

朱员外?不多时就回来了,请他们?去客厅说话。

他说的话,一点儿也没?有超出修行?者们?的预期,反复只是恳请他们?保护好朱绯,尽早铲除恶鬼,又说自家奉公守法,从未行?过?弄鬼装神的事。

李秀丽提出了他们?商量好的方案。

事关儿子的安危,经?历过?这一遭,朱员外?再?不敢因为有了艾旗悬挂,就轻忽院子的守卫。果然答应撤回精壮家丁,看守院外?。只点了几个老弱病残跟着李秀丽等人。

这几个走路哆嗦的家伙,甩起来方便极了。

朱员外?又请求“云真子”:“道长,但他们?也是凡夫俗子。可?否再?请您的徒儿一起看护绯儿?”

他对刘丑单手?就制住四?五个人都摁不住的江氏,印象深刻。

李秀丽答应了。

次日,李秀丽、黄鼠狼轻松摆脱了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几个家丁,悄然从一角落翻墙,摸进了朱家后宅。

“我们?先去他家的账房摸一圈,再?去朱夫人那里装作丫鬟,套套话。”李秀丽说:“你的迷魂术真的靠谱吧?”

黄鼠狼用爪爪直拍肚肚:“那肯定靠谱!我靠这招摸鸡,很少被抓!”

“那就是被抓过?喽。”

“偶尔,一次。一次,不算被抓”

两个大摇大摆地走在后宅,迎面遇到一个婢女,问:“账房怎么走?”

婢女惊疑不定:“你是前院老爷请的女冠?怎么在”

话音未落,鼻子里钻进一股极臭又有一丝异香的黄色气体,登时两眼一直,迷迷糊糊:“账房,左转,直走五十米,过?垂花门,再?右转”

“谢了。把外?套脱给我。你自己回屋去重新?换套。”

婢女依言而行?。

过?了一会,冷风一吹,她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屋前,醒过?神来,摸了摸胳膊:“啊呀,我怎么没?穿外?衣就出来了?冷得慌。”进去翻箱倒柜,没?翻到衣服,只好换了一套。

走出老远,李秀丽还想哕:“不就是放屁?还美曰其名‘迷魂术’哕,好臭!去,不许蹲在我肩上,熏到我了!”

黄鼠狼愤愤地从她肩头跳下:“没?见识的人类!这是我们?种?族肉身自带的腺体天赋,凡兽就可?迷魂,入道之?后还能小幅度修改人的记忆和印象,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账房挂着锁,李秀丽不耐烦找钥匙开锁——想也知道,肯定在朱员外?那。

她用两根手?指,把铁锁捏瘪,揉开,打开门溜达进去。

账房里放着大量账本。

黄鼠狼用鼻子仔细嗅着每本账册。

如果他们?所料是对的。做高利贷的账本上,或许会有地羊鬼的臭味。

但嗅遍了,也只有油墨的气息。

直到嗅到某处书架,它忽然说:“把这面墙摁一下。”

李秀丽摁上墙,墙壁上弹出一个暗格。里面单独放着厚厚的几大本。

一股腐败的臭味冲入黄鼠狼的鼻子,它说:“就是这些!”

李秀丽兴冲冲地翻开其中?一本,一看,天书:“哇,好多人名。”她倒过?来又看:“除了人名外?,这些数怎么看?”

黄鼠狼闻言被噎住了,不敢置信:“你一个道士,整日读经?,又入了道,这都看不懂?”

李秀丽现代的数学一般,但古代的账本自有格式和计算方式,她确实没?怎么看懂,理直气壮:“难道你就会?”

“我只是一只黄鼠狼!!”

李秀丽端空了暗格:“算了,带回去给道长、老和尚看。”

两个端着几大本,复原了暗格,门是锁不回去了。李秀丽像模像样地按照原样,捏橡皮泥似的,还原了锁的大致外?形。至于能不能开,那就不关她的事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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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到转弯处,他们?听到了脚步声。

躲到柱子后,是江氏的贴身女仆,带着几个丫鬟,往女主人的卧室走,唉声叹气:“我们?夫人出身显贵之?家,下嫁到这里,本以为是享福的。哪里知道,人到中?年,却差点面临丧子之?痛?”

一个大丫鬟说:“唉,少爷是多好的一个人。虽然内向胆小了些,但从不随便打骂人,也不随意生气,温和有礼怎么去了一趟京城,回来竟然遇到这样的倒霉事。”

另一个丫鬟说的隐蔽,却听得出不平:“谁说不是呢?那边的人,整日里只知道向夫人、老爷要钱。夫人带着少爷回了一趟娘家,回来之?后似乎被气坏了,郁闷在心,身子就开始不好。我看京城的‘风水’不好。”

“唉。好了。那也是我们?以前的主家。不要再?议论了。”

黄鼠狼和李秀丽对视一眼,悄然尾随她们?之?后,跟进了江氏的院子。

第067章六十七

佳节在即,安城却万民齐喑。

冰雪之中,白鹤道士、枯松老僧走了一圈,心情愈加沉重。老僧往生经诵念不止。

小孩哭得泪人儿一样,全家大人都得了病。爹娘均丧。老祖母仅剩了一颗心脏还未曾被替换,奄奄一息。昔日还算富足之家,家徒四壁。

妇人呆坐门?扉内,门后是她年少恩爱过,却?已经形如?死?者,口鼻溢出?泥沙的丈夫。她喃喃地请求他原谅,她要改嫁了。

有人病如?骷髅,只剩了半幅内脏,起不来身,却?拉着白鹤道士的衣裳,苦苦哀求:我一条烂命,没了就没了。道长,请您告诉朱家,千万不要卖我的儿女,我开春就去?做工,就去?给卖苦力?

僧道二人回到朱家,抬头看见高门?新鲜的红漆,好似滴流的血。镇邪的石狮子,像张牙的恶兽。

李秀丽、黄鼠狼已经在厢房等他们了:

“我们拿到账本了。”

“不过在内院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朱夫人确实病了,一整天都在昏睡,其他丫鬟婆子都一问三不知,只说些家长里短。”

“你?们这是怎么了?”

二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白鹤道士的英眉没松开过,枯松老僧不停地转动手中佛珠,似在默念心经。

白鹤道:“我们逐一访查,所?有得过怪病之家,都曾向?朱家借过印子钱。没有得过的人家,绝大多数都没有借过。”

“噢,你?们看看账本!我和云真?子进了他家的账房,从暗格里翻到。只这小丫头不顶事,连账本也看不懂。”黄鼠狼抖了抖身上的皮毛,神奇地从短短毛发间?抖出?了几?大本的账册。

白鹤伸手拿过账本,翻了翻,很快从繁复的文字间?理出?头绪:“不怪云真?子道友。贫道俗家时略通庶务,这几?本帐,都是双层账,有明暗两层。做账人很内行。”

翻看间?,他渐渐凝了眉宇:“明账部分,果然是高利贷。九出?十三归,极狠的那一档。”

他手间?,账本越翻越快,几?乎是一页一眼:“都对上了。这些名字,其中有一部分,已经被勾去?。这几?个,已经全家死?绝。这一家,只有祖孙二人,再也还不起。小孩已经被卖走。还有一些,显示新记上去?的,是我们走访时,刚刚借债不久,还有余力?偿还的人家。”

李秀丽托着脸问:“那这就证实了吧,朱家大量发放印子钱,与地羊鬼的存在关系很深。说不定就是他们家激起了人们的情?绪,导致幽世外溢,形成溢出?区,诞生地羊鬼。”

白鹤没有立即回答她。

因为他越往下翻,越触目惊心。

他看懂了暗账部分,双手都微微发颤,猛地站了起来:“云真?子道友,黄道友,你?们拿账本之后,有没有对现场另作?处置?”

黄鼠狼说:“我在暗格里放了一枚叶子,上面沾了我的我是说迷魂术的气味,嗅到的人都会把树叶看成账本,几?天之内绝对堪不破!我还给云真?子捏过的锁也来了一记,保证熏染到位,只以为锁是自己坏的!”它自豪道:“我每次摸鸡之后,主人家出?来看,都还以为鸡还在呢。”

李秀丽却?看他神色不对:“怎么,账本有问题?”

白鹤说:“你?们要尽快把账本送回去?。朱家不简单。这本账,明账是高利贷。但暗账是大量流通不明的白银,其中有大笔购买硫磺、硝石、木炭等物的记录。”

黄鼠狼、枯松老僧都没反应过来,李秀丽立刻道:“火、药?”

白鹤微微颔首。他以为对方也是道士,未修炼之前,应该也尝试炼过丹。

对于具有丰富“炼丹”经验,甚至内部有传承的道教人士来说,看到这些原料,立即就能明白,不奇怪。

火、药就是诞生于道士之手。

李秀丽奇道:“他一个走商起家的士绅,买这些做什么?我记得,大夏对这些在民间?的流通管控的很严吧。蓄养私兵是重罪。”

在社?稷图里,她还提出?过炸山的设想,被阳春门?的人否定了,给她科普了一翻大夏对火、药管控之严厉。因此?她印象深刻。

白鹤说:“朱夫人姓江。江家是京城望族,当今三皇子的侧妃,就是江姓女。说起来,应该与朱夫人是同辈姊妹。自从前些年胡贵妃掌权朝堂之后,皇室就颇风云诡异,几?个成年皇子避居封地。三皇子安王的封地,就在此?隔壁省。”

他叹了口气:“总之,这件事不能深究。我辈修者只管超凡之事,不应卷入世俗之争。”

怪不得连大夏的幽官都不管这里的事。如?果消除溢出?区会伤到朱家人,并牵连背后的皇家之争,县、府两级城隍,谁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接这个烫手山芋?

所?以朱家最后找上了他们这些不知真?相的散修野道。

但,生民何辜!他们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平这个溢出?区。

“行,我们把这账册放回去?。”李秀丽一手揣起黄鼠狼:“就当不知道这什么暗账。”

一人一兽刚推开门?,走了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了朱员外。

他揣着手,站在阴影中:“两位大师,这是去?哪?我朱家的账本,可看舒服了?”

他没有中迷魂术。

李秀丽瞪了黄鼠狼一眼:就这成功率,你?摸鸡被抓是有原因的!

她举起手刀就要将其打昏,让不靠谱的黄皮子再补一记迷魂术。

朱员外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言语真?挚:“道长,你?们既已知道,我愿托出?全部真?相。我们开诚公布。”

李秀丽盯了他好一会,慢慢放下手。

朱员外走进厢房时,白鹤、枯松,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已经站了起来,神情?严肃。

朱员外抢先向?所?有修士行了大礼,竟然跪倒在地,嗑三个响头。

砰砰砰,抬起头,额头青了。

刚刚见过百姓惨状的白鹤、枯松都没有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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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丽、黄鼠狼袖手看着。

朱员外说:“我朱豪自问平生做过许多亏心事。但只有这一桩,确实非我所?为。”

“我本是安城外小小一行脚商,慢慢经营发家,使了很多不光彩的手段。因略有容貌和家财,敢打敢拼,蒙岳父母看中,竟然下嫁丹娘。我承认,我家仗着岳家势力?,广发放印子钱,操纵赌坊等,平生害命谋财,破家毁门?众多。”

他将发放高利贷之事都承认了。

“地羊鬼之事。我确实早就知道。

数年前,安城出?现了‘怪病’,天下医家束手无策。某日,我和丹娘夜梦城隍。城隍爷告诉我们,因我家敛财太过,民众情?感悲愤,炁凝不散,导致幽世溢出?,从‘高利贷’的概念中,诞生了一类鬼怪。此?即地羊鬼。地羊鬼者,嗜利,有妖术,会逐渐掏空人之五脏。就像就像欠下印子钱的人,被我们逐渐掏空家产的过程。”

“此?类鬼怪,非我们驱使。却?是从我们发放印子钱,导致痛苦者众多,才诞生。只要我们仍放贷一日,地羊鬼之祸,必绵延安城。”

说到这里,朱员外——朱豪垂下眼帘,苦笑:“当年,城隍爷也问过我们,愿不愿意除去?此?怪,解除什么‘溢出?区’。只是对我们全家的炁运有较大损害,从此?再不能行此?行当,还会反过来影响身体健康。我们自然是不愿。”

白鹤厉声道:“荒唐!溢出?区的存在会持续破坏人间?与幽世的平衡,导致幽世溢出?扩大,时日若久,常年浸染在溢出?区多余的炁里,甚至人体也可能发生异变,再也无法?生活在诸表人间?。幽世里有多少怪物都是这样来的!难道城隍没有给你?们讲过这样的常识?”

朱豪呼出?一口气:“城隍爷给我们分析过其中利害。只是,很多时候,人活在世,银钱却?比性命更重要。何况,我们家也经常身不由己”

李秀丽冷笑:“你?要真?是这样想,为什么等朱绯也‘得病’了,就愿意消灭鬼怪、抚平溢出?区了?无非是之前地羊鬼虽然祸害,但祸害的是欠你?家钱的平民百姓。现在祸害到你?儿子头上,你?才知道后悔!”

“是,我是自私自利,该死?。”朱豪眼圈红了:“可绯儿是我和丹娘的独生孩儿,是我们心头珍宝。他是个读书人,平时温和善良到近乎懦弱,从不曾害过谁,连欠我家钱的那些人,他也经常替他们恳求我免利钱绯儿又有什么过错?倘若老天真?有眼有灵,就让地羊鬼冲我来!为什么却?偏偏是绯儿遭此?劫难?您、您可怜可怜他”

白鹤听得起了三尺怒,他是出?家人,又是正人君子,不会说损话,只得长叹:“朱公子可怜,又谁来可怜那些父母双亡、冬夜薄衣的孩子?谁来可怜恩爱尽散、生离死?别的夫妇?谁来可怜暮年丧子,冻饿交加的老人!”

朱豪膝行而前,拉住白鹤的衣裳,扯住枯松的佛珠:“大师,小人知错了,知错了!如?今城隍爷等俱不在城内,绯儿的情?况却?刻不容缓,请你?们务必斩除鬼物,夺回他的脏腑,救他一命!我和丹娘一定会全力?配合,我们的家业、产业都可以败去?,炁运损失亦无所?谓,只求绯儿活命!”

他说:“就算不为绯儿,也为了安城百姓”

室内一片寂然。

半晌,白鹤说:“朱豪,你?不配提安城百姓。”

朱豪一怔,见他们不吃软,心念一转,正要以账本上的秘密,他权势滔天的好亲家来威胁。

下一刻,白鹤道:“我们早已猜到了这些。我和各位道友早已决定,无论真?相如?何,都会除掉此?怪。”

“不是为了你?跟你?儿子。而是为了安城百姓,为了本表人间?,尽修行者的本分。”

朱豪面上露出?涕零感激,口中不断说“诸位高义,高义,朱某惭愧请各位尽管施为,破家亦不敢有怨言这是我们罪有应得”

心里却?松了口气:还是这些自诩正道,所?谓的正人君子好拿捏。就算事后得罪了安王,也可以拿他们顶事,只说这些人强行破掉了溢出?区,朱家炁运大损,无法?再为安王敛财

换做县、府城隍,肯定与那些官僚一个德行,满口打哈哈,对此?事避之不及,不肯相救绯儿。

正这时,外面有小厮过来通传:“老爷,有京城贵客上门?。”

一看见跪地的朱豪,吓得立刻噤声。

朱豪若无其事地站起,拍拍膝盖上的灰,对修行者们拱手:“我已全盘托出?。此?后,定会诚心合作?,各位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尽快消灭为祸安城的地羊鬼。我有贵客临门?,先行一步,诸位请。”

便告辞离去?。转身时,面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哭哀痛悔唱念俱佳,竟然一派正经,还带了丝笑意。

见他离去?,修行者们却?面面相觑,心里很不舒服,也无可奈何。当下之事,首要的,的确是消灭地羊鬼,抚平溢出?区。这就需要朱家这个始作?俑者配合。

遥遥地,朱家大门?那边,却?响起了说笑声、招呼声,来人显然与朱家极熟。

这时,黄鼠狼却?忽然动了动鼻子,说:“咦,地羊鬼的臭味!”

李秀丽指着账本说:“东西?就在这呢,当然有味。”

黄鼠狼摇摇头,再次嗅了嗅账本,又朝空气嗅了嗅,说:“不对,不对,这账本上面的臭味,是甲鬼的。就是保护朱绯那只。但是”

“但一开始我们看到挖朱绯肠子的,才跟第二次的乙鬼是同一只。”

黄鼠狼指了指那端:“外面的,是乙鬼味。”

那边朱家的贵客走过院子,穿过走廊,与朱员外的说笑声也清晰可闻。

“妹夫客气了,太客气了”

“见过姑父”

第068章六十八

朱员外与京城来的贵客,他的妻兄、妻侄,称有要事?,在书房闭门商议。

“老?朱,咱们是内亲,不说暗话。你送去安王那的东西,这个月缺了不少斤两,送来侯府的银子也少了。安王殿下对你有些不满,让我?们来敲打你。”

“这绯儿病成这样。我?和丹娘都想为?他积攒一下德行,更?无心处理外事?,请殿下宽赦等绯儿病好,我?再”

“每个月安王手下都要消耗一批火、药,亟待补充。这是大事?,不容你儿女情长。安王有令,再增三成银。老?规矩,增加的三成中,再抽五成给我们。”

“可,侯爷我?家的现?金,实在已?经不多”

一个丫鬟奉令送茶点进书房,眼角却瞥到墙角蹿过一团黄影,她纳闷回?头,空无一物。也许是哪里来的金丝虎。

但上好的茶点刚送去不久,客人就甩袖而出。

不知议了什么事?,江家的贵客们来时春风满面,十分亲切。摔门而出时,却怒容满面,一点也不见?贵胄侯门的礼数。

朱豪只得吩咐下人:“侯爷、世子要在我?家住上两日,尽心?*?招待。”

但二位贵客的冷脸坏脾气,却吓得朱家婢仆皆不敢近,遥遥缀在其后,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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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乱晃。

江侯爷称要去看望妹妹与外甥。

见?了庶妹,他却连装也不装,只口头胡乱关心几句,就迫不及待往朱绯的院子去,说是要去探外甥的病。

朱绯的院外,守了不少人。江侯爷都让他们退下,说自己来看望外甥,人这么多,他嫌烦心。

朱家虽然是安城大户,但毕竟地位与江家天差地别,又是少爷的母族亲人,以往也来过这里,也是这样嚣张跋扈,颐指气使。

男女仆人见?了这位尊贵的舅爷,心里都露怯。很?快就退走?了不少人。

江世子环顾一遍这清幽不失雅致的院落:“这商户小?子倒是好命,家里的奴仆穿得都不差我?侯府的下人。”

但仍有一人垂头坐在阶前,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命令。

那人扎着道髻,面貌清秀,年?十五六岁,是个半大少年?模样。雪落了纷纷,白了他头肩,一身单衣,不知冷似的。

“喂,叫你们都退下,没?听到?”

这少年?不言不语。

江世子踢他一脚,他不动。

江侯爷斥他,他更?不动。

“好了,茂儿,不要管他。我?们去看看好外甥,你的好表弟。”

只剩这么个瘦弱的家伙,能拦得住什么?他们父子都是习武的。

江氏父子抬步上阶,却觉眼前一花,眼前的门忽近忽远,一片模糊,触手可及的门扉仿佛在数里之外,他们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到门前。

江侯爷有见?识,眯眼道:“迷幻之术?”他退后一步,环顾左右,终于在门上找到了可疑的东西。

一面写着“福”字的旗帜,被悬在房间上方?。

他正要伸手去取悬在门上的艾旗,却忽觉眼前一花。砰,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他俩被人一手一个,头被摁在了地面。

“放肆!”江世子和江侯爷拼命挣扎。他们习武,又是成年?的强壮男子,身上却像压着虎象,无法起身。

江世子喊:“我?乃忠勇侯世子,是安王的内侄,朱家的贵客,小?小?婢仆岂敢冒犯!松开!”

压着他们的少年?却不言不笑,表情冷漠,像是听不懂,手上千钧力未松分毫。

江家父子杀猪似的嚎叫引来了朱家人,见?此情景,吓得赶紧去通报。

朱员外就带着一个年?轻女冠匆匆而来。

方?脸女冠随意一指:“放开他们吧。”

那少年?才松了手,照旧坐到一旁的台阶上,面无表情。

但江家父子连滚带爬从?他手下逃出,冠发皆散,心有余悸,怒道:“朱豪,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我?来探望自己的亲外甥,竟遭此羞辱!”

回?他的却是女冠:“鬼嚎什么!别碰我?的艾旗,谁动你!”

江世子道:“原是你这妖道设的阵!什么艾旗,我?们想进去看望表弟,门前却遇迷魂阵,父亲发现?是那个旗子搞的鬼,才去摘它”

他话音未完,便见?朱员外乃至附近的朱家人全都变了脸色。

他一向看不起的朱家姨父盯着他,竟眉头紧皱,鼻翼微动,双唇紧抿,眸子黑沉得不同寻常。

方?脸女冠冷笑:“确实是我?设的艾旗。不过,对普通人而言,它只是一面悬在门上的旗子,没?有任何?其他作用。它真?正拦住的,是心怀恶意的异类。如果误拦,那也是你们身上沾的异类气息太重。”

江家人大怒:“妖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们对外甥心怀恶意!”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朱员外拦住。

他已?收了恨意,使了个眼色:“云真?子道长,定是误会。法宝应也有失灵之时。”

又对江家人说:“侯爷、世子,绯儿此病最怕见?人,连丹娘都轻易不进房屋。谢你们一片诚心。等孩子病好,定叫他亲到京城,拜见?外祖母、舅父,共叙天伦。”

最终,江氏父子还是被安抚下来,怒气冲冲,脸色铁青地回?客房去了。

奇的是,他们自觉受辱丢份,却从?始至终,没?有提过离开朱家。

修行者们闻讯赶来,闻言,黄鼠狼道:“我?就说!这两头地羊鬼,一个来源的,怎么可能有两种不同的气味!原来,一头是你朱家酿造,一头,是他人酝酿,跟上你家的。”

李秀丽对朱豪说:“干嘛放他们离开?他们是人,但他们身上几乎浸透了地羊鬼之炁,必定常伴地羊鬼左右。就是掏你孩子五脏的那头。”

而地羊鬼性嗜利,诞生于“高利贷”的概念,其掏空人五脏的妖术,是印子钱掏空家财的过程,在幽世的映照。

换句话来说,江氏父子打的就是掏空朱家的主意。

“这就说明,他们对你家,也不怀好意。”

少女抚着蒲剑,全然无视世俗身份,寒光照冷面:“捉住他们,顺藤摸瓜,先杀一头地羊鬼。”

朱员外先时恨怒交加,但随后已?经明白过来。却颓然道:“再等等,再等等,容我?再考虑考虑让我?再想想”

女冠嗤笑他软弱。

白鹤却按住她的剑:“道友,世俗之内,并非那么简单粗暴。让他自己权衡罢。”

朱豪坐在孩子的门前台阶上,雪与发灰鬓发染在一起,冻得他从?肉身到心中,都牙齿战战。

他已?经想起,绯儿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前段时间,丹娘带着他,一起上京拜访外祖忠勇侯江府。

回?来之后,丹娘就常神思恍惚,朱绯表面无恙,则开始渐少食水。等他们夫妇发现?不对时,绯儿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五脏空了大半。

他恨江家吗?

他恨,恨得滴血。

他恨江家背后的安王吗?

恨,恨得切齿。

他知道这笔权势“有毒”,但一旦沾染,想要反抗、解脱,往往就由不得自己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高利贷”?

他借江家起家,借安王做大,这是借来的本金,可滚滚利息,偿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偿尽。

他们甚至要他独生孩子的命,想要把朱家吞吃殆尽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些被朱家放了印子钱的百姓。

他们或家贫无计,或走?到绝路,或被引诱,来借他家的印子钱。

他们也知道这笔钱“有毒”,但往往走?投无路。随后,命运就不再由他们自己。

他也会把他们一点一点,从?里到外,由浮财到家庭,到人生,吞吃殆尽。

平民百姓无法与他对抗。

他就能与安王对抗吗?

只有这一刻,朱豪回?顾平生,感?到了强烈的悔意。

大雪中,一个声音轻轻叫他:“老?爷。”

一把伞撑在他头顶,江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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憔悴不堪,满面病容,脸上浸透了苦意。

她也知道了真?正挖开绯儿内脏的地羊鬼来自哪里。

江家的人脉,是当年?付给丈夫的本金。她的绯儿以及整个朱家,都是赔不完的利息。所以,地羊鬼从?江家随之而来。

朱豪从?悔恨痛苦中回?过神,握住她的手,忽然说:“丹娘,伤害绯儿的既然是江家带来的地羊鬼,而不是我?们家诞生的那头地羊鬼。我?们可以仅除了害绯儿的那头,不管我?们家的那头。这样,就算炁运反噬影响江家、乃至安王,降怒下来,我?们夫妻一力承当。而我?们的家业和绯儿都能保住,安王还要利用我?们家铺开的人脉网,罪责我?们承担,他们会放过绯儿的。到那时,我?们家业还在,江家、安王就还需要我?家,绯儿可以顶替我?们的位置”

**

“干嘛告诉他们,害朱绯的跟祸害安城百姓的,是来源不同的地羊鬼?”李秀丽皱眉:“朱家为?了自己家能继续敛财,放任地羊鬼为?祸安城。得知除去祸害朱绯的那头,却可以不影响自家,他们怎么还会继续跟我?们合作彻底抚平溢出区?”

之前黄鼠狼、李秀丽说的话,是白鹤示意说给朱员外听的。故意告诉他,两头地羊鬼不是同一来源。

白鹤却说:“不,如果他们真?的想清楚了,朱家会主动继续跟我?们合作的。因为?朱家事?实上已?经无路可走?。”

当夜,朱家夫妇打扮正式而整齐,到了客厅,礼见?修行者们,齐行大礼。

“大师,请今夜助我?们除去鬼物。”

白鹤问:“你们想清楚了?”

夫妻俩点了点头。

朱豪露出阴狠神态:“两头地羊鬼,我?们都要除去!”

白鹤道:“你们作孽多年?,与地羊鬼牵连太深。铲除鬼物,抚平溢出区后,你们炁运连命,极有可能暴毙。”

江丹娘说:“我?和豪哥已?经想清楚了。这些年?来,我?们为?自己,为?将江家,为?安王,做了太多不该做的脏事?,纵使我?们夫妇舍命抵罪。但要留下这份家业一日,江家,乃至安王,就会源源不断地勒索、操纵绯儿甚至是他的后代,直到吞吃殆尽,永无宁日。”

“就像,我?们在给安城百姓发放印子钱时,不到他家的最后一点价值被榨干,我?们也不会勾去他的名字。”

朱豪说:“道长曾说,青衣可以躲避地羊鬼。青衣者,卑贱者也。真?正毫无榨取价值时,地羊鬼才会将你如同敝履一样忽略。”

“我?自知此生造下孽障无数,不敢求安城百姓原谅,更?不敢说什么‘赎罪’。朱某一向自私自利,即使是今日考量,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已?。”

“今夜之后,我?们所有家财,都将散回?民间,所有债务利息,一笔勾销。请各位大师,一路暗中护送绯儿离开安城,我?们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剩下的一切,用的都是干净银子,不多,只足他温饱后半生。”

朱家夫妇再次叩首,便站起来。

一垒账本、高利贷的出借记录,债票等等,被人抬了上来,悉堆一起。

空气中,腐败的臭气逐渐浓郁,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在账册上扭曲着成型

朱豪噙着冷笑,吩咐家丁:“去,请江侯爷、江世子。就说我?答应了安王的要求,今年?愿意再增三成银子。请速速来商议。”

江家人得知让步,惊喜万分,当即连夜快步而来。

他们入厅之时,江侯爷嘴里嚷:“三成不够了!你今天得拿出四成来”

他们贪婪的嘴脸显露,黑夜中,隐隐有一个黄睛黑面的巨大影子,凡人不得见?,却逐渐凝聚。

话音未落,四道身影齐喝:“孽障,哪里走?!”

蒲剑、佛珠、桃木剑、黄影,四面锁住了地羊鬼的去路。

账册上成型的稍瘦黑影,一现?身,也仿佛极度仇恨般,猛然朝更?大的鬼物扑了过去!

在江侯父子惊恐的神色里,锋利的宝剑擦着他们的耳朵,穿透了鬼物的心脏,将无形的它变得有形,连剑一起钉在了地上。

佛珠串死死地绞住了它的喉咙,不断缩紧。

黄鼠狼咬住了它的脚。

桃木剑劈开了它的肚腹。

白鹤从?巨大的地羊鬼腹中,剖出了一个蜷缩的小?小?虚影,面貌正是朱绯,其五脏六腑正在虚弱跳动。

剖出肚腹的一刹那,江侯父子还来不及惊恐现?形的鬼物,便觉肚腹剧痛,仿佛被剖开的是自己,他们猛然呕了一大口黑血,耳鼻也都溢出鲜血,瞬间瘫软在地,昏迷过去。

在李秀丽的视角里,他们身上的炁在飞速流失,降至一个极低的状态。

而江侯身上还有一条线连向夜空无穷远处,不知通向何?方?,线那头,也隐隐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哀嚎,似是一个成年?男子原本高傲的声音。

枯松接过那个蜷缩的虚影,用一颗佛珠吸收了它,再伸手一弹:“尘归尘,土归土,去!”

佛珠裹挟着虚影,急射进朱绯院中,落在了床上年?轻人的肚腹中。

血肉的内脏顶替了虚假的木石。

本来除了呼吸外,几乎若死的他,忽然咳嗽起来,不断咳嗽,然后竟自己翻了身,睁开眼,扶着床沿,咳得天昏地暗。

他咳嗽、呕吐出了无数沙土。

苍白若纸的脸上,渐有血色。

外间听到动静的丫鬟,掀开帘子一看,欣喜若狂。

朱家就响起大喊大叫声:“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朱家夫妇露出狂喜之态。

李秀丽却拔出了蒲剑,剑下,一头地羊鬼化作飞灰,彻底消失。

她毫不犹豫,一把扎进了正欲逃跑的另一头。

那头“甲鬼”本能地攻击完同类后,跟同类一样,被钉住了心脏。

同时,夫妇二人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他们的唇畔溢出血来。

白鹤叹道:“朱豪,江丹娘,坑害你们的地羊鬼已?死。现?在,轮到坑害安城百姓的地羊鬼了。就算你们后悔了,我?们也不会纵容它继续存世。”

他虽然正直,却并不是拖泥带水、心慈手软之辈。

李秀丽更?无同情,只一边扎着地羊鬼,一边催促他们:“喂,早说好的,你们要干什么就快点去。我?扎着它久了,手累。”

“对了,别忘了把我?的一千两拿出来。”

虽然这家的钱不干净,但也不能逃她的报酬!最多她事?后拿去河里搓搓。

黄鼠狼想到自己的农妇,忙附和:“还有我?的一千两!”

朱家夫妇知道这是修行者们最后的慈悲,忍着心口的剧痛,礼谢后,向朱绯的院落而去。

朱绯终于把泥沙吐干净了,茫然地坐起,按了按自己的心脏。他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梦中,他被一只恶鬼抓住,剖开了脏腑

心脏、肺按下去,还是柔软的,胸膛还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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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儿”他抬起头,房门打开,他的老?父母跌跌撞撞闯了进来,短短的一段时日,父亲的头发白了小?半,母亲脸上又多了好些皱纹。

朱绯本是个清俊的年?轻人,此时大病初愈,脸瘦的凹陷像骷髅,苍白单薄得像一张纸。

父母反复端详他,又按了他心脏的位置,感?知到了心跳声。

母亲忽然呜呜地哭了,一把揽住了他。母亲揽着他,父亲揽住了母亲。

“爹,娘,孩儿无恙”朱绯正要安慰他们,却见?父亲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忽道:“绯儿,跟我?们来,离开安城,在省府养病一段时日。然后,就走?不要去你的舅家,不要去京城,绕着所有安王势力走?,走?得越远越好”

“来!”父母扶着他,走?到后门,那里已?经有一个老?仆,两辆马车。马车内铺了厚厚的被褥减震。

他的父母对他说:“绯儿,不要想念我?们。你是个忠厚善良的孩子,以往,你劝我?们的是对的。以后,你宁可清白做贫人,不可富贵成恶鬼。不要学你的父母。”

“做鬼吃人,可鬼亦食鬼。”

“害人者,终将自害。”

朱绯迷迷瞪瞪上了马车,忽觉不对劲,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被老?仆摁住。他病后虚弱的力气还不如只猫。

“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马车辚辚而远,父母的身影,在寒冷的冬夜里渐渐模糊。

朱绯挣扎得累了,躺在马车的厚褥上,头一点一点垂,忽然,又被惊醒。

他听到马车外乱哄哄的,好像是无数百姓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他吃力地掀开窗,抬头一看,惊恐发现?,那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的方?向,正是朱家的方?向。

大火烧红了半片天,富贵喧嚣几十年?的朱家,被一片烈焰所吞噬。

当从?朱家诞生的那头地羊鬼死去时,从?它体内飞出了无数虚影——这些是尚未被吞噬殆尽的百姓内脏,它们飞向安城乃至更?远的地方?,无数挣扎在“怪病”中的人家,将惊喜地发现?,“病”不药而愈。

多余的炁被抚平,溢出区,消失了。

与此同时,被火焰吞没?的,还有那些滚不进的债。它们与地羊鬼一同消亡。无数人家将从?阳世的层面,再次“病愈”。

朱家夫妇手拉手,在地羊鬼死去的那一瞬间,周身之炁散尽,无疾而终,暴毙当场。

江侯父子倒没?有暴毙——地羊鬼的反噬不仅是反噬他们,有了安王等其他人的分担,他们只是重伤虚弱。

但他们倒在厅堂中,四面被火包围,无人相救,闯不出去,惊吓万分。

这场火烧得很?大,却没?有波及到除朱家之外的任何?人家。

神奇地仿佛划了界限。

四个修行者守在朱家前。

等火烧灭的时候,守在四面八方?,阻止火势蔓延到城中的佛珠,将回?归枯松手中。

在溢出区消失的刹那,李秀丽和其他三个修行者接收了大量的炁。

李秀丽和黄鼠狼修为?高,需要海量的炁才能再提升,只被人间的喜怒哀乐之炁,冲得打了一个饱嗝。

白鹤、枯松老?僧当场就差点冲击炼精化炁中阶。

不过,修为?是其次啦!李秀丽和黄鼠狼都拿着一千两银票,十分乐呵。黄鼠狼还跟它的农妇嘀嘀咕咕说悄悄话。

白鹤、枯松没?有拿报酬。枯松老?僧站在火海前,不停诵念消除罪业的经文。

白鹤也没?有修为?提升的高兴,只凝视火海,抚着身上鹤氅,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四个修行者没?有一个想到去救被困在火海里的江侯父子。

正这时,一列人马急匆匆地跑来,叫道:“侯爷、世子!快,快冲进去救人!”

江侯作为?武功出身的侯门,当然不可能孤身前来,只是到亲戚府上商量一些秘事?,不好让手下人跟着来,就让他们驻扎城里。

手下人等了一夜,却看到朱家竟然起了大火,他们侯爷还没?出来,连忙奔来救人。

江侯、江世子最终还是被他们拖出来了,幸好没?有什么烧伤,只是无端地虚弱异常。

修行者们站在火光下的阴影里,侧视他们。

因为?现?场乱哄哄的,还有很?多百姓怕火烧到自家,提着水桶等着,却不愿救朱家的火,只幸灾乐祸地围观。

那列人马没?有注意人群中的修行者们。

黄鼠狼看着还活着的,还被运上马车送去救治的江侯父子,啧啧了一声:“可惜了。”

可惜还活着。

李秀丽数着自己的银票,忽然说:“不可惜。活不了多久了。”

她歪了歪头,指着江家远去的马车,上方?天空:“你们看,还有一头。”

白鹤、枯松大师都愣了一下,他们修为?不如李秀丽高,虽然经验比她丰富,却不一定有她敏锐。忙顺着她的指点看去,果然看到,江家马车上空,如影随形,若隐若现?,一个庞大的黑影。比他们刚除的那两头更?庞大。

夜空里,那对黄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车,一路随飞而去。

它身体上的炁,连着的方?向。白鹤喃喃:“那个方?向是安王的封地?不错,近日皇帝国库空虚,要各地皇子想办法筹银。安王又要筹银,又要填补军用,听说,他还向封地的各豪族和亲戚动了心思没?有了朱家这一笔,又谁来填呢”

他渐渐明白过来,忽然,英眉弯起,哈哈大笑:“可惜,此鬼,贫道不欲再除!”也除之不尽。

火光摇摇,映红天空。

大火中,似有鬼物结伴而舞。

白鹤道士潇洒地一拱手,说:“‘云真?子’道友,保重!贫道去也!”

一卷鹤氅,竟当真?化作一只羽毛洁白的的鹤,凌云而飞。

鹤飞而歌。

于是,正陷入怪病痊愈,以火光为?喜光的安城百姓,听到歌谣漫漫,盘旋安城。

“鬼食人。

鬼食鬼。

小?鬼尽,

大鬼哭。

相食无穷尽,

世上已?千年?!”

安城小?儿听了,追随鹤歌,也拍着手唱了起来。

从?此后,安城人人能唱此歌。

据说,有朱衣人冒死归乡,闻此歌,黯然神伤。就此出家于安城郊外。

此时,李秀丽走?过洋溢歌声的安城,也学着曲调,一边哼,一边捏着银票,舒展了腰背:“总算能舒舒服服过活一段时间了,先去洗澡买衣服,把道袍换了!”

第069章六十九

大夏的冬天,尤其是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

虽然步入炼精化炁中阶之后?,对寒冷炎热的耐受力都提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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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低阶修士仍然肉身未曾脱凡,冷照样还是会冷。

李秀丽把自己用棉衣裹成?了球,厌恶寒冷,也为了躲避恼羞成怒的江侯麾下追兵,一路向南,一口气过山岭,渡大江,跑到了江南一带。

等她到江南时,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人间的元宵都过了。

早春仍有寒气,二月末,三?月近,江南的山寺,梅花仍盛。

田野间,绒绒的鸭已经抖着羽毛,划步水中。游过垂枝下,轻漾波澜,它低头?衔吃一朵落在水里?的嫩黄迎春花。

李秀丽折了一支早樱,满枝粉团团,她用力一吹,簌簌如雨落。

绣花鞋儿,碾折了新冒的草尖尖。蝴蝶扇动翅膀,停在她髻尖尖。

她蹦蹦跳跳,心?情不错,走过江南乡间的成?荫高树,走上石桥,忽然探出头?去,临水照影。

春水如镜,映着浓泼浅涂,万种绿。也照着她蓬松头?发黑,鹅蛋脸儿白,杏子红裙薄,颈前明珠晃。

一条大鱼,游过春波。

她探出半边身子,用手中的樱花枝去逗它。

连系在髻间的点缀珍珠的发带,都垂了下去,在水面上晃晃荡荡。

点点粉粉落在水里?,果然引来了大鱼,绕着花枝转来转去。

少女全心?逗鱼的时候,身后?一个身影悄然接近她。

李秀丽头?也不回,后?脚一撩裙子,脚印正中对方胸口。

噗通一声,那人掉下了河去。

她这才回过头?,随手丢掉钓鱼的花枝,一跃而下,从?桥上直接跳到河边。

对真正被她“钓出来”,惊慌失措,满脸猥琐都冻住的男子说:“你跟了我一路,好容易等到这么个僻静野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如果不想在河里?冻病,就?交出你的钱袋来补偿我。否则,你上来我就?踹你下去,让你在河里?冻上半日。”

那男子尝试着爬上岸几?次,果然都被她踢回河中。

少女甚至随手折了柳枝,对准他就?是一阵抽打。

她朱衣红裙,发垂珍珠带,颈系明珠,裙压白玉佩,又生得眉目粼粼貌,看起来是个天真柔美,不知世事的小姐。

奈何极为凶残,柳枝如鞭,溅起带着寒意的河水,抽得他又痛又冷,晕眩渐上头?,竟然避无所避。

男子终于知道自己踩上了硬茬子,忙不迭告饶:“饶命,饶命!这是小人身上所有钱财”

取下钱袋抛给少女。

少女腰也不弯,用绣花鞋尖一踢,踢开袋子,滚出几?枚碎银。

她不大高兴:“就?这些?”手中柳枝高扬。

“还有,还有!”男子忙道,一边解开自己的外裳偷眼觑少女,她睁着眼儿,牢牢盯住他,大大方方,一点儿也没羞容。

没奈何,找不到走脱的时机,只能老老实实脱了外裳,摘下鞋子,把衣角里?缝的碎银子、鞋底的铜子都掏了干净

少女数了数,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三?十多两。

顿时面露鄙夷:“呸,看你油头?粉面,穿绸衣,踩新靴,言语调戏路边卖花女,还以为是头?肥羊!”

男子被她逼着,脱到只剩件中衣,在水中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抱着自己,委屈极了。

那你看起来还垂眉柔目,比春波尚粼粼,一点儿也不像能踢得大男人翻跟斗的练家子呢!

“侠女,绕过小的吧!这真是我全幅家当了,一枚铜板也没了!”

李秀丽熟练地把银子装到自己的荷包里?,最后?,一脚踢晕了这个不怀好意尾随她的男人,任他半身泡在早春的冷水里?,扬长而去。

随即就?拎着新到手的银子,先?跑到城里?的酒楼,点了一大桌荤菜。

这是她最近十天,钓到的少数肥羊之一,得犒劳犒劳自己。

遂小心?捋平红裙,才坐下,对自己花光银子前买的新衣服很满意,不打算弄脏。这身打扮很贵,但钓鱼执法,一钓一个准!

一边在周围人的视线里?,旁若无人地大口吃肉舀饭。

古代的物?价一点也不便?宜!

一边扒饭,李秀丽一边想。

一路往南来,她不会,也懒得做饭,雇人也有一系列手续,麻烦,于是就?天天吃酒楼。

偏偏她是个炼精化炁的修士,力气大,但是吃得也多。这七八个大肉菜,于她不过是一顿饭的事。

更有客栈,她要?求不高。但为什么据说是一地府城最好的客栈的上房,还会有虱子啊!

最起码,得干净整洁宽敞向阳没有虱子吧。家具大体都得齐全吧。被褥什么的,也要?崭新温暖的吧。

于是每到一地,总是花钱租院子住。但这样的,总不便?宜。

至于衣服,她倒无所谓。只要?跟以前一样,穿得舒服,看起来颜色款式都过得去,就?行。

只是麻衣磨肌肤,丝绸和其他舒服点的布料,常常不禁穿。

有点颜色和印花的——现代想要?什么印花的布料或者好看一点的衣服没有?这里?有点颜色花纹的衣服价格却都拔拔蹿高。

有时候丢给专业的洗衣婆,有时候荒郊野岭,自己随便?唤水流搓搓。这些天然染色的衣服,就?洗得没色了。要?不,就?是她过山岭的时候勾破划破了。她嫌麻烦,就?买新的。

从?北到南,千里?行路,从?冬到早春,千两银子,流水一样漏过指缝,哗啦啦就?没了。

所幸,她扒饭的时候,后?背也如芒在刺。

因她的打扮、年纪,不怀好意的目光一路不绝。所以她靠正当反击,手里?总能有点快速的花头?。

吃完饭,李秀丽随手在某条巷子里?打晕了尾随的二三?无赖汉,拿走了他们身上的铜板,找到了某个中人。

她一路上住宿——被坑被下迷药;坐船,被坑被下药被彪形大汉包围;吃饭,被纨绔子弟无赖汉联通人贩子堵;连雇人都能遇到里?应外合的拐子。

次数多了,炼化了肝脏,早已百毒不侵的李秀丽,不但能直接用嗅觉分辨出迷药的种类,还无师自通“车船店脚牙”的种种腌臜套路。

甚至能自行找到不用过官府明路的牙行中人。

中人目光在她身上打转,口中道:“小姐要?租房?西州府各县,小姐看中哪一个?我这里?都有可以介绍的房子。”

“繁华点的。”

“那就?是西州的府城所在县,泉亭县,在江南都是数得上的繁华。小姐要?泉亭县哪里?的房子?偏僻郊外一些的,价格好商量。若要?靠近明胜湖,虽然风物?优美,生活便?利,西州的富贵人家,也多在附近。只是,这价格就?”

“明圣湖边的。”

“房子也有等分。最上等的带花园,七进,各种家具齐全多是官僚人家略次一些的,也是上等,也带花园,家具也全,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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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丽说:“只要?是上等的,家具齐全干净就?行。但我姑且先?租到夏至。三?十两。能不能租到?”

中人苦笑:“小姐,您开玩笑罢。三?十两,那偏远地方的宅院,略差几?等的,买都够了。但泉亭县,明圣湖畔的,三?十两,租几?个月,还要?上等院落,这”

“你就?说罢,能不能租到。要?是不能,我找其他人去。”

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中人犹豫片刻,道:“能倒是能。有一栋极好的五进宅,房主是泉亭县有名的富商,现在已不住西州府了。租一个月也只要?十两不到同样大小、位置的院子,你一个月几?百两人家也不一定愿意租给你。只不过,这家的情况,有点特殊”他支支吾吾,压低声音,森森道:“这房子,不干净!”

他本?以为会吓到这位娇滴滴,疑似逃家的贵小姐,没想到她一听,反而神态兴奋:“‘不干净’?是指有鬼?快说!”

“咳,”中人道:“其实,虽说是个‘秘密’,但泉亭县人大多知道。”

“这座宅子的真正主人,是我们西州府的一位大才子。才子不幸而亡。后?来,这座宅子被其他人买去,然后?,他的宅邸中,就?有人半夜而哭。主人家无论?夜访日访,甚至让家人埋伏一旁,都只闻其声,不闻其人。有时候,冬日的深夜时分,阴中之阴的时刻,隐约可见扭曲鬼影。时常日久,主人家畏惧万分,不得安眠,身体日衰,赶紧把这房子卖给了一位外地来的富商,自己举家搬走了。”

“富商,也就?是现在名义?上的主人,一般进来,也发现不对。他想卖出去,又找不到人接手。要?租,本?地人知根知底的,谁租呢?就?是冤大咳,就?是有不知情的人花几?百两租了,很快就?会发现不对。所以这几?年来,房子一直空置,没有人气滋养,日益荒芜。房主只求尽快回点本?,所以才定了这么个低价。”

李秀丽听得眼睛发亮,愈听愈满意。

有鬼——超凡。

很多人住过,但最多也不过是睡不着。超凡,但弱鸡。

经过朱家一事,这种弱弱的临时溢?*?出区,在她眼里?基本?等于修为的十全大补丸。

“就?它了!”李秀丽当机立断:“马上就?租给我!”

她想了想,又当着中人的面,摘花般随手一扯,扯下了他家门上的铜环。然后?徒手扭揉,捏面团一样,揉成?一个铜球,啪地扔在他脚下,说:“我很想快点住进这房子。别去找人牙子,别去找鸨子,别去找无赖汉。我也不怕任何迷药。别浪费时间让我收拾你们。懂?”

中人被铜球砸到脚,差点跳起来,看到少女白皙的手掌,又浑身一个哆嗦,立刻捂死了手里?的蒙汗药,猛然点头?:“懂、懂”

在铜球的震慑下,也可能是在不远处小巷子里?某几?个无赖汉鼻青脸肿的模样震慑下,总之,中人和他团伙的速度快得惊人。

这天下午,临时在客栈里?厌恶地打虱子的李秀丽,很快就?被告知,一切已经收拾妥当,连家具和房间的灰尘都清扫了一遍,她可以住进去了。

李秀丽挎着小包裹,推开挂着“文昌阁”牌匾的大门,毫不犹豫、兴致冲冲地跨进了这间“鬼宅”。

第070章七十

在大夏跑了?这么久,手头发紧的时候,李秀丽也学会了勤俭持家。

指,吃酒楼不如雇人做饭。

指,扔衣服不如雇人做衣服、洗衣服。

指,大房子打扫卫生很麻烦,雇人打扫卫生打水劈柴等重活——这个不用雇,刘丑作为接近炼炁化神阶段的傀儡,力大无穷,自己?就能干。

在这个?时代,人力十分便宜以?至到了?贱价。

但李秀丽很难雇人。

过官方明路的雇佣,那是?不可能了?。

无论是?幽世阳世,她本体、傀儡乃都挂了?号,何况“李小姐”本来按古代的风俗,就是?“离奔”而?被除族,一无身份证明,二?无家族家人,三无人脉。

不过,可喜可贺,在一路跟想要拐卖、坑骗她的“车船店脚牙”们的“帮助”下,她可以?少操大半的心。

“多给你十两。”李秀丽掰着手指头,对?介绍房子的“中人”数条件:“帮我介绍两个?人来,不用官府明契的那种。要女的,年?纪大的,老实的,会烧饭、洗衣服、补衣服。跟她们说,雇钱按你们行里的规矩的一倍给。”

她说:“当然,你要介绍不老实的、你的某些行当的‘熟人’来,也行,我会,”她揉了?揉拳掌道:“会让俩变老实的。”

她一个?修行者,为什么还要操心家务?她在现代都没怎么洗过衣服!操纵水流洗也是?洗!

李秀丽委屈地想,今天他?就是?介绍头熊过来,也得给她干家务!

“中人”额头滴汗。

所以?,他?昨天帮她租好房子后,明明都已经?销了?旧身份,这位姑奶奶是?怎么找到他?真正的家来的啊!!还一副理直气壮他?们都活该供她使唤的态度啊!!他?们弟兄们好歹也是?泉亭县街头一霸,怎么能给个?黄毛丫头当牛做马

见“中人”不答,李秀丽瞥了?他?一眼:“你不服?”

“不不不,小的马上就去帮小姐把这事办妥!”他?立即保证。

少女这才一笑,颇嫣然:“那就看?你的啦!噢,别想着跑。你躲哪我都能揪出来。”

背着手,步子跳脱,走到一半,忽然又停住。

这位姑奶奶又要作什么妖啊!

在“中人”恐惧的眼神里,李秀丽回过头,说:“你,记得帮我买十本话本子。再帮我搞个?旗子,写着‘捉鬼捉妖打神打怪,一次出手二?十两银’。帮我在县里悄悄地宣扬,记住,是?悄悄的,不许搞到官面上去。就说,家里有什么奇奇怪怪不像人闹事的,就来明胜湖边的文昌阁找我。”

总是?靠黑吃黑,不太靠谱。因为人是?会学精的。

像这段时间?,她走在泉亭县街上,哪怕是?换上更贵的打扮,甚至用幻术稍微改换形貌,那些蠢蠢欲动的流氓地痞也少了?许多。

甚至连一些纨绔子弟都只观望不下手了?。

大约是?城中流传起什么“侠女改装惩恶”的无聊传说导致。

李秀丽颇失望。但总不能坐吃山空,接下来还要雇人,还要吃饭,还要租房子。

生活不易,得找点活计干,还要兼顾修炼。

跟老和尚告别前,她向对?方请教,这些生活在大夏的真正修行者,平时的修炼是?怎么做的呢?

老和尚阿弥托佛之后,告诉她:行善积德,为人们排忧解难,慢慢积攒结缘之炁。

但那也太慢了?!得攒到何年?何月?看?老和尚这雪一样的眉毛,这龙钟的老态!

她还等着得道成仙,暴打破游戏公司呢!

老和尚看?她撅着嘴,不乐听这积攒的办法,就说,还有剑侠之仙的另一种办法,即抚平溢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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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这样,牵连全城的溢出区,被消灭时,溢出来的人们与此?相连的七情之炁,对?低阶修行者来说,至少可抵数年?之功。

这也是?为什么修行者们听说有临时溢出区,往往都会去抚平的另一个?原因——能够大量与凡人建立密切链接,接受大量的炁。

比起慢慢积攒,李秀丽当然选择快一点的办法。

回到文昌阁,守在府邸里的刘丑还是?毫无警示,显然这段时间?既没有人进到府中过,也没有“鬼”出现过。

李秀丽坐在书房的纱窗后,一边翻着话本,一边把玩诵世天书,聆听随时可能出现的异样“心声”。

耐心等了?一夜。幸好迈入中阶之后,睡眠需求也低了?不少,只头一点一点地,略微犯困。

但一坐到天明,不要说奇怪的哭声了?,连个?春夜虫鸣都听不到。

她气得一把丢下话本,就打算去找“中人”算账——好哇,鬼宅都还有弄虚作假的!

那厮的炁已经?被她认住了?,有诵世天书的聆听,他?们就是?躲到地下,也能被她翻出来!

不等她找出文昌阁里的“鬼”,也不等她上门找茬,“中人”自动送上门,领着两个?局促的中年?妇人来了?,还顺带给她送了?个?好消息。

“这是?何婶子,她是?寡妇,娘家无人,自家又无子,被夫家的族人霸占了?房子,赶了?出来,自己?又因为一场意外瘸了?腿,平日里靠为人家浣衣为生。这是?吴嫂子,她丈夫中风瘫了?,婆婆老迈,孩子幼小一家老小全指望她佣工的钱。”

李秀丽打量二?人。

一个?四五十岁,一个?三十左右。她们身上的炁含着大量愁苦悲伤的白色。诵世天书里,隐隐有几道声音“这家小姐价钱厚道,想不到,赖三竟然也做了?回人,真介绍了?好人家”“我要好好做工。小喜儿又生病了?”

她点点头:“行,就她们了?。”

“中人”见她满意,松了?口?气,又压低声音:“小姐,您要的消息,有了?!有位秀才公,据说外出踏青时遇到了?女鬼。回家之后就精神恍惚,常趁家人不备,跑到郊外徘徊一夜,第二?天精神不振地回来,人被吸干了?似的。他?家里人担心极了?,找了?好些道士和尚去捉鬼,都不中用。现在病急乱投医,满城找高人捉鬼呢!”

“真有女鬼?”李秀丽气道:“你也说这个?宅子里有鬼。我等了?整整一夜,连声虫叫都没听到!”

“中人”赌咒发誓:“真有!真有!而?且就在明胜湖畔!说我们泉亭县有女鬼的,不止这书生一个?!小人没见过,但文人墨客还专门写文章,说每逢风雨夜,湖畔徘徊艳鬼,只青睐才子。有读书人来到西州,专门冲着女鬼去的因为都想证明自己?有才听说这个?秀才也是?跟同窗打赌,去寻那女鬼的。不料当真把自己?魇进去了?。”

少女这才起了?兴致:“那家人的地址在哪?我上门去看?看?。要是?有半句假话,你给我等着。”

“中人”提供的地址,离她住的明胜湖内一圈,不算太远。在泉亭县的碧波路。

深巷口?,有一三进的宅子,看?起来也是?有门有户,门前还守着仆人。应当算是?不错的人家。

只薄薄的漆门,掩不住宅子里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叫声。

宅院临街,青烟似的杨柳,夹杂粉英桃树,一派春景,都盖不住这一家的愁云惨淡。

正这时,分花拂柳,走来个?朱衣红裙,打扮华贵的美貌少女,到门前问:“老丈,这里是?王秀才家?”

“正是?。我家主人姓王,前年?中了?秀才。您是??”

“我听说王秀才被鬼魇住,我有些本事,能捉鬼降妖。赖三介绍我来的。”

“噢!赖三介绍的那位‘侠女高人’,原来是?您!”老仆十分吃惊:“好年?轻哇!”

但主人家实在是?鸡飞狗跳,无可奈何到了?极点,任何一根救命稻草都想捉住。

老仆赶紧将?她迎进门去,通报女主人:“老夫人,赖三介绍的高人到了?!”

于?是?,门内扶出个?鬓发已参白,打扮得体,保养得宜,只是?面带愁容,时不时拿手帕拭泪的女子。

她是?王秀才的母亲,王老夫人苏氏。

苏氏刚刚被儿子闹了?一通,现在儿媳还在陪着那孽障,她一边拭泪,一边去看?被介绍来的“侠女”。

实话说,赖三是?城里有名的无赖子,游侠儿。家族落魄后,颇是?混迹三教九流,勾结一帮恶少年?,干了?鸡鸣狗盗的勾当。

虽然病急乱投医,独自支撑了?门扉十几年?的苏氏心里也不是?很信他?介绍来的能有什么好人。

她打量来人,却颇吃一惊。

这位“高人”年?只十五六岁,竟跟她刚出阁的女儿相差仿佛,称得上是?少女。

少女颈系明月珠,裙压白玉禁,闪耀夺人。容貌却柔和似春波,十分符合江南士族的偏爱。让出生书香世家的苏氏一看?就起了?好感。

但她举止,又与时下的江南仕女们极不同。竟是?柳腰别宝剑,素手执福旗,步子稳,又轻盈欲飞。要踢到一盆花草时,悬步微挪,连裙边都没有擦到泥土。

并不轻浮,也并不粗鲁,但也并不如淑女们般的温婉。

苏氏看?了?她好一会,暗暗点头,现在倒有几分相信所谓的“侠女”一说了?。

“我姓刘。你们叫我‘小刘’就行。”少女拱拱手,却不大通礼数,竟不问好也不寒暄,也毫无男女大防的顾忌,单刀直入:“王秀才被鬼魇了??人在哪?”

“那孽障又闹了?一通,我让他?媳妇陪着他?。刘女侠随老身来。”

苏氏将?她引到主卧,门刚推开,里面就扑出来一个?影子,喊着“卿卿,卿卿,等我!”

竟是?一个?披头散发、眼睛深深凹陷下去一圈黑色,状如疯癫的青年?男子。

他?身后,鬓发散乱,容貌端庄温婉的一个?女子跟了?出来,泪流满面:“娘,夫君他?,他?真不认人了?,药也不喝,符水也不用,还打了?我。”脸上却有一红痕。

这状如疯癫的男子,就是?王秀才。

他?一脱离房间?,就连跌带爬,往府门走,口?中还念叨着:“我找她去,我找她去”

苏氏又怕又怒又悲,气得直哆嗦,连声喝骂,她一个?年?迈老妇,去拉他?也根本拉不动。王秀才置若罔闻,只一心往外走。

见此?情形,李秀丽皱了?皱眉,走上去,抬起手刀,啪,世界安静了?。

王家人赶紧把晕过去的王秀才抬回了?房间?。

苏氏和她的儿媳杨氏,向李秀丽道谢:“如果没有刘姑娘,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

苏氏问:“刘女侠,您有看?出这孽障身上的异样吗?”她环顾一圈,打了?个?寒噤:“或许,我家中,有什么异样”

那女鬼,是?不是?跟到王家来了?

李秀丽皱眉,她手里的艾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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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丝不动,腰间?的蒲剑安安静静。这就代表附近没有任何心怀恶意的超凡存在。

她在王家的三进宅子里来回走了?几趟,均无收获。又去看?昏迷的王秀才。这一次,她沉吟片刻,收起艾旗,摩挲鲤珠,用自己?修士的眼睛,诵世天书的“心声”,去辨别,去聆听。

果然,她在王秀才体表环绕与外界发散的炁中,辨别出了?一丝与他?的炁不相融的炁。

秀才的炁里全是?他?自己?充满八股相关的“心音”。念念叨叨,什么“之乎者也”、什么“我要考中”、“这次的搭题我押中了?”、“我比他?们更有才”、“圣人云”。

唯独那丝炁。

她单手挑起,从诵世天书里听到了?这丝炁夹杂的“声音”,那是?一个?低柔婉转的女声,念尽人间?诗,幽幽而?叹:

“春日桃柳,夏日荷;秋来桂子,冬来雪,碧波未冷恩先断”

而?且,生人的炁,大多其质活泼,与四周的炁交融互换发散。

这抹炁,却像冰冻千年?,凝而?不散,不与四周交互。实在非常显眼。

难道果然是?艳鬼,湖畔传说竟为真?

被她摘出这缕格格不入的炁后,王秀才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不多时,竟然睁开了?眼,揉着脖子:“好痛,好累怎么好像几天没睡觉了?”

其母、其妻顿时惊喜万分:“孩儿!”、“夫君!”

王秀才发懵:“母亲,您怎么如此?憔悴?宛儿,你的脸颊怎么了??”

苏氏先喜后怒,先前担心万分,此?时啪地赏了?他?一个?耳刮子,打得王秀才脑袋嗡嗡嗡:“孽障,你还有脸说!她脸上就是?你打的!寻芳觅艳,竟然寻到女鬼头上,险些引来这破家祸!”

“等修养几日,你就给我跪祠堂反省去!”

杨氏也用帕子捂着脸一边哭,一边小捶秀才胸口?,动作温柔,但力气估计用得不小,王秀才险些没被她捶晕过去。

王家乱哄哄的,李秀丽懒得看?,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缠在她手指上的那缕丝一般的“炁”。

它被抽出来后,仍然自顾自轻歌曼吟,凝而?不消。触之,竟有如触物质般的冰凉感。

苏氏缓过心情,爽快地把二?十两给了?李秀丽,甚至又做主多添了?十两。

李秀丽不要:“二?十两就二?十两。我不要多的。倒有一件事,要向各位打听。”

赖三虽然是?本地人,但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汉。对?读书人之间?流传的传说,不太清楚。

眼前正有一个?当事人王秀才在这里,她正好问仔细,到时候去湖畔捉临时溢出区也有准备。

是?,临时溢出区。从她捕获的这缕不散之炁来看?,明胜湖畔,大概率真有东西。

也是?从王家,她得知了?明胜畔,那个?“女鬼”的具体传说。

王秀才捂着被老娘打红的脸,喏喏说话,都不敢看?李秀丽一眼:“女侠,是?这样的。那个?‘女鬼’,其实是?我们泉亭县已经?流传了?近千年?的传说。”

“从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前朝,明胜湖畔,就有女鬼传说。传说,此?女名唤卫小玉,活着的时候,是?西州一位艳名与才名广播南北的歌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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