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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怀古坐在武延秀身后守卫,右手紧紧握着横刀,不时用大拇指把刀刃挑出鞘外, 又啪地扣进去,却震慑不住晃来晃去的人影,反惹出窸窸窣窣讥笑。
“你太着相了——”
武延秀平静道,眼角往外一瞥, 轻蔑地笑。
与李重润约定的三年之期,直到郭元振离开, 方才送出第一条消息,他早憋得发慌了,早一日白刃相向,他便可早一日回神都去!
“是他们太不对劲了!”
裴怀古满脸紧张地解释。
“他们瞧我的眼神向来不敬,可方才瞧您,瞧阎郎官,也暗怀恶意,还有裘虎、孙猴儿,说是去燕子井打猎,为何十日未归?还有,往常喝酒贺鲁不来,方才却头一个钻进牙帐。”
“大不了是顿鸿门宴。”
武延秀眼瞳转了两转,并不顾虑外头人听懂听见多少,坦然道。
他轻松闲在,裴怀古却是蹙眉瞠目,半晌沉重地一点头。
武延秀从镜中瞟他,板正端肃的文官,在这地头待久了,也粗糙起来,鼻头上油滴滴的冒汗,他嫌弃地撇下眼皮,抽了帕子扔过去。
自郭元振走了,裴怀古便焦虑的夜不能寐。
唯恐武延秀托大,遭人暗算,尤其阎知微一口一个‘可汗大哥’,叫的他直起鸡皮疙瘩,不得已学人提刀在手,闹了不少笑话,听了这话,才知道武延秀并非全无察觉。
“走罢!”
武延秀抿好碎发,当先走出帐外。
那几个人一哄而散,哥舒英远远招手,他便噙着浅笑赶两步上去。
“哲哲不肯来——”
哥舒英笑着解释,鬼祟地拿肩膀撞了他下,“全是男人方便。”
撩起牙帐门帘指给他看。
这是黑沙南庭最阔大奢华的帐篷,也是正圆形,方寸足有五十步,中间顶杆大腿粗,撑起三丈高,能容五六十人宴饮,往常每三步便摆一只硕大羊油灯,即便帐帘全落,也照耀的煌煌如昼。
今朝却怪,大灯全灭,独留一盏幽暗的小灯置于首席案上,火光摇曳,照亮默啜满脸卷曲的胡须。
两条对坐长案延伸到门口,顶头影影绰绰,看不清是谁,但每席背后皆有许多披金裳的人影,甲胄寒光凛冽,有站有坐,三五扎堆。
武延秀视若不见,大踏步往里走,当仁不让坐在默啜对面,裴怀古却是面目煞白,踯躅不前。
“副使身上不舒坦么?”
哥舒英的目光转回来,轻蔑地望了眼裴怀古,撑着门柱取笑。
“阎郎官在里头,您不进去不要紧,报个病,回营帐躺着便是。”
裴怀古怕得浑身打抖。
他那柄横刀原是孙猴儿的,鱼皮刀鞘上穿了铜环,图迎敌时飒飒作响,以为威风,可提在他手里,刀刃贴着裤腿已响起来。
哥舒英说的更明确了。
“要杀要剐,冲的是正使,你呀——让开罢!”
伸臂一攘,推他倒在地上,提步便走。
“不不!”
裴怀古不去捡横刀,反一骨碌抱住哥舒英大腿,狼狈地拽着他腰带站起来,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学不来武人逞强斗狠,口气竟是客气的商量。
“叶护让我进去,我……”
他双手抬到顶上扶正进贤冠,肃然道。
“我是武周副使!”
怕哥舒英再推,窜起碎步抢先冲进去。
明明灭灭光影落在他脸上,似突入狼穴的诡谲,他心里扑扑的跳,待双目适应了这光线,忽地看清,往常对坐畅饮的阎知微,已趴在默啜脚下,春官侍郎正三品的红袍剥落堆地,遭人扯的稀烂。
贺鲁站在阎知微身后,一脚蹬着他脊背加力,金冠踩得扁扁的歪在旁边,冠上珍珠满地散落。
贺鲁手里另捧着一顶怪模怪样的黑铁冠。
“将军岂敢对我朝正使无礼?!”
裴怀古一看这个架势,原要行的礼也不行了,冲到阎知微身边,拿眼直直瞪视默啜。他的突厥话是整个使团最流利的,正义凛然地喊出来,惊得贺鲁打了个顿,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裴郎官误会了!”
哥舒英夹脚跟进来,长声大笑,直用汉语道。
“可汗封阎郎官做南面可汗,与你们的亲王、郡王一般,裂土封疆!”
指暗处金灿灿的人影。
手到灯亮,那些穿金锁子甲的,两个夹一个,左右摁住人肩头跪在地上,那些人全被毛毡盖着头脸,呜呜地哀哭闷在底下,像落网的野兽。
金甲卫士扒开毛毡,剥出一个个头。
哥舒英哈哈大笑。
“这几个,老的三品,小的五品,各个做官!”
女皇点左卫两百人护卫使团,沙暴中损失三分之一,如今只剩下一个中郎将揽总,与裘虎、孙猴儿、小宝,并几个身材魁梧的,同被反绑双臂压在地上。
裴怀古见大家命都还在,稍感放松。
再看武延秀坐在默啜对面,却是松弛地抱臂在怀,一言不发,他面前还有一架才烤好的羊腿,热腾腾散出肉香。
“做官是好事,阎郎官欢喜地腿都软了——”
裴怀古鼓起勇气拽阎知微起身。
他冷汗淋漓,颊上肥肉乱抖,被裴怀古一碰,就哎哎呀呀叫起来。
裴怀古狠狠踹了一脚,才使他倏然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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