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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临沂便是颜家祖宅所在,亦是颜夫人老家,太初宫中临沂人士甚多,皆是她一手安排来京。
晴柳领命匆匆去了。
李仙蕙看瑟瑟,嘴角微勾,双目熠熠,好似冰山初晴的光彩,正在得意,虽然早与司马银朱商量好,要调理她的性子,务必宠辱不惊,养得内敛端方些,还是忍不住夸她。
“算你仔细。”
瑟瑟折了枝柳条在指尖盘弄。
“阿娘常夸奖四叔人品,说他正直刚烈,虽是幼子,却从不低头……”
她慢慢摇头。
“可你瞧颜家起复这件事儿,他可真鸡贼。”
又想起石淙山上,姑姑一径为他说项,却遭颜夫人屡次打击,难堪丢脸全落在圣人眼里。
“姑姑凡事冲在前头,这回见了他这般表现,不知可会寒心?”
李仙蕙也有同样感慨,但相王与公主无足轻重,细想前后,反是武崇训的判断最准,尤其高明在毫无犹疑,譬如相王所为,便可知根本全无把握,不然抢在李仙蕙前头开口,岂不是得益更多?
又想武崇训毕竟是颜夫人筹划深远,照辅政大臣的路子培养的,预备了要替武承嗣、武延基那样糊涂皇帝抵挡刀枪剑雨,也预备了承受功高盖主的猜忌,性子磨炼得比旁人都稳重,事情看在眼里,轻飘飘提点了瑟瑟,事后恍然无迹。
可是如今武家折损,这搭好了班子的重臣,又该往何处安放呢?
她便觑着瑟瑟问,“郡马去哪儿了?”
“才府监叫表哥去看画儿,真是怪了,那些人都是老手,表哥虽画得几笔,到底不是选出来的供奉,又年轻,如何服众呢?”
李仙蕙眉心舒展开,笑看她道。
“这就要问你了,郡马站在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连府监在廊下伺候,隔着窗子都瞧出来,是为你解围才叫他走了。不然平时他自矜身份,怎么人家一叫,立时就去了呢?”
瑟瑟瞠目站定了,有点迷茫,“我,我没干什么呀。”
“人家中毒,祀坛上脸都白了,还替你撑场面,你不该干点什么?”
瑟瑟心道,他面皮那么薄,提前圆房罢了,虽不光彩,也没什么,偏被人抓个正着,要说羞,她也羞,但又不是私情勾搭,光明正大的夫妇,何至于?
她再关怀两句,怕不急得毒血从嘴里喷出来?
闷头想了一路,到底怕他在武延秀手上吃亏,便撇下李仙蕙直去寻他,却被朝辞拦出来。
热天午后寂静难当,两人大眼瞪小眼,不自觉都放轻了声。
“大毒日头底下,郡主何必杵在这里?”
渐渐耳畔多了一种旷缈的轻音,屏息细听,音符细微而清亮,从屋宇深处流淌出来,锃锃琮琮的,说是首曲子罢,又太断续,更像一个人长吁短叹。
她讶然,“表哥——在弹琴么?”
原来这就是古琴的音色。
果然上上大雅,像泉水,像暴雨,独不像肆意招展的人。现在她能欣赏男人苦闷中自我修炼拔高的美感了,有种潜在的惊人爆发力。
梨花木隔断背后几层珠帘,影影绰绰,他盘腿坐在蒲团上用力拨弹。
大风灌满武崇训的衣袖,像两个胖水桶悬在腰上。
瑟瑟眯着眼浮想联翩,想象他在大雪纷飞的日子涉水站在石头上,天地间无尽的白,只有他和脚下成片的鸢尾、红蓼。
他是罕有的,单凭气质就能叫人心生向往。
她身子偏过去往里探看,知道会落在他眼里,便是故意要他看不过眼,可惜帘后人不为所动,曲调自行其是,毫无顿挫。
瑟瑟鄙夷他有话不直说,又想他大约是没有大碍,不然哪有力气使性子。
隔帘大大方方扬声。
“表哥,二姐要跟眉娘一车回,我落了单,骑马多热?你陪我呀。”
武崇训两手压住琴弦不许出声,指尖感到细微的震颤,正如他的心一般。
几次三番地,她只管往他身上打主意,是不把他当个男人?
亲了做了,一句正经话不说,就把他甩给别人。
武延秀那东西嘴多毒?
笑瑟瑟始乱终弃,又笑他孱弱,一条蛇罢了,就爬不起身,说得好听,帮他包扎,却把自家脱个精光,亮出高大威猛的皮肉给他看,证明强的多了。
瑟瑟看不见他,但多宝阁侧边有面穿衣镜,他恰能看见瑟瑟,珠帘上粒粒珍珠圆润光转,像无数细小的水滴折射笑颜,千灯万焰,迷人耳目。
时日太久,他已忘了当初为什么爱慕瑟瑟。
单为鲜亮的容貌?好像不是,他着迷她对神都的渴求,践踏武延基的残忍,叫他想起被小兽噬咬的快意。
瑟瑟的莽撞决绝,像他捡的鹰,想也不想就往外蹦,砰地砸在砖地上。
“诶呦——”
他好心去救,胸口反被抓出爪痕。
那鹰也愣了,含着他手指咿咿呀呀,拔出来才发现咬缺了口,从此不再以精肉引它服从,任它踩烂花盆,吃尽锦鲤,大半年后振翅离去,那天他正好在家,看豆蔻叫人张网,全被轻巧地甩开。
室内沉默无语,那道人影起身站到窗下。
武崇训隔了很久才道,“你消停些,我便陪你。”
“好呀!”
瑟瑟一阵雀跃,“说定了,到时候你来了,可不准半途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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