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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的花花草草侍弄精心,异常葱郁,这棵大树的枝叶翠绿繁茂,色泽比方才银杏深重许多,气根自枝干倒垂,仿佛长长的帘幕隔绝暑热,两只梅花鹿卧在花丛中,正抵着头午睡。
瑟瑟边走边问,“方才二姐说的褚家、柳家,是谁?”
“褚遂良是太宗留下的辅政大臣,因反对高宗改立皇后,从中枢一路贬到潭州,又到爱州,最后死在任上。柳奭是王皇后的舅父,原是兵部侍郎,因王皇后之故升了中书侍郎,也算副相,他建议王皇后收养高宗的庶长子李忠,又迫使高宗立李忠为太子,但后来高宗宠爱圣人,柳奭害怕,早早辞官避祸。”
李仙蕙双手拂过花草,“却没避过,最终和褚遂良一般,落个被诬陷谋反的下场,到死都背着恶名。”
瑟瑟听得胆寒,想起颜夫人微妙的神色,试探着问,“那颜家呢?”
李仙蕙长长叹了口气,很是打抱不平。
“颜家更无辜,颜夫人的祖母早丧,祖父续娶柳奭的妹妹,柳奭被诬谋反,柳家男丁发配岭南为奴。事发之时,柳夫人嫁到颜家已十余年,竟也受牵连,圣人口谕,她的子嗣代代不得入仕。”
这下瑟瑟变了脸色,“——怎能如此?这样一来,颜家要恨死柳家了。”
李显是被驱逐出京的,邸报每每提起圣人又贬黜了哪位老臣,他便心有戚戚焉,做一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所以瑟瑟听过许多京官被贬的故事,知道官员推罪不及出嫁之女,更不应当波及姻亲。
“那倒没有,颜家家风清正,仍与柳家结亲,患难与共,在内,因遭大难,原配之子与继室之子反而愈发团结。”
李仙蕙瞥了她一眼。
“颜夫人的阿耶颜昭甫是原配之子,也被酷吏罗织罪名,所幸同僚刚正,不愿陷害,只丢官而已。她叔叔颜敬仲是柳夫人所出,那时官至吏部郎中,遭人诬告判了死刑,颜夫人尚在闺中,不便出面,是她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割耳争讼,硬是救回颜敬仲一条残命。”
李仙蕙原想提点她善待庶子,但看瑟瑟沉沉思索,便没出口。
瑟瑟却在想,这么说来,颜家就和上官家一样,在圣人手上全军覆没,有家破人亡之仇。可是上官留在掖庭,是没籍后的无奈之选。而颜夫人以寡妇身份入宫,却要经过地方官员征召,春官考试等重重选拔,非自主自愿不能成行。
她只顾反复思量,不觉走近了,才看清树干中间包裹着一座残旧的八角型佛塔,底部红砖堆砌,上头一转转洁白的塔尖,像一颗莲心被花瓣簇拥。
她啧啧称奇,“是先修了佛塔,还是先有这棵树?”
李仙蕙在她背后介绍。
“这塔是北周权臣宇文护留下的,至今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了,他受叔父临终托孤而掌权十五年,连续辅佐三个少帝,实则头两个皆因成年后不服约束,而被他毒杀,直到第三个,即周武帝宇文邕继位,才亲手用玉笏砸死了他。”
瑟瑟心底一凉,挪过去蹲下,把手伸进树干的缝隙,静静抚摸砖石。
古老的石面触感冰凉粗糙,反复摩挲着,有种刺激又舒适的感觉,半晌拿出来,指尖沾着一层粼粼金粉。
转头看,李仙蕙衣袂飘飘,脸上有种往日少见的傲气。
“宇文邕因宇文护而深恨佛教,七次召集百官及沙门、道士,辩论儒释道三教的先后,最后力排众议,禁止佛道,举国搜罗经文加以焚毁,沙门、道士一律还俗,不然格杀勿论,至于寺观塔庙,拆除后土地尽数分赠王公……如此剥皮抽筋、斩草除根,及至李唐初立时,天下人已不知佛祖为何,唯独这座佛塔嵌在树中,竟逃过一劫。”
瑟瑟站起身,偏着头认真问,“二姐要教我什么?人在时代潮头,最要紧明哲保身么?”
李仙蕙笑起来,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摇头道,“褚遂良若只顾明哲保身,我们念书时便都要鄙薄他无耻了。”
瑟瑟哦了一声,拍拍手,落了满地金屑。
“那倒也是,面子名头总要顾的,不过我若是他,定不会跟圣人硬碰硬,总要找条缝子钻出去,命也留着,事情也办了。”
“子孙代代不得入仕,很可怕么?公道自在人心!”
李仙蕙早习惯了她街头浪游儿论调,豪迈地把袖子一挥。
“颜家四十年无人入仕,可天下士子的案头,还是摆着颜师古编的《隋书》,连府监这等不学无术之徒,都要翻开两遍以示附庸风雅。两京仕宦出了丧事,还是要千金求取颜家人撰写的墓志铭。”
瑟瑟听了却越发胆怯,“四十年?那是许多人的一生啊。”
第70章
三阳宫不比太初宫, 基于隋朝旧址增建改造,限制颇多。
三阳宫全由武三思自出机杼,不受春官约束, 不计成本,处处求奇求险,道旁不掌大灯, 只在树梢挂花灯,南瓜也有,蝴蝶也有, 天一黑就像过上元节。
武崇训远远过来,一眼瞥见她们姐妹在树下倾谈,便放慢了步子。
武延秀挑眉, “哟, 还是三哥会享福,出来玩嘛,新娘子就住隔壁,卿卿我我,花前月下, 享受得很呐。”
武崇训听了烦恼,挥手驱赶耳畔苍蝇嗡嗡,索性绕道走远路。
“赖下去不是事儿, 当年大哥替你代还赌债,四百贯不是小数,过后合该讨要,反惹你牢骚, 叫外人揣测兄弟俩为什么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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