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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眼前一亮。
武崇训向来素淡,从笠园之命名便可见一斑。
‘笠’字意在孤舟蓑笠翁,所以笠园的陈设摆件全走竹篱茅舍那路子,除了上朝、侍驾等隆重场合,平日总穿件半旧青袍,甚至青灰僧衣,出入更不会摆开郡王仪仗,这一向因要服丧,愈发灰头土脸。
今日却是凑巧,春尽夏初,正是成都、杭州两地贡缎、绫罗入京的时候,如今不同以往,内宫没有主位,区区几个男宠,取用衣料有限,便都便宜宗室。
梁王府与东宫得了两份供奉,韦氏与梁王妃客气,把东宫那一份都交给公中裁夺使用,长史才裁了今年的新衣送来供他挑拣。
武崇训左手扶住蹀躞带,右臂对镜平展,镜中人宽肩长腿,勒出一道劲瘦有力的细腰。边上两个侍女怀里抱着,椅背搭着许多不同款式,却视而不见,只顾对他身上这件啧啧赞许。
朝辞看这件衣裳果然不寻常,硬扎笔挺,想来穿着并不舒服,但胜在撑开了架势,累累金线映着朝日悬窗,平添光彩。
瑟瑟才拌了两句嘴,赌气去了,片刻掀帘子转回来,目光便有些发直。
“这衣裳好!”
她连声赞,围着他团团细瞧,仿佛才认得他。
“衬得表哥顶天立地,我前日得了两匹好缎子,金线刺花,一重重的,做帔子不相宜,就送给眉娘了,早知不如给表哥,表哥也不问我要?”
越想越觉得美妙,放肆畅想。
“表哥早该穿得艳丽些,想来府监喜爱的春水蓝与出炉银也能相称。”
武崇训初听她夸赞,情真意切,一股温软的颤动从耳畔直达心底,正是暖意融融,结果没两句成了这样,恼怒得面上发热,脱口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瑟瑟夸得正高兴,闻言眉头一拧,“怎么的?”
“臣竟不知……”
武崇训盯着瑟瑟,半晌,眼中透出一言难尽不想再提的复杂神情,“郡主原来赏识府监那张俊脸。”
“我如何赏不得?”
看他还敢瞪眼,瑟瑟示威般,一挥袖,把案上他常用的折扇推到地上。
豆蔻哎呀了声慌着去捡,心疼坏了。
“这才画好的扇面儿……”
几道目光顿时齐刷刷汇集到武崇训身上,盯得他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武崇训用力握紧蹀躞带,手背上青筋毕现,堂堂七尺的男儿,武家江山有义务助力父兄,如今反正宗庙已然改换,他唯有一腔读书人当为国尽力的自省,于功名利禄并无所求,何必受这个窝囊气?!
“我瞧郡马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瑟瑟双目瞪圆,趁他面红耳赤无力反驳时冷声道。
“驸马之驸何为?掌帝王副车之马,张良使大力士阻击始皇,击中副车,始皇幸免于难,所以驸马都尉这个官职,原就是身家性命都要拿出来交代。”
武崇训极力克制怒气,沉沉道,“若有人于郡主不利,臣自当性命护卫。”
“谁要你拼命啦——”
她把音调拉长,示意毫不稀罕。
即将及笄,她发式也改了适宜戴簪的款式,面容明艳无匹,却气咻咻地如浸冷霜,一双眼直刺过来。
“昨日又说,我打仗你冲锋,我杀人你递刀!今日要你性命了么?”
武崇训气结,这东西简直无理取闹。
前日为进那点子谏言,便是铺排再三,刻意避她锋芒,今朝偏直通通闯到笠园来找茬,又叫他往哪里躲?
丁点大的人,无非是为李家从前遭遇愤愤不平。
若论这条,从李显往下通数,韦氏也罢,李仙蕙也罢,谁又比她轻快?
然韦氏待梁王妃之礼遇客气不提,李仙蕙待骊珠等之亲切温厚不提,即便是浑浑噩噩的李显,上感恩折子时,尚把梁王府上下夸了又夸,偏是她刻薄辛辣,再三纠缠。
瑟瑟性子还没撒够,“不过叫你穿些颜色衣裳,推三阻四!尽是哄我。
“——你!”
第45章
籍由怒火, 他名正言顺地凝视她,目光化为实质,如笔尖寸寸描摩。
瑟瑟脸上有种尖锐的脆弱, 令有些人想占有,另一些人想打碎,但画家不能恨他的造物, 只能迷恋参与塑造的这一刻,将之化为永恒。
他品度着,脑中勾勒线稿, 煞气冲天的神色,一双眼水光锃亮,像是把一世委屈都倾倒给他了。
武崇训长长吁气, 已是骂不出口, 罢了罢了,倘若她是那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人,他百般的回护小心,又有何着落处?
但说衣料, 他实在羞惭,又不愿直言为堂伯服丧,他仅着素服未穿麻布已是违制, 再穿红挂彩难免太没良心。
缓了缓语气慢慢解释。
“非是臣有意不从,郡主的衣料花样繁复,不适宜男子穿着,便是府监, 亦只在御前,不曾穿到宫外。”
他的语调和煦温柔, 有种安抚人心的神奇效果。
瑟瑟怒气稍平,见豆蔻等神色尴尬,终于醒转他连武三思作为都嫌腌臜,更何况与张易之相提并论,只怕是气死了,又看他一径容让,其实胸口起伏,难以自控,一倏而竟有些后悔。
默了半晌开口,已是和软了音调,语带歉意。
“今日是我及笄礼,表哥便依我一回罢,就穿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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