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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二人为何瞬移道高空,之前在书信里只提到奥小龙是一个岛国的领袖,受地脉赐福的普通人,而现在对方的身份却变成了魔神,光是这件事,就足以让所有人戒备。

不管对方是被换了身份还是有意隐瞒,都不是可信之人。

而且,他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巧合的像是刻意安排。

“明霄,汝随吾许久,自然知晓此时是何时期。”摩拉克斯开口,明示道:“如此巧合,吾该如何确认其没有恶意?”

明霄焦急地挠头,望向奥罗巴斯,但对方只是低着头,注意根本没有放在他们身上。

在奥罗巴斯身上找不到突破口,明霄回身,给后面的萍一个眼神。

歌尘浪市真君微扬眉眼,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眼神明晃晃地告诉他:不明真相,不予评价。

萍刚刚随帝君归来,只从来往的书信间了解过这两位“旅人”,带着陌生人的戒备自然无法参与其中。

而且不知为何,她对奥罗巴斯的感知十分别扭,

其实主因是她看出来明霄在有意隐瞒什么,她希望明霄能自己说出来,这两位“旅人”为何值得信任。

明霄又转向理水和削月,见他们和萍都是一样的态度,最后只能看向留云,求她帮一把。

留云看出了他的想法,回想起之前教奥罗巴斯机巧之术时,确实不像包藏祸心的模样,心底默默叹气,开口道:“本仙和他们有过交集,不像是刻意闹事之人,帝君不必如此戒备。”

“是的,我确信他们没有恶意。”明霄头点得如同捣蒜,解释道:“出现在高空是意外,在补齐一些事物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才出了状况。”

“现在事发突然,一时也说不清。”明霄打着哈哈,把奥罗巴斯拼命往旁边的房间里推:“我和他们先说两句,马上就好。”

“我也来吧。”歌尘浪市突然提议:“另一位小友落下的时候似乎状态并不好,本人略懂些医术,可以帮忙照看一二。”

“本仙也许久没瞧见萍儿行医了。”留云也开口道:“正巧让本仙凑个热闹,瞧瞧医术是否生疏。”

几人就这么乱糟糟地进了屋,大门一关,把剩下三人晾在外面,面对满地的狼藉。

摩拉克斯捏了捏眉心,摘下面具的他面容柔和,瞧了一眼撇过头去的理水削月,自觉地将碎石块扫到一边,打扫战场。

奇怪……自己是因何而出手的呢……

……

黑暗之中,一片帷幕亮起灯光,宽广的剧院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意识端坐于帷幕之前,秦和瑟睁开眼睛,只见帷幕升起,一个普通的乡村景象铺展在舞台之上,无面的人偶呆立在瓦房之间,如同雕像。

名为因果的线从舞台上空垂下,人偶有了面容,菜摊的吆喝,车铃的提醒,还有猫狗欢闹的鸣吠,城镇便如此鲜活起来。

秦和瑟记得这里。

他不会忘记这里。

他垂下眼眸,凝望着舞台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此时的他刚刚站定,和身旁的平齐的孩子对上视线。

因果很快就探明了他的出生:小孩原名冯老二,小名草根,他的父母秉持着贱名好养活的想法,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十岁那年,村里蝗虫过境,闹了饥荒,在举家南迁的途中,瘦小的老二被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一袋米,之后人牙子又以二十两的价格,连同其他二十三个孩子当成人畜卖给了肉摊。

而秦和瑟正巧以孩子的模样落进了这个二十三个孩子里,成为第二十四个。

屠夫发现了他,没有吱声,只当人牙子不识数,赚了一个便宜。

但人牙子也是不善茬,明显瞧出屠夫表情不对,回头一数,确实多了一个。

屠夫耍起赖来,非要把这二十四个全部带走,但人牙子不愿意,说二十两就是二十三个,多的那个要另算。

两人吵着吵着,情绪越来越激动,人牙子突然拿起椅子,咣当一下,屠夫头顶就冒了血。

屠夫懵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拿起案板上磨得锃亮的斩骨刀,照着脆弱的脖子一劈,一个脑袋咕噜咕噜的往街口滚,眼中是被定格的惊恐。

明面上是不允许买卖菜人的,只要不拿到明面,收了钱的捕快不会来找事;但一切的前提,都是没有拿到明面。

脑袋还在滚,不一会就离大街只有几步远,屠夫一下子慌了,赶忙跑过去捡头。

就在屠夫转头的一瞬,站在最外围的草根手腕一暖,一个力道将他猛然拽出角落,转头就跑。

草根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锁链已经掉落,那个从天而降的孩子抓着他的手腕,拼命往明亮的方向奔跑。

后面很快传来了屠夫的怒喝,但对方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喊着:“别管他!跑!”

草根终于回神,有些踉跄地跟上脚步;干涸的喉咙很快泛起甜腥,胸腔像是空了出来,却挤着肋骨,连身上的破布都似乎变得紧绷。

不记得跑了多久,后面的叫骂越来越远,周围不再是街道瓦舍,而是被晒的枯黄的灌木。

嘴里满是腥气,胸腔还是涨的难受,草根刚想瘫在地上,却被人托着腋下扶了起来。

“别着急坐下,容易受伤。”

身后响起好听的声音,是帮他逃出去的人;草根喘的说不出,也动不了,于是任由对方扶着自己,一点一点走到小溪边。

清凉的溪水洗去了喉咙的腥甜,草根瘫倒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石头被太阳晒的滚烫,眼睛也被光芒灼得睁不开,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起身。

一件衣服突然搭在他脑袋上,遮挡了正午的烈阳,上面是一股好闻的香气,面料也很柔软,和身上的粗布麻衣相比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不是他们家能肖想的物件。

他想出声,声音却像是闷在水里的公鸡,只能发出难以辨认的杂音。

有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声音踏着泥土与树枝,渐行渐远。

恩人是走了吗?

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喉咙里声音嘶哑微弱,连自己都听不清,嘴巴再说些什么。

恩人的动静消失了,耳边只剩下溪水流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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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响,草根麻木地想着,自己应该是被抛下了。

的确,自己只是一个累赘,什么忙都帮不上,扔下他才是正常的。

恩人愿意带上自己已经是天大的恩泽,自己不能奢求太多。

草根这样想着,已经一天没没有饭食的肚肠咕噜咕噜地叫,最后一顿饭也只是一把米煮清水粥,早就在来的路上消耗殆尽。

好累……睡一会吧……睡着就不累了……

意识昏沉间,他似乎感觉到有人掀开了衣服,嘴唇有了一丝酸甜,身边是衣服上一样好闻的味道。

再睁眼,已是夜晚,即使没有了太阳的照耀,自己依然感到身体暖融融地,没有以往晚上的寒冷,很舒服。

草根迷蒙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搭起了篝火,几个野果和一只兔子一起架在火上,冒着滋啦的油花。

本该离开的恩人拿着几串小烤鱼,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很平常地问道:“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恩……恩人?”草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看人还在,又对着胳膊掐了一把。

皮包着骨头,让他还不灵活的手指打滑好几次,才勉强掐起一块皮,很疼。

“不是幻觉,不是做梦。”

好听的声音这次出现在耳边,一串烤鱼被递到手中,恩人坐在他旁边,和他说话。

“刚烤好的鱼,没有盐,但好在新鲜,趁热吃。”

草根僵硬地接过鱼,小口小口地咬住,眼前忽然变得模糊,连烤鱼也带上了咸味。

“恩……恩人。”草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咽着说道:“谢……谢……谢谢……”

他想磕头,但在动作的前一步,就被恩人抱住身体,十分轻松的提溜起来。

“不用这样,举手之劳。”恩人将他扶起,脸上是淡淡的笑,开口道:“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不是这里的人。”

草根愣了一下,回想起恩人身上那昂贵的布料,了然的点头;恩人一看就不是这样的偏远乡村会出现的人,不奇怪。

“恩人是要我帮忙寻找亲人吗?”脑补了一处出游跑丢的戏,草根立马出声,眼睛里满是星星:“有什么需要的,恩人尽管吩咐!”

“不用叫我恩人,我叫秦和瑟,叫我……秦就行。”

恩人似乎不太适应,说了好几遍,才把称呼从恩人变成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恩人的名字只要念一个字,但草根不在意,只要恩人开心就好。

“我需要在这个国家住一段时间。”秦把烤好兔子分给他,说道:“所以,我需要一个身份。”

“现在我的身份便是你的哥哥。”

啪嗒一声,口中的烤鱼落在地上,草根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和瑟,眼神空洞。

“作为借用身份的补偿,我会实现你一个愿望,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可以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恩人……不是,秦,这怎么行!”草根赶忙捡起鱼,手摆得像扇子一样:“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能和你……称兄道弟……”

草根努力组织着自己匮乏的词语,疯狂拒绝;这么一个跟神仙似的人,怎么能和自己成为一路人。

“不用这么紧张。”秦和瑟笑着揽过他的肩膀,草根怕脏了恩人的衣服,想要躲开,但却被这小小地手臂轻巧地箍住,明明没感觉多用力,可就是挣脱不开。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吗,我不属于这里。”秦和瑟帮他换了新的烤鱼,插进对方僵直的手中:“我来此处,也是有我的目的。”

“因为一场天灾,我的家园被破坏,亲人也濒临死亡,要想救下他们,需要很多‘药引’。”

“我需要在十年内找齐这些药引回家,但毕竟我不属于这里,没有寻常的身份可以出行。”

幼小的草根并不知晓药引是何物,只听说恩人的家没有了,突然想起之前家里闹的饥荒,田里好不容易保下的一点麦苗全被蝗虫吃得干干净净,颗粒无收。

好几户人家里都有人饿死,就连之前常见的老鼠都被人啃的干净,最后为了活下去,村长爷爷牵头,带走一个村一起搬家。

草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明白,只是歪着头,呆呆地望着秦和瑟。

“所以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在这十年时间里,借用一下你哥哥的身份。”秦和瑟示意了一下他手中的烤鱼,草根一转头,才注意到手已经松了力道,烤鱼转了半个圆,已经快和地面亲密接触。

他赶忙握紧烤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嘴里歪歪扭扭的牙。

“想用就用呗,反正我已经被卖这么远,这辈子应该也见不到爹娘和哥了。”草根咬着草鱼,呜呜囔囔道:“你救了我的命,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不用实现什么愿望。”

“不,这是补偿,我不会回收。”秦和瑟揉了揉草根的头,笑道:“既然现在没什么想法,我就帮你留着,等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好吗?”

草根抱着膝盖,默默啃着鱼肉,嘴里悄悄吐出几个音,听不出在说什么。

秦和瑟像是已经代入“哥哥”这一身份,将烤好的兔子分了一半给草根,又将之前盖在身上的衣服拿过来,裹住两人单薄的身躯。

“现在,我就是你哥,冯庆了。”秦和瑟对着草根说道,眼中流光和头顶的星空一样,缥缈而美丽:“冯老二这个名字不太好听,要不要换一个?”

“好啊,我没啥文化,取不出啥好听的名字。”他又挠了挠后脑勺,望着冯庆,眼中带着希冀:“要不哥哥帮我取一个吧!哥哥肯定取得比我好听。”

他很自然地接受了冯庆,“恩人”这一身份被悄无声息淡化,手不自觉地搂上冯庆的手臂,希望从上面汲取到温暖。

“那就叫……冯安合吧,平安合乐,怎么样?”

“好听,就这个名字吧。”

篝火噼啪作响,两人依偎在一起,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迷迷糊糊间,进入了梦乡。

之后的几天里,两个孩子沿着大路,一点一点地赶路;饿了就找野果,抓兔子,渴了就喝旁边的溪水,遇到破庙就留一晚,没有就简单搭一个帐篷,盖着秦和瑟带来的衣服入睡。

赶路并不无聊,哥哥每天都会给安合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像是什么七个葫芦娃救了从妖怪手里逃出的白雪公主,一只猫不小心服用了含有仙力的药变成了一个智慧超群的小男孩,还有一个山贼头子打算截官府的粮结果发现寨子里的兄弟全是官府的人。

不仅如此,之前在寺庙里,哥哥找到了一本残缺的佛经,便借着佛经开始教安合认字。

看书识字在村里是十分奢侈的事情,除了老村长,没有几个人会认字,更别提教人。

安合非常珍惜,小心地将佛经用树叶包好,用身上已经不算衣服的破布又包了一层,护在胸口,一刻也不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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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了五天,终于见到了一个城镇,泉灵镇,比之前被卖的镇子要大不少,很多街道都铺了石板,和之前看到的泥道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安合穿着哥哥用叶子做的草鞋,脚下暗暗发力按压着石板,感到十分新奇。

是从来没见过的石头,好硬……一定比古来镇的石路硬。

古来镇便是他们被卖的镇子,一种莫名的好胜心让他忍不住比较起眼前所看到的事物,就连房檐上的麻雀也看起来肉乎乎的,一看就吃得很好。

他嘴里嘟囔着,秦和瑟都听了进去,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玩笑似地揉乱了他刚刚整理的半天,才没显得那么“蓬松”的头发,气的安合忍不住推了一把,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秦和瑟到也不恼,而是拽着他,去了镇里的的一家铁匠铺。

安合一开始并没有明白哥哥要干什么,见哥哥买了大斧、剪刀还有各种各样的铁器,又去布铺买了一大卷布,依然是一头雾水。

“哥,这是要做什么啊?”安合抖了抖哥哥给他的袋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大袋铜钱。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秦和瑟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一闪而过的影子,道:“我们先出去,一会再告诉你。”

才进镇子不到半个时辰就要离开,安合望着稻草棍上的糖葫芦,很是不舍。

“别急。”秦和瑟又揉了揉安合的发顶,刚刚理好一点的头发再次凌乱:“咱们待会就回来,到时候给你买。”

“好耶!谢谢哥哥!”

两个孩子拎着与体型严重不符的各种工具和布,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出了镇子,同时在暗处,一个瘦削的身影紧跟其后,混在人群里一起出了镇子。

泉灵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镇外有一个鱼泉山,而山顶则有一处泉眼,里面生养的鱼总是白白胖胖,据说在几代人的供养下有了灵气,许愿极为灵验,许多人慕名而来,镇子也从一个驿站,发展到了现在的泉灵镇。

秦和瑟带着安合在山上左弯右绕,把安合绕的晕乎后,终于到了地方,是一片还算开阔的空地,还有一间破败的木屋。

“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秦和瑟开口说出的话,让安合不可置信。

“这……这里?”安合看着满是荒草的石头地,虽然知道哥哥是有能力的,但哥哥不是外地的吗?他是怎么直到这个地方的?。

可能是在铁匠铺那里问的吧。

安合很快圆回了逻辑,小跑着打开了摇摇欲坠的门,厚重的灰尘扬起,呛地鼻子一痒,立刻就是一个喷嚏。

“恩,我们都看起来太小,虽然有钱可以买房子,但镇子里没什么能让我们干的活,还容易招人牙子惦记,像这样隐蔽的地方正好。”

哥哥脸上带着淡笑,将装着工具的布包放下,又拿出已经满是脏污的外衣,擦出一片还算干净的地方放上布匹。

房屋虽小,但五脏俱全,卧房单独一个房,旁边便是炉灶,既可以做饭,冬天还可以给开烟道给屋里保温。

另一边还有一个房子,哥哥说是用来给猎物剥皮的;这一家50年前是猎户的家,后来说是有了大机缘,一家都搬去了上京,这个屋子就被废弃了。

即使屋子破败许久,安合依然很开心,和之前在人牙子手里睡铁笼相比,好得几十倍都不知。

最主要的是,他有家人,有哥哥,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东西放好,咱们再去一趟镇子,买点平常用的物件。”大致收拾了一下,秦和瑟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是下午:“买点盐油和肉,做点好吃的,再买点新衣服,庆祝一下乔迁之喜。”

“好!!!”

安合开心地向山下狂奔,秦和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慌张的人影。

跟在他们后面上山的人,不仅跟丢了二人,还在这他从小到大跑了无数次的树林里迷失了方向。

他看不见旁边山道上朝拜的人群,看不到擦肩而过的两个孩子,最后被突然窜出的野狗群咬穿了喉咙,成为山林的养分。

搬来新家之后,日子突然变得平常起来。

秦和瑟开垦了家后面的荒地,买来了萝卜和南瓜种子种下,还有两只鸡和猪仔,也围了围栏养起来,又砍了些木材,一部分作为柴火,一部分做了木雕,时不时拿到镇子集市里去买,换些银钱。

到换季的时候,哥哥便会去淘一些花色过时贱卖的布,冬天会再买一些棉花和毛线,给家里做衣服穿。

而冯安合自动揽下了照顾菜园和家畜的任务,除了浇水喂食,生火洗衣,便是温习哥哥教他的功课,那些换来的银钱基本上都买了书本纸笔,用来给他习字。

哥哥的字写得很好看,比书里的字还要工整,安合也想写这样的字,但舍不得浪费墨块,便拿笔沾水,在浅色的石头上练字。

偶尔安合也会想去镇里玩一玩,哥哥便会从床底拿出最开始的钱兜,给他十文钱随便自己花。

这也是安合最开心的时候,可以买好多零嘴,玩具,还有最爱的糖葫芦,自己一串,哥哥一串,剩下的钱哥哥说可以自己留着,什么时候花都可以。

钱兜里的钱哥哥基本不会往外拿,但每次有余钱,都会把钱存进去,鼓鼓囊囊的,存了好多。

安合也学着样子,用做衣服剩下的布料缝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包,每次剩下的钱都放在里面,藏在床底,和哥哥的钱兜放在一起。

至于山上的鱼泉,总是有不少人,还有不少附近的富商权贵,哥哥说我们现在还小,不适合去,去了容易冲撞到贵人,在有能力进旋涡之前,要先发展自己。

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安合很听哥哥的话,即使相隔只用半个时辰的脚程,他也从未去过。

冬去春来,眨眼间,已经是他们在此处生活的第三年。

今日来鱼泉的人格外的多,窄小的山路满是游人,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坐着娇子,穿金戴银的妇人,入眼十分贵气。

本来安合对此并无兴趣,正专心致志地喂着鸡,但哥哥突然找到了他,说道:

“安合,你想换一个活法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冯安合没有想到,哥哥提到的改变活法的方式,居然是在祈福点帮写愿望。

来这里的很多人都是周围的农户小贩,大字不识一个,但祈福需要把愿望写在布条上,再绑上铜币投进泉眼里,不会写字自然不行。

有需求就有生意,周围一圈几乎全是代写愿望的摊贩,桌子参差不齐地摆了一大排,格外引人注目。

安合搬来一个小板凳,随便搬来一个木板垫在膝盖上当桌子,前面挂着一小横幅:“一文一字,自备布条。”小摊就这么立起来了。

一开始,安合在这群成年人里并不明显,一直没有人找他,看着旁边的人,一条又一条地写,十分羡慕。

对于改变活法什么的,安合不是很在乎,只要能多赚一些钱,帮哥哥减轻一点负担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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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里一直都是哥哥赚钱,自己则忙着识字学文,即使是最便宜的墨也要几十文,要是再去私塾,那就真是花钱如流水。

等再长大一点,攒够了钱,就在镇里盘个店吧,卖点木雕蔬菜什么的,就自己弄的东西自己卖……

安合还在幻想着,没注意到摊前等着一个人,直到旁边的人好心戳了他一下,才猛然回神。

眼前的男孩锦衣华服,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手里还捧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满是肉香,眼睛则盯着安合的横幅,一动不动。

男孩见终于注意到自己,抬起头来,和他对视,眼中亮晶晶地闪着水光。

对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掏出一枚崭新的铜钱来,又拿了一两白银和一节红布,豪气地拍在木板上。

“帮我写个愿望。”男孩哑着嗓子,变声期的喉咙像是公鸭的叫唤,但在安合耳朵里却是天籁:“写好了,这一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顿时,几乎所有摊贩都转过来,胆子大的已经喊了起来,竭尽全力推销自己。

安合被这天大的惊喜砸了脑袋,努力保持着冷静,听着对方的要求,三下五除二写满了红布,确认对方满意后,小心将红布系在铜币上,恭敬地双手捧上。

男孩拿了铜币离开,安合也立马带好家伙,火速奔回了家。

整整一两银子啊!都够家里一个月的开销了!

安合把银子举给哥哥看,但对方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只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询问晚上吃些什么。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安合没有注意到异样,只是高兴地翻出自己的钱兜,将这个珍贵的银锭放好,塞进床底最深处。

之后的三天里,男孩每天都来,都是同样的愿望,同样的一两银子;别的小贩使劲浑身解数,想把男孩这个聚宝盆引来,可每次都被回绝,还是找到安合写。

“你们的字都没有他好看。”男孩是这么说的,不管别的小贩吹得天花乱坠,依然只觉得安合写的好看。

到了第五天,安合刚刚写完字,就瞧见不远处有一群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于是一如既往地收拾好家伙,转身就跑。

在林子里左弯右绕,终于摆脱了尾巴,安合长舒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的银锭,有点可惜。

这段时间应该是摆不了摊了。

夜晚,兄弟两熄了蜡烛,上床睡觉,等哥哥上床,安合非常“自觉”地抱上胳膊,互相汲取温度。

宽大的薄棉被抵御了初春的微寒,格外温暖,但安合还是喜欢抱着哥哥睡,偶尔还会缠着哥哥讲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今天安合倒是没有主动提起,反而是哥哥主动搭话,问道:“安合,你觉得那个男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合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道:“人很大方,出手阔绰,但眼神里总感觉是在找什么东西,找我写字只是……试探?”

冯庆点下头,似是安抚幼兽一般,抚摸安合的发顶,出声道:“安合,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改变活法这件事吗?”

“记得。”安合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话语里出现了焦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发生了一些事,但不在我们这里。”冯庆的话让安合稍稍放松一口气,但下一句话,让这口气直接闷进胸口: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哥哥你要去哪?”安合赶忙抱紧怀中的手臂,箍出一圈红痕:“我们会一起去的对吧?”

“抱歉,安合。”冯庆没有拽回手臂,话语却如严冬一般冰冷:“之后的几年,我都没有办法再跟你一起。”

“那个男孩是上京霍家的次子,需要伴读来陪少爷读书习字,正巧来此祈福时选中了你,明天就要回上京,会来找你一起。”

“哥哥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声音有了些许颤抖,安合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突然变得陌生的哥哥,不知所措。

“对不起安合,我要出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也很危险,没有办法带上你。”冯庆抱住安合,滚烫的泪落在颈后,看不清表情。

“上京资源是最顶级的,在那里好好学习,有机会成为霍老先生的门生,再考取功名便轻松许多。”

“不用害怕,我每年都会给你写信保平安的,好好生活就好。”

这一晚,两人说了很多话,听了很多故事,安合一直强打精神,希望再和哥哥待久一点。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只知道这一晚睡的格外安稳,再睁眼,身旁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床下自己的丑钱兜不见了,但银锭和铜币都在,一起放进了哥哥的钱兜里,和哥哥的钱放在一起鼓鼓囊囊。

之后便和冯庆说的一样,他刚到泉眼,两台轿子便停在面前,一个是一位妇人,另一个便是之前的男孩。

男孩叫霍成斌,妇人便是他的母亲李氏,车马已经在山下备齐,如同他愿意,随时可以出发。

冯安合带上为数不多的行李,登上了霍家随行的马车,身份也从平民摇身一变,成为了霍成斌的书童。

之后的三年里,安合也确实如哥哥所说的那样,以极其优异的学习能力和悟性,很快便脱离了书童这一身份,变成霍老先生最年轻的门生。

霍老先生是三朝元老,太子太傅,桃李满天下,如今已是耄耋之年,收了安合之后,便宣布不再扩纳门生。

安合没事就往霍老先生跑,不管是询问学习还是了解身体,几乎每天都会跑一趟;再加上霍老先生也是出生寒门,同样的经历惹得霍老先生对他格外怜爱,十分关注他。

凭借着这一身份,安合收获了许多便利,收获了诸多志同道合的的朋友,也遇到了诸多恶意与阻碍,但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是平安成长到十七岁。

也在这一年,冯安合认为自己羽翼已成,决定参加科举。

之前哥哥说过,不要过早参加科举,在根系尚未健全之时,科举这样一飞冲天的机会只会成为推倒他的陷阱。

而事实确实如此,在第一场笔试里,便有人在他交卷时动手脚,将笔洗里的水全部撒了上去。

照例来说,官员为了掩盖责任都会直接将试卷撕毁,当这些试卷从未交上来;但偏偏霍老先生想瞧一瞧自己的“关门弟子”发挥如何,点明要看安合的试卷。

事情就这么败露,安合也重新考了一场,顺利完成乡试。

会试在来年春天,整个冬天里,安合都喜气洋洋的,不仅是因为乡试通过,更是信里所说,哥哥会来看他。

这三年里每次临近春节,哥哥便会寄信给他,讲一讲这一年他都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事情,再问问安合的情况,每次都很简短。

安合很想见到哥哥,也想过寄信回去,但每次这封信都是凭空出现在桌前,没有任何人知晓这封信从何而来。

他也试过根据信里内容找过去,但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从未见过“冯庆”这个人,甚至连相似特征的人都没有。

今年不一样,哥哥要来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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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欣喜又忐忑的心理,迎来了约定见面的那一天。

茶楼里,安合揉搓着指尖,眼睛时刻紧盯着街道,等待着记忆里熟悉的身影出现。

冯安合已经十七岁了,这几年的磨砺使得他学会了忍耐,学会如何将情绪隐藏在面容之后;即使现在焦急万分,面色也丝毫不显,只是叫来小二,为他再上一壶茶。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到太阳落山,明月高悬,茶楼里换了一桌又一桌,到最后,只剩下他这最后一个人。

街上打更人敲着锣,马上就到宵禁的时间,冯安合闭上干涩的双眼,起身回府。

为了今天的见面,他没有带佣人一起,自然也没有马车来借他,于是用双倍的价格雇了茶楼的马车,回了霍府。

路上空无一人,耳边只有马儿粗重的呼吸,和木头与石路摩擦的闷响,安合敲着漆黑的街道,突然一阵不安。

最近老皇帝隐隐有废长立幼的态度,自然而然,党争就此兴起,霍老先生作为太子党最坚固的后盾,总是容易被针对。

但自己一个才刚过乡试的小门生,党争这种事应该不会波及到他身上啊。

可现实就是不讲道理,车子陡然加速,马儿的呼吸变成嘶鸣,御者转身走进车厢,一把按住准备逃跑的他,满脸愧疚。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对方没有多说什么,但安合明白,这是有人要他的命。

马车穿过封锁的码头,飞进冰冷的湖水,车厢下被绑了石头,压着他沉进湖底,将最后一丝生机封锁,头顶在翻滚中撞出血肉,视线一片模糊。

他似乎看见了哥哥抓住了自己的手……

幻觉吗……

哥哥……

第一百七十九章

“留下他。”

不知何处传来话语,回荡在漆黑之中,冯安合紧闭双眼,蜷缩在漆黑的深海之中,没有呼吸。

“留下他。”

声音再次传来,似是某种魔咒在脑中激荡,鲜红的细线栓上手腕,暖流顺着手腕流入四肢百骸,冰冷的身躯渐渐恢复温度。

“留下他。”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上升,巨大的力道拉扯着身体,仿佛灵魂跟不上身体一般眩晕。

“留下他!!!”

冯安合骤然睁眼,剧烈咳嗽起来,失重与溺水的感受如此真实,似乎嘴里还残留着水腥味,让他忍不住干呕。

这个梦这么真实的吗……

不对!

安合突然反应过来,摸了摸干爽的身体,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周围都是熟悉的摆设,是自己生活了三年的霍府。

是哥哥救了我?之前不是幻觉?

“公子。”小厮听到动静,从门外探进头,小心问道:“公子,您都发烧一天了,现在好一点了吗?要喝水吗?”

落水发烧确实很正常,安合没有多想,只是急忙问道:“你还记得是谁救我回来的吗?”

“救您?”小厮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在问医师,答道:“就是请的旁边济世堂的大夫啊,当时您突然就发了高烧,来不及找更好的大夫,所以就……”

“不是,我问的是谁救我回的霍府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让安合没有细究,赶忙理好内衣,起身准备出门:“当时被人暗算,和马车一起沉湖,没有人救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马车?沉湖?”小厮听迷糊了,懵懂地瞧着公子兴奋的模样,出声道:“公子您记错了吧?这几天您没出府啊。”

话音刚落,安合的动作停在半空;他回头望向小厮,眼中的懵懂没有半分作假。

小厮挠了挠头,年纪不大的他话语里满是关切:“是不是公子睡迷糊了,需不需吃点东西,您一天没吃饭了。”

“我没有去茶楼吗?”声音不知何时出现了颤抖,安合强压心中躁动的不安,冷静问道:“你确定,我是睡了一天是吗?”

“对啊。”小厮点点头,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当时您正吃着晚饭呢,突然就浑身滚烫,发红发烧,直接晕在桌子上,睡了一天,到现在才醒。”

“您睡着时一直在说梦话,是不是做噩梦了?”

……

安合跑过茶楼、马棚、湖边,每一处都仔细询问过周围的人,没有人在这几天见过他,湖里没有事故,也同样没有人见过冯庆。

再翻开哥哥的信封,里面那约定见面的话语也消失了,好像昨天的经历确实是一场梦,一个臆想。

安合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简单吃了一碗面,草草睡去。

他又梦见了那一句呢喃,一直在耳边环绕,像是某种凝视,某种命令。

他发烧的原因,是饭菜里被人放了花生酱,安合花生过敏,吃一点就浑身起红点。

放花生酱的,是霍府里的另一个不起眼的门生,因为嫉妒安合受霍老先生赏识,遂决定报复。

原因真的这么简单吗?安合和霍老先生都清楚不是,但现在,这个就是原因。

门生被赶出霍府,安合则被送了许多补品金银,有看在霍老先生面子上的,也有不少是朋友的慰问品,让原本空瘪的钱包富裕了不少。

甚至太子也差人送了一颗老人参,不仅是因为霍老先生,也是为了在党争里拉拢他。

事情就怎么解决了,可以说是因祸得福,收获满满。

可安合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不是现在这样,自己一定是遗忘了什么。

冬天过去,会试如期开启,安合没有意外地当了会元,成为了上京城炙手可热的的人物。

之后的殿试也是不负众望,但不是状元,而是探花。

树大招风,朝廷之上党争越来越严重,不是冒头的好时机,正巧有人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换卷子,安合干脆将计就计,认了探花这个位置。

在户部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吏,安合很满意这个安排,收敛锋芒,养精蓄锐。

时间一天天过去,安合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哥哥的身影,只要有机会出远门,便绝对不会错过。

官场如战场,勾心斗角,比那刀枪棍棒更能杀人诛心,安合小心地游走在旋涡之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

直到第二年,南方水患与疫病一同爆发,安合借着从哥哥手里学到的药方,成功化解了这次疫病的蔓延,一时名声大噪。

与此同时,老皇帝突然病危,整个朝堂的氛围顿时硝烟弥漫,安合成功地被推上风口浪尖,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安合刚到京城,便受召进宫;皇帝点明要他来瞧一瞧,希望安合能再变出一个药方,治好他的病。

一个文官哪来的医术呢?安合如实回答,这个药方是一位名为冯庆的隐世高人所赐,并非本人的功劳。

不出几日,几乎全国上下都知道了,皇帝在找一个叫冯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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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只要提供线索,赏黄金千两。

人们浩浩荡荡地找了几个月,假的冯庆送了一波又一波,依然没有找到那位符合画像的冯庆,甚至连见过这张脸的都没有。

就在皇帝认定安合欺骗自己,召进宫问罪之时,御林军突然来报,说太子在城外围了兵马,要起兵造反。

老皇帝顿时脸色煞白,命令御林军城外应敌,对方刚踏出皇宫,安合便踏入大殿,恭敬行礼。

安合作为太子党,这时候上门无疑是自投罗网,老皇帝一个茶杯甩在地上,直接下旨要将他斩首示众。

可奇怪的事,周围静悄悄的,连守在一旁的太监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四周空荡的回声回应着他。

“陛下,微臣并非太子一党。”安合面容平静,平静到冰冷。

之后的话没有说全,但老皇帝瞧现在这个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一口黑血吐在案几上,直接昏了过去。

造反很快便被压下,太子锒铛入狱,老皇帝病危,没几日便撒手人寰,朝堂群龙无首,于是霍老先生出头,迎了七皇子上位。

七皇子刚刚上位,便将老皇帝和太子的党羽连根拔起,迅速换上自己的心腹,只剩下一些老臣坐在高位,被架空权利。

安合也在其中,升为了户部侍郎,几乎所有事情都经过他手,架空了上面的户部尚书。

转眼又过了一年,安合也即将迎来自己的及冠礼,不到二十就已大权在握,巴结的人踏破了门槛,礼物堆积如山。

当时中了探花后,安合便用赏赐的黄金在上京买了小院,从霍府里搬了出来,而现在,这个小院已经装不下这些东西了,安合合计了一下,换了一个更大的院子。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在每年冬天寄信给他,今年也是,一封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口,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安合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激动,或者说,自从那次“真实”的梦境之后,他的心态变了。

看着信封里宛如汇报一般的话语,安合突然有点想笑,笑曾经的自己,居然会因为这样一封信感到开心。

哥哥,你到底是谁?那天逃跑之后,又为什么想成为一个菜人的哥哥?

哥哥,你掩盖所有痕迹,举国上下都找不到的你,又为何要给我写信?只是为了安抚一个孩子的哭闹吗?

哥哥,你即然决定掩盖自己一切的行踪,又为什么要在三年前见自己一面?又为什么要食言?又为什么要救我?

哥哥……

无名业火在胸膛沸腾,他想将这封信,连带衣柜里所有的信泼上墨水、撕碎、焚烧,让它们消失,连带这那个六年了无音讯的“哥哥”,从自己的记忆,自己的世界彻底滚出去。

可最后,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将信封重新工整叠好,与那老旧的钱兜一起,放在衣柜的最深处。

他又做梦了,梦到了那喋喋不休的如命令一般的声音,梦到了爹娘将自己带给人牙子,梦到了那次豁出性命的奔跑,梦到了篝火前,哥哥告诉他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等睁开眼,之前的梦境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便是那一堆篝火,和那一个愿望的承诺。

鬼使神差的,他拿出了那封最新的信,在信后的空白上,写道:

我的愿望是,想让哥哥来参加我的及冠礼。

墨迹还未干,安合自嘲地笑出了声,感慨自己睡了一觉变幼稚了;自己连人都找不到,怎么把信给一个找不到行踪的人?

而且……

墨迹干透,安合后悔了,很想把这一句划掉,不管对方能不能感受到,他都想划掉。

他很想哥哥,同样,他非常不想见到哥哥。

两种情绪在迷蒙的脑袋中挤压乱转,谁都没有占上风;最后安合将信重新叠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放回了衣柜里。

就这样吧……不管哥哥能不能看见,就这样吧……

几天后,及冠礼如期举行,霍老先生作为冯安合的引路人,担任起授冠之人。

行及冠礼的不只他一个,还有很多同为霍老先生的门生或者小辈,也一并在同一天行礼。

来的人有很多,但那个让安合十分在意的人并没有出现。

直到夜晚,安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刚关上房门,便听到一阵轻微的敲击声,是从窗户那里传来的。

安合颤抖着手,猛然打开窗,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站在窗前,手里拎着一坛酒,脸上是记忆里一样温柔的笑。

“抱歉,来晚了,要来喝一杯吗?”

第一百八十章

安合呆呆的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无数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翻涌,梦里一直重复的呓语,此刻突然清晰起来。

留下他。

“哥哥!”安合露出和从前一样明媚的笑,拦腰抱住他,颤声道:“我好想你啊!”

他紧紧地抱住哥哥,将整个脸颊埋进肩膀,似是撒娇一样蹭来蹭去,看不清表情:“六年了,我好想哥哥啊……”

冯庆带来的酒混合着果香与花香,格外清甜,两人如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配着白天剩下的干果,聊起着六年的见闻。

除了刚刚见面的失态,现在的安合看起来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眼中带着符合逻辑的陌生与疏离,小口小口地抿起酒来。

冯庆好像对此并不在意,或者说习以为常,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睛时不时望向天空。

他没有注意到,安合的手已然攥紧成拳,在掌心留下苍白的印记。

“哥哥。”在聊起鱼泉山时,安合突然问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哥哥当时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来上京呢?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其实不止这一个问题,那些不断被咀嚼剖析,几乎要成为执念的疑问,他没有勇气说出口,最后只吐出了这一句话。

“啊,差点忘了。”冯庆思考片刻,说出了一句安合听不懂的话:“你现在没有印象很正常,等我离开这里之后,你自然就能想起,不必着急。”

没有印象?离开?

安合骤然抓紧衣袖,指甲在层层布料遮挡下,没有压出血迹。

“什么意思?”安合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眼神却出卖了他的慌乱:“哥哥,你要去哪?”

“抱歉,安合。”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话语,明明是温和的声音,但在安合耳里只有冷漠:“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没办法带上你。”

“那……哥哥还是继续给我写信吗?”

安合下意识问出了这句,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可哥哥却摇了摇头,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安合,接下来,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都不会给你写信了。”

安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房休息的,脑中只剩下哥哥要离开的那几句话,和对方答应留在上京几日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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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做梦了,梦里的场景格外清晰,那是和哥哥相遇的晚上。

一位恩人,一场交易,梦似乎在给他的问题做解答,将被隐藏的记忆重新翻出了脑海。

自己像是成为了白布后的皮影,幕后之人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着记忆,舞动他的四肢,命令道:

留下他。

之后的两天,安合告了假,和哥哥在上京好好玩了一趟,品尝各种美食,玩的十分开心……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哥哥总是很平静,像是所有的繁华烟火都入不了他的眼,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包括他这个“弟弟”,也只是一个任务,一个陪伴。

所以……那个梦是真的吗……

自己为什么要许这个愿望?

衣柜轰然倒塌,整齐的信封散落一地,安合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狂乱,将笔洗狠狠地甩在地上。

墨水晕染了纸张,字迹被漆黑覆盖,再也看不清内容。

自己从来就不是哥哥的家人,只是一个交易,一个聊以慰藉的替代品而已。

想起哥哥的笑,想起过去哥哥谈及亲人时,对自己展露的,温暖的眉眼,此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安合脱力坐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污水浸湿了衣袖黏在皮肤上,将冬天的寒意灌进身体。

但他不想动,泪水溢出眼眶,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却没有出声。

哥哥就在隔壁,他不想让冯庆听到。

但这么大的动静,冯庆不可能一无所知,很快便响起敲门声,是他的声音。

安合没有回应,如同孩童赌气一般沉默着,缩在桌子下抱紧自己。

没过一会,头顶便转来翻墙的动静,哥哥翻进屋里,低头查看安合的情况。

他看见了这一地被毁的信封,没有质问,也没有责备,只是一样缩进桌子下,用宽大保暖的斗篷将二人包裹,隔绝冷风。

身旁不断传来暖意,安合混乱的思绪在温暖中迷离,就像以前一样,靠在哥哥肩膀上沉沉睡去。

这一次,安合睡的格外安稳,没有那些呓语,也没有不断闪回的画面和执念,只有宁静环绕着,睁眼便是天明。

屋内已经收拾干净,信件也消失不见,只有身上属于哥哥的斗篷在告诉他,他并没有做梦。

两人都没有提起昨天的插曲,就像是没有发生一样,依然同乘马车,去了郊外的猎场。

安合不会骑马,也不会狩猎,只是记得哥哥会,周围也有人常去,便选择带他来到这里。

冯庆换上骑装,翻身上马,对着等在远处的安合喊道:“今晚吃兔子怎么样?再给你换个狐裘如何?”

安合扬起手,示意自己听到,对方缰绳一甩,转眼踏进丛林之中。

其实……哥哥对我很好啊……教我习字,供我吃穿,给我机会来到上京,对于补偿而言,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不是吗?

哥哥还有家人……他还要回家啊……

他不能留下来。

安合望着哥哥渐行渐远的身影,宽慰着自己,可身上的斗篷如此温暖,令他不想放手。

或许是那条命令,又或许是心底翻腾的欲望作祟,等他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拿上了小厮买来的蒙汗药。

欲望拴住了他,如同握住皮影棒,操控着他的身体,将蒙汗药藏进了最隐蔽的角落。

只要哥哥过了十年的期限,就不会再离开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认为,但却无法抗拒。

在那一天,让哥哥睡久一点,就可以了吧……

冯庆要离开的前一晚,安合开了几坛好酒,邀请哥哥一起来尝,配上热乎乎的烤羊肉,巨大的羊腿烤得外焦里嫩,自己拿小刀一片一片割下,配着烈酒,格外舒爽。

两人酒量都很好,一坛烈酒下肚,也只是脸上飞起红晕,似乎离醉倒还很远。

安合拿起放了蒙汗药的酒,在冯庆的注视下,面色如常的倒酒。

两碗酒,满满当当,轻轻一撞,仰头下了肚肠。

药很快起了效果,冯庆的脸色骤然苍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气音,便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

此刻,冯庆脸上如同雕刻一般的平静终于有了变化,震惊、恐惧、还有迷茫,事情的发展似乎跳出了他的预料,努力张开嘴,飘出的声音细若蚊吟。

“不……安合……”

梦中的声音又出现了,在耳边不断呓语,他的手伸向酒坛,又给冯庆灌下一大口;药效还不够,需要再加一点。

“安合……”哥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他的裤脚,轻声哀求:“安合……我要回家……”

清明的眼眸逐渐失焦,安合凝视着地上无助喘息的人,神色麻木。

手中的割肉刀闪着羊油肥润的油光,时间似乎倒回了十年前,男孩拉着了他的手,在刀光之后,奔向阳光之地。

哥哥。

我爱你。

我恨你。

割肉的声音穿透皮肉,滚烫的液体从刀下流出,满是甜腥。

朦胧的眼眸注视着他,只有安合的倒影,不知是血还是泪,顺着脸颊流淌,落在冯庆的眼角。

呓语变了,变成了咆哮,脑中只有一声声混杂凌乱的质问,不断攻击着安合最后一丝理智。

“哥哥……”安合扬起了嘴角,声音却是哭腔。

他死死握紧手中的刀,颤抖着,将它彻底没入胸膛。

“哥哥……回家吧……不要回来……”

“永远不要回来”

……

灯光暗下,帷幕缓缓合拢,舞台之中只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割肉刀埋进心脏,血流了满地。

秦和瑟闭上眼,不再去看,喧嚣过去,耳边只剩宁静。

最后几天相处的时候,这个孩子外表看起来一切正常,是他自己疏忽,没有发现从自己扭转因果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被盯上。

当时小红被世界意识屏蔽,无法强制脱离,只能看着一切脱离控制,最后彻底无法收场。

他一直不敢想,安合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违抗造物主的意识,死无全尸只能算是皮肉伤……

那是他进入的第三个世界,为了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便为自己的戒律再加上两条:

任何一个世界都不能逗留超过十个标准年,任何一片地区逗留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标准年。

不再利用任何强因果联系,包括亲人、朋友,离开时确保因果完结,不留隐患。

一抹银光在身边亮起,不知何时,身边的空位坐上一个人。

此人与秦和瑟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却一直紧闭着眼眸,透明的长角总是落下一些凌乱变化的“雪花”,银光便是由此发出,落了周围一圈。

“我知道。”秦和瑟突然开口,他睁开眼,望向已经空无一物的舞台:“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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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方摇了摇头,声音也与秦和瑟一样,只是多了一丝迷蒙:“我不是在警告,而是在提醒。”

“如若你决定付诸感情,便不要压抑自己。”

对方突然转过身,将一根红线系在秦和瑟的小拇指上,转眼化成一圈符文,如同一圈鲜红的戒指。

秦和瑟不可置信地看着祂,对方只是回以微笑,轻声道:

“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我,该开启新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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