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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的嘴唇朝他凑过来,轻轻在他脸颊落下了一吻。

“吃完了,就睡吧。”

第66章【庆祝。加更】

殷无执靠着石床坐在了地上。

姜悟没有吃完的那根兔腿被他放在了一旁,殷无执闭上眼睛,疲惫地仰起了脸。

从姜悟的视角,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侧脸。

“殷无执。”他没有睡:“你不吃么。”

殷无执没有出声,呼吸的时候有风箱的声音,姜悟不确定那是不是因为受了内伤的原因。

顺着殷无执的脸划过肩膀,姜悟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几根指腹皆被崖壁磨平磨破,握过藤蔓的手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在那漫长的游魂生涯中,姜悟甚至见过比他手伤更触摸惊心的场面,但那时他只知道应该很疼,却没有什么概念,也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这样的伤痕,是会让人担心的。

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殷无执。”

也许是累坏了。毕竟姜悟来到山底还睡了一觉,可殷无执却在不停地忙碌。

姜悟下了床,走出了岩洞。

长长的过道出现在面前,在对面的侧方,他还看到了又一个岩洞。

他迷茫了一会儿,仔细思考自己脖子受伤的时候谷太医的处理方法,然后抬步朝洞外走去。

这个洞里有没有水他不清楚,但他不想浪费时间和体力去寻找。他记得掉下来时的那个湖泊,去那里一定可以找到水。

身后传来动静,姜悟回头,才发觉殷无执像影子一样跟了出来。

“醒了。”姜悟说:“我以为你昏倒了。”

“去哪。”

“水。”

“我去找。”

姜悟看着他的脸色,殷无执道:“回去。”

“。”

“你是没长嘴么,什么都要我猜。”

“。”

殷无执举着火折子:“做什么这样看我。”

“殷无执。”

“回去。”

“。”姜悟丧丧地看着他的手:“殷无执。”

殷无执看向自己的手,五指虚虚张着,道:“明日再处理,我今日累了。”

“殷无执。”

“……”殷无执道:“那边岩洞有温泉水。”

姜悟跟着他往那边岩洞走,路上,殷无执又咳了几声,伸手扶住墙壁支撑。

“你坐在这里,我去找。”

“你不在乎我,为何又对我这样好。”

因为殷无执不能死,他还要做皇帝。如果泄露天机,不知殷无执命运会不会被扭转,他道:“因为朕善良。”

反正外面都这么说的。

殷无执笑了一声,又安静地带着他往前去。

姜悟果真在一个岩洞内看到了小温泉池,他按照殷无执说的,拿火折子找到了废弃的蜡烛点燃。衬着光,他从角落找了个器皿,舀了水冲在殷无执的伤口上,殷无执的手微微颤动,道:“真是有生之年。”

姜悟又接了水,再次对着他的手冲。

殷无执闭了一下眼睛,也不知他是要来给自己处理伤口的,还是来谋杀的。

姜悟捧着陶器,连续冲了三次,歇了歇,又捧起来冲了两次,再歇了歇。

殷无执道:“好了。”

他把陶器放下,道:“没药。”

殷无执费劲地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他。

姜悟接过来,听他道:“省着用。”

殷无执已经有些撑不住,他将手放在池边的地上,额头冷汗密布。

姜悟把他的手拿了起来,舀了水冲干净他手背上的灰尘,然后伸着双腿坐在地上,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低头倒药。

他做什么都慢吞吞的,累了还要歇歇,殷无执靠在旁边的岩石上,透过晃动的烛火望他。那张脸还是没什么生气,一举一动都显得笨拙而僵硬,像是人为操纵的木偶。

“陛下,还是在意我的吧。”殷无执说:“其实在意我,对么?”

丧批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也就懒得纠正什么。

他把药撒的很均匀,左右寻找绷带的时候,便听到刺啦一声响,殷无执将衣角撕开递了过来。

他看上去仿佛随时要昏倒,也不知是什么在强撑着。

丧批给他缠上手,道:“这里暖。”

“你想睡这儿。”

“嗯。”主要是懒得动。

“这个岩洞的石床没有打理。”

丧批直接躺在了地上。

殷无执又说:“不硌了。”

硌是硌的,但没有条件,也还能凑活。

他总是这样,有好的很好,没有好的也无所谓。

殷无执也实在是没力气了,很快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姜悟已经不知所踪。

他蓦然撑起身子,脸色惨白地跨了出去。

岩洞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洞内都听得清清楚楚,殷无执慌乱地张望,巨大的恐慌犹如一只巨手般掐住了他的心脏。

“姜悟……”他忍无可忍:“姜悟——!”

某个更大的天然温泉里,飘在上面的人一下子沉了下去,几息后,他从水里露出了脑袋,然后抓起地上的石头,重重敲在岩壁上。

殷无执耳朵微动,这才发现地面上残留着一些脚印,他踉跄着朝着发声处冲过去,进了一个更大的天然岩洞,在泉中看到了漂亮的皇帝。

他绷着脸走过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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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来的。”

姜悟分不清时间,便答:“不记得。”

“为何不叫醒我。”

“。”

殷无执沉默了下,道:“我很担心。”

姜悟重新在水里躺下去,再次飘了起来。

殷无执走过去,在池边坐下,静静望着他。

泉水冒着热气,跟他在暖阁里那个池子差不多大,面条皇帝静静地飘着,乌发在浅蓝的水下四散,犹如海上玉鲛。

殷无执想起贵妃娇那日,眸色暗沉,道:“陛下,咳,臣也不舒服。”

姜悟:“?”

“臣也想泡一下。”

姜悟看向他的手。

殷无执道:“没关系。”

姜悟在水里松松划了两下,给他让出了位置。

一刻钟后,殷无执下了水。

姜悟还是安静地飘着,对着他的脚玉白可爱,他到底有多喜欢飘呢,手指和脚都在小幅度地移动。

殷无执伸手,握住了他动来动去的脚趾。

脚趾又晃了晃,逃开了他的手掌,姜悟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殷无执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

洞内的风吹着蜡烛,火苗狂乱地舞动着,照得岩壁上的人影也混沌凌乱了起来。

暴雨一直没停,风从过道吹过去,将所有声音尽数掩埋。

姜悟微疲倦地睡着了,醒时已经穿戴妥当,他被安放在石床上,看向身侧乌发披散的青年——

也许,喊他男人,或者疯狗更为合适。

殷无执偏头朝他看过来,姜悟与他对视一息,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做了很多年的游魂,却并不是傻子。

身上被殷无执弄出来很多伤,这会儿哪儿哪儿都疼,他垂下睫毛,知道殷无执大概是因为生气,所以故意在报复他。

姜悟认真思考,自己哪里惹殷无执生气了。

是在喂他兔肉的时候,从他重新把兔肉递到他嘴边,哄他吃饭。

一切就不一样了。

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男人来到了他身边,重新递来了吃的。

姜悟:“。”

不,他不会再吃殷无执给的东西了。

第67章

他不吃,殷无执也没有强迫,而是重新抚着胸口坐在了火旁,看上去十分虚弱。

姜悟不知道他是真虚弱还是假虚弱。

昨天他本来以为殷无执已经昏倒,动都动不了了,结果对方报复他的时候半点都没手软,将他如死鱼一样翻了几个来回。刀刀致命,却又偏偏没有把他弄死,来来回回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

老实说,那感觉并不好受。

现在也很不好受。

石床硌的他本就极为不舒服的身体更加难受了起来,姜悟有点想翻身,可身体就像是灌了铅似的,只好丧丧地放弃了。

殷无执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姜悟用力挤了一下干涩的眼睛。

殷无执闷咳一声,嗓音低沉:“陛下有何吩咐。”

“。”丧批不敢有吩咐。

“雨还在下。”殷无执道:“崖壁湿滑,你我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丧批:“。”

“我煮了兔肉汤,没什么调料,你要不要喝点。”

丧批不饿,丧批只是很难受。

岩洞里寂静了一会儿,只能听到雨打在山体上的声音。

殷无执二次朝他走了过来,姜悟下意识张开眼睛对着他。

殷无执告诉他:“臣也想躺一会儿。”

姜悟想到他那句:“臣也想泡一下。”

他:“。”

“不要?”殷无执直接在石床上坐下,喘息着道:“为何不要。”

姜悟没动,浑身上下都是坦然无害,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只有眼神里隐隐透出几分抗拒。像这种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抗拒,根本就是任人理解,想听就听。

殷无执盘腿上了石床,然后挪到他身边,安静地躺了下去。

呼吸声响在耳畔。

姜悟:“。”“。”“。”

殷无执短暂合了一下眸子,道:“不用紧张,臣现在也不想动。”

姜悟强撑着动了一下,灌了铅的身体无声地往外挪,殷无执缠着纱布的手突然松松落了下来,正好握住了他的手指。

那只纱布手十分粗糙,姜悟手指细软,可以清晰感觉到上方凸起的布纹。不可抑制地想到纱布手反复摩擦皮肤的触感,疼痛与酥麻齐飞,红痕共破皮一色。

姜悟:“。”“。”“。”

殷无执将他的手拿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我要睡会儿,不许乱跑。”

姜悟心中无限抗拒,身体表现出来却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殷无执沉沉睡去了。

姜悟丧了一段时间,也沉沉睡去了。

干柴在火焰的燃烧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姜悟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欺近。

殷无执的呼吸始终带着点气声,由此可见他的确伤的不是一般的重。

可他醒来的第一件事,还是靠近了姜悟的耳边,姜悟一瞬间张开眼睛,转动眼珠来看他。

“这么机灵。”殷无执脸色苍白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姜悟:“。”

“雨停了。”殷无执说:“我出去看看,能不能采些蘑菇,给你炖汤。”

姜悟木然。

他不会喝殷无执炖的汤的。

纱布手来到了他的脸侧,殷无执捧着他的脸面向自己,道:“陛下,会乖乖等着吧。”

姜悟闪了闪睫毛。

殷无执看了他一阵,又凑近他的嘴唇,细细亲吻了一番。

姜悟的下唇被他咬着拉开,又弹回来,殷无执说:“会听话么?”

“。”

纱布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殷无执撑起身体走了出去。

他刚一走,姜悟就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耷拉着脑袋,木偶一样僵硬地下床,然后砰地趴在了地上。

人类的身躯,何时才能轻便起来。

物理攻击对于丧批来说竟是如此可怖。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黑靴停在姜悟面前,他听到了十六的声音:“陛下。”

十六把他扶抱起来,道:“陛下,您怎么样?”

丧批眼神空洞,整个人就像是个破布娃娃。

他没有张嘴,也没有出声,十六扶正他的脑袋,很快把他抱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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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上已经垂下了足够的绳索,还有巨大的编织筐,丧批上去的时候,殷无执已经上去了,正在接受问诊,见他上来,便偏头看了过来。

丧批耷拉着脑袋,身边很快围了一圈儿人,他晕晕乎乎,一个字都没听到耳朵里,很快又被抬回了寺中的小院。

睡罢了石床,寺庙里只铺了两层床褥的木板床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姜悟接受了御医把脉之后,便很快再次睡了过去。

他想着,等这回休息好了,就把姚姬的事情告诉所有人,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文太后,他们若是知道了自己不是先帝亲子,必然不会留他。

他中途醒来被人喂了一回水,然后便发起高烧来。

文太后携太皇太后来看了他一回,回去的时候轻声交谈:“这殷戍对皇帝还真是痴情一片,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护住他不受伤也就罢了,这自己伤势还没好,就又守到皇帝跟前去了。”

文太后颌首,叹息道:“他伤的可比悟儿严重多了。”

“好儿郎啊。”太皇太后摇着头:“若是女子,哀家定让皇帝娶他为后。”

门外的定南王:“……”

他还想姜悟怎么不是女子呢。

齐瀚渺很快给守在姜悟跟前的殷无执捧来了棉被,“伺候陛下的事儿交给奴才就行,世子殿下还是要好好养伤,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他近日精神状态不对。”

齐瀚渺惊恐。

“可能会胡言乱语。”殷无执坐在地铺上,抬头看了眼昏睡的人,目光幽暗:“陛下并非不慎坠崖,而是自己跳下去的。”

齐瀚渺:“!!!”

他想起了天子拿剑割脖子的那一日,止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姜悟的烧一直到第二日才褪去,因为这件事,太皇太后和全寺僧人又为他做了一回祈福。姜悟这回比往日丧的更厉害,连续好几天都没跟任何人说话,因为精神萎靡,太皇太后暂时没有再逼着他去老和尚房里听经。

如此这般过了五六天,姜悟才逐渐恢复过来。

殷无执把他抱出了房间,放在藤编的椅子上,纱布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望着院子里抽出枝丫的桃树,对他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是,等看罢盛国寺的桃花再回宫。”

像是已经习惯了姜悟的沉默,殷无执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然后才在他身旁坐下,继续道:“桃花开的前后,山脚下的县城里会有桃花节,陛下想不想出去看看?”

姜悟转眼珠,看他的纱布手。

他讨厌这只纱布手,这几日,殷无执对他几乎形影不离,在为他换衣服的时候,更没少拿纱布手擦他。

“陛下不用担心臣的伤。”

谁担心你。

“皮外伤很快就会好。”

姜悟觉得他内伤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

“咳。”定南王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殷无执漆黑的眼神收敛了一些,他起身,道:“父亲。”

“嗯。”定南王道:“你过来,我看看你伤好的怎么样了。”

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想跟他过过招,这段时间寺中十分安逸,大家多少都有些手痒。殷无执弯腰,把姜悟露在外面的手放在毯子里,很轻地道:“臣很快回来。”

姜悟没什么动静,定南王却吹了一下胡子。

好小子,这才哪跟哪,连跟爹出去一趟都要报备了。

他气的先一步转身,忽闻久不出声的天子开口:“殷正。”

殷正,是定南王的大名。他条件反射地绕过去对着姜悟跪下,道:“臣在。”

殷无执立刻道:“陛下没什么事。”

定南王瞥了他一眼,继续对姜悟道:“陛下有何吩咐。”

“让你儿子离开,朕有话与你交代。”

殷无执神色紧绷,定南王已经冷冷施令:“退下。”

“爹,你不要听陛下胡说八道,他现在精神错乱,前两日坠崖都是自己跳的。”

这件事定南王还不知道,但当着姜悟的面儿,他还是呵斥:“胡言乱语什么,还不退下!”

哪有当着皇帝的面儿这样说话的,这孩子真是恃宠而骄。

“我不走。”殷无执看着姜悟,咬牙切齿:“你想清楚,你到底要说什么。”

姜悟说了几句话,已经确定自己的嗓子好了。前几天他张嘴出声嗓子都像是被沙子刮过,疼得厉害,“殷正,你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了么。”

定南王豁然站起,拿出鞭子就要抽殷无执:“还不快滚——!”

殷无执一动不动地望着姜悟,漆黑的眸子里溢出水雾。

定南王面上挂不住,一鞭子朝他抽了过来,殷无执一动不动,还是望着姜悟。

他很清楚姜悟要对父亲说什么,可他不在乎姚姬,却要在乎姜悟。如果姚姬身败名裂,姜悟怎么办?他要如何辟除那个谣言。

又一鞭子抽在了殷无执身上,定南王火气上来了:“殷戍!”

殷无执握着姜悟的躺椅扶手,一言不发。

在第三鞭抽上去之前,姜悟开口:“罢了。”

殷无执要呆着便呆着,他总不能堵住自己的嘴,他道:“殷正,朕乃赵……”

殷无执捂住了他的嘴。

姜悟:“……”

定南王上前拉开殷无执的手,殷无执换上另一只手捂住了姜悟的嘴,定南王把他另一只手也拿开,姜悟趁机开口:“朕乃赵国文王之子,并非先帝亲生。”

已经开始在他面前过招的父子俩:“……”

定南王的脑子一片空白,殷无执已经道:“你信么?”

定南王不知道该不该信,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后悔,他方才就不该阻止殷无执捂姜悟的嘴。

“父亲。”殷无执道:“孩儿刚才就说了,陛下精神错乱,胡言乱语。”

“朕没有。”姜悟道:“定南王,朕命令你,带朕去见皇祖母,朕要在佛前向她坦明一切。”

“父亲……”殷无执还欲再说,定南王忽然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他脸色难看,道:“这种事,你竟敢瞒而不报,其罪当诛。”

他说罢,便恭敬地向姜悟行礼,沉声道:“臣这就带陛下去见太皇太后。”

姜悟被推出院子,道:“殷无执手里有朕生母乃赵国奸细的证据。”

定南王浑身又抖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怒道:“孽障,还不跟上。”

一路出了院子,武侯看了一眼他们父子俩凝重的脸色,刚要开口,就听天子道:“左武侯。”

“臣在。”

“朕乃赵国文王之子,非先帝亲生,生母是赵国奸细。”

左武侯:“…………………………”

他僵硬地跟在殷家父子身边,前方,齐瀚渺乐呵呵地走回来,一眼看到天子,便道:“陛下,奴才从文太后那里拿了花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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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世子爷说您爱……”

“齐瀚渺。”

“奴才在。”

“朕乃赵国文王之子,非先帝亲生,生母是赵国奸细。”

齐瀚渺:“…………………………”

花糕盒子跌落在地。

左武侯已经双腿发软,哆嗦着道:“陛下,陛下,此事,不能逢人就说啊。”

殷无执脸色铁青:“如今事情根本没有分出真假。”

定南王已经不敢再推着他往前,生怕再遇到了什么人,他这嘴一张,不知有多少人要知道这个可怕的事情。

殷无执已经上前,伸手在他胸前点了两下。

姜悟再张嘴,就发现出不了声了。

这一行人面色蜡黄,浑身僵硬,一路到了太皇太后的院子里,她还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怎么各个好像见了鬼似的。”

见鬼,都没有这事儿可怕。

姜悟又张了张嘴,光有口型没有声音,太皇太后急忙过来:“皇帝,你这又是怎么了?”

定南王艰难开口:“殷戍。”

殷无执只能上前,左武侯提醒道:“太皇太后,请屏退左右。”

太皇太后瞥过去,秦川立刻带着一干人退了下去。

太皇太后在姜悟面前弯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放心道:“好孩子,脸色比之前好看多了,这下你母后和皇祖母都能放心了。”

事已至此,殷无执沉默地解开了姜悟的穴道。

姜悟对着她说:“皇祖母。”

太皇太后一脸慈祥:“哎。”

“朕乃赵国文王之子,并非先帝亲生,朕的生母是赵国奸细。”

慈祥被阴鸷取代,太皇太后道:“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姜悟身后,噗通跪了一片。

太皇太后转身,半晌道:“来人,去传姚太后,还有文太后。”

“秦川,你亲自带几个人,把陈期,闻志两位老臣接来,快去快回。”

接着,她伸手捧住姜悟的脸,转过去看了看他左边侧脸,又转过去看了看他右边侧脸。

殷无执立刻道:“陛下分明与先帝生的极像,此事必然有诈。”

姜悟辩驳道:“此事乃母亲亲口告知,绝无作假。”

太皇太后语气温和:“姚姬亲口说的?”

“正是。”

太皇太后一笑,道:“皇祖母知道了。”

姜悟的神情安详了下来。

跪在一旁的殷无执,无比寂静地望了他一眼。

眸如深渊。

第68章

室内一片安静。

姚姬被喊过来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困惑,她随常锦文一同步入太皇太后的院子,下意识道:“母后找我们何事?”

常锦文摇头,道:“突然来喊,我也不知。”

太皇太后屋内的婢女太监皆被赶了出来,姚姬观察之后又道:“秦川怎么没在?”

文太后道:“你这几年变得好生敏感。”

进入室内之后,太皇太后命人给她二人看了坐,姚姬却并未坐,而是几步来到了姜悟面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才道:“悟儿,你没事吧。”

“嗯。”现在没事。

“姚姬,坐吧。”太皇太后出声,她不好在臣子面前失态,便只好退到椅子上坐下,只是一直忍不住担忧地去看姜悟。

姜悟坠崖着实把她吓得不轻,好在回来的时候完好无损,她不是没去看过他,可太皇太后又开始限制她不许接近天子,只能作罢。

室内安静了一阵,文太后道:“不知母后宣我二人来是何事?”

“再等等。”

此前他们行銮驾过来,因为人多,走的慢,足足一整天才到。

但太皇太后派了秦川乘快马前去,一来一回想必两三个时辰就能把人接过来。

这几个时辰对于姜悟来说也有些煎熬,他丧丧地说:“朕困了。”

“殷戍。”太皇太后道:“你带陛下去后头躺会儿。”

听说人类对于将死之人,都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敬畏之心,天牢里甚至会在犯人行刑之前好好让他们睡好……不是,是吃好喝好,但丧批不需要吃好,只需要睡好就很完美。

这大概会是他作为人类睡的最后一次好觉。

殷无执把他推到了后方,来抱他的时候,丧批对着他张开了双臂。

明明还跟以前一样漫不经心,但眼神流转的微光却能看出他难忍的雀跃。

殷无执觉得可笑。

他在这里想破了头,待会儿要如何为他说话,为他破局,可他却一脸安然,仿佛于他来说已是期待已久。

殷无执环住他的腰,轻柔地把他放在床上,姜悟安然地躺下去,连那只纱布手带给他的恐惧都消散无踪。

不知道他死后殷无执还能不能看到他,其实也无所谓,他应该是可以看到殷无执的……前提是他还留在这个时代。

会不会死了以后,就马上被拉回几千年后的悟道山呢。

这个也不是不可能。

姜悟本要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如果再也见不到殷无执,他应该还是会想念对方的。

殷无执坐在床头,道:“离开我,就让你这么开心?”

“不是的。”姜悟想了想,道:“殷无执,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何事。”

其实本来不想说的,他清楚自己说出来,殷无执也不会相信,那种理由根本不可能说服殷无执,这也是为何他每回对殷无执说寻死的理由,都是站在原身的立场。

“其实我不是姜悟。”丧批语气很轻,语速也很慢。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我是一只孤魂,一开始,我好像也不是孤魂,只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我一直存在,但我没办法听,也没办法看,就像是人类没有五识,那种状态。”

殷无执静静望着他,左眼角那一抹红,又开始若隐若现:“然后呢。”

“然后,我就能看,能听,虽然不能摸,也闻不到,可我知道,我的状态应该是一个鬼魂。”姜悟继续道:“我飘了很多年,后来去了一座山上,那个山叫悟道山,山上有一座道观,道观的墙头插满了旗子……”

话说出来,他才想起,是的,他看到插满旗子的墙头眼熟,是因为那座道观就插满了旗子。

其实不止那一座道观,在漫长的游魂生涯中,他还见过插满旗子的寺庙墙头,他飘啊飘,飘过去,再飘回来的时候,很多寺庙都被拆了,只剩下一座被划为风景区的悟道观,它之所以能够保留,还是因为那座道观后面的山头跪了个石头人。

“旗子。”

殷无执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姜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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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就是秋无尘家里那样的,很多旗子,不过跟她家的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招魂旗。”

“反正,后来,我就莫名其妙被拉来这个世界,莫名其妙成为了你们的陛下。”姜悟告诉他:“你看,你们的陛下那么好,勤政爱民,受人尊敬,而我,惫懒无耻,一无是处,我跟他,天差地别,我怎么会是你们的陛下呢。”

殷无执的手按在他的脑袋上,指腹擦过他柔软的乌发,道:“你只是受了刺激,接受不了。”

“殷无执。”姜悟道:“我很清楚我是谁,我也很清楚,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喜欢的是你们的陛下。”

“你就是我的陛下。”

姜悟就知道,他不会相信,他道:“也许我死了,他就会回来了。”

“你败坏了他的名声,他回来要如何自处?”

“那便死了吧。”姜悟并无抱歉:“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幸福,活着还不如死了。”

殷无执低头,抵上了他的额头。他克制着,道:“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那样粗鲁,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

他那日确实被气坏了。

姜悟说话毫无顾忌,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一样划在身上,一刀一个口子。昏迷醒来找不到人,殷无执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感觉,他大脑一片空白,每一根头发丝都似乎竖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种感觉。

巨大的痛苦一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整个人都像是要爆裂一般。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恐惧,愤怒,无助,犹如黑潮一般将他吞没。

他喊姜悟的名字。眼前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那一声声岩石的敲击声唤醒了他,他安定下来,重新朝他走去。

那日他受了很重的伤,真的伤的很重,可他还是对姜悟做了那样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伤害到他。但他没有控制住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那么迫切的想要拥有他,好像只有那样才能彻底安心。

后来姜悟昏倒了,其实他也昏倒了。

强撑着身体把人抱入水中清洗,再小心翼翼地裹着衣服,放回石床上。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殷无执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姜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道:“朕原谅你了。”

那日,确实很难受,但其实也没有难受到讨厌的地步。甚至有几个瞬间,他还有过很舒服的体验,只是受罪和舒适不成正比,他不想再经历罢了。

殷无执绷住了嘴角。

原来伤害他也没关系,不会被记恨,在姜悟的心中,无论是他的爱还是他的恨,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陛下,能不能,稍微把我放在心里一些。”殷无执道:“一点点也好。”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不是你的陛下。”

“是不是都没关系。”殷无执说:“你,就是目前与我交谈的这个人,能不能,把我放在心里一点。”

他从他脖子间抬起脸,哑声说:“可不可以。”

“你是不是没有相信我。”

殷无执没有办法相信。

一个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的游魂,一个可能是自天地间诞生的灵体。姜悟的形容让他感到不安,他很清楚,那样的生物,是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自己这样的人,于他来说如过江之鲫,他要怎样得到他的欢心。

他道:“我不信。”

哎。

姜悟放弃了。

其实说的时候就知道是在浪费口舌了,但在他赴死之前,还是想告诉殷无执一个真相。

信不信是殷无执的事,说不说是他的事。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纱布手来到他的耳畔,姜悟道:“不许动。”

殷无执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姜悟:“不……”

殷无执重重堵他的嘴,吮吸了下,道:“我喜欢你,我想与你永远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世上没有永远。”

“那就竭尽所能,在我活着的,有意识的,每一时,每一刻,都不要与你分开。”

姜悟:“。”

幼稚鬼。

他合上了眼睛,道:“朕要睡了。”

离开之前,躺好睡好。

他并没有睡好这个觉,陈相和闻太师很快被请了过来,太皇太后亲自将人迎进门,命令殷无执把他叫醒了。

姜悟一觉醒来有点凉,他不经意地哆嗦一下,殷无执便立刻拿斗篷将他裹住,姜悟被重新放在轮椅上,推了出来。

陈相与闻太师分别向他见了礼。

姚姬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样坐的有些犯困了。

闻太师先开口道:“不知太皇太后那么老远把我二人叫来,是有何要事。”

“倒也无甚要事,只是听了个十分有意思的事。”她看向姜悟,本想让他叙述,又想到他那句开口惊人的“朕乃赵国文王之子”,于是道:“殷戍,你告诉大家,方才陛下说了什么。”

殷无执道:“陛下说他生父另有其人,并非先帝亲生。”

他掩饰了姜悟直说的那句赵国文王,毕竟一旦牵扯到赵国,姚姬必然会心神大乱。先说出后半段并非先帝亲生,无需他开口,姚姬自会千方百计寻找方法证明。

果然。他话音刚落,姚姬便大怒:“荒谬!!”

她豁然站起,道:“殷无执,我看你是活够了,居然敢对天子泼污水!”

“乖孙。”太皇太后开口,道:“你再与大家说一声,是何人告诉你的。”为防止姜悟胡说八道,她不忘提醒:“只说是何人说的。”

姜悟自然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是母亲告诉朕的。”

殷无执退到姜悟身后,姚姬一听姜悟开口,果然脸色煞白,方寸大乱,她几步来到姜悟面前,道:“悟儿,你在胡说什么,母亲何时与你说过这种话?”

“朕坠崖的前一日,母亲才说过。”姜悟道:“母亲还说朕是赵……”

殷无执还没来得及堵姜悟的嘴,姚姬就已经尖叫了起来:“你闭嘴!!!”

是了,她可能比其他人更怕姜悟说出那所谓的生父。毕竟其他人不说,只是为了看姚姬如何为天子辟谣,而姚姬不说,可是因为后方牵扯的利益重大。

姜悟被吵得耳膜嗡了一声。

殷无执低头给他掏了掏,姚姬呼吸急促,蓦然对着太皇太后跪了下去,她道:“母后明鉴,悟儿如今神志不清,经常胡言乱语,母后这回亲自带着悟儿来寺中礼佛,不就是为了给他祈福?母后,悟儿说的话断断信不得啊,他是先帝之子,你看他的鼻子,那鼻子跟先帝简直一模一样!!!”

姜悟已经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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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母亲说过,朕的生父……”

“我没有说过!!!!”姚姬抓狂,嘶声冲他:“我没有!!!”

“母亲说过。”姜悟坚持,在求死的时候,他永远带着势不可挡的魄力,尽管那声音依旧有些弱小:“母亲还说,此事一旦说出去,朕会成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皇祖母会厌弃朕,文母后也不会再喜欢朕,天下百姓和官员都会对朕失望透顶……咳嘤。”

殷无执给他顺了顺背。

一侧的闻太师、陈相、左武侯,还有定南王,皆对他露出了赞许和崇敬的神情。

陈相道:“按照陛下方才的说法,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定南王说:“胆识过人。”

左武侯也感叹道:“无论是太皇太后的厌弃,还是文太后的不喜,或者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每一个后果拎出来,可都是得仔细掂量的。若是我等遇到这种事,自然恨不能藏着掖着。”

定南王:“意志坚定。”

闻太师抚着胡须:“可我们的陛下,在尚且不知真假的情况下,依旧坚强而勇敢地向大家坦白了一切,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这等赤子之心,真是让我们自惭行愧。”

定南王点头:“惭愧啊。”

太皇太后听的很是满意,道:“所以,陛下到底是不是先帝之子,姚姬,你怎么说?”

“他当然是。”姚姬的声音已经有些破败,她道:“就像这群老臣所说,他若不是先帝之子,岂能有这等能耐,这等魄力?你看他的脸,他哪里不像先帝?他的皮肤,头发,都跟先帝一个色!”

定南王:“是啊,先帝皮肤也白,头发也黑。”

姚姬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点头:“没错,你拿尺子去量,他的鼻梁定也如先帝一样高,他的身姿,悟儿,悟儿你站起来走两步,你走路的身形,都跟先帝一模一样!!!”

姜悟:“。”

臭女人,丧批才不会听话呢。

第69章【重新写过,整理逻辑】

本来大家在听到皇帝居然不是先帝之子,神情也都还有些凝重。

此刻听了姚姬的话,再去看天子,就发现确实如她所说,某些角度看上去,姜悟与先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闻太师也放松下来,附和道:“此前老臣就听先帝提过,陛下是一众皇子中,最像他的。”

但太皇太后却没有放过姚姬:“哀家听说,这人与人相处时间久了,长相是会逐渐趋于一致,姚姬,你可有其他方法证明陛下是先帝之子。”

姚姬做梦都没想到,姜悟居然把这件事抖了出来。

这个孩子是真的不要命了,也是真的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攥紧手指,道:“起居郎。”

“当年我与先帝相识于江南,先帝怜我无父无母,便将我时时带在身边,我们曾有一年多,都仅仅只是主仆关系。侍寝的第二日,先帝封了我为才人,后来也时常来我寝宫,那时每逢侍寝,起居郎都有标注,这一切都能与陛下的出生时间对上。”

太皇太后道:“说不定,你还收买了起居郎。”

“我的一切都是先帝给的!!”姚姬嘶声:“我拿什么收买起居郎?!敢问母后,可曾见到或者听到我与哪个侍卫或者他人过于亲昵?再者说,前起居郎是什么性子,陛下口误他都要一笔一笔记个清楚,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他能被我收买?我何德何能?”

太皇太后又命人去请起居郎,发觉姜悟丧的厉害,又道:“已经晚上了,殷戍,你带陛下去吃点东西,再睡一会儿。”

这件事弄不明白,大家今晚都别想安生了。

姜悟又被带下去躺了一会儿,再次回来的时候,起居郎已经到了,还有人把先帝在世时的起居录,以及为姚姬诊出喜脉的太医、各种医案文书一起搬了过来,姚姬每逢出宫,还有各种钱款出入,皆有记录。

所有记录都说明了一件事,姚姬在侍寝之后到怀孕那段时间里,私自见过的男人只有一个,就是先帝。后来唯一能见的第二个男性,就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姜悟。其余能见到外男的场景,几乎都有先帝或者其他人在场。

折腾了一整夜,大家都有些累了。

这些记录翻起来确实有些枯燥,根本没有什么能找得出的疑点,当然了,若是非要说的话,也有些记录是缺失的,但在这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要让姚姬一件件说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才能证明她的清白的话,那也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而她有些说不清楚的地方,也恰恰证明了记录的真实性。

闻太师和陈相都觉得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皆打起了哈欠。

可其他知情人却很清楚,对姚姬的审判,还姜悟清白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地让人给大家都看了茶,姚姬满脸都委屈:“事已至此,母后应该相信,悟儿的确是身体不适,胡言乱语了。”

文太后掩口,也有些犯困,她提议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母后,便放她回去吧。”

姚姬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满脸都是憋屈的模样。

“不急,大家都喝口茶,提提神。”

姚姬下意识去看姜悟,不确定他还说了什么。她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道:“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哀家问你。”太皇太后道:“既然陛下一直都是先帝之子,你为何要撒谎说他不是。”

“我没有说过。”

姜悟一听提自己,又打起了精神:“有。”

姚姬恶狠狠地说:“我没有!”

姜悟:“……”

没睡饱,凶不过她。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殷无执直截了当道:“若非如此,陛下为何要在众人面前捏造这种谎言?”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姚姬气的不轻:“他从去年开始就像是变了个人,对自己的母亲没有半分尊重,如今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了,我看他是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其余人都来看姜悟,隐隐有些探究和担忧。

殷无执见不得姜悟被这样说,他道:“姚太后难道不知道,陛下会有这样的表现,一切都是从您告诉他那个秘密开始的?”

姚姬想起他知道两人的秘密,眉间溢出杀意,道:“殷无执,你少胡说八道。”

太皇太后道:“殷戍,你知道那是什么秘密?”

殷无执上前,行礼道:“回太皇太后,臣想请陛下先回小院休息。”

姜悟自然是不肯的:“朕要听。”

他也明白,接下来是重头戏,如果太皇太后要治姚姬的罪,他就不管不顾扑上去,逼太皇太后不得不把他也杀了。

太皇太后道:“直说吧。”

殷无执直起身子,看向姚姬,道:“诸位可能不知,在我进宫之前,陛下曾经自己拿刀抹了脖子。”

老臣们纷纷倒吸一口气,闻太师心痛道:“岂会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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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

定南王也道:“不是说宫中闹了刺客?”

“那些都是为了防止引起骚乱。”殷无执简单解释之后,道:“在此之前,姚太后曾经苛刻过陛下,臣可有说错?”

姚姬道:“我是为了他好,若非是我,你们如何能有这样一个优秀的陛下。”

“可毒打针刺,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未免有些过于残忍。”

此事可谓是宫中秘辛,陈相和闻太师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姚姬恨道:“哀家教育孩子,也轮得到你这竖子来指手画脚。”

太师眼中露出不赞同:“太后请听殷戍说完。”

他是元老,姚姬不敢放肆,只好忍气吞声,又下意识去看姜悟。她清楚,事到如今,只有姜悟能够制止此事。

姜悟正在认真地听殷无执说话,眼神露出认真。

殷无执道:“因姚太后苛刻教育在先,陛下拿刀割伤自己的前一日,有人看到姚太后曾经去寻过陛下,于是文太后猜测,会不会是因为姚太后又说了什么刺激了陛下,便让臣长留宫中,尝试问出此事。”

“原来如此。”陈相明白了殷无执一直没有离开皇宫的原因,道:“你可查出什么?”

姚姬道:“我累了。”

“阿文,把她按住。”

文太后起身,把姚姬挡在了椅子前,道:“听完再走。”

姚姬指甲嵌入肉中,重重在自己身上掐了一把。

殷无执忽然看向姜悟,道:“陛下怎么了?”

姜悟平静摇头。

殷无执皱了皱眉,确定他真的无事,才道:“一开始,臣的确没有查出什么,直到前段时间,陛下突然告诉臣,姚太后告诉了他一个秘密,如果让一干老臣知道,一定会致他们母子于死地。”

“殷无执,你不要血口喷人。”

陈相问:“是什么秘密?”

殷无执道:“相爷请稍安勿躁,在此之前,我想问姚太后,您可见过此人?”

他取出了一张画像递到姚姬面前,后者看了一眼,便眉目冷肃。文太后探头,道:“这是悟儿。”

“不,这是我在齐地遇到的蒙面人。”

几位老臣看罢,也都深觉奇怪:“此人简直与陛下一模一样。”

姜悟的眉眼生的太过精致,世间少见,他若是蒙了脸出去,只要见过他的人,都会把他认出来。

“这是赵国人。”殷无执再次开口,大家都有些惊讶,文太后道:“赵人?”

姚姬目光乱飘。

陈相道:“此人与陛下生的如此相像,怕是隐患。”

闻太师道:“一双眉眼罢了,也证明不了什么。”

殷无执:“当时我同相爷一眼觉得此人是患,齐王也是这样说的,太师请看这一张。”

他重新抽出另一张纸,是一张全脸。众人看罢,皆缄默不语。纸一路被拿到了姚姬面前,姚姬脸色越发难看。

那是一张与姜悟至少有七分相似的脸,尤其是那对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太皇太后问:“这人是谁?”

殷无执没有卖关子:“此乃赵国太子,赵澄。”

“前段时间我去齐地遇到了他,回来之后,一直心中不安,担心此人会成祸患,后来阴差阳错,意外得知了一些别的事情,便派人去赵国多方打探,得来了这副画像。”

他看向姚姬,道::“姚太后不想听听,臣得知了什么事情?”

姚姬强作镇定,冷笑道:“我岂知道。”

“从子琰兄口中,我意外得知了一段赵国传闻,说是文王赵英曾与贺家嫡女结亲,后来文王被自己的兄长,也就是当时的赵国皇帝赵靖横刀夺爱,妻子在赵王宫中受辱而死。子琰兄重点说了,那贺家嫡女,生的极为美貌,天下难寻。”

闻太师道:“此事我也有耳闻,那赵文王忍辱负重,为那女子报仇,如今已经杀兄夺位,登上大宝。”

“子琰兄也是这样说的。”殷无执接着道:“我们当时还谈及了姜元太子被构陷叛逆,射杀于宗庙之事,说起来,那会儿赵澄被抓,宁王拖着重伤身躯前去寻他要解药,反而被他挟持逃匿,在那之前,姚太后似乎去探望过宁王?”

姚姬一声不响。

“姚太后不说也没关系,此事臣已经去宁王府问过,如果需要传话问询,可能还需要等等。”殷无执道:“我接着说。”

“接着,我带陛下出去散心之时,意外见到了一只被冻死在冰中的老鼠,老鼠天生会泅水,被冻死并不稀罕。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不久之后,我便听说姚太后怕老鼠,还养了一只猫。”

“这有何奇怪。”定南王本来还听的津津有味,听罢立刻纠正他:“怕老鼠的人养猫,自然是为了吓退老鼠。”

“可姚太后却是将猫笼养。”

姚姬道:“我也有散养雪芽儿。”

陈相道:“由此,你有何发现?”

“我当时便想起来,赵国人极善巫蛊之术,他们可以用蛊驱使动物。”殷无执对定南王道:“父亲应该记得,我们在南疆作战之时,就发现他们利用老鼠送信。”

定南王道:“确有此事。”

话说到这份儿上,闻太师和陈相都已经明白,姚姬的身份只怕非同小可。

前者道:“你说是,太后养猫,只是一个幌子。”

姚姬却道:“因为雪芽儿总是乱跑,所以我才会偶尔把它关起来。”

“那么,对太皇太后下毒呢?”

姚姬道:“母后已经责罚过我,此事是因为她总是限制我接近悟儿,那毒并不致命。”

“如果单是那毒,自然是不致命。可在此前我听秦给给使说过,去年太皇太后寿诞之时,陛下曾经送了她一株荣竹,那竹子到了春日便会开花,十分稀罕。”

文太后听的心惊:“这是何意?”

“回太后,臣后来查过,那竹子在我大夏被称为荣竹,但在赵国却被称为竹叶香,一旦与任何含有迷幻作用的药物混合起来,就是剧毒穿肠香。”

太皇太后倒抽一口冷气,姚姬拍桌想站起来,又被文太后按回去,她道:“满口胡言!我从来没有想过害死母后!”

殷无执又道:“这下,太师觉得,那双眼睛,还是没有任何威胁么?”

闻太师也是听的一片心惊,他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赵国太子赵澄,他蒙面潜入关京,一旦做下恶事……加上,你方才说的,若是太皇太后中毒与那盆陛下送的荣竹有关……”

“何止呢。”殷无执道:“姚太后还告诉陛下,他并非是先帝亲生,而是赵英之子。”

陈相手里的杯子发出撞击的声响,他沉着脸把杯子放回桌上,道:“假若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届时太皇太后中毒,赵澄潜入关京,蒙脸随便杀几个人,所有事情一起爆发,陛下自然百口莫辩。”

何止呢,在此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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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觉得姜悟是捡漏当上皇帝的,到时候这些事情全部败露。所有兄弟死的死,残的残,病的病,伤害这些人的罪过也全部都会被迁怒到他身上。

“这就是为何,我一看到那双眼睛,就觉得头皮发麻。”

闻太师脸色难看:“所以姚太后,是当年的赵文王之妻,贺家嫡女,她欺骗陛下不是先皇亲生,而是赵皇所生,目的是为了让陛下叛国?”

“正是如此。”

姚姬没忍住笑了一声,道:“殷无执,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说我在故意陷害悟儿?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便是对他严格一些,难道我还能亲手把他推入火坑?”

“你能在陛下三岁便逼他早起读书,五岁便鞭笞其练武,甚至拿小针刺其皮下充满血点,你这样的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姚姬又看了姜悟一眼,道:“悟儿,你相信母亲,母亲绝对没有置你于死地的意思。”

殷无执挡住了她看向姜悟的视线,目光一片冷漠:“姚太后,承认吧,你是赵国奸细,贺家嫡女,文王之妻,你生下陛下,也只是为了利用他,他只是你步步为营的工具,你根本不在乎他怎么想。”

“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但我相信陛下也一定不想再看到你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殷无执嫌恶地道:“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你怎么配做一个母亲。”

姚姬眼睛红了,她嘴唇抖动,道:“这一切,都是悟儿告诉你的?”

“您不知道吧,前几日坠崖,陛下也是故意的。”

他见姚姬震动,道:“就是因为你,你屡屡把他逼上绝路,事到如今陛下都已经向大家坦白一切,你还是不敢承认,姚太后,你真是好自私啊。你在陛下面前,有真正做过一个母亲吗?你有真正为他考虑过吗?”

“我当然有!”姚姬道:“我有,我如果不是想带他回家,我怎么会如此辛苦筹谋……”

“家。”殷无执道:“陛下的家在这里,你的家才在赵国。什么筹谋,你筹谋不过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回去见你的赵国儿子和丈夫!”

事情已经完全败露,姚姬恍惚了一下,她看不到姜悟,也无法分辨姜悟如今是什么心情,她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你没有真正做过暗哨。”他是在陈述:“破绽太多了,你可能不记得,陛下晕厥那日,你曾脱口喊过一声苦大医。我前段时间刚去查过,赵国国师有一个弟子便姓苦,因苦与谷读音相近,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想起来,谷太医,似乎是先帝驾崩前后进宫的,是你安排的么。”

“还有您对臣无缘无故的恨,怎么不知收敛一些,提到我口舌诱贺威入局射杀,您便控制不住自己来踩我的手。这些事情,一开始经历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可一旦有了破口,就皆变成了蛛丝马迹,事到如今,臣劝您多为陛下考虑一下,早日承认,也尽一下做母亲的责任。”

姚姬呼吸急促,几个老臣面色各异。

最终是文太后的话打破了寂静:“元儿是你设计杀的?”

“一开始,我没想过杀他。”姚姬终于妥协,她道:“是,我是赵英之妻,是那个本该死去,却没有死去的贺家嫡女,我名贺秋。我与赵英本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琴瑟和鸣,可是赵靖横插一脚,给赵英下毒,将我强掳到了赵王宫。”

“我千辛万苦,逃出那里,还没来得及找到赵英,就被人牙子带到了夏国,我在这里举目无亲,遇到先帝,才勉强有了栖身之所。”姚姬惨笑道:“我一开始就想回家,可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回去,我在赵国身份特殊,不敢让先帝知道,于是便隐瞒下来……一开始,我也想过好好留在这里,可是我忍不了,你们每逢战胜,那副欢天喜地的表情,我是赵人,我的父亲死在你们的大将手里,我在这里如何自处?”

“于是我逼悟儿长大,想要借他之手回家。”

“后来,你们也知道了,赵澄来关京做暗哨,他是我亲生的孩子,我当年,都没来得及抱抱他。他给我带来了母亲的消息,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如今听说我还活在世上,便盼望着想见到我,恰好那时,那一年……”她看向殷无执,哽咽道:“你杀了我兄长贺威。”

“我忍不住,所以,在赵澄被抓的时候,我帮了他。元儿是我害死的,我没有办法,你们也杀过我的家人啊。”

太皇太后恨道:“宁王中蛊,是不是你。”

“宁王不是我,他就是单纯被赵英盯上了,那个时候,我根本还没有跟赵国取得联系。”

“那齐王呢?”太皇太后问:“他当年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构陷皇兄之人,自废双腿以示清白,那也是你设计所致?”

“我岂能想到齐王如此刚烈,居然自废双腿。”姚姬恍惚道:“但他残疾了反而是好事,这样就不用死了,只是被赶出关京,再也不能回……”

文太后一巴掌抽在了她脸上。

太皇太后眉头跳了一下。

这一巴掌似乎将她抽醒,她抿了下嘴角的血迹,看向了姜悟。

她们都是文雅人,文太后气到极致,也只是道:“他们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

“悟儿还是我亲生的呢。”只有提到姜悟的时候,她目中才流露出几分内疚:“我只想带他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他是先帝之子,他的家在这里,你带他回赵国,你觉得赵英会放过他么?”

“你们以为,先帝当年没查出什么么?”姚姬还是在看着姜悟的方向:“可他还是放过了我,悟儿,跟我回家,我自然有办法保全他。”

殷无执道:“你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声很轻微的声响传来,姜悟站了起来。

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其实从那次姚姬被猫抓,他就发现了。赵国人善蛊,姚姬一定是给他和自己下了什么蛊术,所以她受伤的时候,姜悟也能感觉到疼。

前日她磕伤了额头,姜悟的头也疼了好几天。

方才文太后打了她一巴掌,姜悟才确定,自己猜的没错。

为何他会梦到父皇告诉他,不许伤害自己的母亲,这答案显而易见。

他一定是发现了这件事,姚姬如果受伤,姜悟也会感到痛苦。

姚姬凭什么说自己有本事可以保下姜悟,也许到了赵国,她一样可以把赵文王的命拴在姜悟身上,这样一切就安全了。

但其他人显然还不知道。

姜悟明白,这个是单方面的,姚姬疼他会疼,可他疼姚姬却不会疼。

那么,只要姚姬死了,他也就可以死了。

殷无执忽然拦住了他:“陛下。”

“朕有话与母亲说。”

太皇太后道:“折腾了一晚上,你该累了,让殷戍带你回去休息。”

殷无执把他抱回了轮椅上。

姜悟问:“皇祖母,不杀了母亲么?”

姚姬愣了一下,眸中划过一抹痛楚。

太皇太后道:“此事关系重大,哀家还要与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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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生商议,你好好休息。”

殷无执推着轮椅,把他送回了小院。

姜悟重新被抱到吊床上,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殷无执:“母亲该死。”

殷无执道:“我知道。”

“你帮朕,去杀了她。”

殷无执恍惚了一下,忽然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他道:“什么?”

“杀了她。”姜悟说:“殷无执,会为了朕做任何事的,对吧。”

“臣,听不清。”殷无执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他是真的听不清,只看到姜悟的嘴唇模糊在动,好像有一股力量封闭了他的耳识,连他方才说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姜悟:“。”

“陛下,再说一遍。”

“朕说你是猪。”

这下听清楚了。殷无执忍俊不禁,在他嘴唇吻了一下,道:“是臣狭隘了。”

“若能想到陛下可置之死地而后生,早就让你把此事告知天下。”

若能想到这结局,姜悟一个字都不会说。

第70章

一场春雨之后,寺中的桃花开了,山下的桃花节活动也正式开始。

殷无执接到了太皇太后的命令,让带着姜悟下山去转转,放松心情。

姜悟被推出门的时候地上还有些湿漉漉的,院子里的几颗桃树已经结满了粉色的花苞,有几个开出了完美的形状。

太皇太后和文太后都很担心他的状态,这几日经常来看他,陪他说话,姜悟能看出她们的关心,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不是原身,也不会去做讨好原身身边人的事情。

姜悟始终谨记,自己不过是天外的一抹孤魂,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游荡在天地之间,可以轻松穿过山体,也可以轻松飘上云端。

可以做个背后灵,代入人类演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戏,也可以不分时间地点地放空一切,想丧多久就丧多久。

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生活。

姚姬被关押了起来,殷无执这几日时常会见到隐龙卫的人,按照他的意思,将会派人把信送去赵国,看那边如何回应再做打算。

推出院门的时候,定南王也和善地望了他一眼,像大长辈一样打招呼:“陛下这是要出去?”

“嗯。”

“好,穿厚一些,别着凉了。“

左武侯在一边说:“让殷戍给你买些好吃的,玩的高兴。”

姜悟:“。”

那件事不光没有得到老臣的憎恨,反而对他的态度更加好了。陈相和闻太师等人更是全权负责起了姚姬的事情,如果不是姜悟去询问,他们甚至都不准备打扰他。

于他们来说,姜悟只要是先帝的亲生骨肉,母亲的存在似乎并不能影响什么。

姜悟一开始还在想,如果这几个老臣里有人想搞事情,故意把这件事散播出去,也许会引起不一样的后果。可他发现这大夏的臣子们居然是如此的忠心,就连历史上推翻了姜悟的定南王一家,也都显然没有要谋朝篡位的意思。

历史欺骗了姜悟,而姜悟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原身究竟是如何被殷无执杀掉的。

从目前所得到的信息来看,殷无执甚至可能对原身是有感情的。

天光破开阴云,在这山脚下的小镇子上投下温暖,姜悟穿过人流,耳边是小贩的叫卖与各家店铺派人在门口招呼的声音。

“陛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

“玩的呢?”

“。”这还用问。

“要不要去酒馆听书?或者去看戏?这边有个戏园子听说还不错。”

姜悟懒得回答。

小镇不大,只是单纯走着,不去挑选任何东西的话,一个时辰不到就能逛全了。殷无执带着他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这一条街走上另一条街,道:“没有关京城里热闹,等回去了,臣一定向太皇太后申请,多带陛下出来玩。”

姜悟不置可否。

他略作思索,对殷无执道:“几千年后的世界,也很热闹。”

殷无执见不得他说这个,他停在一个糍粑铺子前,道:“糯米糍粑,咱们尝尝?”

“新鲜出炉的糯米糍粑,松香软糯,什么馅儿都有,两位公子,都拿来试试?”

“一样来一个。”殷无执垂目付了钱,店铺老板很快拿牛皮纸给他包了递过来,殷无执转回来蹲在姜悟身边,拿出一个送到他嘴边,道:“试试吧,都没吃过呢,好几个口味,豆沙的芝麻的还有红薯的,嗯?”

姜悟很想拒绝。

殷无执声音很轻:“吃一点,好不好?”

“……”姜悟张开嘴,咬了一小口。这一口太小,只吃到了糯糯的表皮,并没有咬到馅儿,没什么味道,他便不想再吃。

殷无执直接掰开来,把带馅儿的送到他嘴边,说:“每个都试试,剩下的我吃。”

姜悟再次张嘴,又咬了一小口。味道很好,口感也不错,稍微有些粘牙,但并不让人讨厌。

殷无执重新掰开了一个,姜悟每个都尝了一口,听他问:“有没有想再吃的?”

吃也行,但不吃,也可以。

姜悟看了看那个芝麻的,殷无执便心满意足地蹲在路边,喂他吃了一小半。

身边走来了一双绣花鞋,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陛……”意识到这是集市上,她道:“公子。”

姜悟慢吞吞地吃,慢吞吞地咽,然后抬眼去看。

来的是秋无尘的婢女小喜,她提着个菜篮子,高高兴兴地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公子,我们小姐刚刚搬了新家,就在这附近,要不要去院里坐坐?我锅里还蒸着桃花糕呢。”

他们转入了一条隐蔽的巷子,依旧是斑驳的木门,但比上次那个小院子还要破败的多,墙头上依旧插满了旗子,院子里仍然有一颗老槐树,只是上面还没来得及挂东西。

一进院子,小喜就窜进了厨房,高兴地道:“陛下稍等,桃花糕一会儿就蒸好,吃了再走。”

殷无执环顾四周,秋无尘正在窗前的铜镜旁梳妆。

她细致地把自己的头发编入红线,然后盘成妇人的模样,再取过桌前的胭脂水粉敷在脸上,最后的最后,她拿了一支细细的笔,蘸了朱砂,点在了右边眼下。

出来的时候,那眼角的一抹红,看着分外点睛。

见到姜悟,她福了福身,道:“参见陛下。”

殷无执皱着眉看她眼角那血滴似的红,秋无尘轻轻一笑,道:“世子殿下,何故这样盯着我?”

殷无执不客气道:“看你比上回更疯了。”

秋无尘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掩唇道:“殿下不急,说不定有一天,你比我还疯。”

殷无执冷漠地在桌前坐下,伸手拿起茶壶,给姜悟倒了半杯茶,便发觉里面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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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重新把壶放回桌上,就闻姜悟道:“那是什么。”

秋无尘的眼角,让他想起了殷无执的眼角。都是血滴子似的红,比针尖稍大一点,可长在白皙的皮肤上,衬着浓黑的眼睫,却是触目惊心。

“这个啊。”秋无尘手指虚虚一点眼下,眨眼道:“是我新发现的法子,把这个点在眼下,可以改变面相,如我与……”她看了一眼殷无执,嘻笑道:“我这样的可怜人,今生若一直坚持这个法子,来生长出真痣来,就不必再承受离别之苦。”

殷无执条件反射地看向她。

秋无尘顺手拿起空壶,道:“我去沏茶,你们先坐。”

殷无执脸色变了几遍,脑子里回荡出第一次见面,秋无尘对着他说的那句“可怜人”。

他呼吸微紧,僵坐片刻,对姜悟道:“我进去帮她。”

姜悟抬眸,看到他快步迈入了门内。

里头光线没有外头亮,秋无尘取过茶叶放在壶中,偏头看到他的身影,道:“殿下,怎么了?”

院子里的姜悟已经懒懒后仰,闭着眼睛感受阳光,皮肤在光线下通透如玉。屋内的殷无执双目晦暗:“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看了我一眼,此前,你说我与你一样可怜。”

“世子殿下还信这些?”

“我自然不信。”他脱口而出,又想起近日姜悟的模样,哑声道:“你说我与你一样可怜,是说,我今生也会……”

他没有说下去,嗓子一瞬间哽住了。他不信这些,但此刻,却被莫名的畏惧填满了胸腔。

炉子上的热水壶发出声响,秋无尘走过去提起上面的热水,道:“世子殿下,原来已经有心上人了。”

殷无执跟在她身后,道:“如何能避免……你这样的事情。”

秋无尘笑了一下,热水注入茶壶的声音响起,她轻叹道:“我若知道,就不必被你骂疯疯癫癫了。”

殷无执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回过神的时候,秋无尘已经重新把壶盖上盖子,他一下子拦在秋无尘身边,道:“我,我要怎么做。”

“我岂会知道。”秋无尘无辜道:“不过,世子殿下可以试试跟我一样。”她观察着殷无执的脸,若有所思道:“殿下若要破坏这副可怜的面相,可以尝试在这里点痣。”

素白手指点在殷无执左边眼角,秋无尘道:“要用上好的朱砂,听说,用血点之,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她说罢,促狭地坏笑了一下,直接越过殷无执走了出去。

殷无执因为那个笑沉下脸来,意识到她在记恨自己骂她疯癫一事。可笑。真当他蠢么,用血点痣,谁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来世那样折腾自己。

这个疯女人的话,果然要筛过一遍再听。

姜悟杯子里的茶被重新倒掉,然后换上了新的,秋无尘看了他片刻,道:“陛下,近日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无。”

秋无尘一愣,道:“我上回瞧着陛下,似乎有大劫在即,这会儿却是瞧不见了。”

殷无执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那是不是代表一切就平安无事了?”

“这就不清楚了。”秋无尘道:“我道行太浅,瞧不出来。”

殷无执在姜悟旁边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秋无尘窗前的梳妆台,还在纠结对方的话到底有几分能信。

小喜蒸的桃花糕确实不错,姜悟被殷无执喂着吃了两块,秋无尘一边吃,一边托着腮看他们,道:“陛下有世子在身边,想必是如鱼得水吧。”

其实恰恰相反,姜悟暗道,若非殷无执在身边,他已经开开心心赴死去了。

但在殷无执盯着不放的眼神里,他还是道:“嗯。”

如果他能爱上做人的话,说是如鱼得水倒也没错。

殷无执很轻地弯了一下嘴角,只是眸子里却没什么笑意。

他们吃了一些,又带走了一些,临行之前,秋无尘忽然对殷无执道:“送你样东西。”

殷无执拧眉,眼看着她从头上取下了一枚木色的发簪递过来,样式有些古朴,这样的簪子,显然与他武将的身份不太匹配,更何况还是从女人头上摘下来的。殷无执当即道:“不要。”

“这可是三生簪,有灵气着呢。”

“那你为何要给我。”

“遇到这簪是在一道士手里,我瞧着此物灵气十足,便开口想说买来,未料他开口就要了高价。我听说有灵气的东西都是要送给有缘人的,要价这么高,那道士显然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就没有买。”

“没买怎么会在你手里?”

“后来我高价请了神偷,把它偷了过来。”

殷无执:“……”他一时没明白秋无尘这样折腾的意义。

秋无尘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也许是因为偷盗之物,于我是没什么作用,看你如此可怜,便送你了。”

殷无执还是不太想要。他往日都是戴冠,习惯了衣冠整洁鲜亮,这样的东西,戴上去定会显得人很没精神,不符合他常年带刀的粗犷气质。

“收下吧。”姜悟开口,殷无执沉默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伸手接过来,道:“戴了他能长生么?”

“不能。”秋无尘道:“只是个想头罢了,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会用到,就像我,痛失所爱之后什么招魂啊三生啊红线啊……”

殷无执黑着脸,直接推着姜悟出了门,走了老远还在骂:“疯女人。”

居然诅咒他。

他甚至觉得,秋无尘就是没处扔,才会要丢给他的。

其实他猜的倒也不假,小喜依依不舍地送出姜悟回去,便道:“小姐不是说那东西没什么用,臭道士还敢乱收钱,您才派人去把它偷回来的,怎么还骗世子爷呢。”

“让他长长心,以后被骗的日子还多着呢。”

小喜没听懂,秋无尘一路回到屋内,忽然一愣,道:“我的香膏呢?”

“哦,方才世子殿下索要,我想着小姐还有一盒,那盒剩下的也不多,就做主给他了。”

“这个殷无执……”秋无尘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摇头道:“可惜了。”

殷无执推着姜悟出了巷子口,街上的人流已经比方才还多了一些。姜悟思索着,问殷无执道:“殷无执,你信她方才说的话么。”

“哪句?”

“痣。”

“今生点痣,来世便会长出真痣。”殷无执硬邦邦地说:“哪有什么来世,我才不信这些。”

这倒也是,来世什么的,若是看话本儿里说的,好像还能存一些期望,可若是代入自己,讲什么来世,完全就是在自欺欺人。

就在这时,姜悟忽然开口,道:“停一下。”

殷无执抬头,发现是个胭脂铺,他寒着脸道:“给谁买?”

“你。”

殷无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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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瞧你方才一直盯着秋无尘的梳妆台。”

“……”

他只是在盯朱砂。

姜悟见他一直不动:“怎么?”

到底是姜悟第一次想给他买东西,殷无执拧着眉,把他搬过了门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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