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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殷无执准备留下,那日后对他的欺负也不能这么直白无脑了。

……做昏君也是需要搞事情的,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劳民伤财,怎么惹人痛恨。

殷无执来到床边,目光与他撞在一起之后便立刻移开,“臣,不明白,陛下为何非要留我。”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养伤。”

“嗯……”

“朕给你留了很多奏折。”

“……”殷无执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拧着眉在床边蹲下,道:“就只有这样?”

“嗯。”姜悟搭配了一句好话:“朕不想你走。”

殷无执看着他,须臾,垂眸笑了一下,又把嘴角抿住,硬邦邦道:“你不是马上,就要迎娶皇后了?”

姜悟已经累到不想说话,但又不得不说:“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

“……谁说的。”

“齐给使。”

原来如此,姜悟的大脑已经疲惫到不允许他去思考殷无执出宫和他成亲之间的关系,他道:“确实。”

殷无执神色一僵,语气顿时变得冷硬:“你当真要娶秋无暇?”

姜悟打了个哈欠,道:“不。”

“不是秋无暇。”殷无执凑近他问:“那是谁?”

难道姜悟想……

历史上还没有这么干的。

万一他真的想,那父亲定然不会同意的,母亲怕也是要气死过去。

殷无执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姜悟的话拯救了他的脑子:“秋无尘。”

“……”

姜悟即将要在这安静的室内沉睡过去,殷无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是一直在为了元太子照顾秋无尘,对不对?”

姜悟勉强打起精神思考。

此前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娶妻,那些个仪式弄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于是就想单纯从欺负殷无执下手。

可现在一欺负他就要回家去。

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从别处下手了。

这强娶嫂嫂,就是成为昏君的必选条件之一,殷无执这样的正人君子,定会觉得他无耻下流,混账该死。

“不。”姜悟告诉他:“朕照顾秋无尘,是因为朕对她心怀不轨。”

“朕。”姜悟的声音气若游丝,但殷无执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一直在等成为天下之主,好强娶她做皇后。”

彻底睡过去之前,姜悟如愿听到了他的唾骂:“你这样做,对得起元太子么?!”

“下流,混账。”

“不要脸。”

“寡廉鲜耻,违纲背德,败坏门风,不配为天下之主!”

“你这昏君。”一只手摇着他的身体:“元太子对你那样好,你怎可对兄长之妻抱有这样龌龊之想法?姜悟,你,你还有脸睡。”

“……始乱终弃,衣冠禽兽!”

第36章

自打把殷无执召进宫来以后,姜悟还从未听过这样美妙的声音。

姜悟第一次发现,殷无执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撩人心尖子似的。

他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像殷无执这样自幼被当做正人君子教导长大的人,可能不太在意个人损伤与荣辱,但如果在他面前对别人做下暴行,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有一只手在轻轻推着他。这一刻实在太过美好,导致身体也成了摇篮,他的灵魂在里头晃晃悠悠,飘然若仙。

翌日,丧批的生活一如既往,只需要一个椅子一个毯子,还有天空的大太阳,便可以心满意足地度过一整天。

他的目光越过屋廊望着宫中的高墙,上方的琉璃瓦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忽然希望自己成为那细微闪烁的光。

就那样,只是闪那么一下,猝然诞生再猝然死亡,似乎也挺好。

殷无执到了下午才露面,姜悟已经被服侍吃饱,在屋廊下裹着毯子昏昏欲睡。

齐瀚渺已经跟他说过,殷无执昨天半夜冲进了御书房,看了一夜的奏章,他的工作能力的确不容小觑,这才不过一天就把姜悟懒政的库存给处理完了。

“陛下。”姜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对方的声音比往常沉稳很多:“明日还有早朝,如果陛下想晚一些去,现在随臣去御书房写圣令。”

姜悟迷蒙着睡眼,懒得说话。

身体很快被抱起来,殷无执直接把他搬到了御书房,干净利落地把纸推到他面前。

为了以后能睡好觉,姜悟乖乖拿起了笔,殷无执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怎么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上。

殷无执很快把指令收起,瞥了一眼丧丧地把额头贴在桌上的家伙,道:“臣要出宫一趟。”

丧批改为侧脸贴在桌上,抬眼看他。

殷无执道:“不是回家,而是有事要办。”

殷无执真的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他像是有了什么规划似的,每一句话都变得坚定了起来。

“何事?”

金雅楼,关京第一大酒楼,出了名的宴贵不宴富。

定南王虎着脸被店小二引上了楼,门一推开,对方便立刻溜之大吉。

他大步迈进去,一眼看到殷无执,便寒着脸道:“你小子,如今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见老子都开始挑地儿,怎么,王府门槛儿配不上您抬足了?”

殷无执笑了一下,给他倒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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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父亲请。”

定南王满心不悦,还是没忘往他脖子里探了探,见那里干干净净,才轻咳一声缓和表情,道:“到底什么事?”

“儿子想请父亲配合做一场戏。”

姜悟怠惰懒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虽说此前殷无执已经派人去慰问过许多老臣,每个上了年纪的多多少少都有点畏寒,可这都是暗地里做的,老臣们固然能够明确天子推迟早朝是为了他们,但年轻官员必有异议。

做事得做周全,哪怕只是区区一件小事。

“什么?!”定南王听罢就要拍桌,又担心隔墙有耳,到底是压低了声音,道:“你想让爹明日上朝是假装被晨霜滑倒,让天子好以为了老臣身体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推迟早朝。”

他说:“简直荒唐!自我大夏开朝以来,就没有推迟早朝的先例,你以为这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么?一日之计在于晨,有早朝才能叫旁国明白,我大夏百官励精图治,各个皆是不畏苦寒之栋梁!要把早朝推成午朝,简直笑话!你问问百姓答不答应?鸟儿都知道早起才有虫吃!”

这话早已在殷无执意料之中:“所以父亲是不愿了?”

“自是不愿。”定南王道:“爹每日上完朝回家正好你阿娘刚刚早起,爹要给你阿娘梳妆,还要为她盘发,中午还得送她去寻朋友玩,然后要去军营练兵,这两年在关京,爹都是这么干的,你若是推迟了早朝,那一大早的你阿娘没起,爹干什么去?”

话是这个理没错。

殷无执道:“可陛下如今心神受损,身体大不如前,早起需要很久才能清醒,文太后说希望孩儿留在宫里助陛下疗愈。”

定南王沉默了一会儿,殷无执道:“父亲对陛下之事……”

“皇家之事我等外臣岂会清楚。”定南王打断了他,道:“但不管怎么样,早朝不可推迟,不信你去相府,或者去询问其他的官员,没有人会答应这件事。”

“父亲……”

“既然。”定南王再次打断他,不容置疑地道:“根源是出在陛下身上,那就应该从陛下身上解决。”

他扬声,道:“相爷,您说是不是?”

一声轻笑传来,陈相徐徐从屏风后步出,夸赞道:“果真瞒不过王爷的眼睛。”

定南王对于自己方才的表现相当满意,他虽然只是一个武将,常年在外征战没真上过几年朝,但在这关京里的生存之道还是明白的。

他道:“陈相可赞同本王方才的发言?”

陈相缓缓在定南王对面坐下,道:“定南王所言极是。”

定南王颇为自得。

陈相道:“方才老夫也与殷戍谈过此事,这推行早朝一事,确实要慎重思量。”

定南王点头。

“我大夏立朝以来,的确没有这样的先例,此前的一些帝王,也都没有这样的需求。”

定南王还在点头。

“可如今陛下年纪尚轻,竟然遭此噩运,实在是令老夫痛心,老夫认为,特事还是得特办,否则岂不是显得我等为臣之人,不够妥帖?”

定南王点个不止的头当即停下,心里头咯噔一声。是啊,他只想着要从众,倒是没想过,小皇帝虽然是小皇帝,但那也是个皇帝,也许应该适当从君。

定南王开始沉思,他这般不善谋略的武将,要在关京存活,要学的果然还有很多。

他微微坐直了一些,一脸求知地望着陈相,道:“那陈相的意思是,配合陛下?”

“正是。”陈相颌首道:“老夫觉得,这样既能瞒过天下,保住陛下生了心病的秘密,又能顺势而为,为陛下树立一个宽待下臣,开明善变的好名声。”

殷无执望着父亲的眼神里隐隐多了几分怜爱。

定南王道:“那,明日一早,本王便依计行事?”

陈相眸色微闪,温声道:“定南王若是觉得没什么不妥,老夫倒是无碍。”

“这……”有他提点,定南王下意识开始思考:“我一个武将,滑倒,这真是,可笑,我怎么可能出现那种意外?这事情发生在……”

他看了一眼陈相,又把话咽了下去。

陈相看上去并未生气,十分郑重道:“定南王担忧的很有道理,世人谁不知道定南王一把钢刀使得虎虎生风,一双铁腿更有横扫天下之神威,你若是在霜夜滑倒,谁会信呢?”

定南王附和地点头。

殷无执眼神里怜爱加倍。

“既如此。”陈相道:“此等丢人之事,还是交给老夫这个文弱书生吧。”

定南王急忙起身,心中五味陈杂:“委屈相爷了。”

“哎,定南王说笑。”陈相整理衣衫站起,抱拳道:“陛下也并未亏待老夫,明日假摔之后,老夫今年的冬日,便可以持续休沐了。”

“……”定南王僵着脸把他送出门,再次回身看向殷无执,道:“休沐?”

“正是。”殷无执说:“孩儿从陛下那里争取来的,假摔之人,可以休假到过年。”

定南王一屁股跌坐在蒲团上。

“离过年,还有……两个半月,加上元宵前的假期,三个月,不用上朝……”

本该是上朝的日子,姜悟却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睁开眼睛吃罢饭,他才知道,凌晨的时候陈相和定南王不小心被落在地上的霜滑到摔了腰,所以殷无执直接做主,让人宣布今日罢朝,理由是陛下要去探望两位两朝老臣。

姜悟迷惑地望向垂目书写的殷无执:“不是说,就找一个人演么?”

“老师是假摔,父亲是真摔。”殷无执笔下未停,道:“臣请命稍后回定南王府,探望父亲。”

姜悟觉得此中有诈。

昨日他还在想,殷无执终于开始有规划地做事了,干掉自己应该已经在他的计划之中,可今日殷无执就找到了法子,光明正大的回定南王府。

他一时摸不清楚,殷无执究竟是为了温水煮青蛙式的讨好他,还是单纯为了找理由好回家。

虽然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但他还是道:“朕随你一起去。”

殷无执顿了顿,冷冷道:“随你。”

天子出宫十分劳师动众,便是随随便便一个小驾,都要上百护卫随行,姜悟窝在自己的銮驾里,四平八稳地出了宫城。

前方远远便有人开路,平民们纷纷退让,銮驾一来,便跪在不碍眼的地方,好奇地张望。

无他,这还是小皇帝登基之后第一次出宫。也许他也曾经微服出访过,但谁知道呢,反正百姓们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

“这是干什么去?”

“听说陈相和定南王不小心摔了,陛下这是要看他们去。”

“陛下果真仁厚,居然还亲自出宫探望。”有书生暗暗握拳:“我一定要努力考试,日后也要进承德殿议事。”

“是啊。”他身旁的老秀才叹息道:“你们这一代人是何其有幸,能遇到如此关心下臣的陛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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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悟先是去看了陈相,殷无执把他抱下来之时,对他道:“日后你能好好偷懒,都得感谢陈相。”

所以姜悟来到陈相床前时,便认真地对他说:“谢谢陈爱卿。”

被蒙在鼓里的陈子琰站在一旁,神色十分复杂,这昏君多日不见,怎么好像变了个人?

他不是不爱上朝么?居然会因为父亲上朝而做此感激,而这分明只是身为臣子的分内之事。

果然,他听到了父亲温和的声音:“陛下放心,为陛下分忧,乃老臣分内之事。”

一君一臣相对无言,一旁的下人已经无声地红了眼圈,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君臣情啊。

殷无执忽然被扯了一下,陈子琰将他拽出了房门,终于有时间询问他的安危:“你怎么样?”

“我一切都好。”殷无执看着他,还在想着对方也曾侍寝之事,他斟酌着用词,道:“此前你进宫时,陛下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陈子琰立刻道:“没有,他什么都没对我做。”

殷无执抿了抿唇,两个人都隐隐有些尴尬。

陈子琰缓了缓,又道:“那你进宫这段时间,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殷无执也不忘问:“你也真的没有?”

“没有。”

“……”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他一定是不想我担心才故意这么说。

姜悟从陈相养伤的房间里被推出来,一眼便看到他们寂静地站在廊柱下,他若有所思,道:“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殷无执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陈子琰上前一步,道:“陛下,如今殷戍进宫也已经有段时间了,您是不是也该高抬贵手……放他回家了。”

姜悟:“?”

“定南王受伤了。”陈子琰道:“此事您应该也清楚吧,他身为定南王独子,理应留在王府照料父亲。”

殷无执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姜悟。

姜悟暗道,这话貌似有些耳熟,当初殷无执进宫的时候,也是打着陈相身体不适,所以由他来替换陈子琰。

他略有所悟:“陈爱卿的意思是,让朕放殷无执回家……”

陈子琰严阵以待。

姜悟继续未完的话:“由陈爱卿进宫替代殷戍。”

陈子琰:“……”

殷无执:“不可以!”

陈子琰没想到他为了自己反应这么大,居然当面呵斥皇帝,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热流。

他是文官,自幼长在繁荣的关京,身边没有什么明枪暗箭,顶多就是官场一些勾心斗角,所以自幼便很羡慕长在南疆的殷无执,因为他有多姿多彩的生活,有无数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此前,陈子琰一直没有经历过,也不明白何为患难见真情,如今他明白了。

有兄弟至此,此生足矣。

他面向姜悟,道:“殷戍愿意为了微臣进宫,微臣也一样愿意为了殷戍……”

“陈兄。”殷无执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脸色紧绷道:“事已至此,你就不必求他了,总归他是不愿放我的。”

“朕愿意。”

姜悟已经明白,折辱殷无执并不会起到任何效果,反而折辱他身边的人,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朕可以答应,让陈子琰换你回家一段时间。”

殷无执猝然瞪他,眼睛里漫出丝丝缕缕的杀机,仿佛要把他活吞了。

好凶。

喜欢死了。

第37章

“好了。”姜悟觉得自己已经电量不足,他还得赶着去定南王府:“陈子琰,你收拾一下,晚些时候,朕会派人来接你入宫。”

这句话一出,陈子琰心中就有些后悔。

可他从未见殷无执有这样愤怒的眼神……他越是愤怒,就代表着越是在乎他。

只要能救兄弟出火海——

他对殷无执道:“你放心,进宫之后,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殷无执:“。”

他大步走向姜悟,一把将椅子端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姜悟看了看自己悬空的双脚,又仰起脸看了看端着他的人。

殷无执力气好大。

而且,他看上去真的好生气?

这次思路准没错了。他安心地被送入銮驾,以后再接再厉,不愁不死。

为了防止自己在定南王府突然断电,姜悟在銮驾上睡了一会儿,到地方之后,殷无执先给他把眼睛清理干净,然后才把他抱出来放在轮椅上。

除了不慎摔到的定南王,一家人皆出来参拜迎接,还有一只浑身漆黑的战犬。

它先是跟所有人一样趴在地上,很老实,直到殷无执一露面,才开始不受控制地摇尾巴,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主人。

“平身。”姜悟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只狗身上。

此前他听过很多关于这只黑犬的传闻,但今日一见,才发现也不过如此,普普通通一只大狗罢了。

他没有在那只狗身上多做停留。

众人进了王府,那只强作乖巧的大狗终于没忍住,一边呜咽一边冲着殷无执窜了过来,不住地围着他转圈,反复蹭他的小腿。

“好了,陛下在呢。”殷无执一边蹲下来摸它,一边任由它不断顶着自己的脸,低笑着呵斥:“别闹。”

“让陛下见笑了。”定南王妃在一旁道:“阿桂打小就跟在阿执身边,是阿执一手照料长大,总是形影不离,这么多日不见,可想坏了。”

姜悟平静地望着这一幕。这只狗真黑,殷无执在它的衬托下,显得更白了。

殷无执与他目光对上,又拍了拍身边的大狗,道:“快见过陛下。”

阿桂终于从主人身边抬起了狗脸,同样漆黑的眼珠跟姜悟撞在一起,又一次发出讨巧的呜咽,欢快地摇着尾巴来到姜悟面前,直接把前肢搭在他膝盖的毯子上,亲昵地拿鼻子来蹭他的脸。

姜悟目无表情地由它动作。

大狗鼻子湿漉漉的,姜悟的嘴唇都被它舔了一下。

殷无执回神,呵斥:“阿桂!”

阿桂被他吓到,可怜兮兮地抬起狗眼,殷无执道:“到那边去。”

阿桂哀叫了一声,似乎很是委屈。

“快去。”

阿桂寂寞地摇着尾巴,走了两步还回头看姜悟,似乎在等他求情。

姜悟没有说话,它便哀怨地躲在角落蜷卧了起来。

齐瀚渺急忙取出帕子,上前来给姜悟擦脸,道:“陛下,陛下没事吧。”

定南王妃一边命人去备热水,一边有些稀罕地道:“阿桂素来是不近生人的,这才第一次见面,怎么会与陛下如此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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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无执重新拿了湿帕子给姜悟擦脸,听罢眉头一皱,问姜悟道:“陛下此前可见过阿桂?”

“未有。”

齐瀚渺机灵道:“阿桂是先帝钦封的战犬,百姓们都说它有些神性,这一见陛下便如此亲近,由此可见陛下定是真龙降临,上神转世。”

其他人赶紧附和。

姜悟没有在意这些人的谄媚,道:“朕要看定南王。”

本来他就是为了确认定南王的伤势,看他有没有跟殷无执一起做戏骗自己,虽说中途被陈子琰插了一脚,已经决定放殷无执回府,可既然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定南王妃亲自引路,带他往主卧走,道:“劳烦陛下挂心,这老东西真是年纪越大越不中用,一层落霜都能把他滑倒。”

她叹着气,语气里却难掩心疼。

姜悟一路到了地方,定南王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见他到来,便立刻坐了起来:“陛下,老臣参见陛下。”

“免礼。”姜悟问他:“爱卿摔哪儿了?”

“臣,臣不慎扭伤了脚。”在说这话的时候,定南王内心是屈辱的,他昨日才在陈相面前说过,自己身为武将怎么可能会因降霜摔倒,未料今日一大早就出了洋相,这委实叫人心里憋屈得很。

“大夫怎么说?”

定南王道:“老臣这几日便能……”

“你还胡说。”定南王妃把他的话瞪回去,忧心忡忡地对姜悟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加上他如今年事已高,按大夫的意思,至少也得休养到年后。”

“哪有年事已高。”定南王不肯服老:“我现在就能去军营舞枪。”

姜悟心中明了。

昨日殷无执提议找老臣做戏之后,姜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定南王来,殷无执却说父亲身为一个武将,被降霜摔伤说出去实在有损威名,定然不会答应。

如今想来,什么有损威名,大抵就是殷家父子舍不得手头的权势罢了,毕竟定南王一旦卧床休养,他手里的事情定是要分出去另寻人管。

这对于定南王来说,大概就跟被钝刀子凌迟一般,让他不堪忍受。

瞧他这会儿,脚都肿成那样了,还不愿意休息呢。

姜悟道:“爱卿不必逞强,既然伤了就要好好休息,朕许你半年假期。”

定南王:“?”

殷无执也倏地望向他:“半年过于久了。”

“不久,什么时候休息好了,什么时候再来寻朕。”他说罢,又道:“儿子也给你留下,接下来的日子,就尽情享受天伦之乐吧。”

定南王一时不知道该惊喜还是该恐惧。

姜悟这边刚出去,他便立刻转向殷无执:“陛下这是何意?”

“……孩儿不知。”殷无执心头也是一团乱麻,半年委实有些太久了,姜悟难道真的想削弱殷家?原因呢?他猜不透。

殷无执追了出去。

在姜悟出门之前,直接抓住了他的椅背,“借一步说话。”

姜悟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又一次被端起来,一阵腾空之后,被借在了王府一角廊下。

趴在地上的阿桂又摇着尾巴站了起来。

殷无执撑住他的椅背,想直接脱口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不得不委婉道:“陛下,真的不要臣跟着回宫?”

“不。”

“……为何?”

“朕答应了陈子琰,由他代你入宫。”

殷无执眼角溢出冷意:“你确定,此前我做的事情,他都能做?”

这倒是不太确定。

“陛下。”

姜悟仰起脸,殷无执漆黑的眼睫近在咫尺:“批折子,臣是跟一干老臣学过的,沐浴,臣也知道如何避开陛下的痒痒肉,晒太阳,臣明白什么时候为陛下翻身换朝向,吃饭,臣知道陛下最喜欢什么样的温度,便是入夜之后……”

他眸子里似有黑潮流转:“您轻哼一声,臣就知道是您想要什么,并能在不打断您好梦的情况下解决一切。”

他阴森森地问:“陈子琰,他行吗?”

“他可以学。”

“学。”殷无执嗤笑:“就算他能学,您确定他能做得如我一般好?就算他能做得如我一般好,您确定有我存在的情况下还有必要再亲自花费时间和力气去与他磨合?”

姜悟沉思。

殷无执开始迫切地不想离开他了。

也许是为了陈子琰不被他羞辱,也许是觉醒了危险意识明白姜悟想针对殷家,但不管怎么样,这对于姜悟来说都是可喜之事。

殷无执终于支棱起来了,他开始自己做主,以及开始主动地争取一些权势。

他的下巴被一只手托起,殷无执喉结滚动,目中雾气萦绕:“陛下,真的不要臣了?”

……甚至开始利用美色勾引他了。

姜悟望着他,道:“好。”

拇指擦过他肤感细腻的下颌,殷无执尚未反应过来:“好什么?”

“朕还带你回宫。”

“真的?”

“嗯。”

殷无执抿唇笑了一下,长睫闪动,道:“那,陈子琰呢?”

“一起回宫。”

“……”

姜悟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问:“殷爱卿,又不想随朕回去了?”

殷无执瞪着他,手指紧攥,好半晌才道:“回,臣这就随陛下回宫。”

他转开视线,发觉阿桂又在姜悟脚边来回磨蹭,姜悟也安静地垂眸看着它,没说喜欢,但似乎也并不排斥。

一行人准备离开时,阿桂还发出呜呜的声音,显得十分舍不得。

銮驾招摇地来,招摇地走,回到太极殿之后,姜悟便很快睡着了。

殷无执把他安置好,一出门,便见到被接进宫的陈子琰。

四目相对,陈子琰神色愕然:“阿执,你怎么还在宫里?”

殷无执示意他移步,陈子琰随他一起走到角落,听他道:“陛下并未让我留在王府。”

陈子琰脸色一变:“他方才在相府不是这样说的。”

“他是陛下。”殷无执道:“你我又能拿他如何?”

陈子琰闷了片刻,怒道:“我这就寻他说理去。”

殷无执将他拦住:“陈兄切勿鲁莽。”

“此前陈兄入宫只有两日,可能不太清楚,我这段时间已经挨了不少罚。”殷无执给他看自己被踩的手,道:“这是新伤,除此之外,我背上还有很多鞭伤,以及棍伤。”

陈子琰瞳孔地震:“他竟然如此心狠。”

“不要声张。”殷无执道:“这些伤,都是我与陛下单独相处的时候不慎惹怒他才被罚的,手上则是姚太后踩的。”

陈子琰气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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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我皮糙肉厚,这种小伤不算什么,若是陈兄……”他没有说下去。陈子琰脸色一白,清楚如果换做自己,只怕半条命都要去了。

“不过陈兄也不必担忧,这些日子以来,我多少也摸清了陛下的脾性。”殷无执认认真真地嘱咐道:“陈兄谨记,千万,千万,要避免跟陛下单独相处。”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脑中浮现出那张慵懒的、安然的脸庞。殷无执的嗓音与眼神一样暗沉:“他真的很可怕。”

第38章

殷无执说的话倒也不算是欺骗陈子琰,毕竟姜悟对他的确毫不留情。

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姜悟有什么苦衷,都与他没有干系。

这次要求进宫,主要还是担心姜悟会有处置殷家的打算,以及陈子琰和秋无尘的命运。

他把陈子琰安排在了偏殿,这里陈子琰倒是驾轻就熟,“我之前在宫里那几日,也是住在这里的。”

殷无执一边把被子递给他,一边问:“陛下没有让你入太极殿侍寝?”

陈子琰的脸腾地一红:“自然没有!”

殷无执:“……”

总觉得不像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陈子琰生的也是相貌堂堂,一双不自知的桃花眼不知勾走了多少女子的心,那昏君瞧着能不心动?

“我今晚还要去太极殿伺候。”殷无执道:“你踏踏实实住在这里,好好休息,有我在,不会让他有机会欺负你。”

陈子琰一脸担忧:“你一个人伺候他?”

“会有齐给使一起。”

陈子琰稍微放下心,道:“也好,我记得陛下一睡就会很沉,应当不会有精神折腾。”

殷无执多看了他一眼。陈子琰不过才入宫区区两三日,怎会对昏君这般了解。

太极殿,除了守夜的奴才,还有‘侍寝’的殷王世子,一切都归于沉寂。

齐瀚渺被殷无执赶去睡觉了。

他躺在龙床旁的小榻上,静静望了一会儿屋顶,然后悄悄翻身,滚上了龙榻。

姜悟正躺在大床的中间位置,是殷无执把他放上去的,几乎没怎么动过。

这个家伙,也不知究竟是喜欢秋无尘,还是喜欢陈子琰,殷无执把脑袋放在他的枕头上,慢慢凑过去,拿鼻尖蹭他的。

又想起了阿桂。

虽说外面为这只狗传的神乎其神,可殷无执对自家狗的脾性却是清清楚楚,阿桂素来是不近生人的,它会这么亲近姜悟,要么是此前见过他,要么是……姜悟身上有他的味道。

殷无执凑上去,皱着鼻子轻嗅,闻着闻着,鼻头就抵上了姜悟的脖子边。

甜甜的桂香,还有衣服的熏香,以及淡淡的体香,汇成一股不知道是什么,但总归是让人头晕目眩的香。

姜悟睡觉的时候并不常做梦,只有很丧很丧的时候会做一些被殷无执杀掉的美梦。

但这天晚上,他梦到了阿桂。

梦里他躺在桂花如云的树下,满鼻子都是桂香的味道,他很喜欢这种味道,甜而不腻,若是搭配着雨后清新的空气,更是沁人心脾。

那只大黑狗走过来,开始闹他。

拿鼻子顶他,还拿舌头舔他,姜悟脖子都被他毛茸茸的脑袋弄得微微发痒。

他哼了一声,想要拿手来推,手掌还未扬起来,便被阿桂的爪子给按住了。

这只大狗,真的好大啊。

实在是懒得挣扎,他便只是偏了偏头,由着阿桂去闹,尽管睡的并不是特别舒服,但偶尔被搔到的痒痒肉,却叫他忍俊不禁。

……其实养只狗,好像也不错。

他在梦里这样想。

陈子琰一晚上没睡好,早间天还未亮,他便从偏殿起来,一眼看到已经裹上棉服的齐瀚渺,当即眉心一跳:“齐给使,昨夜没有伺候陛下就寝?”

“近日都是世子爷在伺候。”

“只有世子一人?”

“正是。”眼看着陈子琰急匆匆往太极殿去,齐瀚渺急忙道:“世子已经习惯了,照顾的过来。”

殷无执是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惊醒的,他机警地竖起耳朵,并很快从对方的呼吸重分辨出了来人。

乌靴转过屏风,来到了寝殿,陈子琰环视左右,没有瞧见殷无执的身影,目光便盯住了厚重的帐子上。

阿执……

他伸手去拉床帐。

“?”拉不开。

“阿执……”

“陈兄。”殷无执的声音传来,有些克制:“可以劳烦你先出去么?”

是啊,昏君好不容易才把殷无执召进宫里,怎么可能只眼睁睁看着。

陈子琰目露痛楚,阿执这段时间究竟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亏他昨日居然真的相信了对方为了安慰他说的那些话。

骄傲如阿执,此刻定是不愿让他看到狼狈的模样。

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让他们独处了。

陈子琰一边下定决心,一边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我先出去,你慢慢来。”

他黯然离去,并主动帮殷无执拦住了欲要进门的齐瀚渺。

殷无执短暂地松了口气。

低头去看昏君。

帐子里光线昏暗,姜悟依旧睡的很安详,但洁白的脖子里却已经有了绵密的粉色,还有几点极为幽暗的红。

殷无执伸手去蹭,越蹭越红。

完了。

他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拧了几下,对外面道:“今日天冷,去给陛下备好围脖。”

齐瀚渺恭敬地问:“殿下要么?”

殷无执就等他这句:“要。”

他围着围脖下了床,强作镇定地走向御书房,陈子琰紧步跟上,想问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跟他一起处理奏章。

一阵寂静后,殷无执道:“昨晚,是陛下非要拉着我。”

陈子琰点点头,道:“不必说了,我懂。”

御书房里燃着地龙,殷无执热的扯了两下围脖,发觉陈子琰的目光往这边飘,便故意露出了一下拧出来的红痕,只一息又重新规矩地系好。

陈子琰:“……”

就知道阿执此前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撒谎,那昏君平日里懒懒散散,对这事儿倒是情有独钟。

一阵纸张摩擦的悉嗦声,陈子琰道:“若是今晚陛下再传伺候,我来好了。”

“陈兄不必这样。”殷无执道:“事已至此,总不好把你我二人都搭进去,还是我来吧。”

理是这个理,陈子琰心里还是十分过意不去。他越发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一定要减少他们单独相处的次数。

虽不能完全拉他出苦海,但能少受一回罪也是好的。

殷无执算计着时间,等到姜悟差不多醒了,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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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了奏章:“我想出去走走。”

陈子琰道:“这里交给我。”

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

殷无执转出去,直接到了太极殿,一拉床帏,昏君果然醒了,一如往常一动不动地望着床顶。

也不知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殷无执把他抱起来换上衣服,取来围脖,道:“今日又降温了,小心冻到脖子。”

殷无执真是细心,如果不是做人太麻烦,就这样当一条咸鱼也挺好。

他围着围脖被喂了饭,又围着围脖被抱到屋廊下,继续望着那高墙上的琉璃瓦,今日没有太阳,琉璃瓦没有闪光。

倒是有什么东西,从天上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殷无执来到屋檐下,摊开修长的手指,道:“下雪了。”

与此同时,身旁的不少太监宫女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接住那些雪粒,每个人语气里都藏着几分兴奋:“下雪了。”

“真的,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明日整个宫城都该白了。”

围墙外侧,也一样传来了宫女们的惊叫:“雪,雪!”

“雪。”

身边传来声音,殷无执下意识偏头,整个人顿时像是被什么定住了。

天子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站起,貂毛拢在脖子上,泼墨长发披在肩头,黑白色的映衬下,那张脸精致如玉。

他迈出套着袜衣的脚,走下台阶,仰脸看向天空。

一簇洁白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好冰。

他举给殷无执看,目光澄澈:“雪。”

殷无执却只是看着他。

也是,对于人类来说,雪并不那么让人惊叹,毕竟他们每年都可以碰到。

姜悟收回手,低头看向掌心。

没有了。

他想起来,雪接触到温度之后,便会化成水,随处可见的那种水。

都怪他的掌心太热了。

所以才留不住。

“看这里。”有人来到了他面前,抬起袖口,袖口的温度没有掌心高,雪落后便留存的久一些,但也很快就消失了。

殷无执又说:“看这儿。”

他伸出整条胳膊,示意姜悟:“落下来了,又有其他的落下来了,看这里还有。”

姜悟的眼珠跟着他的手指转动。

殷无执的目光悄悄转向他,道:“你身上也有。”

姜悟低头来看自己,披在肩头的发间果然夹上了雪。

殷无执道:“最多明日,你便能看到宫城里漫天席地的积雪。”

他见过,见过很多地方的积雪,此前一直很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亲手碰到。

如今倒是真的亲手碰到了,很冰很凉,在冬日里,其实并不太讨喜。

“你若喜欢,明日起早一些,我带你到处走走。”

姜悟即将彻底失去兴趣:“要起早才能看到么。”

“……那倒不是。”只是他想趁机怂恿天子早起。殷无执道:“晚一点也没关系。”

他看出来,姜悟应该是喜欢雪的,就跟喜欢桂花和蛋羹一样喜欢雪。

没什么执念,就是单纯的喜欢,有的看很好,没有也无所谓。

“哦。”姜悟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道:“抱。”

殷无执把他抱回椅子上躺着,蹲在旁边哄他道:“如果起的足够早,雪地上没有任何人的脚印,你就可以一直踩过去,到时候回头一看,哇,整个宫城全都是你的。”

“不踩也是朕的。”

“……”殷无执顿了顿,道:“陛下不喜欢踩雪么?”

“为何要喜欢。”

“因为踩上去的时候会唱歌。”

姜悟看他:“唱歌?”

“对,很清脆的歌谣。”殷无执观察着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试探道:“陛下,知道雪踩上去是什么声音么?”

“……”姜悟开始想。

然后他发现,自己回答不出来,可真正的姜悟不可能没有踩过雪的。

要不要透露给殷无执一点信息,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原本的姜悟呢。他是会想要杀死自己,还是会想要研究自己。

暂时没想清楚这个问题,索性不去搭腔。

殷无执想起他被驮着闻桂花的时候,隐隐意识到什么,刚要再行开口,忽闻陈子琰的声音传来:“阿执快来,御书房有急事。”

殷无执只好暂时告退。

他一路跟着陈子琰转出太极殿,来到御书房,道:“陈兄何事?”

“哪有什么事。”陈子琰把门关上,满脸都写着兄弟情深:“我看你出去这么久没回来有些不放心,果然一进太极殿就看到你被陛下罚蹲,所以急中生智帮你一把。”

他说罢,又转过来给殷无执分折子:“而且啊,我还通知了户部,让他们把能处理的不能处理的全送到御书房来,这些,这些,全都给你,保准今天一晚上都干不完,只要咱们忙起来,就不怕没理由拒绝陛下。”

“……谢谢你啊。”

“客气。”陈子琰说罢,不忘关心:“怎么样,刚才腿蹲麻了吧?”

第39章

不知是不是陈子琰的错觉,殷无执的眼神里似乎染上了怨气。

应该是错觉,因为殷无执很快便伏案开始了。

陈子琰道:“阿执,你不要太实心眼,你我二人一起,无需做的这般快。”

殷无执只能停下来,来回翻着桌上的折子。

陈子琰倒的确是在磨洋功,手指来回在旁边成堆的折子上划拉,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殷无执有些坐不住,开始胡乱翻着桌上的折子,翻着翻着,他忽然一顿,欺身从桌子与堆放奏折的木箱缝隙里抽出了一本。

“不好。”

陈子琰回神:“怎么?”

“这是襄王请求面见陛下的折子,此前我因为挨打养了几日的伤,很多不紧急的就都耽搁了。”殷无执回忆道:“后来我伤好之后,便把其余的皆处理了,但唯独漏掉了这份。”

“你在何处寻到?”

殷无执指给他看,拧眉道:“此事有些奇怪,陛下不可能不愿见襄王,是何人故意把折子藏到了这里?”

“也许是不慎掉进去的。”

殷无执眸光漆黑,须臾失笑:“倒是我过于紧张了,应当是自己掉下去的。”

陈子琰跟着道:“无碍,拿给陛下看就是,陛下与襄王关系一直很好。”

请求面圣的折子被扣下,许久没有得到消息,襄王这会儿在府内只怕已经坐立难安了。

殷无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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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道:“我去寻陛下。”

陈子琰还在担心:“要不要我随你一起。”

“不必。”殷无执想了想,神情凝重道:“他懒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想让他动……势必要付出点代价。”

陈子琰愣住了。

他目送殷无执决然离开的身影,目光沉痛。阿执……为了让陛下迷途知返,竟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殷无执走出御书房,偏头听了听里头的动静,确定陈子琰没有跟来,这才快步行向寝宫。

这一次,他刻意多留意了一番身边的宫人,御书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虽然折子不慎掉进缝隙不无可能,但被人刻意塞进去也不是不无可能,既然叫他察觉出端倪,日后便要谨慎行事。

姜悟对襄王求见之事一无所知,殷无执站在他身后,双手抻着折子给他看,从外人看来,姜悟就像是被他环在怀里。

“此事不宜再拖,陛下明日便召见襄王罢。”

殷无执做出决断,却并未收起折子,他垂下睫毛看向姜悟脖子间绒绒的围脖,又放轻声音:“好不好?”

“嗯。”

姜悟没有异议,反正总归是要见的。

他的目光一直凝望着屋外,这会儿天已经暗了下来,夜幕中无数黑点飘飘扬扬,殷无执看了一眼,道:“说起来,襄王与我母亲还有些渊源。”

姜悟忆起,定南王妃是襄王之姨母,也就是说,殷无执是襄王的表弟。

而他是襄王的兄长,殷无执就是他的……

姜悟看向殷无执,“小表弟。”

殷无执很寂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再次转向外面,道:“听到雪落的声音了么?”

“风。”

“风吹着雪,打在窗纸上的声音。”

一开始,姜悟的确没有听到,直到当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他才确确实实听到扑簌簌的声音。

他微微张大眼睛,越发认真地去聆听。

殷无执看他听的专注,轻声问:“听到了什么?”

“雪。”

“嗯?”

“瓦。”

雪被风吹着,擦过琉璃瓦,细微的叮当声。

殷无执夸他:“真厉害。”

姜悟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殷无执给他拉上被子,并将貂毛围脖摘了下来,细白的颈子上,晨间粉色的痕迹已经褪去,只有几个深红还保留着。

殷无执的指尖擦过他的脖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倒没有想到,姜悟先开了口:“明日,朕要做第一个踩雪的人。”

殷无执愣了一下,忍俊不禁,道:“好,臣一定安排妥当。”

第二日,殷无执还未醒来,姜悟便睁开了眼睛。

他扭脸看向身边之人,开口:“殷无执。”

“殷无执,殷无执,殷无执。”

殷无执半睁开一只眼睛,姜悟道:“快起来。”

“……何事?”

姜悟没有回答,他盯着殷无执,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殷无执愣是从其中看出了几分的不满。

他立刻坐直,用力揉了揉眼睛,才想起来:“陛下要踩雪?”

姜悟很欣慰:“嗯,要第一个踩。”

他眼中流转着微光,殷无执也顿时精神起来,他翻身下了床,吩咐一干奴才迅速准备。

姜悟很快穿好衣服,围上围脖戴上帽子,殷无执又在衣服外头给他裹了个貂毛大氅,然后蹲在床边给他套好鞋袜,再往他袖子里放了一个手炉。

他蹲在床边抬眼,看着收拾整齐的天子,道:“走吧。”

身上的衣服有些重,姜悟扭了扭,不太愿意动。

殷无执看出他的懒惰,又把他一路抱到了太极殿外:“看,臣昨日说的是不是没错,真的全白了。”

姜悟的帽子被他往上推了推。

触目所及果真是一片幕天席地的白,但这种白他并非没有见过,迫不及待起床也不是为了看。

他伸手,单看那手势,像是要指挥千军万马,直到那慢悠悠地调子传出来:“踩。”

眼看着天子被扶着走入雪中,齐瀚渺不受控制地抹了下眼角溢出的热泪。

陛下,陛下居然在用自己的脚走路!他刚才还挥动自己的手臂做了一个很有气势但没什么用的手势!

他居然,居然不需要殷王世子搀扶,就开始自己走了。

……天哪,他还跳了一下。

虽然只是抬起了后脚跟,但他那个姿势的确是跳。

碎雪从脚下飞溅而出,姜悟眼睛亮起来。

原来这就是踩雪,嘎吱嘎吱嘎吱,还有寸寸陷落的脚感。

这就是踩雪。

姜悟又跳了一下,这一回,后脚跟也没抬起来。

洁白无痕的雪地里很快都是他一个人的脚印,有种猫圈地盘的满足感。

短暂的快乐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深深的疲惫。

这具身体,真的好累啊。

姜悟眼里的光逐渐暗淡,缓缓往后仰倒。

齐瀚渺张大眼睛,殷无执慌乱地上前接住他的身体,对面却忽然横伸出另一只手来。

同时被两条手臂接住的丧批:“?”

他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对方生得很是俊逸,可微翘的薄唇,却透出几分隐隐的风流气,此刻,他正微抿着唇,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姜悟。

殷无执回神,顺势想把姜悟揽在怀里,却发现对方同样紧紧握着姜悟的腰。

他:“?”

“参见襄王殿下。”齐瀚渺率先反应过来拜见,听他免礼,才和善地招呼道:“襄王殿下,怎么这么一大早便来了?”

“听说陛下身体不适,本王便赶着来看看。”他说罢,瞥了眼殷无执,道:“这便是小表弟了吧。”

殷无执下意识起身拜见:“见过襄王殿下。”

襄王没有理他,他重新看向姜悟,担忧之情溢于言表:“陛下感觉如何,可要传太医。”

襄王跟姜悟想象中有些不一样,他以为对方应该很温良无害,毕竟是为了给秋无尘伸张正义被昏君所杀之人。

可他貌似只是看着无害。

“朕只是累了。”

“臣弟带陛下回去休息。”

姜悟的身体腾空而起,殷无执保留着行礼的姿势,僵硬地跪在雪地里。

……这襄王,是不是哪里不对?

齐瀚渺已经殷勤地跟了上去:“襄王殿下一路辛苦,来得这么早,还未用早膳吧?可要与陛下一起?”

“也好,有劳给使。”

齐瀚渺一阵高兴,“太好了,陛下见到襄王,心情一好说不定就能多吃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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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悟心情好不好不知道,但姜睿的眸子明显亮了几个色度。

他把姜悟放到了屋内小榻上,顺手解下他身上的斗篷,动作流畅得仿佛不知在脑中排练了多少次:“陛下,见到臣弟心情很好?”

殷无执跟来了殿内,看着他解开斗篷之后又去解姜悟的围脖,急忙伸手按住,道:“陛下喜欢戴。”

其实戴不戴无所谓。姜悟并未反驳,他还在看姜睿,后者问:“刚半年不见,怎么哥哥好像瞧不够臣弟似的。”

殷无执说:“陛下今日起得太早,可能是困了。”

姜悟确实有点,不过面前的姜睿看着滴水不漏,他还没想好找什么理由杀他,难道一定要娶完秋无尘,行完那些繁琐的大礼不成。

他看着跟姜悟关系很好,不会轻易造反的样子。

“哥哥,可不可以请外人先行离开?”殷无执连续几句,襄王都未搭理:“臣弟想与哥哥说点体己话。”

这个外人,正是说得殷无执。对方针对的意味太明显,殷无执嘴唇微动,下意识去看姜悟,等他开口为自己正名。

但他显然是要失望的。姜悟说:“好。”

殷无执熟练地下唇上拱,大步走了出去。

外人,他在姜悟眼中,竟然只是个外人。

齐瀚渺传膳过来的时候,殷无执正闷着头绞着手指,坐在太极殿前的台阶上。少年人乌发如瀑,容颜胜雪,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他顿了顿,走过来道:“襄王自幼便很喜欢黏着陛下,其他人一靠近就要被他赶走,不过是小孩子对兄长的占有欲罢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小孩子,他可没见过这么高这么大还能轻松把哥哥抱起来的小孩子,更没见过喊自己小表弟的小孩子。

而且,那确定仅仅只是对兄长的占有欲?

殷无执有种说不出得憋屈,还有隐隐不可洞察的危机感。

哎,这群少年人,真是让人忧心。齐瀚渺无可奈何地宽慰他:“殿下不若往好处想想,襄王一来,定然不会再让殿下近陛下之身,此后您不就自由了。”

殷无执:“……”

第40章

太极殿很快只剩下兄弟两人。

襄王起身宽下斗篷,然后坐在姜悟对面,却闻他道:“跪着说话。”

襄王微怔,旋即失笑:“陛下,还在生臣弟的气?”

姜悟本意是想找茬,看能不能逼他造反然后杀掉,倒未想到原主与他还有些牵连。

他平静地望着对方,没有开口。

这样的姜悟让人看不透究竟在想什么、

襄王忆起他昔日心软的模样,听话地跪了下来,垂着脑袋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弟的错,还望陛下不要生气,以免坏了身子。”

“知道朕生气,你还敢回来见朕。”

“臣弟只是听说陛下身体不适,未料陛下压了臣弟这么久的折子,好不容易答应让臣弟回来了……还又拖了这般久才相见。”

姜悟道:“你在怪朕?”

“臣弟不敢。”

分明就是怪了。

但从襄王的反应,姜悟也差不多了解到,对方应该是惹原主发了很大脾气,否则不会被这样对待,还好像很心虚的模样。

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离京之前,朕怎么与你说的。”

这话落在坦荡之人耳中是一个意思,落在心里有鬼之人的耳中又是灵另外一个意思了。

不巧,襄王就是心里有鬼的那个。

“陛下……”

“说。”

襄王不甘不愿,却还是老老实实道:“陛下赶臣弟出京,还说……”

“说下去。”

“还说再也不见臣弟。”襄王克制道:“可臣弟想念陛下,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陛下,臣弟不明白,为何陛下要召殷无执入宫?!”

他猝然抬眼,眸子阴狠如狼。

昨日才被允许入宫,可他一个晚上都在翻来覆去地想,兄长为何如此冒失,殷无执凭什么,他配么?

“陛下能否给臣弟一个理由?”

“朕做事不需要给任何人理由。”

“……”襄王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姜悟口中说出来。

兄长怎么会,有这样强硬的一面。

他下意识站了起来,又听姜悟道:“跪好。”

又条件反射地跪好。

自幼跟这人长在一起,他太清楚对方有多温软可欺。在来之前他都想好了,只要质问关于殷无执的事情,姜悟不管心里有多不情愿,也会为了安抚他把事情原委道明。

届时他便假装不肯原谅他,让他来哄自己,然后趁机模糊掉离京前惹他生气之事……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朕说了不再见你,你为何还敢过来,视朕旨意于不顾,你可知罪。”

襄王懵了一下,道:“臣知罪。”

“来人,鞭刑伺候。”

襄王不确定地看向他,直到有太监拿着鞭子走过来,他才蓦地回神:“陛下,真的要打臣弟?”

姜悟懒得跟他多说:“出去打,朕要观刑。”

襄王整个人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从小到大,姜悟从来没有凶过他,更别提打他,就连离京前那样唐突,对方也只是冷冷表示再也不想见到他。

……究竟是哪里惹到了陛下?

是因为他质问殷无执。

刚刚听齐瀚渺科普完他们兄弟情深的殷无执:“?

那是什么眼神,想吃人不成?打你的是你好哥哥,又不是区区在下。

襄王阴沉着脸跪在雪地里,那不笑也像是在笑的嘴角若是描了朱砂在白纸上盖个印儿,铁定就是一个‘苦’字。

行刑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敢问打多少鞭?”

姜悟其实想直接把人拖出去杀了,但这样针对得实在太明显,就想着先把人留着,也正好拿他给殷无执示范,什么叫做无情无义无兄弟。

“二十。”

殷无执明显对这个数字十分敏感,听罢便道:“陛下为何……”

姜悟:“说下去。”

为何不打三十,四十,五十,偏偏是二十。

姜悟往往打他都是二十,他不想别人跟他一样被打二十。

“……不知襄王究竟如何惹怒了陛下?”

殷无执果真良善。姜悟神色睥睨,尚未开口,襄王便冷道:“你也配知道陛下为何动怒?”

殷无执莫名其妙被咬一口,语气依然镇定:“微臣的意思是,襄王殿下久不回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若是有些唐突也是情理之中……”至此,语气转为阴郁:“毕竟襄州蛮地,襄王入乡随俗,难免染上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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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变相说他心志不坚定。

襄王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为本王求情?”

他越是不让,殷无执越是要,他几步来到姜悟身边,伸手给他捏着肩膀,道:“陛下,不若就看在先帝的份儿上,饶他一回。”

姜悟不语。

襄王目露杀机,道:“臣弟惹怒陛下,甘愿受罚。”

姜悟如他所愿:“行刑。”

此事很快惊动了早起的文太后,她匆匆过来把襄王带走去瞧太医,临走之前欲言又止地看了姜悟好几眼。

襄王趴在雍凤阁的床榻上,文太后一边给他处理伤势,一边道:“陛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陛下,你若再像以前那样对待他,小心丢了性命。”

襄王沉默片刻,道:“他为何召殷无执入宫?”

“那是你兄长的心尖尖,你可不要随便惹他。”

“什么心尖尖。”襄王脸色晦暗,须臾又冷笑着嘲讽:“今日他为我求情,兄长看也未看他一眼。”

文太后看了看他背上的伤,重重按了一下,襄王顿时疼的冷汗直冒。

“挨打的是你。”文太后没好气:“真不知道是在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

姜悟打完了人,便重新去躺下了。

殷无执回了御书房,陈子琰发现他脸色不太好,遂道:“阿执,你怎么了?”

“今日陛下打了襄王。”

“陛下近来脾气的确是大。”

“我为襄王求情,没有成功。”

“……哎。”阿执真是个善良的人,陈子琰安慰道:“他们兄弟俩的事情,你不必过于自责。”

殷无执垂下睫毛,拿起狼毫笔。

求情没有成功,就代表姜悟根本不在乎他,姜悟不在乎他,就代表他根本不重要。

这显得今日贸然求情的他像个自多多情的蠢货。

殷无执想着,面皮又开始隐隐发烫。

襄王只是挨了一顿打,可所有人都会明白,他殷无执在姜悟眼中不过只是一个玩物。

笔走游龙,越来越快。

殷无执豁然将笔重重摔在了地上。

抑制不住的愤怒。

陈子琰默默把笔捡起来,道:“我知道你为襄王抱不平,可你我实在是人微言轻,暂且忍忍吧。”

人微言轻。

什么样的人在他眼中是重要的?秋无尘么?如果今日是秋无尘求情,姜悟一定便答应了吧。

他一定舍不得让秋无尘在众人面前难堪。

姜悟这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发现殷无执正压在他身上。

说压不太恰当,他就像个蜘蛛人,四肢分别撑在姜悟身体两侧,身体虚虚伏在上面,一动不动地望着姜悟。

姜悟并没有被吓到,这个世上似乎没有什么是他恐惧的事情,除了睡得好好的被叫起来。

他与殷无执对视了片刻,听他道:“臣查到襄王来到关京的这几日,谁都没有拜会,唯独去见了秋无尘。”

姜悟没什么反应。

殷无执本来其实是想故意把他压醒的,可一上来就不由自主地撑着没敢打扰,直到他自动睡醒。

他挪动了一下撑的发酸的手腕,道:“襄王见罢秋无尘,她便给陛下送来了亲手缝制的衣裳。”

还是没什么反应。

殷无执拧了拧眉,直接进入正题:“陛下想不想去看看她?”

老实说,不太想。一旦出宫,姜悟感觉自己要两天才能歇过来。

他就想安安静静地躺着,可做人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躺过了。

他道:“好啊,朕正好想她了。”

殷无执抿了一下嘴唇,道:“那陛下什么时候去见她?”

“雪化之后。”

“化雪之时天气会更冷。”殷无执道:“而且关京的雪素来是来得晚,走的也晚,温度回暖要到明年春末了。”

姜悟很想说,那便明年春末去。

可想到长痛不如短痛,他丧丧地道:“你安排个时间。”

“好。”

踩雪之后,姜悟便对它失去了兴趣,接下来不管殷无执怎么劝,他都不去了。

殷无执白天忙在御书房,晚上睡在御书房,只是半夜的时候,会悄悄摸入太极殿,静悄悄地趴在床头看一会儿姜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看他,就是忍不住想看他。

这日晚上,他又静悄悄地上了龙床,躺在姜悟身边看了看他脖子间的痕迹。

姜悟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压根儿不在意,那些痕迹直到消失,他都没有提过。

殷无执看着他终于光洁的颈子,轻轻把他的衣领压低了一点。

姜悟又梦到了阿桂,那黑狗拿牙齿在他锁骨前磨着,他不舒服地哼了一声,那股感觉便倏地消失。

黑暗中的太极殿,忽然翻入了一个人影。

黑暗中的龙榻上,殷无执藏身在里侧,屏息竖耳。

有很轻的脚步声在靠近,靠近,靠近了……龙榻。

一只手轻轻掀开了床榻,殷无执越发往里面缩身,借着被子与黑暗遮挡住身形。

一阵悉嗦之声,这人褪下了鞋袜,缓缓爬上了龙榻。

然后他摸啊摸,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夜明珠,温润的光照在天子精致无暇的脸庞。

借着那抹光,殷无执把他的脸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借着那抹光,对方也把缩在里侧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殷无执先开了口:“出去,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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