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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大餐
大约是听说前方有妖怪出没,云从盛干脆安排大家在楼兰城里休养两天。
年长一些的人都忙着抓紧时间休息,或者做各种应对突变的准备。年轻人则撒了欢,轮到他们休息的时候,干脆组团跑到城外去打猎。
这种行为云从盛并不阻止。小孩子们是关不住的,他们跑到外面去撒欢,还能顺带查一查这附近的情况,对他没有丝毫坏处。
秦时对于这种活动也是赞成的。在野地里打猎,到处跑的时候,秦时还能捎带脚地找一找他需要的东西:公主螺、灰矿以及配药需要的一些矿石。
这些东西专门去找的话,不一定能找到,只能随时留意。
秦时把找到的东西都小心地收藏在了包袱里。这条路上危机重重,谁知道哪一天就能用得到了呢。
在荒原上打猎,秦时的暗器功夫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大漠里虽然条件艰苦,但也并不是毫无生命痕迹的死地。狐狸、野羊之类的动物还是有的,只不过更加警觉一些。再加上周围环境开阔,想要捕猎十分不易。这种情况下,秦时的飞镖暗器反而更有用。
秦时自己也觉得这一路行来,简直好比一场高规格的野外生存训练。虽然受了不少伤,但身体却锻炼得比原来更结实,力气也大了许多,有时候一粒石子扔出去,能直接放翻一头小兽。
这天出门去打猎的人很走运的遇到了一群黄羊。
黄羊行动灵敏,跑得也快,就这也架不住猎人们团伙作案,给它们设下了周密的陷阱。虽然大部分都跑掉了,但他们猎到的几头羊也足够让所有的人都美滋滋的饱餐一顿了。
傍晚返回城里的时候,他们是带着猎到的六七头野羊一起回去的。
因为其中有两头羊是被秦时扔出的暗器给撂倒的,云从盛慷慨地分了他们半扇嫩羊肉。他早看出这几个年轻人能从妖怪手下逃命,都是有点儿身手的,但秦时暗器使得这么好,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就拿他手下的年轻人来说,除了从外面请来的几位镖师武艺不错,其余的人也不过就是长得结实一些,有一把子干活儿的好力气。
真正身手出众的人,也不是大白菜,随处都能找到。
云从盛也因此对这几个来路不明的青年更加客气起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不但让手下给他们单独开了一个灶,还吩咐云琼送来一个手脚勤快厨艺也不错的手下。
秦时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这是吃的最好的一餐。不但有香喷喷的烤羊肉,还有一锅骨头汤,汤里还加了一种沙漠里特产的野菜,不但能祛除羊肉的腥膻气,还给给肉汤增添一种奇异的鲜美。
小黄豆从未吃过这样的大餐,激动得翎毛直抖,小肚子都撑得溜圆还不肯停下来。后来还是秦时看不下去了,许诺要把羊肉给它烤成肉干,带着路上吃,这才将它爪子下面的羊肉给拽了出来,放回了烤架上。
小黄豆在秦时的袖子上蹭了蹭嘴巴上的油,一双圆溜溜的黑豆眼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烤架上的肉。生怕一不留神,自己看中的肉就被别人给夹走了。
秦时,“……”
贺知年说过重明鸟也是上古凶禽,但秦时很难把这样一个软乎乎的小毛球样子跟凶禽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如今看它护食的架势,倒真品出了几分凶禽的意思。
帮他们做烤肉的就是当初那个跟云琼一起听他们讲故事的年轻人。他对秦时这几个人的来历虽然抱有疑心,但对小黄豆还是很友好的——这一路上他们可没什么机会见到这般活泼可爱的小动物。
“我给你少放点儿盐。”名叫云起良的年轻人笑呵呵的对小黄豆说:“听说你这样的小东西吃多了盐会掉毛的。”
他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在犯嘀咕,谁家鸡崽吃肉吃得这样猛啊?顶多啄啄小虫子什么的。不过云琼也提醒过他,说这小东西可能不是寻常鸡崽。但到底是个啥,恐怕只有跟它同来的人才能知道。
小黄豆啾的叫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云起良的话。
秦时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心,忍不住开始套他的话,“云这个姓氏可不多见,你们都是一家人吗?”
云起良点点头,“我和琼哥是隔房的堂兄弟。大掌柜是我堂伯父。”
“我听云琼管大掌柜叫三叔。”
云起良笑道:“他们是亲叔侄。大掌柜兄弟三人,到琼哥这一辈有六七个兄弟姐妹呢。”
“这么多啊,”秦时与贺知年碰了一下视线,转头问他,“不知云家年轻一辈里,有没有一个叫云杉的人?”
云起良愣了一下,不确定的看着他,“云杉?”
秦时点点头。他记得跟在沐夜身边的那个清秀文弱的青年自称叫这个名字。但他身上破衣烂衫的,看不出曾是富家子弟,而且人也瘦弱得很,脸上都快饿的脱相了,秦时也看不出他跟云琼之间到底有没有相似之处。
云起良的反应并不像是惊喜,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一会儿,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琼哥!琼哥!”
秦时一头雾水。贺知年却觉得从云起良的反应来看,这个云杉八成就是云家的人。
小黄豆啾啾直叫,急的直跳脚。
烤肉的人跑了,它的肉干再烤下去就要糊了!
秦时又好气又好笑,连忙起身把烤了一半儿的肉干翻个面。他虽然不怎么会做饭,但烤肉还是会的,毕竟以前也跟自己的同学朋友去夜市撸过串。
小黄豆顿时就放心了。但它刚把小爪爪蜷起来打算睡一会儿,就听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顿时又被惊到。
才刚刚消停了那么一会儿,怎么又闹腾起来了?这还让不让人安安静静地消食了?!
秦时和贺知年也吃了一惊,就见一群人朝着他们跑了过来,当先一个中年胖子,手里还拎着小酒壶,竟然比那些年轻随从还跑得快。
秦时觉得这下可以确定了,这些人八成就是云杉的亲戚。
躺在一边装隐形人的水关山也警觉地坐了起来,飞快的扫一眼小黄豆,见它还是一副蠢萌样儿,两只黑豆眼只顾着看烤架上的肉,又若无其事地躺了回去。
秦时,“……”
这可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奶妈。秦时心想,眼睛里就只有娃。
云从盛跑到近处,急吼吼问道:“几位在何处见过我那苦命的侄儿?!”
秦时与贺知年对视一眼,起身拱了拱手说道:“我们见到的云杉,是个二十出头的清瘦青年……”
“对,对,”云从盛比划了一下跟云琼差不多的身高,“这么高,身子骨弱得很……对了,他肩膀上有两粒小痣。”
秦时,“……”
他还真没机会去看云杉打赤膊的样子。
秦时有些遗憾的说:“在石雀城外遇到妖怪,逃跑的时候跟他一起,后来又遇到了怪鸟和巨蜥,不知不觉就跑散了。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云从盛和周围的人都露出遗憾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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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秦时这几人的时候,他们就看出他们身上带着伤,也没有什么行李物品,完全就是一副逃难的样子。这番说辞也并没有令人怀疑的地方。
贺知年在旁边补充说:“我记得云兄弟说自己是中原人氏,跟着商队出关,后来因为得罪了大掌柜,被商队丢在了荒漠里。”
秦时在一边点头。他当时就觉得云杉那副文弱的样子不像是底层社会卖力气的苦孩子,更像是富裕人家的少爷。
云从盛在火堆旁边坐下来,苦着脸说:“几位有所不知,云杉也是我的侄儿,半年前他跟家里闹脾气,不满家里给他看好的亲事,留下一封书信就跑了。我大哥大嫂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家里老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
他的眼圈也有些发红,“我们在翻越高原的时候遇见其他商队,听他们说起云杉的事,还说有人曾在关外遇见过形似云杉的青年。我们这一路对关内来的商队都格外关注,可惜一直没有打听到他的消息。”
秦时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两方人马的行程,感觉云杉的商队一直行动在云从盛的前方,这当中是有一个时间差的,互不碰面很正常。
云琼也有些激动,忍不住问道:“几位是在石雀城附近跑散,也就是说,我三哥很有可能也在这附近?”
秦时与贺知年对视一眼,摇摇头,“当时只顾逃命,自己都无法分辨方向。我们原本是朝着关内的方向跑,结果晕头晕脑来了楼兰城……这会儿,我们也只敢说遇见云杉兄弟的时候是在石雀城的东北方向,至于后来他又跑去哪里,我们就不知道了。”
云从盛和他身后的手下都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石雀城的东北方向与楼兰城隔得老远,也不知这么多天过去,云杉还在不在原处。若是他运气差点儿撞见了怪鸟和巨蜥,那后果就更加无法预测了。
而且云杉身体还不好,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功夫。秦时他们几个能跑到楼兰,他可不一定有这样的实力和运气。
旁人能想到的,云从盛自然也能想到。他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人,“检查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发。”
说是检查行李,其实车队的东西本来也没打开。
楼兰城是一座空城,而且成为空城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对过路的商队来说,不是什么特别安稳可靠的地方。没有特殊的原因,一般人是不会停留很久的。如今商队又得到了云杉的消息,想要赶路的心情就更为迫切。
车队的人连夜检查车马,为明天一早的出发做准备。
没人会给秦时几个人派活儿,他们也识趣的保持了一段距离,趁机早点儿休息。
水关山照例是不会关注周围的人和事,小黄豆吃饱喝足,又被秦时和贺知年哄着玩了半天,精力耗尽,瘫着小爪爪在秦时怀里睡得人事不知。
秦时却有些睡不着,他小声跟贺知年商量,“你先睡。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贺知年不由一笑,“车队安排了巡夜的人,没我们的事。放心睡。”
秦时并不是很放心。之前他跟赵百福的车队赶了那么久的路,期间还曾共患难,到最后还不是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贺知年悄声说:“他们还指望通过你我找到云杉呢——不管他们与云杉之间到底是亲戚还是仇人,在找到他之前,咱们还有用。”
秦时心头一跳,“刚才那些话……有问题?”
他还觉得云从盛和云琼他们的表现看上去都挺正常的,有焦虑,也有担忧,很符合亲戚这种身份应该有的反应。
贺知年摇摇头,“这谁说得准呢?走着瞧吧。反正咱们也没答应要替他们找人。真有什么问题……就凭这几个人,未必是你我的对手。”
秦时看着他,心情就有些复杂。
他想说这位大侠会不会想的太长远了?但又觉得贺知年这样想也并没有错,反而是自己,习惯了只看眼前,总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哪怕吃过不少亏,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长进。
第42章空城
与地下洞穴相比,地面之上的场景无疑是更为丰富有趣的。
虽然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荒凉的戈壁滩,除了碎石黄沙就只有一丛丛干巴巴的骆驼草,但天空是碧蓝的,偶尔有云彩飘过,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幻化出各种奇妙的形状。野地里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探头探脑的地鼠、蜥蜴,运气好还能遇到一些体型较大的动物:黄羊、野驴、狐狸什么的。
这些对于出生在地下洞穴里的小黄豆来说,都是新奇无比的事。
如果说这些在地表活动的小动物带给小黄豆有趣的体验,那么天空中出现的禽类带给它的就是一种源自骨血的启示了。
他们第一次见到鹰从空中飞过时,小黄豆还只知道张着小嘴傻呆呆的看着。第二次看到的时候,它已经开始身不由己地扇动那一对肉嘟嘟的小短翅膀了。
秦时也是这个时候才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因为他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在某国动物园里,人工喂养的某种鹰,因为缺乏来自鸟爸鸟妈的言传身教,长大之后始终不会飞。
后来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在参考了鸟类专家的意见之后,请来了成年鹰给它做示范,但收效甚微。这只被人类喂养大的鹰还是只会像小狗似的在地上蹦蹦跳跳。
秦时跟贺知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贺知年还有些不信。在他看来,飞翔是鸟类的本\能,哪怕是在人类身边长大,不会飞这种事听起来也是不可思议的——那不是拍拍翅膀就能做到的事吗?!
贺知年虽然这样想,但他觉得秦时的态度特别认真,并不像是在说笑话,于是也乐意配合配合他——主要原因是赶路实在太无聊了,能找点儿乐子也不错。
秦时和贺知年又拉上了云琼和云起良,几个人开始商议怎么才能捕到一只鹰。
在秦时的印象中,鹰在我国境内的主要分布区就是西藏、新疆、内蒙和青海一带。按理说应该是不少见的,但稀奇的是自从他们制定了抓住一只鹰给小黄豆当私教的缺德计划之后,竟然神奇的……一只鹰都看不见了。
后来还是云从盛告诉他们,说西北有很多专门的驯鹰家族,专门捕猎幼鹰,加以训练之后,以天价卖出。
言下之意,鹰不是你们脑门子一热,想抓就能抓的。最重要的一点,云从盛强调自己只是走商的,无意与这些神出鬼没的猎鹰家族起冲突。
秦时明白,云从盛这就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们,不要给商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给孩子找个私教的计划就这么破产了。为了不耽误孩子的前途,秦时改变计划,开始跟贺知年商议要不要用人工的办法来刺激小黄豆的飞翔天性。比如他们一个站在高处放飞它,一个在低处预备着接住它,免得真把孩子给摔着。
贺知年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秦时从哪学来的这么多“常识”。
最后还是水关山看不下去了,凉凉的总结一句,“至少要两月之后才用得着学飞……太小了。”
秦时,“……”
秦时和贺知年大眼瞪小眼,原来不是从生下来就要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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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挠挠脸蛋,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不提醒我?”
贺知年摊手,“我也没养过鹰啊。”
秦时悻悻地戳了戳小黄豆的胖肚皮,“行吧,放你一马,你就只管吃吃睡睡吧。”
小黄豆张着小圆豆眼无辜的与他对视——人家还是个宝宝呢,望子成龙的心情会不会太迫切了些?!
贺知年哑然失笑。他一直觉得秦时喜欢端出特别“酷”的架势,难得见到他这副吃瘪的模样,倒是觉得这人更有趣了。
秦时不好意思了,干咳两声,压着嗓子质问贺知年,“还笑?!还是不是兄弟了?!”
小黄豆扑棱一下,用屁股对着他,懒得再听他絮叨。
贺知年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秦时恼羞成怒,追着去捶打他。
远处,云从盛拎着小酒壶冷眼旁观年轻人打打闹闹。半晌,摇摇头念叨一句,“年轻人……不知愁啊。”
秦时和贺知年从地下河一路过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被激流冲刷着,昏天黑地地推着前进,秦时几乎忘记了从地表赶路原来要走这么长的时间。还好这一路走来天气都还不错,偶尔有几天格外炎热,车队都会选择中午停下来休息,早晚抓紧时间赶路。
不巧的是,快到石雀城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戈壁滩上难得一见的暴风雨。荒原上空乌云翻卷,疾风咆哮着卷起砂石尘土。远远看去,天地之间像是立起了一道风墙,正缓慢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推进。
这个时候商队所在的位置距离石雀城已经不远了,他们原本计划天黑之前就可以赶到城里休息,却没料到会遇到这样一场风暴。
云从盛也有些紧张,骑在马上催促商队加快动作往前赶。
在他们身后,风暴渐渐成型,狂风卷着砂石朝他们扑打过来,风里夹杂着潮湿微腥的水汽。很快,几米外的人影就变得模糊起来。
在他们前方,天幕之下,影影绰绰地露出了石雀城的城墙高大巍峨的轮廓。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砸在人身上生疼。但这个时候大家也顾不上了,都想着早一点进城,好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再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那就更完美了。
心情焦急的商旅并没有注意到城外异乎寻常的冷清,直到他们的车马顶风冒雨地冲到了城门下,才惊觉石雀城的情况有些不对:城门是虚掩着的不说,城门外竟然也没有守城的卫兵!
但这个时候暴风雨更加猛烈,他们也只能收拾起满腹疑窦,至少也要先将车马赶进城门洞里避一避再说。
二十多辆马车两两并排挤进了城门洞里,将整个城门洞挤得满满当当。
车队上下虽然都被浇成了落汤鸡,但好歹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所有的人还是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大家也开始有闲心关注一下石雀城城门外异乎寻常的情况了。
云从盛带着云琼这几个商队里能说得上话的小头领到前边去开会,秦时和贺知年留在队伍的后面,想要从城门外已经破败的小院里找出一点儿线索来。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但院门却已经塌了,门框也歪七扭八地靠在土墙上,锁扣的地方还挂着半截链锁。
土墙和地面上的血污已经在暴雨的冲刷之下看不出来了,但土地被潮湿的水汽一冲,血腥气反而更加明显了。
明显的或许不是小院里的血迹,贺知年若有所思地望向城里的方向。如果守城的卫士都跑光了,城里的情况只怕比他们预期的还要糟。
云从盛很快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打算组团去看一看城里的情况。云琼跑来问秦时和贺知年的意见,两个人自然也是愿意一起进城去看看的。
水关山本想带着小黄豆留在城门洞里,没想到小黄豆扒拉着秦时的口袋,死活也要跟着他一起去。
水关山无奈,只好满脸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他们是由石雀城的西城门进来的,城门虚掩,门外并没有尸体,也看不出有打斗痕迹。当然也可能有,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打斗留下的痕迹都被破坏了。
总之从现有的情况来判断,会让人觉得守城的卫兵或许发生了什么事,让城门上方的卫兵看到了,于是城内的卫兵主动打开了城门出来支援——城门里外都没有遭受暴力破坏,门轴也都完好无损。
但在城门打开之后,却发生了某种变故,导致守在城门上下的所有的士兵都一窝蜂地逃跑了。而且他们跑得还很慌乱,甚至来不及关好城门。
走进城里,这种感觉就更加鲜明。
城门内的空地上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一些人类留下的痕迹:丢弃的长\枪、撕碎的铠甲、被什么东西一脚踏过,已经扭曲变形的头盔……
但是没有尸体。地面上因暴雨肆虐,已经汪了一层水,雨点落下,水花溅起,形成了浑浊的泥汤,看不出是否曾经留下血迹。
沿着西城门往里走,街道两边的房屋仍然完整,只是有些人家门户大开。或许也有人浑水摸鱼,趁乱打劫,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主人家离开的时候一定非常匆忙。有些人家饭桌上的碗筷都还没有收,也有些人家院子里木柴堆了一地,明显是干活干到一半儿就跑了。
秦时端起饭桌上的汤碗凑近闻了闻,发现这一碗看不出原材料的菜汤虽然已经不新鲜了,但还远远没到馊臭的程度。
他放下碗,对贺知年说:“不超过三天。”
这一带空气干燥,早晚温差也大。有荫凉的地方,温度会比露天低一些,食物放在外面,短时间内是不会腐坏的。
贺知年还在计算石雀城出事的时间,就见秦时凑到他身边,压着嗓子悄悄问道:“是蛊雕?”
贺知年飞快扫一眼周围,轻声说:“刚才进城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城墙?”
“城墙?”秦时微怔,他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小院子里了,毕竟那里是他们曾经历经生死的地方。
贺知年伸出手做了一个抓挠的动作,“墙面、城门上有抓痕。”
他拉着秦时走出这户人家的厅房,示意他看门旁的木柱。就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十分清晰的抓痕,比猫爪略大一圈,爪印尖利,尤其顶端用力的部分,深深地刺入了木柱之中。
第43章这叫报应
屋檐下的木柱没有淋到雨,被爪印刨开的木屑还很新。秦时的手指从抓痕上抚过,几乎可以感应到蛊雕爪子的锋利程度,以及……必杀的决心。
贺知年说:“它们是来报复的。”
秦时忽然语塞。
要这样说的话,或许是因为他们那一夜的反抗激起了蛊雕强烈的报复心。但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难道他们不该反抗吗?
被人摆布、安排好生死,他们就应该默默承受,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全这一座城的自私与冷酷?!
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不叫报复。”秦时纠正他的措辞,“这叫报应。”
城外的小院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当成了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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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粮食。这座城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无辜。
贺知年眼中有唏嘘,“或许吧。”
秦时也无心与他争论。因为在暴雨没有淋到的室内,他们终于看到了这一户人家被袭击的现场:被鲜血浸透的地面、飞溅在墙壁和家具之上的暗色斑点、以及被撕碎的衣服鞋袜。
贺知年还在窗下看到了一把沾着血迹的头发。他没有把这个细节告诉秦时,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画面,他自己看到就够了。
在确定城里基本都空了之后,他们开始分散开来,以便在更短的时间里搜索更多的区域。
秦时也跟贺知年分开,各自搜索了一条街道,然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回到了西城门跟大家汇合。
对于楼兰那种废弃许久的城市,大家或许还有心思参观一下,搜刮一些居民没有带走的东西。但是在面对血腥气尚未散开的石雀城,大家却都没有了这种心思。没人愿意走进血迹未干的民居,他们甚至疑心会不会还有怪物躲在犄角旮旯里。
雨势转小,云从盛带着人将车马货物仔细检查过一遍之后,从附近人家找了些柴火,在城门洞里生起了两个火堆。
秦时和贺知年两个人闲得没事干,从居民家里提了两个水桶过来,换下身上湿透的衣服,漂洗两把,晾挂在马车上。西北气候较为干燥,只要别下雨,湿衣服很快就会干掉。只可惜这一路雨下得太大,放在马车里的干衣服也有不少地方都被淋到了。
贺知年原本是不打算在这种情况下洗衣服的,无奈秦时换下来的那一套是他最宝贝的训练服,无论如何也不肯随意丢掉的。贺知年只好陪着他一起折腾,但他身上穿的原本就是普通的短衫,水里土里滚过几圈,早就破得不能要了。轻轻一揉就破开口子什么的,压根就没有重复使用的必要。
说到衣服的质量,贺知年再一次对秦时的来历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因为他发现秦时换洗的这一套衣服当真是非常结实的,面料、裁剪都非常奇特,而且穿着它行动非常方便。
还有他的水囊和匕\首也都与他见过的不一样。贺知年心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听一听秦时坦白自己的身世。
这一夜,所有的人都不敢阖眼睡觉,哪怕云从盛安排的守夜人比平时多了一倍,也无法阻止这种恐慌的蔓延。
夜色带来了更多的问题,比如有的人感觉空气里的血腥气似乎更明显了;有的人感觉自己听到了有东西跑来跑去的声音;还有人坚称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秦时和贺知年起初也有些紧张,后来发现小黄豆窝在秦时的臂弯里睡得香喷喷,小爪子松松软软的样子,忽觉祥瑞都毫不慌张,可见周围没啥邪祟。
于是两个人也舒心地蒙头睡了。睡到半夜,轮到他们起来值夜,才发现队伍里的气氛比刚才还要紧张。
云起良抱着一把宽刀,紧张的手背都窜起了青筋。
秦时诧异,“你没睡?”
按照分派,云起良应该是跟他一个班。但这小子看上去可不像是睡过一觉的样子。
“我刚才在靠近城外的那一边,”云起良左右看看,压着嗓子颇紧张的看着他,“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见有人笑。”
秦时,“……”
“是真的!”云起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急得险些跳起来,“是个老女人的声音,笑得还很开心。”
秦时,“……”
秦时不是不相信,而是突然间想起了当初在石雀城外的小院里听人讲遇到蛊雕的经历,据说它们的王就是一个老婆子……该不会就是她吧?!
“你跟别人说了?”
云起良摇摇头,“就跟琼哥说了,他让我别跟人说。”
他其实也不想说的好吗?半夜里听见这种声音,小时候听过的那些鬼故事全都在记忆里活过来了!活灵活现的!
“不管它是人是鬼,”秦时安慰他,“既然没扑上来,应该对咱们没兴趣。”
或者是吃饱了,或者干脆就是想找一伙儿人给它们当向导。毕竟大漠茫茫,除了商队里那些积年的老向导,也没人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秦时浑身发毛,连忙把这个猜想告诉了贺知年。贺知年却觉得如果真是蛊雕王,没有扑上来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感应到了水关山的气息。
秦时最初遇到水关山的时候,其实是在昌马城,而昌马城是距离石雀城最近的一座城池。估计水关山的那些手下如今还盘踞在昌马城里,而蛇类会捕捉小型动物为食,这是物种的天性。哪怕它们双方都有修炼成精的大妖,这种源自生物链的压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蛊雕又刚刚洗劫过了石雀城,并不缺少食物。在这种情况下,它们绝不会冒险与虺一族正面为敌。
秦时不解,“那它大半夜的笑什么?”
贺知年无语,“说不定只是给手下发信号,不一定就是表示它心里高兴……又不是人,总不会是吃高兴了的意思吧?”
秦时摸摸下巴。别说,他还真没听过正常情况下蛊雕如何跟同伴传递消息。
贺知年摇摇头,心想妖怪发出的声音有什么好琢磨的呢?现在只要知道它们不敢扑上来开饭不就好了吗?!
贺知年开始琢磨另外一个问题:水关山到底会跟着他们多久?
水关山还是那副平淡又略有些猥琐的模样,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商队的人都以为她是秦贺两人的同伴,她也只能跟着这两人到处跑。
秦时感觉她大约是有些不耐烦的。无奈小黄豆爱黏着自己,水关山没有办法,只能这么跟着他们。
有了贺知年的解释,秦时心里也不那么紧张了。
不管妖怪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相处方式,谁又是谁的天敌,只要它们别来祸害不相干的老百姓就好。
暴雨过后,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提心吊胆过了一夜的商队诸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石雀城。
秦时晾在马车上的训练服也干得差不多了,被他卷巴卷巴塞进了包袱里。小黄豆在旁边跳来跳去地捣乱,想把衣服从包袱里拖出来。它从生下来就被揣在这个衣服的口袋里,很不习惯秦时穿别的衣服,尤其普通的短衫还没有口袋。
最后还是贺知年翻出肉干来撕碎了喂它,这才把这一茬给揭过。
或许真是有水关山坐镇的缘故,他们接下来的路程都非常顺利。既没有遇到打劫的土匪,也没有遇到什么妖怪。
唯一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就是这一路时不时就会遇到被野兽撕咬的不成样子的尸首,而且这些尸首看上去都还比较新鲜。
云从盛等人分析,这些尸首大约就是之前石雀城里逃难出来的百姓,他们出了城一路向东,试图逃难到大唐的关卡附近,以求得军队的庇护。但不幸的是,之前洗劫了石雀城的怪物也尾随在后,一路追着他们前进。
这种联想让人细思极恐。他们既怕走得太快会遇见这一伙儿妖怪,同时又迫切的想要赶回关内,好彻底避开这种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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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矛盾又恐慌的情绪几乎蔓延到了整个商队,并且在入关之前的某一天,在打前锋的几个小伙子带回了前方有妖怪噬人的消息时,到达了顶点。
带回这个可怕消息的人正是云起良。
这个倒霉的小伙子当初听到蛊雕王在半夜发出的笑声,连着几天睡不着觉。好容易才缓过来,又让他碰到了这种凶残的画面。给大家讲述的时候,他浑身都还在抖——没办法,哪怕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妖怪这种东西,还是太超出认知了。
“我们好端端地赶路,”云起良抱着宽刀,浑身直抖,“就看见前面一大片阴影飞起来,是,是秃鹰!娘哟,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秃鹰!”
云从盛神情肃然,“只是秃鹰?”
“秃鹰飞起来之后,我们才看清楚下方挤满了毛茸茸的狐狸崽子……”云起良比划了一下大小,“或者不是狐狸也不一定,这么大,黄棕色,身上都沾着血……至少也有几百只。那些秃鹰在等它们吃完了好去抢食。”
云从盛稍稍有些疑惑。他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些小伙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至于看到野兽抢食就吓得直发抖。
“接着说。”
云起良抖得更厉害了,“它们吃的是……是人啊!”
第44章笑声
云起良和同伴探路的任务远比他自己的叙述更要危险。
秃鹰被来人的马蹄声惊动,在荒原上成片飞起,露出了被它们挡在身后的、成群结队的蛊雕。而围聚在蛊雕周围的,还有一些沙狐鬣狗之类的小型凶兽,它们是这个进食队伍中的第二梯队。
被它们包围在中间的,是一队逃难的百姓。
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听到人类发出的挣扎呼喊,云起良只看到四分五裂的马车,洒落一地的行李和马车旁边的一片片鲜血。
这时,在一片毛茸茸的棕黄色当中,一只毛色棕黑的蛊雕抬起头,朝着云起良的方向看了过来。它的体型要比周围的同伴都大,毛色也更加油滑光润,一双荧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目光中仿佛带着无尽的杀意。
云起良在与它目光相碰的瞬间,整个人像被浸泡在了冰水里,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
然后他的目光在这头怪兽的嘴边凝住了:被怪兽叼在嘴里的,是半个婴孩的身体。
这一瞬间,云起良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生死的人。但有生之年他连想都不敢想,竟然会让他看到这种凶残冷血到极致的画面。
怪兽放下嘴里的食物,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这一声尖叫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所有正在埋头进食的怪兽都停止了动作,一起抬头朝着云起良的方向看了过来。
云起良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绝对不能掉头跑,一旦他们把后背交给了野兽,那就离死也不远了——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没有人会跑得比野兽还快。
他给身后的同伴打了个手势,几个人竭力控制住躁动的马匹,开始谨慎地后退。
但怪兽们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它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集结的过程,一边谨慎地靠近一边在荒原上张开一个扇状的队形。
而那些跟在它们身后等着开饭的野兽们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唯有秃鹰,围在之前的猎物周围,既不敢自作主张地上去抢吃的,又不舍得舍弃这些现成的食物,拍打着翅膀发出躁动不安的鸣叫。
野兽们从进食点散开,也露出了沙地上被啃食得乱七八糟的人类的尸体。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满眼的鲜红还是刺得云起良眼睛疼。
他觉得他大概要死在这里了。
“后来呢?”云从盛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后来,”云起良咽了一口口水,“它们就把我们给包围了。个头最大的那一只又开始吱吱叫,然后……它们就把我们给放了。”
云从盛,“……”
周围的人,“……”
被周围一圈人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盯着,云起良也急了,“是真的,不信你们问老三!它们当时就是吱吱叫了一阵,然后包围圈就散开了,我们往后退,它们也没有继续追。我们……就这么跑回来了。”
人群的外围,秦时和贺知年对视一眼,一起看向旁边的水关山。
水关山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懒洋洋地半眯着眼。小黄豆站在她的肩膀上一边拍翅膀一边朝着秦时啾啾叫。
秦时伸手把它抱了回来。他觉得小黄豆似乎不怎么喜欢水关山。这里头或许有物种之间微妙的对立关系。比如蛇类会以禽鸟为食,但重明鸟的身份又会反过来克制蛇类和普通的妖物。
小黄豆在他怀里蹭了蹭,圆溜溜的小眼睛透着欢快,因为又回到了它喜欢的怀抱里,开心的啾啾叫了起来。
秦时摸摸它的小脑袋,觉得不管什么物种,幼崽都是如此的天真烂漫啊。或许姑获鸟就是被幼崽的这种蓬勃朝气所吸引,所以才会总想着去偷人家的孩子。
云从盛和他的手下也商议不出什么。他们对妖怪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妖怪们为什么会放他们一马。最后的结论也只能是继续往前走。
总不能因为忌惮前方路上有妖怪,他们就在半路上安家呀。
幸运的是,等他们赶到之前云起良遇妖的地方时,除了半空中还有几只秃鹰盘旋,妖怪们都已经离开了。
云从盛安排了几个小伙子去收敛遇害者的遗骨——在经过了妖怪们一轮一轮的开饭之后,其实尸首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他们将这些碎骨就地掩埋,然后继续赶路。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在荒原上扎营的商队又一次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嚎叫,以及不知是妖是兽发出的诡异的笑声——女人的笑声,欢快又温柔,却让听见的人血液都变冷了。
商队的人点着火堆,一整夜都没人敢阖眼。
秦时抱着小黄豆跟贺知年靠在一起小声嘀咕,“它们是想给水关山传递消息?”
贺知年摇摇头。
秦时的短褂子没有口袋,小黄豆只好睡在他的臂弯里,肉呼呼的小身体已经长出了一层软绵绵的新绒毛,娇嫩的乳黄色,毛尖还泛着一点隐约的银光。
除了更胖更圆,看上去还是很像小鸡崽。
“有水关山,还有重明鸟,”贺知年轻声说:“我们应当可以平安入关。”
贺知年说的轻松,但眉头皱着,显然心中还有难以确定的事。
秦时却在听到“入关”两个字之后呆了一下。别人入关是为了要回家,他却并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谁在等他。
贺知年却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十分不识趣的问他,“小秦,入关之后你要去哪里?”
秦时,“……”
秦时心里很苦逼。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啊。
贺知年也愣了一下,“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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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艰难地摇头,“你就当我……刚还俗,没地方可去吧。”
反正被人误会是还俗的和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贺知年恍然大悟,甚至还在脑海里发散了一下,联想到了“幼年时被家人遗弃在寺庙”、“宗族中人为了夺财加害于他,不得已只能出家避祸”之类的情节。
“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各处走走。”贺知年的表情热情了许多,“小秦以前可去过长安?”
秦时摇摇头。他倒是出差去过西安,还参观过大雁塔呢。但这两个地方明显不是一回事儿啊。
“长安乃大唐帝都,通往西域各国的商队有一多半儿都是从长安出发的。”贺知年竭力游说,恨不得把长安城门外的砖头都夸出花来,“街市繁华,各国使臣络绎不绝,尤其到了每年的考期,各地学子齐聚一堂……”
秦时囧囧有神的看着贺知年。
在他印象中,这种万国来朝的繁盛场面只存在于安史之乱之前,不大可能出现在如今这种国力已开始衰弱的时期——再过个百八十年,就有人要跳出来上演一出著名的“黄袍加身”的戏码了,你们知道吗?!
当然帝国的衰弱也是有一个过程的,尤其是长安这种超级都市,也有可能一切确如贺知年所描述的那样仍旧维持着繁华的表象。
秦时想到这里,也动了想要去参观一下的心思。
“那就这么说定了!”贺知年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我家世代居住在长安城,家里有人在朝中做官,家境尚可。等回去了,我和沐夜摇光带你……咳咳咳。”
秦时,“……”
秦时终于反应过来贺知年有哪里不对劲了。当初遇见他的时候,他就跟摇光沐夜是一伙儿的,后来在昌马城跑散,这么长时间,秦时竟然也没听他怎么提起自己的同伴——原本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原来如此!
秦时气鼓鼓的看着他。
贺知年避开他的视线。过了一会儿假装不在意地回头,见秦时仍然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贺知年露出讨饶的表情,冲着他拱了拱手。
秦时不依不饶。
贺知年叹了口气,身体往秦时那边蹭了蹭,一副有悄悄话要说的样子。
秦时警觉的看着他,“当初的事……不会是你们搞出来的吧?”
他这里指的是在昌马城一伙儿人跑散的事。
“这种事怎么可能提前会知道。”贺知年摇摇头,“以前也没有机会去昌马城,那里什么情况之前并不清楚。”
秦时狐疑的看着他。
“是真的。”贺知年左右看看,周围的人也都没睡,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声说话,他和秦时的姿势也并不显眼。
“没人知道昌马城有姑获鸟、巨蜥和水虺一族。”贺知年说:“在昌马城遇到的那些事,我们也没想到。”
秦时其实也觉得昌马城里发生的事不像是有人安排。毕竟姑获鸟、巨蜥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像是能听人话的。
昌马城的事没问题,那问题就在从地洞里出来之后了。但这一路上他和贺知年几乎就没有分开过,他实在想不出贺知年是什么时候跟他的同伴接上头的。
不,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分开过。
电光火石之间,秦时忽然想起了暴风雨那天,他们进入石雀城的情景。
那天他们是走在一起的,但是后来人手不够,大家就分开各自搜索,然后回到城门口去跟大家汇合。
贺知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也跟着一笑,点了点头说:“除了沐夜摇光,还有一起从昌马城里跑出来的几个人。”
当时水虺一族由水关山带领去地下追踪小重明鸟,地面之上除了姑获鸟就是巨蜥,但据沐夜的叙述,姑获鸟在躲避巨蜥的时候,被石雀城的追兵吸引走了,巨蜥又追着秦时和贺知年跑开,摇光他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从昌马城的东边逃了出来。
“大家运气都不错。”秦时想起当时的凶险,也替大家捏了一把汗。但他想不明白他们既然在石雀城相遇,为什么还要躲在暗处,这里头能有什么原因……
“云杉?!”秦时一下子想到了这个人,“云杉跟他们在一起?!”
贺知年点了点头。
“为什么?”秦时能想到同时与商队和他们都有关系的那个点,却不明白云杉为什么不跟自己的亲戚相认。
第45章士兵
关于云杉为什么不与云家商队的人相认的问题,贺知年也不知道。
当日他与沐夜见面的时间有限,沐夜又不想让云家商队的人看见他,双方就只来得及简单交代了一下彼此的情况,重点说的都是接下来要怎么走,以及如何联络的问题。
秦时猜测,“可能性也就这么两个:一是云杉的身份有问题,他可能是假冒的云杉;二就是云家有问题,云杉不想掺和进去。”
“云琼和云起良这一辈的人提起云杉的时候,态度都挺正常的。”贺知年想了想,“如果云家有什么问题,这些小辈恐怕都还蒙在鼓里。”
秦时转头看着他,“你不怀疑云杉?”
“你想想当日的情形,”贺知年提醒他,“我们也算是末路相逢,能活到哪一天都不知道。他又不清楚你我身份,有什么必要存心欺骗我们呢?”
秦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他们人呢?”
贺知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确定。但这一路不太平,贺知年也不希望他们距离商队太远,保持一个能够来得及互相接应的距离还是很有必要的。
秦时想了想,又冒出了新问题,“他们有干粮吗?”
贺知年无奈的看着他,“你想想石雀城。”
距离昌马城最近的人类聚集的地点就是石雀城,但有蛊雕作乱在前,沐夜一帮人进城的时候,石雀城多半已经空了。老百姓逃命匆忙,能带走的都是细软,沐夜他们想找些吃食、换洗衣服之类的,应该不是难事。
秦时点头,“别遇见那群妖怪就行。”
只有摇光沐夜会点儿武艺,真出了事怕是护不住整个队里的人。
“按理说,越是接近边关越会安全。”贺知年说:“从敦煌出关的两条路,阳关和玉门关都有大唐驻军。关外天大地大,它们何必去跟驻军死磕?”
秦时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只能祈祷他说的都是对的。
“睡会儿吧,”贺知年说:“明日还要赶路。”
秦时点点头,他担心自己睡着了压到小黄豆,干脆把它塞进了前襟。小黄豆摊着胖乎乎的小肚子睡得人事不知,被秦时搬来搬去也没醒,只有翘起的小爪爪无意识地抖了两下。
秦时看着它,不由一笑。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个软绵绵的小东西时刻依靠着自己,他必须要强大起来才可以承担起保护人这样的角色啊。
夜阑人静,团子在秦时的意识深处不高兴地扑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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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它罩着的人,只关注它一个就好了,怎么可以到处乱捡东西……还是那么小一个毛东西,什么活儿都不会干,还长得肥嘟嘟的,一看就很能吃。
哼。
秦时这个时候却没什么精力去关注他傲娇的小萌物,自然也不敢把团子放出来。周围这么多马匹,团子一冒头,它们就该发疯了。
再说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贺知年。
他和贺知年目前勉强算是队友的关系,也一起经历了危险,但要说彼此有多么深刻的信任……好像还没到那种程度。
秦时对贺知年的身份也是抱有一定的疑惑的,私底下猜测他跟镇妖司有什么关系。
因为贺知年知道很多普通百姓按理说不应该知道的东西,说不定他也掌握了普通人不具备的鉴别方法,可以发现团子的存在。
但是……
问题就在这个但是上——就算他们的身份都是缉妖师,但中间差着一千多年的代沟,秦时用“妖力具象化”一类的字眼跟他解释团子的存在,他能明白么?!
血脉觉醒,妖力外放,在秦时生活的时代属于一种返祖现象,但在千年前的此刻,其实……会不会……也没有那么罕见?
说不定这个时代的缉妖师都有这样的能耐?!
这也不是没可能。
但秦时想的越多,反而越是不敢大意,生怕露出什么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马脚,让周围的人看出来。
在遇妖之后的几天里,商队入夜扎营还常常能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但随着队伍越来越接近阳关边城,妖怪们也陆续退走了。
这个现象比较符合贺知年提过的“妖族不想与大唐驻军正面作战”的说法。
“这里距离边关很近了吗?”秦时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
贺知年盘算了一下,对他说:“按照这个脚程,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大约五六天就能到。”
贺知年说着,眉眼就沉了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其实这里以前并不是边境,可在吐蕃人切断了安西四镇、北庭都护府与朝廷的联系之后,防线就不得不一再向东退……退来退去,就退到了这里了。”
吐蕃人骁勇善战,野心昭昭,关外又有妖怪趁机兴风作浪。大唐兵力有限,要不是阳关和玉门关外有镇妖司布下的手段,只怕这里也要守不住了。
秦时不好对当下的时事发表什么看法,想了想,小声跟他商量,“云家商队据说也要去长安,入关之后,我们还跟他们一起走?”
贺知年摇摇头,“商队入关之后,有他们自己的路线。我们等等摇光沐夜,然后一起走。”
秦时点点头,对这个安排表示赞同。
他也不愿意一直跟着云从盛,毕竟彼此不熟,心中互有戒备,行动上也处处要注意,时间长了也实在累得慌。
两个人正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就见水关山肩膀上架着小黄豆走了过来。
他们三个属于外来人员,商队没有多余的马匹分给他们,平时赶路的时候,他们只能帮忙驾车,或者跟在队伍旁边步行前进。
对于贺知年和秦时来说,走路或许还会有疲倦感,但对水关山来说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不过他外形低调的很,跟商队打交道的活儿也多是贺知年和秦时去做,所以周围也没有什么人会特别关注他。
小黄豆看见秦时就开始拼命拍翅膀,一边啾啾叫个不停。
水关山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对两人说:“我只能送几位到这里了。我们的王曾答应过别人,有生之年不入关。”
秦时记得她曾经说过,他们的王叫水兰因,是虺这一族在整个陇右道乃至关外的王。他与小黄豆的父母有私交,答应要替他们寻找小黄豆的下落。
贺知年对这样的局面似乎早有预料。但秦时却有些着急,忍不住追问她,“你走了,小黄豆怎么办?”
他们还没见过小黄豆的爹妈呢,它们该不会找上门来把他们干掉吧?!
水关山摇摇头,“小重明鸟不肯跟我走,它愿意跟着你们,我也没有办法。”
而且这两位的目的地是长安,虺一族既然不会入关,水关山自然也不可能一路跟着他们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看出秦时的顾虑,难得的露出了温和的神情安慰他道:“二位从姑获鸟手中救下了小重明,它父母只有感激的份儿,不会对二位不敬。”
秦时并不是很放心。
谁家崽崽丢了还能保持理智啊,而且重明鸟被称为上古凶禽,哪怕不是故意要对他们不敬,随便挠一爪子也够他们受的了。
秦时问她,“您这就要走了吗?还回去昌马城?”
水关山摇摇头,“昌马城并不是虺一族的领地。我们当初是追着姑获鸟去那里的。说实话,我们并不想参与姑获鸟和巨蜥的争斗。再说那里水量有限,也并不适合我们族人生活。”
西北大漠虽说气候干燥,但干燥的是地表,并不是地下的世界。在地下那个黑暗、湿润的世界里,水关山和她的族人才是主宰。
秦时一开始虽然忌讳这个人,但一段日子相处下来,水关山不但没有伤害他们,还帮了他们不少的忙,秦时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惜别之意。
“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秦时叹了口气,“水姑娘要多保重啊。”
姑娘这样的称呼,秦时完全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人怎么称呼年轻的姑娘。
水关山果然就笑了,她点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
秦时看着她脸上温和的表情,心里的疑惑蠢蠢欲动,忍不住蹬鼻子上脸,试探的问道:“你上次说你遭遇雷劫,有人救了你……我能问问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水关山看着他,那双冷淡的、没有什么感情波动的双眼忽然之间像是亮了一下。但不等秦时细看,那骤然亮起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没什么后来……”水关山垂眸,掩去了眼底一瞬间涌起的怅然若失,“妖的一生那么长,人的一生又太短,我已经找不到他了。”
秦时呆了一下。之前听水关山的描述,总觉得会有什么故事的样子。结果……爆米花和冰可乐都端出来了,电影竟然只放了个片头就结束了?!
秦时讪讪的去看贺知年。
贺知年却只觉得无奈,做了个口型告诉他说:“小娘子的私事,你不要问。”
秦时,“……”
好吧,他确实有些冒昧了。
但他真的好奇啊,搞不好这就是白蛇与许仙的原型呢。但凡看过《白蛇传》的人,哪一个不得生出点儿好奇心?
水关山却没有要替他解惑的意思,她找上了云从盛,说自己要去的地方距离关卡不远,方向不同,就不再跟着商队前进了。
云从盛原本也知道这三人是逃难路上偶然碰到一起去的,目的不同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临走的时候还让人给水关山准备了两三天的干粮。
贺知年和秦时带着小黄豆跟水关山送别的时候,水关山还想把干粮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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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被贺知年婉拒了。他们还要继续跟着商队前进,让人看到给水关山准备的干粮在他们手里,搞不好又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水关山的离开就像一个信号,很快商队里就弥漫开一种略有些激动不安的气氛。他们长途跋涉,终于要回家了。
连一向勤俭持家的云从盛都没忍住,开饭的时候给每个人多发了一块肉干。
对于商队来说,这是回家的路,但对秦时来说,则是完全陌生的旅途。他看什么都新奇的神态也让贺知年十分疑惑,猜测他之前出关走的是哪一条路……难道是玉门关?那也不应该这般好奇,两处关卡相隔也并不是很远啊。
或者秦家原本就在关外?
越是靠近关卡,秦时感觉视野中的绿色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离近一些看,一簇簇野草仍然生长在灰黄色干燥的土地上,但比起之前在大漠里看到的景色,还是明显变得更有生气了。
在经过一处峡谷的时候,他们甚至还看到了一条浅浅的河流,河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石缝里有青草顽强地探出头。
水流冲刷着岸边的石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样的声音听在远行归来的人耳中简直有如天籁。
两天后,商队遇到了一队出关巡逻的士兵。这些士兵都长着中原人的面孔,领头的小将军身披山文甲,头戴凤翅兜鍪。
看到他们的装扮,秦时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对历史知识稍微有所关注的人都知道,这确实是晚唐时期军装的风格。尤其是凤翅兜鍪,它在后世流传极广,五代十国、乃至宋、明时期的甲胄制式也是受其影响。
商队的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小将军拍马上前,询问商队的情况,然后分出两个士兵带领商队前往关卡办理入关的手续。
秦时和贺知年走在队伍的后面,怀里还抱着东张西望的小黄豆。
大约所有的幼崽都有好热闹的天性,看见了没见过的风景,又有这么多没见过的人,小黄豆兴奋的啾啾叫个不停。
小将军打马从他们旁边经过,寒冰一般的视线在小黄豆身上扫过一圈,缓缓向上,落在了秦时的脸上。
第46章樊将军
秦时与他目光相碰,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大吉利的预感——他要是长一双超级动人的大眼睛就好了,明眸善睐,灿若秋水什么的,随时能散发出“我很可怜,你就放过我吧”这样的信号就好了。
当然秦时的相貌还是很英俊的,但小将军显然铁石心肠,他眉眼沉沉地上下打量秦时,看得旁边的贺知年都有些紧张起来的时候,才问了一句,“你,哪里人?”
秦时,“……”
一上来就是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能说自己是尧洲人氏吗?尧洲在当下叫不叫尧洲他都不能确定呢,再说现在的官府也是有户口登记的,小将军真要较真,发一封公函,来回最多几个月,就能知道秦时说的话是真是假。
秦时苦着脸思索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干脆就说自己是楼兰人,出来逃难的?楼兰都没人了,应该没办法去核查。大唐对外国移民的政策似乎还是比较宽松的,历史上不是还有日本使臣在大唐做官的先例吗?
秦时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这段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小将军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怎么,不能说?”
贺知年上前一步正要替秦时解释几句,马上的小将军却举起了手中的佩刀,虽然刀身带鞘,但他的姿势却在强硬的表示,他并不想听到别人开口。
贺知年抿了抿嘴角,眼神微愠。
秦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一直觉得贺知年的出身应该是不错的,从小到大,他大约没有被人这么不客气的对待过。
秦时连忙把贺知年拉了回来,他们如今还没到关卡,跟大唐驻守边关的士兵起冲突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这位将军,”秦时站在贺知年的身前,很客气地拱了拱手说:“在下秦时,之前受过伤,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在大漠里,后来遇到逃难的人,就一起往关内跑……您问我是哪里人,我自己也不知道。在下的这位朋友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想着替在下解释一二。”
小将军眉头微蹙,也不知信了没有。
秦时之所以这样说,实在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急智,无法在短时间内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世。而且一个谎言搞不好要用无数个谎言来修补,只是想一想,秦时就觉得累得慌。
所以还是实话实说吧。
这时云琼也赶了过来,听到他的话对那位小将军说:“将军,我们商队遇到这两位兄弟的时候,他们身边什么行李都没有,同伴也都在逃难的时候跑散了。”
秦时有些感激的看着他。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这个人的品性胆气都比原来的赵百福一行人强多了。
他和云琼都没提赵百福商队的事。云琼是觉得,石雀城破,百姓流离,赵百福的商队是死是活都不好说,说出来也是徒增麻烦。
“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小将军对这一番说辞半信半疑,“你醒来的时候人在哪里?”
秦时忙说:“就在楼兰附近。”
“你是楼兰人?”
秦时摇头,“我不记得了。”
小将军觉得秦时的五官身量更像是中原人,而且他汉话说的很好,关外人那种略微有些别扭的口音,他是一点儿也没有。
小将军露出沉吟之色。
作为武人,小将军也曾听说过军中有人头部受伤后忘记自己身世的例子。
他有些怀疑是某支经过楼兰的商队起了内讧,秦时被同伴打伤扔了出去。经常走西路的人都听说过这一类的传闻,也不算什么秘密。
秦时知道小将军这会儿能琢磨的,肯定就是怎么处置自己的问题了。
不论是大唐的百姓,还是关外的百姓,有一个具体的身份,遇到问题自然有一套对应的规章制度去处理。
秦时的问题难就难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于是对方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归类。
云琼也摸不透小将军的心思,神情有些无措。
萍水相逢的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替他说话,秦时觉得这已经很难得了。非要让人家给他想出一个办法来,那委实难为人。
秦时抬手在云琼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开口。他转头问小将军,“在下这种情况,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理?”
小将军冷淡的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扫过,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云琼看向身后,“商队的人,去办理入关手续。这两人留下。”
云琼回头,果然见小将军手下的士兵已经等在一边,云从盛和商队的人面色有些焦急,正看向他这边。
云琼心里明白,云从盛是不会愿意兜揽麻烦的。秦时对他们商队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秦时拍了拍云琼的肩膀说:“谢了,兄弟。以后有机会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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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
云琼欲言又止。
“行了,”秦时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放心吧。”
云琼点点头,说了句保重,转身跑回了商队。
云从盛端着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孔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大约是觉得这两个人被拦在关卡之外,以后也没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自然也就没有了关注的必要。
他转过身,带着商队随同小将军的手下离开了。
小将军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目光又回到了秦时的身上。
秦时心里多少是有几分不安的。他记得古时候官府处置流民都是非常粗暴直接,要么遣返回乡,要么收编为奴或者直接拉去当兵。更凶残一些的,比如石雀城,直接关在城门外喂妖怪了。
他如今这个情况,在小将军眼里,应该也算是流民……吧?
小将军看年龄也就二十出头,浓眉之下一双利眼冷若寒冰。他扫一眼秦时怀里东张西望的小毛球,淡淡说道:“如果不能确定身份,只能以流民论处……”
话音未落,就听贺知年硬邦邦的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有人作保呢?”
小将军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有人作保,自然可以。但日后此人行止若有差池,保人以同罪论处。”
贺知年不卑不亢,“某以长安贺氏的身份作保。”
小将军上下打量贺知年的目光里却带着秦时看不懂的神色:探寻、疑虑,似乎还有一两分戏谑,以及三四分居高临下的轻慢。
秦时心里微微一动。
这似乎不是一个看陌生人的眼神,难道他们认识?!
贺知年从领口里拽出一个龙眼大小的圆形金牌,随手扔了过去。小将军抬手接住,拿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秦时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贺知年身上还带着这种东西,东西不大,又被小将军攥在手心里,他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只能猜测贺知年之前提到了长安贺氏,这个小牌牌大约就是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吧。
就像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微服出访的王孙公子随手扔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龙啊什么的,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秦时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就见小将军扬手将金牌又扔给了贺知年。
秦时瞟了一眼,强忍着没凑过去看,他现在不能露馅。要是让对面的小将军知道他对贺知年了解并不深,或许又会质疑贺知年没有作保的资格了。
贺知年似乎察觉了秦时在想什么,嘴角微微一挑,对小将军说:“如此,我们可以入关了吧?”
小将军恢复了之前那种从容冷淡的姿态,不紧不慢的说道:“有贺氏作保,自然没问题。但你确定你有代表长安贺氏的资格吗?!”
这话说的就有些刁钻了。
贺知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正要回话,就听远处有人喊:“樊将军!樊将军!”
秦时和贺知年也随声望去,就见远处的土丘后面绕出一队骑兵,领先一人也不知遇到了什么急事,竟将身后的同伴甩出老远的距离。他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背上,帽盔歪戴,正心急火燎地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樊将军眉头挑起,望向来人的身后。
远远的,从土丘后面绕出来的是一支商队,商队的规模要比云家商队小很多,前后共有六七辆马车,车队前后各有几骑押车。
这些人看上去都非常狼狈,像是身后有强盗追着,不得已一路逃窜似的。
须臾之间,领先的骑士已经奔到近处。
他身着军甲,一脸惶急之色,远远就喊了起来,“樊将军!有妖怪!”
樊将军眉头一跳,拍马迎了上去,“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名军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解释说:“我们沿着柳树沟一带巡逻,刚走到水渠那边,就遇到了这支商队,他们被妖怪围剿,我们再晚去一会儿,他们就要全部交代在那里了!”
樊将军问道:“什么妖?”
军士连说带比划,“是一群野羊!奶奶的!头上的角有这么大!一个个跳起来比我骑在马上还高……还咬人!”
他们离得不算远,这些话秦时和贺知年也都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诧异。刚才听到有妖,他们还以为是追着云家商队的蛊雕赶上来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也是见过大漠上的野羊的,运气好还能抓几只打打牙祭,但他们从来没见过能跳起来打人,还能咬人的野羊。
这不对劲。
这些野羊很有可能跟之前的蛊雕族群一样,出了已经成妖的头领,带领族众走上了朝着妖兽进化的道路。
“我们人多,撵走了这些野羊,”军士说:“但是我们还没走远,它们又追上来了!不但有野羊,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樊将军问道:“它们还有多久会追过来?!”
军士忙说:“我们在路上埋了火弹,把它们拦在了水渠的另一边。但看它们集合的速度,只怕……不超过一个时辰,就追上来了!”
第47章关城门
秦时亲眼见证了一支古代军队的效率。
他们还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军士们横拖上马,一路疾驰,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赶到了城关之外。
巍峨的关城伫立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之上,宛如一尊蹲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畏惧的肃杀之气。
城楼之上军旗招展,号角声中,黑色的狼烟笔直升上天空,如同一支巨大的毛笔在半空中画上了特殊的记号。
秦时心头激荡,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非常幸运的人。
如果有一天,他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一定要跟所有的人吹一遍:你们亲眼见过大唐的阳关关城吗?
哈哈,哥哥我亲眼见过哟!
真正的关城,绝对不是你们跑去西北旅游的时候,看到的那么几个灰不溜秋的土墩子!
外出巡逻的士兵正陆续赶回来。
秦时猜测他们巡逻的路线应该就是在关城附近,不会走得太远,才能在看到狼烟报警之后,很快折返。
快到城关的时候,秦时和贺知年被骑兵从马上扔了下来,只留下一句“别跑远”,就急匆匆地随着樊将军到城门外去集合了。
樊将军似乎官职不低,他骑在马上,不断地给周围的士兵下达命令。一时间,城门之外士兵打马来来回回,一片忙碌的景象。
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城门外正排着长长一队人马,似乎是刚刚到达关城的商队。风尘仆仆的商队头领和守关军士以最快的速度清点人数,核对文书,办理入关的手续。
关城建在高处,城外就是一片地势稍低,视野却极为开阔的谷地,跟秦时他们一起赶过来的那支规模不大的商队此时此刻正拼劲全力往关城的方向奔跑。
从秦时的角度去观察这支商队,觉得一群普通人,在已经遭受妖兽攻击的情况下,还能在逃命的时候爆发这样的速度,也实在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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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的问题是,排在他们前方的商队正在办理入关的手续,他们就算赶到城门外,时间够不够给他们办手续?此时此刻,城门上下的军士都处于备战状态,很难说还有没有人继续处理商队的事情……
秦时用目光询问贺知年:我们怎么办?
他此刻正处于一种“千里迢迢回到自己人的地盘上”的激动之中,满心想的都是既然赶上了妖怪袭城,他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多少也要出一份力的。
樊将军看着挺忙,他们到底要不要找他申请一两件兵器?
贺知年皱着眉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眼神
秦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城门外的那支商队大约已经办理好了入关手续,正赶着车马走进城门,但在他们身后,有几个人则被守城的军士反剪双手,按在一边的空地上。
隔着一段距离,秦时听不清那些人都在哭喊什么,但他们脸上那种绝望悲愤的表情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秦时,“……”
秦时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被押解出来的人有两个试图跟士兵们拼命,但他们手无寸铁,很容易就被士兵踹翻在地。士兵们下手狠,也没人再敢往上扑了。
士兵们迅速退回了城里。
商队以极快的速度通过城门之后,樊将军打马朝着城门奔去,他身后的士兵也没有谁多看他们一眼,一队骑兵就这么轰隆隆地冲进了城门。
秦时下意识地跟在他们身后跑了两步。然后他听到远远传来的一把干脆利落的男声,“关城门!”
这是樊将军的声音。
秦时傻眼了,“不是……你们等等!”
但一片轰隆隆的马蹄声中,他的声音并没有被谁听到。或者有人听到了,但是在这样匆忙的、备战的状态之下,谁会留意一个流民的声音?
两扇高大的城门在秦时的眼前轰然关闭。
秦时有一种兜头挨了一记闷棍的感觉。
他难以置信的转头看看贺知年。
贺知年还站在之前被扔下马的地方没有动,他似乎早已料到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只在秦时看过来的时候,很是温和的笑了笑,做了一个口型。
“没事。”
秦时晃晃头,脑海里有一种奇异的眩晕感,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小人在那里愤怒的咆哮:怎么会没事,怎么能没事?!
这里是大唐的关卡,是他们这些人回家的大门。而这扇大门就这么在他们的面前关闭,把他们挡在了家门之外。
就在这时,城门上的小角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秦时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脚步踉跄地朝着那里跑去。贺知年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望着秦时的目光里透出一丝不忍。
小门拉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被士兵押解着走了出来。他们将这几个人推出角门之后,又快速返回城门里。
这一次,因为离得近了些,秦时听到了一声极清楚的落锁的声音。
回家的门再一次在他面前锁上了。
秦时撞开挡在他前方的人,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城门外。他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推了推角门。
即便是角门,这也是巨大城门的一部分,秦时的全力一推,也只是让这扇刚刚落锁的小门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怒火在秦时的心底熊熊燃烧。
他用力一脚踹在门上,声嘶力竭地喊道:“开门!你们这些孬种!你们他妈的当兵难道不是为了保卫百姓?!”
城门之内,鸦雀无声,只有军靴急匆匆走过石板路发出的整齐肃杀的声音。
没有人理会他们。
在他身后,那些千辛万苦穿过了峡谷,赶到城门外的商队诸人眼睁睁看着入关的希望被掐灭,一个个面如死灰,也有人不死心地扑上来拍打城门。
城门之下响起一片哭喊声,简直像在出殡。
秦时脑海里嗡嗡直响。
他茫然回头,视线扫过一片如丧考妣的灰败的面孔,落在了远处的那个人影的身上。他直直地看着他,眼神中是秦时看不明白的平静。
所有的人都在哭天抢地,唯有贺知年平静的像一个异类。就好像刚才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情不能对他有丝毫的触动。
或者他其实也不是大唐人氏?
秦时这样想的时候,脑海里有一个声音提醒他:你其实才不是大唐人。你是从后世而来,在这里没有身份,没有家人,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来者。
秦时仰起头,望向城墙上方。
陌生的旗帜在蓝天下飘扬,那是不属于秦时的队伍。他们有自己的原则和作战的方式,他们把流民关在城外的举动,在秦时看来不可原谅,但在他们自己看来,或者只是为了让城关之内的士兵做好更加充足的准备。
他们自觉问心无愧。
秦时使出了全部的肺活量,冲着城楼之上怒骂:“姓樊的!我X你姥姥!”
贺知年,“……”
贺知年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不知怎么,他忽然就……有些哭笑不得。
秦时忿忿地啐了一口,才觉得胸膛中熊熊燃烧的那股戾气稍稍平息了些许。
他在心里冷笑,不是不让爷爷入关?那爷爷不稀罕了,不入关了。从此以后,爷爷干脆就在这关外的世界里落草好了。
关外的世界天大地大……呸,见鬼的天大地大,到处都是妖怪,普通人压根就没有活路!
秦时一下就沮丧起来了。
贺知年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这个情况,之前他也是有心里准备的。秦时压根解释不清楚自己的来历,而他自己几次打断樊将军的话,人家会跟他们客气才怪——这小子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人。
再说他们压根也没来得及进行入关的登记,在樊将军这些人眼里,他们还只是身份不明的外来人员,不算大唐子民。
秦时生了会儿气,摸一摸怀里有些被吓到的小黄豆,转头问贺知年,“我听你的意思,你们贺家也算是有些根底的人家,这个姓樊的也不是不知道。他认识你吧?就真的把你这么关在外面?他不怕得罪贺家?”
“你说呢?”贺知年觉得这小子这会儿真是气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
秦时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他想他这问题问的实在是傻。贺知年如今被关在城门之外,要是在这一战之中侥幸没死,姓樊的自然可以从战事的角度去为自己辩解。贺知年要是死了……那就更简单,姓樊的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谁也不知道曾有过这么一个姓贺的年轻人被他拦在了关外。
秦时憋屈地撸了撸毛茸茸的小黄豆,在它的小脑门上亲了一口,突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特别幼稚。
“妈的,老子才不死。”他对小黄豆说:“我家小乖豆才这么大一点儿,我要是死了,谁养你,天天给你抓肉吃……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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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豆捧场地啾啾叫,小圆豆眼水汪汪的,看着特别乖巧。
秦时叹了口气,要是早知道到了关城也并不是就到了家,他早该做好准备的。比如说这一路过来,费心思多找点儿公主螺。
遗憾的是,他找了不少公主螺,但是能催发它药性的灰矿却没找到太多。
秦时觉得眼下的处境还不如当初在石雀城外呢,那时候周围有一道院墙,好歹也能挡一挡,哪像现在,除了身后的城墙,前方就是一片开阔向下的谷地,无论往那边跑,敌人都能一眼看见。
更别说,想跑都不一定能跑掉。
第48章我的秘密
周围的人有的哭,有的扯着嗓子哀求城门里的人给他们开门,吵吵嚷嚷,闹得秦时脑袋疼。他干脆拉着贺知年走远了一些。
贺知年问他,“有什么想法?”
秦时叹气,拍了拍挂在腰上的宽刀,“还能有啥想法,拼呗。”
贺知年莞尔。
秦时盘着腿在沙地上坐下,解开包袱,取出饼子和肉干,撕下一块喂给小黄豆,“来,来,咱们先别想那些糟心事儿,饱饱地吃一顿再说。”
小黄豆是没有忧心事的,欢快的在秦时手心里啄食,还时不时蹭蹭秦时的手掌,啾啾叫两声。
贺知年也坐了下来,从他手里接过一块干饼子开始默默啃。
秦时也咬了一块饼子,仿佛发泄怒火一般死命地嚼。
在他们身后,那些人还处在一种绝望激动的状态之中,吵吵嚷嚷。还有几个人不知因为什么,竟然起了内讧,互相撕打起来。
秦时听了一耳朵,这些人似乎在抱怨队伍里的两个人因为什么事儿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导致商队没能及时地赶到关城。那两个人似乎是一对兄弟,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一个护着另一个,被其他人推推搡搡,强忍着没有还手。
质问他们的几个人与兄弟俩年龄相仿,应该也都是商队的伙计。领头的一个人长着两道乱糟糟的浓眉,皮肤黝黑,面相显得非常暴躁。这几个人里头,就属他的嗓门最大。
“要不是你们俩,大家早就进城了……”
“这么多人的命,你们怎么赔……”
“扫把星……”
秦时听的心烦,随手摸了一块小石头扔了过去。
戈壁滩上石头多,而且大多都被风吹日晒磨圆了棱角。这样的石头,只要分量合适,拿在手里跟硬币的手感相差并不算大。
石头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击中了黑脸青年的脑门。这小子哎呦一声,捂着脑门连连后退了几步,一脸火气的转头寻找石头的来源。
“谁他妈的打老子?”
秦时又扔了一块石头。
石头飞得快,黑脸青年哪怕看见了秦时的动作,也硬是没躲过,被这一记暗器砸得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围着兄弟俩吵吵嚷嚷的那伙人哗啦一下都散开了。
“你他妈……”黑脸青年一下火了。
秦时掂了掂手里的第三块小石头,眼含威胁的盯着黑脸青年,“你再逼逼一个字,狗牙就别想要了……不信你就试试。”
黑脸青年僵坐在地,敢怒不敢言,一张黑脸硬生生憋成了黑红。
秦时的一腔子怒火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骂道:“这帮守城的王八羔子都把咱们给关在门外了,妖怪都要来了,你还忙着窝里横……你他妈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有这个劲儿,你留着打妖怪不好吗?!”
黑脸青年被骂懵了。
秦时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城墙,“这些狗东西欺负我们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你一身力气就拿来欺负自己的同伴,你跟他们有啥区别?!”
黑脸青年的脑袋耷拉下来。之前跟他一起欺负人的青年们也都露出悻悻的神色。
贺知年跟了过来,拍拍秦时的肩膀,揽着他往回走,“行了,抓紧时间把干粮吃了。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这种只知道欺负自己人的窝囊废,看不过眼杀了就是了。”
他淡淡扫了一眼黑脸青年,冰冷的目光让黑脸青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杀了就是”似乎并不是随口说说。
秦时抱着小黄豆又坐了回去,骂了人,他自己心里并没有好过多少。因为眼前的困境依然存在,并没有丝毫改变。
他问贺知年,“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吧?”
“这谁说得准。”贺知年不由一笑,“我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昌马城那一次,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进地下河里,后面还有毒\蛇追着,咱们不也化险为夷了?”
他对秦时说:“天无绝人之路。”
秦时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心里其实是不相信这句话的。如果老天爷真有慈悲心肠,他就没看见楼兰城里那些遭灾的百姓?这些人当中或许有大奸大恶之徒,但也一定有善良的人,他们就活该被妖怪祸害死?!
“走一步看一步吧,”秦时叹了口气,他摸摸小黄豆的脑袋,“你说它是瑞祥,妖怪应该不敢吃了它吧?”
贺知年忙说:“你可别这么想。瑞祥,没有自保的能力之前,就是其他妖怪眼里的一道大菜,还是大补的那种。”
秦时愣了一下,“对哦。”
唐僧还是天神下凡呢,妖怪还不是一个个排着队等着吃他?
秦时把小黄豆抱起来蹭了蹭,“唉,为了你,爸爸……爹爹我也得拼命啊。”
小黄豆快被他压扁了,拍拍短翅膀,不满的啾啾叫。
贺知年哑然失笑。
秦时把小黄豆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在附近蹦跶,然后他冲着贺知年抬起了一只手,“贺哥,咱们这一次遇到的情况比石雀城还要危险,说不定咱们就交代在这里了。我呢,肯定是要拼全力的……我的秘密怕是要藏不住了。”
这是秦时刚刚才想到的。
城门外这些人,除了他和贺知年,就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商队,再加上之前从城门里押出来的几个像是囚犯身份的人,也不足百人。
这其中囚犯们自成一伙儿,商队自成一伙儿,哪怕秦时这会儿突然变身成了邪\教教主,也很难给他们洗脑,让大家拧成一股绳。
在成群结队的妖兽面前,一盘散沙的他们就跟一盘菜也没区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时哪怕拼尽全力也未必能给自己和小黄豆拼出一条生路。什么底牌、秘密,在生死危机面前,啥都不是。
贺知年若有所思的看一眼他的掌心,“你不是捡了好多那个药石?”
秦时摇头,“药石能起的作用有限。如果这一次袭城的妖兽里有上次接触过药石的蛊雕,药效会大打折扣。”
贺知年思索了一下,“药效……是指能够干扰它们的神智,让它们失去战斗力?”
秦时点点头,“接触过药石之后,妖兽身体里会产生一定的抵抗力,再一次接触的时候,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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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的效果就没那么强了。”
贺知年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当然,等下我还是要配一些药水的。有就比没有强。”秦时说:“不过我要说的不是哪个,你看。”
秦时左右看了看,他们俩距离其他人都有一段距离,至于城墙上方的人,离得就更远了。他也不怕他们能看到什么。
秦时放出了团子。
从楼兰城遇到云家商队,一路走来秦时都处在吃饱喝足的状态。没有遇见过什么能打的妖怪,商队值夜班也都是轮着来。因此他休息的也不错,体能差不多维持在鼎盛状态时的七八分的状态,因此团子也是精神饱满的模样,一得到自由就跟疯了似的在秦时的掌心里来回打滚,都忘了自己还在跟他赌气了。
这一路上之所以压着团子,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不想引来别人的怀疑。毕竟团子一露面,人还好说,马儿都会表现得惊恐不安。
贺知年一下站了起来,他紧盯着秦时手心里那个猫崽大小的小东西,甚至不由自主的后腿了两步。
“它叫团子。”秦时有些抱歉自己吓到了朋友,“是我的……嗯,我们那里叫精神体。”
团子疯够了,也抬起头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嘴里还嘀嘀咕咕的问个不停,“又是一座城门楼……这是哪里啊?这么些人,怎么都不进去?”
秦时顾不上回答它,他这会儿在意的,是贺知年的反应。
他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要怎么给团子的存在下一个定义。不过他早就怀疑贺知年跟沐夜摇光都是缉妖师的身份,按理说,看到团子贺知年不该这么惊奇才对。
书上不是一直在说,古时候天地间灵气充沛,更适合修行吗?按理说,这个时代精神体强大的缉妖师应该比后世更多才对。
但贺知年竟然摆出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秦时也傻眼了。
贺知年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秦时的脸上,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良久之后,贺知年抿了抿嘴角,重新坐了下来。
团子在秦时的掌心里艰难地转了个身,好奇地望向贺知年。一段时间没露面,秦时发现这小货吃得好睡得好,又长胖了一圈。
秦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团子的胖屁股,“来,跟爸爸的朋友打个招呼。”
团子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你真幼稚。”
它与秦时意识相通,但却无法通过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论是吐槽秦时,还是跟贺知年打招呼,在外人听来,都是幼兽嗷呜嗷呜的叫声。不凶,反倒带着几分稚嫩可爱的小奶音。
贺知年不由一笑,他握了握团子友好地伸过来的小毛爪,神情和缓下来,“你是缉妖师?”
秦时想了想,对他说:“在我们那里,不叫这个名字,但做的事情差不多吧。”
贺知年果然知道精神体是怎么一回事儿。秦时心想,要换了普通人,哪里会立刻联想到缉妖师的血统问题。
小黄豆正在不远处蹦跶,一转头见秦时怀里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家伙,一下就愣住了。它好奇地走近两步,歪着脑袋打量这个凭空出现的毛团子,甚至还想凑过去用尖嘴啄一啄,试试它的口感。
但还没等它凑过去啄它,毛团子打了个滚儿又不见了。
小黄豆顿时蒙了,“啾?”
秦时伸手将它捞进怀里,安抚地摸摸它的小脑袋,“别急,有机会再见到它的,到时候你们再一起玩。”
小黄豆得到了一个亲亲,很快忽略了这个小插曲。它从秦时怀里挣扎下地,跑到一边去挖石子去了。
贺知年回忆起了初见时他那一身怪异的装束,“你的衣服、水囊还有兵器……”
秦时点点头,“都是统一配发的。”
贺知年想了想,摇摇头,“你们的工匠,技术很好。”
秦时露出骄傲的神色,但很快这表情就变成了沮丧,“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等下妖怪赶过来,我们估计要拼命了……到时候我肯定要放出这个小东西来帮忙。我不想瞒着你,提前给你说一声,打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惊到你。”
“预防针?”贺知年脸上流露出茫然的神色,“那是何物?”
第49章战宠
太阳朝着西边的地平线缓缓落下,天光开始变得暗淡。
嚷嚷累了的商队诸人和之前被士兵从城里押解出来的囚犯都精疲力尽,被迫安静下来,他们各自围成小圈,有的一脸颓丧的等死,有的则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
秦时也难得的放松下来,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地上,出神地凝望天空中渐渐绚烂起来的晚霞。
城外的地面大约是经过了军士们的整理,更平坦一些,也没有那么多硌人的大石头。但就这么躺着依然不会舒服到哪里去。秦时却管不了那么多了,白天的时候他们赶路也是很辛苦的,他们一定得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等下夜幕降临,妖怪们就要来了,他们这些人还得拼命呢。
小黄豆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娃娃,欢快地在秦时身上跳来跳去,偶尔还在秦时的胸前摔一跤,然后用尖尖的小爪子抓着秦时的脖子和下巴借力让自己爬起来。它的劲儿不大,抓着秦时的时候有点儿痒,但是并不疼。
贺知年看的想笑,“你对它倒是很纵容。”
秦时懒洋洋的笑了笑说:“养孩子嘛,养过一个就有经验了。团子刚出现的时候,比它还淘气呢。还话唠,从早到晚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我恨不得把它嘴给堵上。跟它比,小黄豆简直乖死了。”
秦时说着伸手摸了摸在他身上跑酷的小黄豆,玩游戏被打断的小黄豆不满地啾啾叫,在他手臂上浅浅地啄了一口。
贺知年摇摇头,“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以前还猜你是西域哪一个小国秘密培养的缉妖师。”
秦时诧异地挑眉,“怎么可能,你没看我一副中原人的长相?”
贺知年笑着说:“西域各国都有与中原通婚的事,长相算不得什么。不过你的实力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
“你是说团子?”秦时想了想,说:“我的老师曾经告诉过我,等我自己能力提升了,团子也会变得更厉害,到那时,它就可以在战斗中与我打配合。”
贺知年脸上并没有流露出特别惊讶的神色。
秦时就明白了,贺知年之前的惊讶的并不是看到了团子,也不在团子本身,而是……秦时竟然拥有精神体这个事实。
“精神体,或者在这里叫别的什么名字,”秦时问他,“这种事你是知道的,对吗?”
“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很少有谁亲眼见过。”贺知年看着秦时,目光中隐含深意,“你其实也猜过我们的身份,对吗?”
秦时点点头,“我听赵百福商队里的人说过,镇妖司的人跟妖族之间爆发大战,镇妖司四分五裂……所以在遇见你们的时候,也猜过你们会不会是缉妖师。”
“我们确实是。”贺知年没有隐瞒,坦坦荡荡的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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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妖司也确实面临四分五裂的局面,很多同袍都不知逃亡到了哪里。”
秦时疑惑的也正是这一点,“据我所知,初唐年间,袁天罡亲自出马,在各地设下封妖大阵。这个时候才过去百多年,妖怪怎么会这么猖狂?”
贺知年英挺的浓眉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说:“你知道达官贵人给自己修建的陵墓吗?”
秦时挠挠头,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前世他上学的时候也参观过这个陵那个陵的,但那能算是“见过”吗?
贺知年说:“身家丰厚的墓主,会在陵墓中放置不少金银财宝。为了防止被贼人盗墓,封住陵墓的山石都非常厚重。”
秦时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说的意思。
“这块石头,一般要有数名、甚至数十名壮年汉子才能推动,最终令它合拢。”贺知年说:“封妖大阵也是如此,阵法设立、开始运转,最终起效……都是需要时间的。就好比封墓的最后一块石头,需要时间去推动它合拢。”
秦时愣住,“你的意思,现在的封妖大阵,还没有完全合拢?”
贺知年微微颌首,“所有的人都知道,待大阵完全合拢,就能够彻底阻断那些被封印的大妖们的能力,它们也无法再对人界施加影响。但在大阵的封墓石合拢的这一段时间里,妖族的反抗也是最为疯狂的。”
秦时呆住了。
“我们就处在最危险的一个阶段,”贺知年目光如水,沉淀了无数的汹涌的过往,“没人算得准这个阶段到底还有多长时间,但只有我们熬过去,子孙后代才能免受同样的辛苦。”
秦时想想自己在后世时的生活,那些与妖族之间的战斗,简直想拍拍贺知年的肩膀说一句,“兄弟,你想得太美了,那些大妖都被封起来了也没死心啊。千百年下来,一直没有停止作妖。我就是个活证据!”
秦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闷闷的出了半天神,才又问道:“那么,你们应该有不少战友,缉妖师扎堆的地方,精神体这种东西应该不会太罕见吧?”
贺知年摇摇头,反驳他的话,“战宠可遇而不可求。怎可能会常见?”
秦时这样说,是因为团子刚出现的时候,队里的老顾问胡老曾说这种能力跟血统有关。千百年来,在半妖的后代当中,妖族的血统被不断的稀释,拥有强大的血脉力量的后代也就越来越少。而现在是千年之前,按理说,妖族的血脉更精纯才对。
贺知年摇摇头,“这我就说不好了。但肯定不会随处可见。战宠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都只是传说。”
相比古时候这个战宠的称呼,秦时更愿意把团子看成是自己的战友。但团子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毛乎乎的萌团子,没事儿就撒个娇什么的,他很难从心理上平等的看待它,不知不觉就有种老爹看儿子的心态。
至于当成是宠物,那是绝对不会的。
贺知年又说:“镇妖司流传下来的记录之中,也有一些强大的缉妖师身边会出现战宠。但这个数量,确实是非常少的。”
秦时也看过第六组的档案,曾有人猜测传说中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同样性质的存在。
在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中,每次杨戬放出哮天犬都是“祭起哮天犬”这样的说法。“祭起”二字,令很多学者猜测哮天犬其实是杨戬手中的一件法宝。
但从缉妖师的角度来看这一段描写,会认为哮天犬是二郎神的精神体的可能性更大。
秦时曾以为缉妖师都是四大神兽的后裔,后来接触的行内消息多了,就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半妖体质,不止是四大神兽的后代,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妖族。
这些半妖有些加入了缉妖师的队伍,有一些则遵循妖族的本\能站在了妖族的一边。
但不管如何站队,有妖族血统的人和正统妖族都是要通过修炼与战斗,才能让自身的精神体变得强大。这个提升的过程是非常艰苦的。
秦时认定了要舍得输出淬炼好的精神体,让团子变得更强大,有朝一日成为哮天犬那样的得力帮手。但对有些人来说,会更愿意用淬炼过的精神体来强大自身,增强自身的战斗力。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古往今来,在有记录的历史当中,很少有谁能把自己的精神体训练到哮天犬那种程度。
“一直在猜想你会是哪一族的后裔。”贺知年笑着说:“原来是白虎一族。失敬。”
秦时就叹了口气,“你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的。其实团子现在还太弱小,能起的作用很有限。但神兽散发出的气息,会对一些未开灵智的小妖兽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我们打起来多少会轻松一些。”
他让团子在贺知年面前露了一面就把它收回去了。这小货一直在外面疯,消耗的也还是秦时的力量。
大战在即,他必须保证自己有足够的休息。这一次,团子也知道一会儿他们打起来的时候秦时就会放它出来帮忙,因此很痛快的就配合秦时的要求回到了意识海中,乖乖地给自己补充能量。
贺知年也学着秦时的样子,枕着手臂躺了下来。
大漠的晚霞绚烂如火,投映在他们的眼里。这是暴风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因为短暂,更显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秦时,”贺知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气息,“这一仗,我们要是都能活下来,我教你一套吐纳的方法吧。”
秦时转头看着他,“修炼功法?”
贺知年笑了起来,“不算,但是我们都用这一套办法来调理自己的内息。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打架的时候,越到后面呼吸越乱?”
秦时一脑门问号。他觉得人都是这样啊,运动量越大,缺氧的症状就会越明显嘛,这不是很正常?
至于贺知年打架的时候呼吸会不会乱……他还真没注意过。
“不会是你们的秘法吧?不能外传的那种?”
“不是我们的秘法,而是妖族都会的、用来淬炼精神力的练习方法。”贺知年认真解释,“你有精神体,可见天赋了得。但我看你对自己的精神体完全是……放养的态度。没有针对它的训练,只靠你的精神力喂它长大,它也不过是一个大一些的宠物,在战斗中,怕是只会靠着天赋能力去压制对手,这怎么够?”
秦时,“……”
秦时深深的羞愧了。
当初胡老倒是提过,说他和团子之间有精神力的联系,他的能力越强,团子就会长得越快。反过来团子长大了,他的能力也会有所提高。
但具体怎么提高,胡老也不知道了。
“在我们那里,”秦时开始检讨了,“大家都比较依靠武……兵器。淬炼精神力的方法也有,但怎么培养精神体,这个就真没有了。”
毕竟没有先例,研究所的顾问们也不可能靠想象就造出一套功法来。
“那就由你开始。”贺知年却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谁知道团子长大,你们这一对搭档会厉害成什么样子?”
秦时被他煽动得热血沸腾。
贺知年又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会想要回到你自己的家乡?还是留在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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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固执的认为秦时的家乡是西域的某一个小国。
“我大概回不去了。”说起这个,秦时有些惆怅。
贺知年把这句话在自己的认知中转化了一下,理解为秦时在自己的国家犯了事儿,留下了某种不可清洗的案底。
贺知年很认真的对他说:“那就留在大唐,跟我们在一起。反正你是缉妖师,无论在那里,做的都是同样的事——降妖除魔,守卫百姓,匡扶正义。”
秦时被他的话震住。
他像是被施展了定身的法术,就那么躺在大漠的夜空之下,久久无语。
第50章画圈
秦时睡着了。
在梦里,他仿佛又变成了高考刚结束的时候,那个满腹委屈的半大孩子。
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志愿填报系统,这个东西是有时效要求的,如果过期没有提交,会影响到后面的录取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他就坐在书桌旁边,冲着自己的父母发脾气,“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我们老师都说志愿要自己填!不用父母填!你们不尊重我!”
秦爸秦妈满脸都是无奈的神色。尤其他父亲,已经处在勉强按捺怒火,即将爆发的边缘。
但秦时已经注意不到了,他能注意到的,只有自己激烈的情绪和满腹的委屈,“我不想听什么为了老百姓这样的话……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拼,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拼……为什么就我不行?!”
秦时醒来的时候,脑海里还在回响自己愤怒的咆哮。
夜幕已经降临,满天的莲花云静默地漂浮在夜空中,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一般。偶尔在一闪而逝的缝隙里,有星月明亮的辉光泻下。
秦时按了按胸口,觉得那股憋闷的、憋屈的郁气还在冲击着他的理智。这种命运被别人摆布的痛苦仍然激荡在他的心房,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他一次又一次与妖族的血拼,这种愤怒的情绪,似乎……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就好像他之前在石雀城,如果他不主动站出来煽动同伴们跟他一起拼命,或许小院里的所有人都会在那个夜晚死去。
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如果没有缉妖师站在那些百姓的前面……
这样的后果是非常容易就想到的。
秦时有些迷茫,忽然就不能确定自己曾经那般激烈的反抗,到底……有没有道理?!
他一直以为自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是周围的环境,包括他的父母在绑架他。但现在回头去看那一段跟所有的人都水火不容的青春岁月,他又有些不能确定了。
如果当初坚持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他站在石雀城的小院里一身染血,护着身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难道是错的?!
秦时有些头疼,扶着脑袋坐起身,见贺知年正盘腿坐在一边擦他的刀。
“什么时辰了?”
贺知年仰头看了看夜空,仿佛群星闪烁的墨玉一般的夜空上刻着一个巨大的表盘似的,然后他对秦时说:“丑时二刻……快了。”
秦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不远处的火堆还燃着,火光照亮了周围横七竖八躺倒的人和稍远一些拿着兵器巡夜的身影。再远一些的城墙上方,军旗在夜风中安静地拂动,灯光从高处泻下,却只能照亮周围小小的一方空间。
城墙上方的情形,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的。
秦时问贺知年,“你说,等下妖怪来了,他们会派人援助我们吗?”
贺知年抬头看了看他,似乎对秦时的天真有些惊奇,“他们是守关的士兵,职责是守卫关城。关城之外……严格来说不算是大唐的土地。你我没有入关,也算不得大唐的百姓。说不定他们还会认为我们是吐蕃人的探子。是生是死,与他们何干?”
秦时,“……”
他又忘了这一茬了。
秦时蔫头蔫脑地坐下来,学着贺知年的样子开始擦刀。
贺知年提醒他,“药水。”
秦时从腰上解下水壶晃了晃,“我早都磨成粉配好了,灰矿不好找,配的不多。等下冲进水就可以用了。”
他这是从速溶咖啡里头得来的灵感,与其到用的时候再心急火燎地打磨,还不如早早磨好。反正矿石从块状变成粉末并不会影响它的性质。
贺知年也忍不住夸了他一句,“这个办法好。”
这一路过来,云家商队并不缺少食物清水,贺知年就随身带着水囊,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拿出来。
秦时正要说话,就感觉意识海中团子翻腾了一下,嚷嚷起来了,“有东西过来了!”
“什么东西?”秦时说着把团子放了出来,让它更方便地去感应周围的情况。
大战在即,自然还是穿着自己的训练服更加方便。秦时换回了训练服,顺便将小黄豆放回了口袋里。不管它是不是传说中的瑞祥,这么小一个小不点,在战斗中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秦时还是更愿意让它好好睡一觉。
最好的结果就是小家伙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发现所有的麻烦都已经解决了。
团子像一只小奶狗似的,摇晃着胖墩墩的小身板在沙地上来回溜达,一边仰着脑袋嗅了嗅,对秦时说:“不是老鼠,比老鼠要小……好多好多。”
它说的老鼠,就是前一段时间在昌马城里遇到过的沙鼠。比沙鼠小的东西,秦时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正要问问贺知年,就听团子又叫唤起来,“满地乱爬,有南方蟑螂那么大……”
它曾经跟着秦时天南海北地出任务,是一只见多识广的……胖团子。
秦时有种难以置信之感,他扭头问贺知年,“大漠上还有成群结队的昆虫?”
在他的印象里,昆虫喜欢潮湿温暖,而不是大漠之中干燥的环境。再说草都没有几棵,它们都以什么为食呢?
“昆虫?”贺知年也听愣了,随即面色大变,“你是说来的是昆虫?!当然有啊,地表之下的世界大着呢,你想想沙鼠,想想那些水蛇……”
秦时连忙解下腰间的水壶,“你的水囊拿来。”
贺知年知道他是要配药,连忙打开盖子,将水囊递给他。
秦时收在水壶里的药粉都是磨碎之后按比例调配的,什么时候要用,什么时候就可以冲调,就像后世的那些方便饮品似的。至于冲多少水,他也一早就计算过,因此这一壶药水很快就冲好了。
秦时掂了掂水壶的分量,对贺知年说:“比石雀城的那一次略多一些,希望支撑的时间也能更久一些。”
贺知年要比秦时更乐观一些。在石雀城的时候他们遇到的对手是蛊雕,蛊雕个头要比昆虫大得多,换成是昆虫的话,个头小,药物更容易起效。
秦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对不远处的人喊道:“各位,有东西过来了,情况不明,大家最好站在一起。”
睡着的人都被他这一嗓子给喊醒了。
有的人迟疑不决地观望,也有的人提着刀跑过来打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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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听秦时说远处有成群的虫子过来,都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秦时就听见人堆里有人小声嘀咕,“不会是睡癔症了吧?老鼠什么的咱们倒是遇见过,谁见过他说的那种东西啊……”
秦时也并不生气,他早就知道这些人跟石雀城里那些人是不同的,商队的人自成一国,城里押出来的那些囚犯也抱团,就他和贺知年是一个规模最小的小团体了。说出的话没人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时估摸了一下药水的量,带着贺知年走到了城墙下方,背靠城墙,画了一个半径大约十米的半圆——他的本意也不想距离关城这么近,但是从实际条件来考虑,有一个靠背就比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要安全一些。
“信的人站到这个圈子里来。”秦时画完圈,觉得药水的量还够,就往外走了几米,打算在外围再画一个更大一点儿的圈,也算是给内圈的人增添一重保障。
画完圈,秦时拉着贺知年退回了内圈,顺便把团子也召唤了回来。
黑暗之中,团子一身白毛散发着银色的微光,宛如一颗降下地面的流星,直接从几个人的头顶上方越过,乳燕投林一般窜进了秦时怀里。
“来了!”它有些不安地拿爪子在秦时的胳膊上刨了两下,“好多……好恶心!”
团子虽然是猫科动物,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叼一只甲虫玩一玩,但游戏的兴趣跟被成群结队的虫子包围起来可不是一个概念。
它是纯精神体,对能量波动的感知要远比人类更敏锐。妖兽的能量波动又远比普通动物更强,这样算下来,这会儿最不舒服的就要数它了。
秦时都还完全没有感觉呢。
秦时和贺知年站在内圈,手中提着宽刀严阵以待。
不多时,先前那一对被同伴排斥的兄弟就赶了过来,默默地提着自己的刀,站到了秦时的身边。
秦时看过去,就见那一对兄弟当中稍年长的那一位抱拳行礼,还捎带脚的给自己这一方的人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刚才还没谢过大哥仗义出手。在下林章,这是我弟弟林辞。”
秦时诧异了一下,“亲兄弟?”
林章点点头,“商队的人都是一家的,只有我兄弟俩是在半路加入的。我们跟自己的商队走散了,流落在拂菻。后来我们被相熟的商人推荐给了这一支商队,就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家乡。”
拂菻,也叫大秦,是这个时代对于罗马的称呼。
而古罗马,也是唐代丝绸之路的终点。
流落在遥远的异国,只靠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回来的。依附于某个商队,给人家打工提供服务,求得他们的庇护,对兄弟俩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他们到底是外来者,要想融进人家的队伍也没那么容易。尤其在爆发矛盾的时候,亲疏远近就一下显出来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如果能熬过这一夜,入了关,路就好走了。”
林章点点头,旁边的林辞眼圈也微微红了一下。想来他们在回乡的路上遭受了不少委屈。
团子在秦时的肩膀上来回踩了踩,轻声说:“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林家兄弟都看到了秦时肩膀上那一团隐隐发亮的光雾,仔细看似乎是个猫崽的模样,但月色昏蒙,那光团又时隐时现,离开稍远一些就完全看不到它了。
林家兄弟不敢多问,心里却觉得……这就是高人吧?
身边有高人在,他们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又提高了。
高人这会儿也听到了空气里多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不是他想象中虫子们爬过沙地的窸窣,而是一种更加尖锐的摩擦声——就好像虫子们身披坚硬的外壳,互相撞击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第51章腐蚀
粗糙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聚拢。
夜风中有淡淡的腥气弥漫开来。不同于他们在地下通道里闻到过的潮湿腥气,秦时这个时候闻到的是一种干燥呛人的气息,像季风从荒原上掠过,带来了远处暴风雨后,草木燃烧的烟气。
云朵散开,明亮的月光倾泻而出,照亮了一望无际的大漠。
遥远的地平线仿佛给这广褒苍凉的荒原画上了一道黛色的边界线,将隐藏在夜色里的杀机与浅薄缥缈的希望,都兜揽在了这边界之内。
连夜风中都弥漫起了肃杀的气息。
远处的人惊叫起来。
秦时抬头望去,发现那是两个被商队安排守夜的护卫。刚才他喊大家站到圈子里来的时候,他们或许是不相信秦时的话,或许是商队的头领下达命令不允许他们擅离岗位,这两人始终站在队伍的最外围。
而此刻,他们所在的位置,让他们最先看到了潮水一般涌过来的虫群。
这两人连滚带爬地朝着城门外人群聚集的地方跑了过来。
在外围巡逻、守护车马的人也都被这个变故惊动了,惶惶不安地东张西望,也有比较机灵的人已经开始朝着秦时画了圈的地方靠拢。
那些已经跑进圈子里的人也被这一幕惊动,不少人抻着脖子往远处看,神色都有些不安。
这些人还知道要往药水圈子里跑,秦时心想,可见他刚才的那些话这些人都是听见了的。
听见了,却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要不是情况比较紧急,秦时真想挖苦他们两句:有种就站在那里硬挺着,别跑啊。
但现在显然不是跟他们置气的时候,因为站在城门外的他,也看到了比夜色更浓的黑色潮水。
虫群发出的摩擦声却越来越清晰。
秦时蹲了下来,想要看的仔细一些。但虫子紧贴着地面,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色,缓缓朝着他们涌动。
团子站在秦时的肩膀上,四只小爪子不停地踩来踩去,嘴里嘀嘀咕咕,“好多……好恶心……密集恐惧症又要犯了……”
“别怕啊,你没有密集恐惧症。”秦时一边怼它,一边转头问贺知年,“虫子都怕火,你身上带着火折子吗?”
火折子自然是有的,但他们手里没有可以点燃的东西。
秦时之前是打算把药水圈画在火堆周围的,但商队的人明显敌意的态度,又让秦时打消了这个想法,最终选择了把圈子画在城门外。
这就导致他们手边连一根能烧起来的木柴都没有。商队的马车或许是带着柴火的,但虫潮已到近处,跑过去找柴火显然来不及了。
商队的人也慌乱起来,纷纷向后退。
他们都看到了秦时之前画圈的动作,当时虽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也能猜到是一种防御的手段,因此一个推着一个,都朝着秦时这边跑了过来。
药水有限,秦时画的圈子不算大,外面的人拼命往里挤,里面的人又不甘心被后来者挤到外围,竟吵了起来。
秦时心烦,回头吼了一声,“都闭嘴!再吵都给老子滚出去!都死到临头了还给老子搞内斗,脑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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