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捞起小黄豆,这小货正要去啄结界外面的鬼面虫,不知死活的劲头看的秦时太阳穴突突直跳。
小黄豆抗议地啾啾叫,一扭头却见李飞天长长的拂子轻轻地晃了晃,立刻注意力转移,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唧!”
秦时盘着腿在魏舟面前坐下,顺手摸了一块肉干,撕碎了放在小黄豆面前,“乖,吃饭,别打扰李飞天。它还没睡醒。”
它还在充电呢。
小黄豆确认了李飞天的拂子再没有乱动,有些失望地凑过来吃饭。
秦时这才腾出脑子问一问魏神仙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您还能挺多久?”
魏舟被他这过于直白的问题噎了一下,没好气的上下打量他,“咋的,就指望我一个人挺着?”
秦时心里一动。
魏舟摊手,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时,“要对付虫子,靠人去打是打不过来的。要么用火,要么用水,要么用药……这些条件,咱们一个都没有。”
说着,魏舟伸手在发髻旁边挠了挠——他的小手指甲留得比其他几个手指头都要长,又长又尖,一指甲能戳死人的感觉。秦时每次看到都会瞬间回忆起以前搭地铁的时候,被女孩子的高跟鞋踩中脚面的痛感。
“要说太好的办法,我也没有。”魏舟说:“无非就是我先挺着,结界撑不住了就打发李飞天去吓唬它们,它要是也挺不住……那就没办法了,秦兄弟,怎么也该轮到你的小宝贝上场了吧?”
秦时不确定魏舟是不是在诈他,“您见过?”
魏舟想了想,“阳关城那一夜,小道就在城墙头上,虽然距离远了些,但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秦时了然。
魏舟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秦时以为那一夜团子发威魏舟并没有看到,眼下看来,人家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至于我的结界,大约还能坚持一个时辰吧,不能再久了。”魏舟说:“这些虫子的唾液里有毒,我还得专门分出一部分灵力来化解这些毒\素。”
“您觉得……它可以对付这些虫子?”秦时这样问并不是拦着不让秦团子出来,他只是想从魏舟这里得到更多的有关精神体的信息。
魏舟想了想,给他举了个例子,“人遇见猛虎、毒蛇,哪怕以前只是听说过,也会害怕,会想要逃跑……物种不同,血脉不通,彼此之间是有压制的。”
秦时心想,他这意思就是说四大神兽的血脉,对大部分野兽来说,都属于天敌的级别?
“那缉妖师还是神兽的后裔,”秦时反问,“妖怪们还不是打的不亦乐乎?”
至少从秦时的角度来看,很少有哪一个成名的大妖因为“神兽的血脉”这种东西就躺下来认输的。
魏舟用那根诡异的长指甲挠挠头,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所谓妖怪,都是开启灵智的。有了思考的能力,就会衡量得失,行事不完全是依靠天性。”
秦时思索了一下,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在沉默中感受到了命运沉甸甸的分量。
有的人生下来就属于老天爷赏饭吃,有的人……不想吃这一口,老天爷也要按住他的腿脚,掐着他的脖子硬往里塞。
秦时叹了口气,惆怅的说:“我是白虎一族的。我父母也是。”
他爹后来有一次喝多了,跟他悄咪咪的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说他们秦家为了子孙后代的血脉问题操碎了心。
秦爸相亲的时候特意选了白虎一族其他姓氏的姑娘,也是为了这个原因——秦妈姓李,也是白虎一支的。他们相亲的时候,秦妈在第六组从事信息工作。
可以说,秦时是一个根正苗红的缉N代。
“白虎。”魏舟没搭理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垂在他肩膀上的拂尘,用一种比秦时还惆怅的语气说:“白虎一族好久没出现过有出息的子弟了……”
秦时想说在他的那个世界里,各族都很久没有出现过他这样的特例了。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魏舟惆怅完,一抹脸换上了一副兴致勃勃的嘴脸,“你的小老虎多大了?”
“不算大,还小呢。”秦时警觉的看着他,顺便感应了一下秦团子的反应,发现它也对魏舟这副狼外婆的嘴脸有些打怵。
秦团子看上去比前段时间又肥壮了一些,看上去圆滚滚的。
“灵力足吗?”
秦时心想原来这些修道的人把精神力称为灵力。
他扫一眼结界之外,发现鬼面虫已经在结界外面摞起了一尺多高,而结界的下方已经变成了它们身上的那种泛着荧光的灰黑色。
秦时的心脏又开始砰砰跳,“你看见了吗?结界好像……”
“你想说被腐蚀了?”魏舟的脸色不知怎么也变成了灰黑色,他冲着秦时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嘴灰黑色的尖牙,“怎么,你还没看出来吗?它们就是我,我就是它们。”
第72章秦傲天
秦时一个激灵,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还是昏暗的石洞,洞口一张透明的薄膜隔绝了外面翻卷的黄沙,但周围的石壁却仿佛在山呼海啸的风暴里瑟瑟发抖。
夜晚尚未来临,温度却已经降了下来,结界也并没有发出亮光。秦时说不清刚才是他太过疲倦睡着了,还是这个石洞,这些鬼面虫聚集在一起,散发出了什么致\幻的成分。
贺知年背对着他蹲着,像是在评估结界的牢固程度。魏舟的脸色白的像鬼一样,正盘着腿闭目打坐。李飞天仍然一动不动地攀附在他肩上——这些画面都和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小黄豆也还在他的口袋里熟睡。秦时摸了摸口袋,垂眸看向结界的边缘,鬼面虫在那里已经堆积了将近一尺高,被它们踩过的结界确实如梦里所见的那样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黑色。
秦时揉了揉太阳穴,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他能看出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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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了。
贺知年回头,微微挑起的眉梢带着疲惫的神色,“醒了?”
秦时觉得这一觉比不睡还累,他抹了一把脸,眼神里稍稍恢复了清醒,“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贺知年说着,唇角微微向上一挑,“就那么坐着迷糊过去了。小黄豆还想跟你耍赖,看你没动静,才蔫蔫地爬回口袋里睡觉去了。”
秦时摸摸口袋,也不由得一笑。
他发现现实的情况比他在梦里遇到的还要糟。魏舟并没有梦中反派那种彪悍的实力,他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而且仔细看的话,他的脸颊上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一丝与结界上相似的灰黑色。
李飞天也依然是一副没有充上电,至少没有充满电的状态,一动不动地搭在魏舟的肩膀上。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贺知年在秦时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吁了口气,“好消息是风暴比起咱们刚躲进来的时候,已经变小了。”
秦时留神倾听外面的动静,似乎……并没有小多少。
“坏消息呢?”秦时挑眉,他还以为贺知年会问问自己想要先听哪一个。但事实上贺知年并没有那么无聊,人家直接就说了。
贺知年迟疑了一下,“结界大约支撑不了多久了。”
秦时回想起梦里魏舟呲着牙说他就是虫子的画面,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可比结界的坏消息还要吓人。
“还能挺多久?”这个问题问出口,秦时再一次产生了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眩晕感。因为同样的问题,他在梦境里也问过了魏舟。
贺知年很小心地在泛着灰黑色的结界上摸了摸,像是在试探它的柔软程度,“大约……两刻钟。”
秦时飞快地扫一眼洞口的方向,“那……风暴呢?”
贺知年摇摇头,“一个时辰,或者……一天,两天。大漠里的风暴,没人说得准。”
秦时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哪怕是放在最后的办法,也不能真的等到结界失效的最后一刻。否则鬼面虫蜂拥而上,他们未必来得及做出反应。
贺知年见秦时呆呆的看着他,以为他还在等解释,便耐着性子说道:“我们上一次从玉门关出关的时候遇到过黑风暴,一直持续了两天。后来被蛊雕包围了,还没开打,又遇见了沙尘暴。那一次时间比较短,蛊雕刚撤走,风暴就停了。结果蛊雕又给我们杀了个回马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依偎在洞口的马匹忽然躁动起来,一边喷着鼻息,一边踏着蹄子往后躲,好像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猛兽。
贺知年一下卡了壳。
他看见秦时的身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下一秒,一个比他的拳头大不了多少的毛茸茸的圆脑袋从秦时的身后探了出来,眨巴着一双冰蓝色的水汪汪的圆眼睛好奇的打量他。
贺知年,“……”
在他的注视下,毛茸茸的小东西神气活现地抬起一只毛爪子在秦时的腿上挠了两下,发出一声稚嫩的嚎叫,“嗷~”
贺知年也随着它的动作,看清楚了它的长相:它长着一身雪白的、泛着银光的绒毛,绒毛上遍布着黑色的条纹,脑门上还顶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王”字。
这是一头幼小的、体重略有些超标的白虎幼崽。
贺知年虽然曾在阳关城外见过它一面,但再一次近距离的看到它,他还是没出息的看呆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战宠,多少缉妖师心心念念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存在,比小黄豆可稀罕得多了。
更让他傻眼的是,这小老虎一冒头,随着它一声稚嫩却霸气的嚎叫,结界外面挨挨挤挤的鬼面虫竟然齐齐一僵,迅速地向后退开了,给结界的外围留出了一道半尺宽的空地。
不知是不是虫子的后退给马匹带来了某种安慰,面对幼虎的时候,马儿们虽然还表现的有些惊恐,但却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空地上污渍斑驳,都是虫子留下的痕迹:灰黑色的粘液,被虫子的脚爪拖成细长的丝状物,有些黏在沙地上,有些黏在虫子的身体上,让人看了就有些反胃。
但最重要的是,虫子们忽然就安静了,不再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摩擦甲壳的声音。
贺知年眼尖,注意到最靠近外围的一圈虫子不约而同摆出了同样的姿势:头向上扬起,身体伏低,脑袋上两根细长的触须警惕地摇来晃去,如临大敌。
秦时随手在秦团子的脑门上撸了一把,“团子、老贺,你们都互相认识的,就不用再介绍了。团子还没见过魏神仙吧?”
后面一句话是说给小老虎听的。
秦时也注意到了虫子们异常的反应。
早在团子一出现,马儿就躁动不安的时候,秦时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团子诞生于他的意识海,从客观的角度来说,他的精神力水平就是团子的能力的上限。
但他不会让周围的小动物惊悸,团子却可以。
这里头的道理,大约就是小动物们害怕的并不是人或者动物的形态,而是能量本身带来的威慑力。
秦时无法把自己的精神力释放出来,但团子直接就是一团能量体。这就好比一个电池,它里头存储再多的能量也不会叫人害怕,但一个普普通通的电\棍,因为可以释放高压电流,可以伤人,就会让人产生畏惧心理。
白虎的大眼睛圆溜溜的,冰蓝色的眼睛带着婴儿般的清澈懵懂。它的耳朵和爪子甚至还是浅浅的粉色,但白虎一族身为神兽天生的霸气却已在它身上初具雏形。
贺知年被轰碎的三观艰难地重新粘合在了一起,“好家伙……好家伙……”
他围着还不到他靴筒高的白虎转悠了两圈,眼睛都亮了,“这是又长大了不少啊。我说你们俩都咋聊天的?就跟魏舟的李飞天似的?”
秦时还没来得及回答,贺知年又自己嘀咕上了,“不,应该不太一样,拂尘是法器修出了器灵,团子是你的意识海里分化出来的……我上次就想问你了,你咋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儿?”
秦时拼命使眼色。
但秦团子显然已经听见贺知年的吐槽了,忿忿地在地上刨了两下,“你看!我被人笑话了!你跟他重说,就说我叫秦傲天!秦大虎也行!”
在秦团子看来,叫大虎也比叫团子威风。
秦时伸手在它脑袋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团子只是小名,你要是再叨叨,大名也叫秦团子。”
秦团子晃晃尾巴,憋屈的闭嘴了。
贺知年索性在秦团子身边坐了下来,两眼放光的近距离打量小神兽。
身为缉妖师,他没有秦时那种因为见证了秦团子的出生和成长而潜移默化滋生的“家长”视角。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尚未成长起来的大杀器——就像二郎神的哮天犬,谁不想拥有一个同款呢。
秦时听他一个人嘟嘟囔囔,完全没有了平时沉稳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至于吗?还哮天犬……”
他忽然一愣,以前怀疑过的问题再一次冒出头,“二郎神,我是说杨戬……他不会也是个缉妖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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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年摇摇头,“真实的历史上有没有这么一个人都不好说呢。”
“四大神兽、黄帝、女娲、《山海经》……”秦时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这些听起来不也像故事?”
但在镇妖司的档案当中,这些都是货真价实存在的。
贺知年摊手,这个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沮丧的秦团子终于被贺知年狂热的、追捧的目光给安抚到了。它抖一抖毛茸茸的耳朵,抬起一只爪子搭在了贺知年的膝盖上,“人类,你很有眼光。”
贺知年只听到了一声糖度超标的“嗷呜”,但他却注意到随着它的这一声嚎叫,圈子外面的鬼面虫又躁动起来,还有的竟然踩着同伴的身体手忙脚乱的往后方跑。
前面的往后面跑,但后面的虫子却依然卯着劲儿往前挤,于是……虫子们自己杠上了!
贺知年眼睛瞪得老大,转过身冲着秦团子拱了拱手,“秦小侠,了不起。”
秦团子淡定地坐在秦时的腿边,尾巴却摇得欢快。
秦时坐在它旁边,一边留意外面的风暴,一边却有些悬着心。他不确定这样的状况,自己到底能支撑多久。
就在这时,魏舟撑起的结界晃动了一下,像一个肥皂泡似的,啪的一声破开了。洞口的结界也跟着晃动起来,仿佛一层被狂风拂动的塑料布。
秦时和贺知年的心都揪了起来。
洞口的结界晃动片刻,又坚\挺地稳固下来。
魏舟的眼皮动了动,在昏暗的石洞里睁开了眼睛。他打坐了许久,但脸上的倦色却怎么都掩不住,好像熬夜加班的打工族。
李飞天仍然一动不动的在他的肩膀上靠着。
魏舟首先看到的是偎在秦时腿边的秦团子,然后注意到石洞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腥臊气,这令刚刚打坐醒来的他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结界破开他当然是有感觉的,但还没等他再次撑开一个新的结界,就见秦时身边的小灵兽小跑两步,抬起爪子按住了一只正要振翅飞起的鬼面虫。
魏舟,“……”
小灵兽这么活泼的吗?!
第73章坚如磐石
秦团子往前这么一窜,虫子群里顿时就炸了窝,就好像它身上绑着炸\药包似的,轰的一下,虫子们不要命的向后面乱扑腾,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它周围让开了一片二尺见方的空地。
秦团子自己都懵了一下,被虫子们的反应速度吓到了。
秦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抓它做什么……”
团子低头看看爪下的鬼面虫,虫子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团子拿爪子小心翼翼地拨拉拨拉它,虫子软绵绵的,好像已经被它一爪拍死了。
秦团子失望地收回爪子,刚一转头,就见虫子一个鲤鱼打挺,翅膀扑腾着,一头扎进了虫子群里,不见了。
秦团子,“……”
秦时,“……”
贺知年没忍住,笑了起来。不管它是什么神兽,还是什么精神体,这个时候都还是个幼崽,爱玩是幼崽的天性。
秦团子却被虫子的反应气到了,气鼓鼓地转过身扑了回去。
这下虫子彻底炸了窝,一个个跟身后有狼在追似的,连飞带扑腾,都朝着山石与沙地之间缝隙里使劲儿,眨眼的功夫石洞里就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秦时虽然被团子抓虫子的举动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说,看到虫子都快跑光了,他心里也确实松了口气。否则真如梦中的魏舟所说:没有火,没有水,没有药……打又没条件甩开膀子打,能怎么办呢?
他刚才都被虫子熏得做噩梦了,要是再熏下去,搞不好贺知年和魏舟都会中招。
秦时也不拦着秦团子撒欢了。他发现团子蹦跶了这么半天,他自己并没有感觉疲倦。这说明自己比原来长进了那么一丢丢,而且此刻赶虫子的工作对团子来说也并不是很困难。
自从秦时来到这里,还是头一次这么由着团子的性子玩,团子高兴坏了,跑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四面八方地撵虫子,硬是将之前堆得老高的虫子都撵回了地缝里。兴致来了还直接来了一个大飞扑,一头撞进了魏舟的怀里。
秦时,“……”
秦时猜这小货是玩嗨了,石洞里光线又暗,它是把魏舟当成了他。
魏舟抬手在团子脑袋上摸了摸,叹了一句,“白虎一族好久没出现过有出息的子弟了。”
秦时一个激灵,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句话简直一字不差的复制了他噩梦里那个被虫子附了身的魏舟的台词啊。
魏舟误会了他的反应,有些失落的笑了笑说:“上一次白虎族有人修炼出灵兽,还是两百年前的事。听我师父说,幼虎孱弱,还没来得及长大,就随着它的主人一起战死了。”
秦时自嘲的一笑,“缉妖师,不就是送命的行业?”
只是可惜了虎崽,还没来得及长大。
秦时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态,大约很像一个年轻的奶爸,艰难地想要在“教育它”和“宠爱它”之间找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他还听不得孩子受苦受罪这种话——听了之后就会情不自禁的代入自己和团子,于是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魏舟听出了他话里那种隐晦的抗拒之意,倒也没说什么反驳他的话,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秦时没有出声。
魏舟又道:“如果你对我说: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那我就要问你了:为什么可以是别人,不可以是你?”
秦时不想回答他的话,便把脸扭到一边。他只有看着活泼的秦团子,心里的憋屈感才不会那么强烈。
魏舟又说道:“听说在石雀城外,就是你率先站起身,号召大家一起反抗……小秦,你为什么要站出来呢?”
秦时闷闷的答道:“总不能等死。”
“是啊,总不能等死。”魏舟笑了笑说:“石雀城是一个小战场,关外大漠是一个大一些的战场。再往远了说,整个大唐,又是另外一个战场。可是加上吐蕃、回鹘、南诏、渤海国……又是一个更加广大的战场。”
秦时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魏舟脸上的笑容有些疲惫,也有些无奈。他们两个人明明年龄相仿,但他看着秦时的目光却仿佛在看一个小孩子。
“这个世界原本是属于人族的。现在呢,它有一小半儿是属于妖族的,没有人去制止的话,或许不久之后会有一大半儿,甚至全部都会属于妖族——站在大战场的角度来看,敌我双方无非就是人和妖。”
秦时,“……”
他想这个痞子神仙还挺会讲大道理的。
“你大概也听说过那个传闻吧:妖族占领这个世界之后,女娲为了避免妖族自相残杀,造人给它们当食物。”
秦时喉头滑动了一下,“听过。”
魏舟的神情很平淡,好像在说的不是什么人妖分界,而是“吃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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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轻描淡写的话题,“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魏舟说道:“我绝对不希望有朝一日,我会成为哪一个妖族的盘中餐——讲道理是没用的,忍让也没有用。要想活,只能站出来,咬着牙跟它们打。一个不够就两个,老子没做到就儿子跟着顶上!直到把它们彻底打服,打到它们不敢染指人类的地界,不敢再生出一丝一毫想要吃人的念头!”
秦时被魏舟身上散发出来的磐石一般毫不动摇的决心震住了。
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他是缉妖师,使命是保护普通百姓。可是他忘记了,脱下身上那一层制服,他也只是个普通百姓。
所谓的职责、付出,甚至是牺牲,不光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只是较为幸运的,成为了普通百姓当中有能力自救的那一小撮人。更多的人,没有能力去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危险隐藏在哪里,什么时间会爆发。
秦时思绪翻涌,一时间心乱如麻。
团子一转头正好看见魏舟粗声大气的说话,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直觉的就认为这个带着器灵的家伙在凶它的秦时。
团子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站在秦时身前,凶巴巴的冲着魏舟吼叫,“嗷~”
你谁呀,敢凶我们家秦时?咬死你!
秦时,“……”
秦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推力在他的胸口撞了一下,纷乱的思绪被打断,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团子的精神力——力道不大,主要目的是为了震慑。
这是秦团子在为他撑腰呢。
秦时摸了摸炸毛的团子,心里有些感动,又因为魏舟的话滋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魏舟却像是被突然窜出来的团子吓了一跳,一只手捂住胸口,喘不上气似的,喉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脸也很快憋红了。
秦时开始感觉不对劲,魏神仙别是有什么遗传病,被团子一刺激就犯病了吧?!
“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见魏舟捂住胸口往旁边一扑,嘴里喷出一团黑血。
即使是在临近夜晚的光线里,这一团血液的颜色也绝对不正常,漆黑黏稠,似乎还泛着微光。
贺知年也吃了一惊,连忙抢步上来扶住了他。
魏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这么一动,伏在他肩上的李飞天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慢悠悠地晃动着拂子漂浮到了半空中,散发出月光般莹润的微光来。
魏舟喘了几口粗气,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抹了抹下巴,抬头对两个人说:“气血鼓荡,才好把这一口毒血逼出来。”
之前鬼面虫挤在结界上,毒性到底还是腐蚀到了他。也多亏了秦团子的一波精神力攻击,才逼着他吐出了这一口血。
秦时也有些无措,抱起秦团子跟魏舟道歉,“对不住,这孩子有些冲动……”
团子也被这一番变故惊到,有些无措地看看魏舟,又扭头去看秦时,灰溜溜地晃了晃尾巴。
一口血吐出来,魏舟的脸色明显的红润了起来,对两人解释说:“我以为结界还能撑一会儿,没想到这个毒性这么刁钻……”
贺知年虽然平时喜欢跟他杠,见他犯病也有些紧张,“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这也多亏了幼虎。”魏舟冲着秦时摆摆手,“不怪它。这要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它。”
说着抬手在秦团子的脑袋上摸了摸。
秦时仍有些惊魂未定,他将秦团子放到一边,嘱咐它说,“替我们守着石洞,不要让虫子跑出来。”
“一定一定!”团子连忙表态,又有些心虚地偷瞟魏舟,“那个人……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谁让他跟你吼……”
“我们正在说正经事呢,他也没凶我。”秦时摸摸它的脑袋,“以后不要随便吓唬人。”
团子乖乖点头,迈着小碎步一步三回头的去巡逻了。
魏舟的视线追着团子跑,“它很结实,等它长大,会是你最好的帮手。”
秦时没有出声。秦团子既不是他自愿生的,也不是奔着养一个帮手的目的去养的。在这里,它是秦时的亲人,也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秦时不想在这种没用的话题上撕扯,他问魏舟,“你是怎么看出……灵兽来的?”
他不喜欢灵兽这个称呼。在他心目中,团子跟他是一样的,可不是什么兽。
魏舟很老实的答道:“没看出来。我只是觉得你跟普通人相比,元神充足。比老贺还要强一点,因此有些怀疑你的身份吧。”
他起初和贺知年一样,都怀疑秦时是哪一个隐世大族自己培养的缉妖战士。后来又发现秦时的命盘很古怪,但缉妖战士的身份,还是可以确定的。
虽然这小伙儿对自己的身份并不是那么认同。
这种事别人讲大道理是没有什么用的,或许他自己的经历会对他的想法有所触动。
李飞天在石洞里像个移动灯管似的转悠了两圈,小黄豆就醒了。它从秦时口袋里一爬出来,立刻发现石洞里多了一只毛茸茸!
比它更多毛,还比它威武!
“唧!”小黄豆傻眼了。
李飞天飞下来,用拂子在小黄豆脑袋上摸了一下。
团子也听到了小黄豆的叫声,它眼睛一亮,立刻就扑了回来,两只爪子搭在秦时的膝盖上,抬爪去摸小黄豆。
小黄豆紧张兮兮的往后退,咚的一下又栽回了口袋里。
秦时哭笑不得的把它捞出来,放在了秦团子面前,“你们上次也见过的。来,再介绍一下,这个是团子,这个是小黄豆。”
他捏着小黄豆的小爪子去摸了摸团子的毛爪,小黄豆战战兢兢,脖子后面的软毛都炸了起来。
李飞天一下子俯冲下来,卷起小黄豆就要飞走。
但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带走团子正在研究的目标,对团子来说就跟挑衅也差不多,于是它想也不想,奋力一扑,将小黄豆连同李飞天一起扑了下来。
三个小萌物顿时打成一团。
第74章不想去
秦时眼疾手快地捞出了小黄豆。
小黄豆惊魂未定,一抬头,就见李飞天刚从地上窜起来,又被团子一巴掌拍回了地上,顿时睁大了眼睛。
“啾啾啾!”它呼扇翅膀在秦时的手腕上拍来拍去,着急的不行。
秦时刚喊了一声“团子”,就见李飞天非常迅速的从团子的爪子下面窜了出来,闪电般卷起小黄豆飞了起来。
秦团子反应极迅速,纵身一跃就窜上半空。
李飞天被它吓了一跳,连忙升高,拂子堪堪擦着团子的毛爪拂了过去。
团子扑了个空,因为失去猎物而感到沮丧,它嗷呜嗷呜叫唤两声,窜回了秦时的坏里寻找安慰去了。
秦时哭笑不得,“小黄豆太小了,有点儿怕你。”
团子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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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会欺负它!”
“它不知道啊,它还跟你不熟。”秦时摸摸它,“你看你比它大这么多,长得又比它威武……”
秦团子难得没有被秦时嘲讽,而是真心实意的夸成了一朵花,终于在一声一声的赞美中迷失了自我,忘记了自己是为啥不高兴。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秦时这边还没把秦团子哄好,趴在拂尘上的小黄豆又不干了。它发现它爹的怀抱被刚出现的小怪兽给占领了!
嫉妒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的。
小黄豆甚至没有预估一下石洞的高度,就拍着翅膀从秦时头顶上跳了下来,超常发挥地落在了秦时的肩膀上。
它甚至忘记了自己对秦团子的忌惮,还没在秦时的肩膀上站稳,就扑腾着翅膀跳下来揍小老虎。
石洞和沙地之间的缝隙里,长着骷髅图案的鬼面虫探头探脑的朝洞口张望,又小心翼翼的把脑袋缩了回去。
洞口外面的黄沙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明明天色将晚,石洞里的光线反而要比刚才更加明亮一些。
在他们头顶上咆哮的风暴似乎也平静了许多,不再有那种仿佛要翻天覆地一般的威力。
风暴似乎要过去了。
秦时心情大好,再看抢夺他怀抱的两个熊孩子也没觉得多么头疼了,一手拎一个,都放在了沙地上。
小黄豆是个爱干净的小朋友,看到沙地上横七竖八满是虫子留下的痕迹,唧唧叫着又窜回了秦时怀里,还躺下来抬起两只弄脏了的小脚丫,固执的让秦时给它擦。
秦团子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利用意识通感跟秦时吐槽,“你看这就是个娇气包。你以后别对它那么好了!”
秦时无奈,只能悄悄哄它,“所以你跟它相比,就更要像一个长兄那样才可以。它比你小,比你娇气,又什么都不会。你看它这个样子,要是跑丢了,肯定就找不回来了。”
秦团子低头看看小黄豆翘着爪子的蠢样,同意了秦时的说法,“确实挺傻的。”
知道小黄豆原来还只是一个笨小孩,还得靠它照顾,秦团子的好心情又悄咪咪的往上提了提。
它大度地抬起爪子在小黄豆的头上按了按,表示自己不再跟它计较了。
小黄豆正躺在秦时怀里等擦脚,冷不丁被这么一按,又有点儿懵。
秦时舍不得浪费水,直接撩起衣角给小黄豆擦了擦爪子。见小黄豆两眼发直的傻样子,就捏了捏它的小爪子说:“团子喜欢你。你也不要欺负它了。”
小黄豆悻悻,“唧!”
它哪有。
秦时给它擦干净小爪,直接把它放在了团子的背后。团子的身体看上去是毛茸茸的,但摸上去却是一种云雾般柔软的悬浮感。小黄豆惊讶了一下之后,就有了一种发现宝藏的惊喜。
李飞天带着它飞的时候它还得费力气抓着拂尘才行,但在团子的身上,它直接就陷进了蓬松柔软的触感里,比它爹的口袋还要舒服,体验感一下子就升级了好几个档次。
小黄豆兴奋的唧唧叫个不停。
团子傲娇地抬起下巴。
哼,这果然就是个傻孩子,哄一哄就开始唧唧叫。
李飞天大约能分辨小黄豆的情绪,见它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急着带它走了,而是慢条斯理的在它们上方晃悠。
于是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三小只,一眨眼又岁月静好了。
秦时叹道,“我可真是个养猪小能手。”
团子长得肥嘟嘟的,小黄豆也肥嘟嘟的,还都是一副要吃独食的猪脾气。
“还好都肯听劝,”秦时见小黄豆回头看他,两只圆豆眼都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线,忍不住摇摇头笑了,“嗯,都是乖小孩。”
魏舟显然不太理解他这种把灵兽当孩子养的心态,提醒他说:“灵兽要在战斗中提高实力,不可太过安逸,也不可骄纵太过。”
秦时的脑海里又冒出了二郎神和他的哮天犬。
这才是修道之人对于灵兽的正常看法。秦时猜想,二郎神大约不会抱着哮天犬亲亲摸摸举高高,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大约会认为哮天犬是他的属下,是战士,也是他战斗时趁手的武器。
“我尽量吧。”秦时说:“但在我这里,它们首先是我的亲人。而且它们有自己的想法,不论是小黄豆还是团子……我并不想让它们完全按照我的意愿去活。我也不打算把它们训练成我的工具。”
它们首先是它们自己。
即便秦团子诞生于他的意识海,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完全脱离他这个主人,他也不希望它一辈子只为了他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家长的心态。他自己尝过了不被尊重的痛苦,不想让他的孩子也遭受同样的经历。
或者在这个时代的修行者眼里,灵兽就是用来协助战斗的,是他们拥有的另外一件兵器。
但秦时不行,他做不到这样毫无感情、完全从实用性出发,按照有没有用的标准来培养他的秦团子。
贺知年挑眉,似乎有些意外秦时会有这样柔软的想法。
魏舟也愣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望着半空中的李飞天,眼神略有些茫然。
风暴终于过去了。
漫天黄沙像被按下了静止键一般,静静悬浮在空气中。透过结界望出去,石洞的外面仿佛架起了一块昏黄的毛玻璃。只有靠近结界的地方,细微的尘粒反射着石洞里微光,才能让人依稀看出洞外弥漫的尘沙。
秦时侧耳听了听,风声已经完全停了,夜晚万籁俱寂。
贺知年问魏舟,“要不收了结界吧。”
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尘土,脸上蒙块布也能将就。
魏舟摇摇头。自从秦团子把鬼面虫吓走,他就轻松了许多,只有洞口一块结界,他还是撑得住的。
“咱们都还好,”魏舟知道贺知年在担心自己,就解释道:“小重明鸟怕是受不住。”
重明鸟的老家并不在西北这一带,它们更喜欢气候温和、四季分明的中原地带。而且通过琼花楼的消息就能知道,多少人在关注重明鸟和它们珍贵的鸟蛋啊,可惜几百年下来,鸟蛋倒是偶然可见,得到鸟蛋的人也不是没有,却从未有过顺利孵化的先例。
太珍贵了。
哪怕小黄豆看上去肥肥壮壮,活泼泼的一只,魏舟也不敢冒这个险。
再说秦时表现的那么护崽,敢让他崽崽被灰尘呛到,他能干?
秦时这个时候确实在发愁怎么养崽的问题。
关外情况不好,到处都乱糟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见妖怪。哪怕整个封妖阵都已经关闭了,但到底还有不少妖怪的精神体在外面流浪。一些足够强大的精神体哪怕离开了本体,也是可以横行无忌的。
比如昌马城里的姑获鸟。
它们或者依靠修炼,或者靠吞噬其他的精神体来壮大自身,还不知道能活多少年呢。反正肯定比人类寿命长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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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它们在关外游荡,秦时没有把握能找到一个安稳的环境去找工作、养孩子,去把他梦想中简单又安稳的生活变成现实。
留在关外不行,那就……
秦时犹豫起来。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就只有一条路了:跟着贺知年回长安。
但魏舟和贺知年都是镇妖司的人,他身上还有团子,跟他们走容易,但一脚迈出……他不是又走上了老路么?!
还是减配版的老路。
秦时叹了口气,一转头却见秦团子从沙土地里刨出来一只没来及跑远的鬼面虫,正讨好地推到小黄豆脚底下哄着它玩。
小黄豆这会儿也不嫌脏了,饶有兴趣的拿小爪将虫子拨来拨去。倒霉的虫子都快吓傻了,勉强喷了几口毒汁,也只腐蚀了它脚底下的一小块地方。
它的同伴儿们躲在石缝里,没有一个敢冒头的。
秦时,“……”
秦时和贺知年对视一眼,有些无奈的摊手,“孩子么……”
孩子哪有不爱玩泥巴玩虫子的。
贺知年叹了口气。他想到了当初在山洞里遇难的那几位兄弟。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可他每次想起来,还是觉得意难平。
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天资好,修炼出了灵兽,或者谁运气好,遇到了小黄豆这样的祥瑞……
魏舟见他们大眼瞪小眼的谁也不说话,便直接把主动权抢到了自己手上,“我说小秦啊,我听老贺说,你答应跟他一起回长安?”
秦时纠结了一下,点了点头。
拖家带口的男人就是这么被动。他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给孩子挣一口奶粉钱,总要在现实面前做出妥协的呀。
“咋的?”魏舟挑眉,“不想去?”
“不是。”秦时摇摇头说:“我没见过长安,很想去看看。”
魏舟不解,“那你干嘛一脸别扭的样子?不情愿似的。”
“大概我心里就是这么别扭吧,我有什么法子呢?”秦时想叹气了,“要按照我的本意,我当然是想自己带孩子。但这一路走来,我也看得很清楚,我自己带着小黄豆,不一定有能力保护它安全长大。”
自从他知道长安有一个名叫“琼花楼”的连锁店,有不少有钱人排队等着买重明鸟蛋或幼鸟,他就知道,小黄豆留在他身边,并不是那么安全的。
他还有秦团子,难保不会有魏舟这样有能力的人看出什么来——缉妖师是半妖,精神力跟妖怪们的妖力是同一种性质的东西。
通常情况下,死在妖怪手下的缉妖师,精神力都会被妖怪们吃空。
而且缉妖师都是四大神兽的后裔,精神力本身就要比普通妖怪更纯净。
嗯,也更有营养。
第75章循环
魏舟点点头,“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秦时自己想不到这一点,他也会提醒提醒他的,毕竟祥瑞这种东西,谁不想要呢。那些有钱有势、又格外怕死的,更是对这一类的东西趋之若鹜,好像得到一个他们就能升天一样。
魏舟常年接触的都是这个阶层的人,对他们的心理活动可以说知道的非常清楚。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世人真苦——有那么多、那么沉重的欲\念,想实现又实现不了。实现不了吧,他偏偏还要想方设法动各种歪脑筋,不达目的不罢休地去尝试实现。
这样活着,怎么可能会不苦?!
贺知年自觉早就跟秦时谈拢了这件事,但他也知道秦时心里一直是有些排斥镇妖司……这种感觉很微妙,秦时也从没有亲口承认过,但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他也一直有些担心秦时会走到半路突然间反悔。如今见他跟魏舟将这事儿说定,心里也感觉轻松了许多。
“沐夜和摇光这个时候应该也到城关了。”贺知年提起自己的部下,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他和秦时都默契的没有再提昌马城里带出来的那些人,都有点儿听天由命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掉进地洞里之后,逃难的同伴们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沐夜和摇光两个人了。他们俩就算是缉妖师,也没多长两只手,没办法把所有的人都保护起来。
秦时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大家都能逢凶化吉。
现在再提这种话题也没什么意义。
秦时便问他,“关外,还有镇妖司的人吗?”
他当初遇见贺知年和两名部下的地方是在石雀城,他一直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好奇他们其他的战友都去了哪里。
但秦时不是他的战友,涉及到镇妖司的事情,不能问太多。问了贺知年也不会回答他的。这是镇妖司从先古时候一直传下来的纪律。
到了现在,他依然还不是贺知年的战友。但一路同舟共济,勉强也能算得上同伴,秦时自觉问一些不涉及内部机密的事,应该不算没有分寸。
贺知年想了想,说:“我们是在出玉门关之后分开的。另外两个组,各有三名缉妖师。不论任务是否成功,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应该会赶回敦煌。”
他的话还是很有技巧,说了行程,却没提具体什么任务。
秦时心里就知道他们的任务一定不是去追杀那一群蛊雕,三人一组,不可能去对付成群的妖族,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某个单打独斗的妖族。这个目标人物,很可能是某个在关内犯了事的大妖,被镇妖司一路追杀着,跑到关外来的。
秦时犹豫了一下,问了一个稍稍有些逾矩的问题,“你们的任务,成功了吗?”
贺知年被他谨慎的问法逗笑了,“成功了。但也中了对方的陷阱,精疲力尽地逃出来,就遇到了石雀城的巡逻兵,被抓回去了。”
后来的事,就是跟秦时一起对付蛊雕,带着人一路逃跑,结果运气不好,跑进了昌马城这个妖怪窝。
秦时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句,“不管怎么说,任务成功,这些苦就没白吃。”
贺知年点点头。秦时的语气给他一种熟悉感,是他和自己的同袍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的语气。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魏舟,但魏舟却甩给他一个“再观察观察”这样的眼神。
贺知年,“……”
身手好,人也聪明,还有灵兽……这条件把整个镇妖司从上到下拨拉拨拉也挑不出几个能跟他相比的。
也不知道魏舟在矜持个什么劲儿。
当着秦时的面儿,魏舟有苦难言。
是他没看上秦时的条件吗?!
与妖族对敌,镇妖司的位置何等重要,怎么可能吸纳一个连自己的来历都说不清楚的人?万一他就是妖族派来的细作呢?
这小子说起缉妖师这个职业的时候,可并没有表现出特别自豪的感觉。
魏舟是研究过秦时的面相的,这小子可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又是这般拼命的职业,总得人家心甘情愿的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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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吗?他又不是秦时的亲爹,手里一个能用的筹码都没有,拿什么去强迫人家呢?!
魏舟冲着贺知年摇摇头,无可奈何的使了个眼色:不要急,不要急,这事儿啊,得慢慢地磨着来。
什么时候把秦时脑子里那根筋给理顺了,这事儿才能办成了。
太阳升起之后,空气能见度有所好转。
魏舟撤掉了洞口的结界,带着自己的同伴们走出了石洞。马儿们撒着欢挤出洞口,在空地上小跑起来。
空气里还有浮尘,秦时和贺知年脸上都蒙了布,秦时还细心的给小黄豆蒙了一块。小黄豆大约觉得大家脸上都蒙着块布比较有趣,便也没拒绝,还饶有兴趣地不停地摇晃脑袋。
秦团子是精神体,不需要蒙起来,但秦时考虑到小孩子的待遇最好一碗水端平的问题,给它嘴巴上也蒙了一块布。
秦团子果然很开心,驮着小黄豆高高兴兴地跑到前面去了。
一行人跑出去十几里地,空气里的沙土才彻底消失不见了。
但实话实说,这一路还是要比他们来的时候更轻松一点儿。因为秦团子自告奋勇带孩子,又有李飞天给它们俩当保镖,三小只颠颠地跑在前面,玩得不亦乐乎,几个大人就只顾赶路就好了。
对秦时来说,这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每一天都过得极其小心谨慎,从来没有长时间的把团子放出来过。秦团子在自由奔跑的时候所感受到的愉悦,也清晰地传递给了他。
秦时就觉得以前有点儿对不起团子,明明是那么骄傲的存在,偏偏搞得见不得人似的。
他对自己的精神力也有了新的认识,在没有操控战斗的情况下,秦团子竟然在外面浪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蔫蔫地扑进秦时怀里不见了。
秦时自己则是有些轻微的头晕,很正常的疲倦感,结结实实睡一觉就能恢复过来的那种。反倒是小黄豆,一头扎进秦时怀里之后才发现秦团子不见了,顿时啾啾叫了起来,急得不得了。
秦时给它解释团子要明天白天才能出来,它也听不懂,就是傻乎乎的干着急,直到李飞天把它驮上天,这才算哄好了。
魏舟一手捧着饼子一手举着水囊,盘腿坐在火堆旁边的样子还是很优雅。他是个非常讲究形象的人,一停下来休息,会重新梳头擦脸的那种。不像秦时和贺知年,吃饱喝足,直接就往地上一躺。
尤其赶路的时候,几天不洗脸也是常事,粗糙得不行。
魏舟一边优雅地啃干饼子,一边温水煮青蛙式的给秦时洗脑,“我从小就跟着师父帮着镇妖司的人解决各种问题,见过的缉妖师千八百肯定是有了,还没见过比你天赋更好的……当然听说是听说过的。据说三国时候有个缉妖师,玄武一族的,他的灵兽就厉害得很,战斗的时候跺一跺脚,半座城都要塌了……厉害得很。”
秦时就跟听故事似的,两只眼睛都放光了,“玄武一族以力量见长,再搭配这么重量级的帮手,一个人就顶一支军队了。”
魏舟不懂啥是“重量级”,但接上前言后语,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露出惋惜的神色,“这人后来去江东抓捕一条恶蛟的时候,被对方使诈,折在了江里。尸身还是他的灵兽驮上岸的。据说灵兽一直护着尸首,直到镇妖司来人接应,这才化作光点消失了。”
秦时觉得这个灵异现象其实可以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灵兽诞生于意识海,而现代医学已经证实,人死后的一段时间之内,还是可以检测到脑电波的。
但这件事还是很神奇就是了。
在他的意识海中,团子窝成小小一团,睡得正香。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偶尔还抖两下。
秦时再度生出一主一宠于乱世中相依为命的感觉。
又幸福,又有点心酸。
魏舟别有用意的做了一下总结,“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灵兽多想想……纯灵力,不光妖怪想要,对好些修邪道的人来说,也是至宝。”
秦时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纯精神体,也是纯粹的能量体,谁能不喜欢呢?
魏舟是在提醒他,不光小黄豆这个祥瑞会给他找来很多麻烦,秦团子的存在对他来说更加危险。
秦时身怀异宝,孤身上路,谁知道会被什么东西给盯上呢。他没有帮手,被人洗劫一空之后弄死在哪一个旮旯里,只怕多少年都不会有人发现——发现了也没人在意。死在大漠里的孤魂野鬼多了去了。
就好比如今关外的情势,战乱一起,百姓四散流离,又有妖族趁火打劫,无声无息死去的人,谁知道有多少?
接下来的几天,魏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当然,他并没有打消拉拢秦时入伙的念头,只是觉得秦时已经同意跟他们一起去长安,这一路上多得是给他洗脑的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万一说得太多,秦时嫌啰嗦,更不想加入镇妖司了可怎么办?
对秦时来说,魏舟这些话也只是给他解释了一下形势,人家也没强迫他答应什么,他心里其实还满感激的。
秦时一路过来,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世道,只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在这个秩序崩坏的世界里生活下去的。
但理智知道这些,感情上却很难做到痛痛快快地接受这种工作上的邀请——他第一次进入这个行业,相当于是被整个社会的压力推着做出选择的。
来自父母家族的期许、国家的培养计划、军方负责人的劝说……这些压力叠加在一起,是一个未曾步入社会的少年难以反抗的。
如今他终于摆脱了那种环境,摆脱了那种……令人窒息的、被掐着脖子不得不点头的压力。在他还没来得及痛痛快快地呼吸两口自由的空气的时候,又一次面临同样的选择,只是这一次逼迫他点头的,不是某一个具体的原因,而是一个完整的生存困境。
似乎,他的生活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演绎着这个黑色笑话:要么自由,要么死。
第76章隐痛
秦时思考了一路,到底也不愿意在没人逼迫的时候,自己来逼迫自己。
拒绝加入一个组织,也不是说绝对就没活路。虽然肉眼可见的会困难,但秦时这个时候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他想知道如果他顺从心里的那一点儿执念来做出选择,自己的生活到底会变得多困难?
或者,每一个人在成长的路上,都会顺从自己的意愿疯狂一次吧。
反正他还年轻,就算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也有大把的时间来改正不是吗?!总比一辈子都委屈自己的意愿,然后临死的时候握着后辈的手叹气:“我这一辈子都身不由己……”要来的强。
秦时只要想一想那种画面,都会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到达阳关的前一天夜里,秦时找了个机会把贺知年拉到一边说话。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秦时开门见山的问他,“魏神仙是想让我加入镇妖司,成为一名缉妖师,对吗?”
贺知年点点头,“是。”
秦时问他,“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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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年眼中蕴起笑意,“我自然只有赞同的份儿。你身手好,有胆识,能力也强,我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秦时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至于……”
秦时很少有机会听到这般直白不加掩饰的赞美,哪怕之前在行动队,他的领导和教官都知道他有团子,平时对他的态度也以打压为主,生怕他心生骄傲,不肯踏实训练,回头白白浪费了一身的好天赋。
研究所的那几个老专家倒是会夸,但他们夸的是团子不是他。相反,他们因为不能拐走团子,对他这个团子的主人还抱有一种吃醋的态度,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贺知年一笑,正色道:“这一路,你我虽无同袍之名,却有同袍之实。在贺某心中,你已经是我的兄弟了。”
秦时心头热了一下。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终于有一点牵绊挂在了他身上,让他跟这个世界产生了那么一点儿联系。
“在我心目中,贺兄也是我的兄弟。”秦时激动了一下,理智回笼,想起了自己拉他说话的目的,“但是……”
贺知年也是个聪明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对镇妖司存疑?”
秦时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还比较可以接受,便点了点头,“我初来乍到,接触的缉妖师除了贺兄和魏神仙,就只有沐夜和摇光。对于镇妖司,我其实一无所知。”
对这个时代的镇妖司一无所知。秦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贺知年觉得对自己没接触过的东西存疑是很正常的事,但秦时偏偏一副有些心虚的模样,好像自己不应该拒绝他们的提议。
贺知年忍俊不禁,“所以?”
秦时咬了咬牙,“所以我可不可以暂时不同意?毕竟……一无所知,不好贸然就答应什么。”
“当然可以。”贺知年笑道:“你我有出生入死的情谊,我当你是自家兄弟,不会勉强你做什么事。”
秦时松了口气,觉得贺知年还挺好说话的。
他当然知道招聘是一个双向选择的事,但贺知年不知道他原本的身份就是缉妖师。他当着贺知年的面拒绝加入镇妖司,这里面的感觉是有一些微妙的,像是……背叛了什么。
背叛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还是背叛了当初加入第六组的时候一字一句许下的誓言?!
秦时心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隐痛,这让他说不出话来。
贺知年却没想那么多,他拍了拍秦时的肩膀说:“你就当做是受我之邀,去长安游历。也许等你对镇妖司有了充分的了解,想法会有所改变。”
秦时有些混乱的点头,“好。”
这一刻,对于贺知年不知道他原本的身份,他竟然感到有些庆幸。
快到阳关的时候,秦时把团子收了起来。
这些天秦团子一直在外面疯跑,虽然玩的开心,但也累得够呛。它累,秦时感觉也会累,所以秦时跟它商量回去睡觉的时候,团子只是稍稍不乐意了一下,就点头同意了。它也知道只有在沉睡中,它才能充分的吸收秦时的力量,才能变得强大起来。
它也是需要快点儿长大的。
团子是这样想的,看看小黄豆那个笨样儿,长得又慢,什么忙都不能帮秦时,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如果它不快点儿长大,怎么保护这两只?
秦团子煞有介事的跟小黄豆告别,然后沉入意识海休眠去了。
小黄豆很失落。
天天驮着它跑来跑去的沙发床就这么不见了,下次出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没错,小黄豆已经知道秦团子不是想出来就能出来的。
团子跟它告别的时候,它拿着两只小爪爪按着团子的尾巴不让走,拼命的冲着秦时啾啾叫。
秦团子回头去舔舔小黄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小老虎嘴巴张的老大,几乎要一口把小肥鸟吞掉了。
然后两小只不知道交流了些什么,小黄豆不情不愿地松开了爪爪,脑袋上那根变得更加鲜红的翎羽都耷拉了下来,看上去比秦团子还要可怜兮兮。
悲伤的告别仪式之后,秦时抱着小黄豆哄了好久,这一次,李飞天都不管用了。小黄豆把自己埋在秦时的口袋里,怎么哄都不肯出来。
秦时心力交瘁,内视意识海,发现团子已经蜷成一团,乖乖的睡着了。
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怎么哄孩子的问题上,等秦时回过神来,发现他们确实已经走到了关城附近,翻过这一片山丘,已经看得到远处地平线上耸起的城楼。
城关修建在高处,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到城关脚下是一片平缓向上的山谷,有树有草。这样的地势更凸显了城关的雄伟。秦时估计,这大约是要给袭城的敌人们先入为主地营造出一种关城坚不可摧的印象。
虽然不是真的上演“流亡者千里迢迢回到故国”的戏码,但看见熟悉的城楼,秦时还是萌生了一种热血激荡的感觉……
真他娘的尴尬。
回的又不是自己的故乡,他想,他这是代入了谁的视角啊?!
事实上,魏舟和贺知年都表现的非常平静,李飞天甚至因为小黄豆不跟它玩,也顾不上飞了,没精打采地搭在魏舟的肩膀上,尾巴毛都不肯动一动。
心情比较激动的,好像只有秦时一个人。
虽然秦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个什么劲儿。他对关城的印象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甚至因为守城的樊将军恶劣冷血的表现,他每想起这个地方都会有些抗拒。
城关上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很快就有一队骑兵朝着他们迎了过来。
秦时一想到等下又会见到那位引起了一场斗殴的樊锵樊将军,心里就觉得有些腻味。他想不明白这人是天生性格就那么恶劣,还是守在边关太久了,见多了生离死别和战场上的惨状,于是对于普通人的同情心都被妖怪吃掉了。
反正他记忆里的人民子弟兵肯定不长这样。
贺知年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感到意外的东西,他等不及跟魏舟和秦时打个招呼,就迫不及待地拍马跑了出去。
很快,秦时就看到对面的队伍里也跑出来两名骑士。他们身上穿着和其他士兵一样的铠甲,粗粗看去,与其他的士兵并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他们跃下马背,欢天喜地围在一起,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恨不得来个大拥抱,秦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两位到底是谁。
“是他们啊,”魏舟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脸上浮起笑容,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嘀咕一句,“两个没大没小的臭小子。”
秦时,“……”
要是不看魏舟那张细皮嫩肉的脸,只听他的语气,秦时还以为这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大爷呢。
或许是修行的人需要经常打坐,一个相对静止的环境里呆久了,会产生一种“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错觉。
所以魏舟大约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位百八十岁的大爷了。
小黄豆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小孩子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它终于丢掉了沮丧的情绪,重新变得兴致勃勃,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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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爹的口袋里爬出来的时候还神气活现的冲着它爹扬了扬脑门上的红色翎羽。
秦时,“……”
这可说什么好,果然就是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它就能变。
失散许久的兄弟三人互相拍拍打打,像欢快的大狗似的互相摇尾巴,然后贺知年带着他们两个跑了回来。
沐夜摇光大约在城关里已经休息了一段时间,看上去虽然还是黑黑瘦瘦的,但精神还是不错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在闪闪发亮。
魏舟在镇妖司大约级别不低,沐夜和摇光跟他问好的时候神情很尊重,好像在跟上级汇报工作一样。但他们见到秦时就放松得多了,沐夜还一拳捣在秦时的肩膀上,笑着说:“行啊你,小秦,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话没说完,一个奶黄色的毛球嗖的一下从秦时的口袋里窜了出来,跳上他的拳头,一低头死命地叨了一口。
沐夜“嗷”的一声嚎了出来,“什,什么东西?!”
他条件反射地要把手背上的东西甩出去,被秦时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
小黄豆扑腾着翅膀啾啾叫,又转头找秦时告状:啾啾啾~
“他没在打我,”秦时摸摸它的小脑袋,还捋了一把脑门上直哆嗦的翎羽,解释说:“他是贺叔叔的同伴,我刚捡到你的时候他们也在……”
当然这个事小黄豆肯定不记得了。但它到底是祥瑞,聪明程度要远远超过一般的小动物。秦时早就发现了,一些简单的叙述,小黄豆是能听懂的。
小黄豆知道自己误会这两个大个子,有些担心这会给秦时带来什么麻烦,可怜兮兮地低着头,脑袋上的翎羽也跟着垂下来,有气无力的啾啾两声。
秦时觉得它不像是在道歉,更像是……有点儿不服气,就是类似于“不怪我认错啊,谁让他们跟你动手”这一类的意思。
秦时就心软了,说到底小黄豆也是为了保护他。
但养孩子不能啥都顺着它,该表扬表扬,该批评也得批评。他托着小黄豆给沐夜道了个歉,送上一小罐疗伤药。药膏还是魏舟在封妖阵里调配的,据说大阵里环境特殊,长了很多外面的世界没有的珍稀植物。
秦时也很好奇封妖阵在关闭之后,里面的植物是不是还在继续生长。这种涉及到法器的运行机制的问题,秦时觉得,以他们的交情和彼此的身份,他最好还是别问。
以后或许有机会搞清楚。
沐夜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疗伤药。
他和摇光对小黄豆这种只在传说故事里存在的祥瑞很好奇,听说它是在秦时手里孵化的,都有些嫉妒。他们和秦时是同一批次遇见小重明鸟蛋的,结果秦时的运气就这么好,当上了小黄豆的爹。
真是气死人。
第77章可疑的云杉
小黄豆被两个怪叔叔过分热烈的目光看得直发毛,两只短短的小翅膀张开抱住了秦时的下巴,生怕有人会从秦时的身边把它抢走——尤其是它刚刚得罪了其中的一个怪叔叔。
秦时一边哄孩子一边跟他们打听分开之后的情况。他很好奇他们是怎么逃过那头巨蜥的。这两人的注意力再不从小黄豆身上转移开来,孩子又要闹腾了。
“你跟老贺掉进洞里之后,”沐夜说起这件事,仍心有余悸,“昌马城也出现了很多地裂,咱们的人也都吓坏了。很多人没头没脑地乱跑,结果不是掉下去,就是被巨蜥给抓到了。”
秦时想起当时混乱的场景,心里就有些自责。明明是他们一起负责的事,半路上却被丢给了沐夜和摇光两个人,哪怕他不是自己愿意推卸责任,结果却并没有什么不同。
沐夜大大咧咧的,并没有注意到秦时神情的变化,摇光却发现了,他抬手在秦时的肩上拍了一下,安慰道:“这是意外,大家心里都明白的。”
秦时知道摇光是在安慰他,但一想到当时那种混乱的局面,他很难真正感到释然。
沐夜也终于注意到了秦时的情绪,他也想学着摇光的样子在秦时肩膀上拍一拍,但他一抬手,小黄豆就警觉的看了过来,明显对他没有那么信任。
“刚才说到哪儿了?”沐夜悻悻收回手,“哦,地裂了,大家乱成一团,巨蜥原本追着我们的,结果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蟒蛇打起来了……一群蟒蛇啊,你们说怪不怪?那种东西按理说不应该是一群一群出来行动的吧?!看它们的样子也没有修炼出很高的等级啊……”
“黑色的?”秦时见他们点头,就知道这是水关山和她的手下了。他们会出现在那里跟巨蜥没什么关系,单纯是追着姑获鸟和重明鸟蛋去的,刚巧撞上了这一场天灾。
沐夜摊手,“我和摇光就趁着它们打架的功夫,把剩下的人都召集在一起,趁乱跑了出来。”
摇光也是一脸庆幸,“我们跑出昌马城的时候,城里都快闹翻天了,灰尘扬起半天高……嗳,你要是有机会从那里经过,恐怕什么都看不到了,全都打没了。”
秦时目瞪口呆,他还以为水关山和她的属下直接就追着他和贺知年跑到地下河道里去了,没想到还在地面上跟巨蜥打了一架。
这女妖看上去性格冷冷清清的,没想到骨子里这么火爆。
“后来呢?”秦时在脑子里把这些事情都串了起来,觉得他们这边好像还欠着水关山一个人情。
这个只能以后再说了。
“我们从昌马城跑出来,结果你猜我们遇见什么了?”沐夜拍拍胸脯,挤出一个夸张的惊讶的表情,“我们遇见的是石雀城的守备啊……当初我们被抓的时候,还被拖到这个老王八面前给他看,这个老王八很嫌弃的说:也不能全都是老弱病残,得有几个青壮年充门面,也免得仙师们不满意。”
沐夜说着,忿忿的呸了一声,“老王八被一群家丁护着正逃命呢。”
说着说着,他忽然又跟精神病犯了似的嘿嘿笑了起来,“不过他不知道,在他们前方,巨蜥和蟒蛇正打得不可开交呢,他们这些人也不知是给谁送了饭。”
秦时,“……”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时沉默片刻,喃喃说道:“他逃命……那城里的百姓呢?”
沐夜满脸都是愤怒的神色,“这个老王八自己先逃了,哪里还管城里百姓?!”
秦时,“……”
难怪他们赶到石雀城的时候,看到的是那样一番破败的景象。
石雀城的事儿说起来简单,无非就是蛊雕们觉得石雀城背信弃义——明明说好了让它们定期来吃饭,结果它们来了,啃的却是硬骨头,还折损了它们不少的族众。
于是蛊雕王不干了,带着它的手下气势汹汹地来报仇,要给这些耍弄它的人类一点儿苦头吃吃。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石雀城的王子也好,守备也好,再提出什么“请仙师来小院里吃饭”这样的提议,蛊雕们不会相信了。
接下来,自然是……强行开饭。
守卫石雀城的守备和他手下的士兵拥有“保护城市保护百姓”的高尚情操吗?!
石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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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的结局几乎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我们可没那个好心眼去提醒守备前面有怪兽,”沐夜说:“我们只是躲了起来,看着他们一阵风似的跑过去……”
秦时没有吭声,心里想的是,换了是他,绝对不会躲在一边看,他会亲手绑了这些王八蛋送到巨蜥的嘴边,让他们也好好尝一尝给妖怪当午餐是个什么滋味儿。
“等守备带着他的部下跑远之后,”沐夜说:“我们又遇到了石雀城里逃出来的人,就跟他们一起跑。”
秦时一下就担心起来了。在身后有蛊雕追踪的情况下,扎堆逃难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人越多,危险越大。
摇光看出了秦时的担忧,但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他和沐夜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就比什么解释都强。
沐夜还没想那么多,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表情略显夸张,“你是不知道,那些人是真跑啊……我和摇光带着伤,身边的人也都是伤患,根本跑不过他们。我俩就商量,这不明摆着要给他们垫底吗?妖怪追上来肯定先吃我们啊……这绝对不行!”
在石雀城城外的小院里住了两天,他一点儿也不想为了石雀城的人牺牲自己和同伴——替他们打掩护,他们配吗?!
沐夜干脆的说:“我们会这么傻吗?当然不会了。我们就跟他们分开跑了。”
秦时,“……”
好,好像没什么问题?
换了是他,他也不会乐意跟石雀城的人多接触。哪怕是无权无势的平民阶层。这些人的确没有权利去改变什么,但他们也确实吸吮着游民的鲜血活了下来。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沐夜说:“跟石雀城的人分开的时候,咱们那些人有一些没再跟着我们,而是跟着石雀城的人走了。”
秦时对这种选择也表示理解。在危险的处境里,人有时会有一种盲目的从众心理,会感觉人多的那一方更有力量。
摇光补充了一句,“从昌马城的废墟里跑出来的时候,我们的人有十七个。路上折了三个,跟石雀城的人一起走的有四个。剩下的我们都带了回来。”
沐夜连忙点头,“关外时局不稳,难民到处都是,敦煌四郡一直在收留从西边过来的难民。今年春天的时候,玉门关外的河道,就是征召这些民夫清理的,还开了不少荒地。”
摇光指了指关城北面的方向对秦时说:“这边不缺水,又有驻军护着,不论是吐蕃人还是妖怪,轻易都不会往这里来。只要肯留下来开荒,总能有一条活路。”
秦时,“……”
原来青壮年也是有活路的,怎么他被带到樊将军面前的时候,樊将军的表现却是“好多余,宰了算了”这样的态度?
难道他长了一双慧眼,看出秦时不会干农活?!
秦时摸了摸小黄豆,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不管是谁,遭人嫌弃都不会是什么愉快的感受。
沐夜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啊哟一声叫了起来,“对了,还有云杉……在昌马城跟我们一起被怪鸟抓上塔楼的那个……记得不?”
秦时记得,他后面还遇见了云家的商队呢。
“他怎么了?”
沐夜兴致勃勃的说:“他说他家也在关内,想跟着我们搭伴儿回长安。”
“等等,”秦时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是哪天赶到这里的?云家商队之前刚刚入关你们知道吗?”
秦时在心里有些替云杉着急,生怕他错过了“他乡遇亲人”这样的戏码。云杉看上去就是个挺文弱的小青年,这一路可受了不少罪。要是能跟着云家商队的人一起走,不但安全有保证,感情上应该也会得到很大的安稳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见沐夜和摇光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怎么?”秦时回忆了一下,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沐夜就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说:“等下回去见到云杉,你可别提这一茬。”
“哪一茬?”秦时诧异,“云家商队?”
两个人一起点头。沐夜说:“其实我们进城的时候,云家商队还在福兴客栈休息,两天之后才走的。但云杉有意避开他们,硬是躲在客栈里两天没出门。”
秦时更诧异了,“你们怎么知道云家商队来了?守城门的人说的?”
“进城门的时候要登记,”沐夜说:“办事的人一看他姓云,就随口嘀咕一句,这个姓可少见,城里刚来了姓云的商队,不会是一家吧?”
秦时忍不住瞟了一眼贺知年。之前他和贺知年议论过这事,贺知年也提过云杉有意躲开云家商队的可能性。
贺知年、魏舟跟樊将军派来的副将一起走在前面。
大约是到了自己人的地盘上,贺知年眉宇间的悍厉都收了起来。没有了那种受伤之后虚弱的感觉,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从容劲儿。
沐夜显然也对云杉和云家的纠葛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但他们跟云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能当着人家的人面就议论人家的私事,都憋了好久了,如今总算抓住了一个可以跟他分享八卦的人,眼睛都亮起来了。
“人家在城门口就这么随口一说,云杉就紧张起来了,连连解释说他跟云家可没什么关系,他就是一个走商的穷人。”沐夜反问秦时,“你想,他话这么多,好像生怕人家会把他和云家商队联系在一起似的……是不是很可疑?”
秦时点头。人在紧张的状态中,或者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比平时多说一些话。
“后来我们要投店,”沐夜说:“好巧不巧的就在福兴客栈的门口看到了云家商队的马车,云杉就说什么都不肯住这一家店。”
沐夜的神情明晃晃的写着“你要不要去问问他”这样的意思。
秦时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会跟他提我们在楼兰遇见云家商队的事,他和云家的事,他要是不想说,那也随他。”
“好吧。”沐夜有些失望,但他也觉得秦时说的有理。他们这些常年在外面跑的人,其实心里都有一根线的,不会轻易去打听别人的隐私。
第78章樊家
“除了云杉,没有人往关内走了?”
秦时一直觉得逃难这种事,一定要逃到一个安稳的地方才算是终点。城关这里大部分都是军属,真正的平民并不多。按理说应该再往东走,到武威郡一带,平民更多一些的地方,生活会更加安稳一些。
沐夜和摇光一起摇头,解释说敦煌一带一直在收编难民,身强力壮的都会编入军中,拖家带口的留下来,或者开荒,或者在军营里做杂役。生活条件虽然不会很好,但这些人一路逃难,早被吓怕了。
这里有驻军,不会动不动就遇见妖怪,这就比什么条件都更加吸引人。
秦时这个时候勉强算是魏舟的随行人员,进城的时候,只要魏舟出面做一个登记,就被守城的士兵大大方方地放了进去。
小黄豆扒着秦时的口袋好奇的东张西望。在它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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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人。
秦时则感觉高高吊起的心脏一下落了地,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不能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过了这一道关卡。从排成队的卫士面前经过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留意他们的动静,好像在时刻防备着他们会动手来捉他。
后来他发现大家关注的其实是他胸口东张西望的小黄豆。但这心虚又不踏实的感觉还是莫名其妙的无法摆脱。
秦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个笑话。
笑话的主角是自己的大学同学,这小子考完驾照,第一次开车上路的时候,简直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视野之内出现交警的影子,他就会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诚惶诚恐地把车子在路边停下。直到交警的身影消失,他才又一头汗地发动车子上路。
其实人家交警压根没搭理他。
这小子快要被自己蠢哭了,无奈他控制不住,一上路就心虚……也不知自己在虚什么。
秦时接到这小子的吐槽电话,捂着肚子笑了很久。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活成了这么小心的样子。
直到守城的卫兵们从他的视野里消失,秦时才顶着沐夜好奇的目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没事,”沐夜注意到了秦时在紧张,却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大大咧咧的安慰他说:“城关外面有防御阵法,很安全。”
小黄豆也啾的一声,好像在应和他的说法。
秦时揉揉小黄豆的脑袋,苦笑了一下。
其实在不安全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紧张过。似乎在他心里,比起遇见人,遇见妖怪反而是一件更加没有心理压力的事——打就是了。
但人类的世界,却要复杂得多。
秦时陷入了“自己是不是社恐”的思考之中。
或者他以前不是,但在大漠里过了一段流浪的、离群索居的日子之后就是了?
这个是很有可能的。秦时心想,这种流浪的经历对于他的精神世界来说是一次巨大的伤害,留下什么样的创伤后遗症都不奇怪。
沐夜和摇光带着云杉投宿的是一家名叫平安的客栈。
客栈不大,硬件条件跟之前云家商队投宿的福兴客栈相比也差了不少,至少从外面看,福兴客栈的牌匾要比这里气派许多,门脸也更大。
不过对于从来没住过客栈的秦时来说,这种新鲜的体验感比什么都让人兴奋——这里可是古代的客栈啊。
他的好奇心完全与小黄豆同频了。小黄豆没见过的,他也没见过。父子两个时不时就睁圆了眼睛,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惊讶表情。
他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似的,什么都好奇,店里的伙计来牵马,他也兴致勃勃的跟着人家跑去后院看马厩,然后顶着一头的碎草屑子,抱着兴奋的不停啾啾叫的小黄豆跑回来了。
进了客房也好奇的不行,什么都要摸一摸,勾着床帘的钩子他都能带着一脸傻笑玩半天。
沐夜和摇光盘着腿坐在窗边的胡床上喝茶,一边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秦时表演“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的折子戏。
心地善良的摇光首先看不下去了,他干咳一声,很委婉的提醒秦时,“小秦,那就是……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床钩。”
沐夜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就是个木头钩子,有什么看的啊,我跟你说,长安城里有钱人家的床钩金的玉的都有,比这些可好看多了。”
秦时讪讪地放下手里那个雕得仿佛一个问号似的木质床钩,揉了揉鼻子,“我头一次住店,所以……”
所以才会看见什么都好奇。
沐夜摇光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的冒出这样的念头:这小子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哟。
看他睡在草窝里、野地里都自如得很……
这年头,有钱人家的奴隶睡觉的时候也有个屋顶,秦时竟然连床钩都没见过。也就是说,要么秦时没睡过床,要么他们家从来没有过床帐这种东西。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秦时确实没见过世面。客栈里的摆设、用具,他都好奇的不得了。
他的好奇不是装出来的,他们都看得出。
但要说秦时家里特别穷,似乎也不对。
有句话说的是:穷学文,富学武。
能让家中子弟学习武艺的人家,会没有床钩?还是说他们家教育孩子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睡草窝,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什么的……
沐夜和摇光深深地困惑了,心里想的都是,真要这样那棵比训练死士还要严苛了。可是看秦时开朗的性格,这一个假设也不能成立。
谁家死士这么活泼,每天揣着小宠物到处乱跑的?!
秦时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惹人生疑,但他控制不住……换了谁能控制得住啊。之前虽然也知道自己穿越了千年的光阴,他甚至还参观过了楼兰的王宫,但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进入到了千年前的普通百姓的生活氛围里,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这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秦时端起茶杯看了看里面浅褐色的茶汤,心想还好客栈条件有限,泡的都是粗茶。茶叶虽然不会有多好,但至少没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作料。
茶具也粗糙。秦时也清楚像阳关这种军队驻扎的兵城,大约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是以实用为最高标准的,与艺术与享受什么的不沾边。但过了那么久的野人生活,秦时心里还是激荡着一种终于回到文明社会的兴奋感,看什么都觉得很顺眼。
他找了个空杯子,倒了一点儿茶水给小黄豆,但小黄豆并不是很感兴趣,叨了两口就蹦蹦跳跳地自己去探索这个新世界了。
“云杉大约出去逛了,还没回来。”摇光掩饰住了自己心里对于秦时的怀疑与怜悯,咳嗽一声,干巴巴的说:“贺哥和魏神仙去见樊将军,今晚大约不回来了。”
秦时想起上次入关的时候被拦在城门外的那个扑克脸,满腔的兴奋顿时打了个折扣,“哦,他呀。”
沐夜不知道他与樊将军之间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兴致勃勃的给他科普樊将军的背景,樊将军他们家世代武将,他的曾曾……曾祖父是樊国公的养子,他们家祖传的枪法就是得自国公爷的亲传。”
秦时惊讶了一下。
段志玄,唐初名将,曾参与玄武门之变。他曾担任西海道行军总管,征讨吐谷浑,后来改封为褒国公。
以樊为姓,有可能樊家的这位曾曾……曾祖父是段志玄受封樊国公期间收养在身边的。
秦时听说很多军中将领都会在部下阵亡之后,将他们的遗孤带在身边抚养长大。但他提出这种疑问的时候,摇光却摇摇头说:“如果是部下的遗孤,国公爷不会赐姓。”
父子传承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哪怕是段将军,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人家改姓。
“行军途中遇到的孤儿也会养育在军中。”摇光说:“孤儿的话,由段将军起名就顺理成章了。”
樊家这位曾曾……曾祖父估计是这种情况。
不过,就算只是樊国公的养子,樊家几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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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中经营,势力也不可小觑。就是不知道跑到边境来挣军功到底是樊锵自己的意思,还是家中有什么隐情,被发配到这里来的。
接下来,秦时就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类的本质都是八卦的。
沐夜提到了樊锵的身世,像要预告接下来他说的内容不太能端上台面,脸上十分配合的露出了猥琐的表情,“小秦,你没去过长安,肯定不知道十年前,樊家在长安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秦时心想,这不是废话嘛,别说十年前,多少年前的他也没见过啊。
“十年前,”沐夜一副说书的嘴脸,就差手里拿一副响板了,“樊家内眷出门上香,结果把樊锵给丢在半路上了!而且还不是报国寺这种经常有贵人出入、距离长安城特别近的寺庙,而是很偏僻的荒山里的一个大家都没听说过名字的小庙。”
秦时,“……”
“那时候樊将军也才九岁、十岁的样子,一个人在荒山里摸索着走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过路的大理寺卿家里的老太太给捡到了。这老太太返乡祭祖,要赶着过年之前回长安,就这么的……这事儿就闹大了。”
“等等,”秦时打断了他,“你这讲的没头没尾的……是樊将军家里有人害他?”
沐夜摊手,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樊锵是家里的长子,他走丢的那会儿,他后娘刚刚有了身孕。”
秦时,“……”
这啥?宅斗?!
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大理寺卿亲自询问樊锵,樊锵说他跟家里人去寺庙上香,半夜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荒山野地里了,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大理寺卿派人送孩子回樊家,结果他家的继夫人跟来人抱怨,说这孩子不好管,每天都到处跑,顽皮的不行,跟在他身边照顾的下人们根本看不住。”
秦时一个不懂宅斗的人也听出了这话说的不对劲了。大户人家的公子,手下一堆人伺候着,怎么可能看不住,让他半夜跑出去。
“大理寺卿后来把这事儿拿到早朝上说,”沐夜说着,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求圣上给樊锵他爹降下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降了吗?”秦时不大看好这位樊大人。他要是对自己的儿子特别上心,后妈也没那个胆子去苛待前妻的儿子。
“樊大人辩解自己毫不知情。后来圣上训斥他一顿,后宫又有女官到樊家训诫樊夫人,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沐夜说:“说到底,这是樊家的内宅事,圣上难道还能逼着老樊休妻吗?”
秦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家族、冷漠的亲爹、刻毒的后娘、见风使舵的下人……樊锵成长的一定很艰难。
第79章扑克脸
秦时心里对于樊锵的怨气,好像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通常情况下,生活幸福的人对于不幸的人都会抱有一些同情心。他们秦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他从小也是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虽然后来因为报考志愿的问题发生了很激烈的争执,令秦时对他们充满怨气,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人的一生,不幸的童年却需要一生来治愈。
算啦,算啦,秦时大度的想,他跟一个生活这么不幸的人计较什么呀。再说人家也只是职责所在,也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
沐夜大概很少有机会这么尽兴的说八卦,秦时觉得他要是有一条尾巴的话,这会儿一定摇得欢快。
“唉,也是个小可怜啊,”沐夜装模作样的叹气,“你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但小时候在后娘手下讨生活……”
话没说完,有人推开了客房的大门,声音里带着冰碴子一般冷笑了一声,“你既然这么同情樊将军,要不要送你过去安慰安慰他?”
沐夜一下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差点儿打翻茶杯。
他的动作太突然了,差点儿就踩到他身后的小黄豆。小黄豆愤怒地扑上来用短翅膀拍打他的小腿。
沐夜顾不上反抗小黄豆的袭击,见缝插针的给身边的同伴甩过去求救的眼神:要死了,要死了,兄弟救我!
秦时连忙把小黄豆抱了起来,一回头就见房门口站着好几个人:魏舟、贺知年,还有一个正冲着他笑的云杉。
一段时间没见,云杉看上去还是那么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脸色要比昌马城的时候红润了许多,人也胖了一些。
秦时看见他也是高兴的,连忙从胡床上起身,一边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贺知年站在门口,一脸寒霜的要训斥沐夜多嘴。但一抬眼,他就看见了秦时脸上的笑容。
贺知年愣了一下,不知怎么有一种被阳光晃了眼的错觉,一肚子正要喷发的怒火忽然就……莫名其妙的卡住了。
沐夜像个小伙计似的站在一边,一声都不敢吭。
贺知年就那么面冷如霜的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带着魏舟和云杉走了进来。房间里气氛虽然有些怪,但秦时看见云杉还是很高兴的。两人虽然没有什么过硬的交情,但见了面却不免生出一种“一路走来实在不易”的感慨。
互相寒暄过,贺知年招呼大家落座,顺便说一说接下来的行程。
沐夜低着头乖巧的在一边替大家端茶倒水。摇光看出贺知年脸色不好看,也没敢出声替沐夜求情,只是悄悄的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沐夜,“……”
在镇妖司的体系当中,魏舟的级别高于贺知年,于是在他们与魏舟汇合之后,魏舟就自动成为了队伍中的头领。
秦时听到镇妖司三个字就开始犹豫要不要暂时退出去。在他亲口否认了自己缉妖师的身份之后,他已经没有资格参与他们的内部会议了。
沐夜和摇光没有向云杉透露过他们的身份,云杉也想不到那么多。他以为魏舟超然的身份只是因为他是修道之人,是半仙。
自武宗之后,佛教衰落,道教兴起,道门中人的地位水涨船高,达官贵人见了他们也要称一句“仙师”。虽然武宗之后继位的这位皇帝对待宗教团体的态度颇冷淡,听贺知年说,最近几年出家人出门在外都比较低调,但这也架不住大家都有一颗尊佛重道的心。
贺知年等人对魏舟态度尊敬,在云杉这种不知内情的人眼里也是十分正常的。
镇妖司要开会,需要回避的人只有秦时和云杉。
秦时识趣地抱着小黄豆凑到云杉身边,小声跟他说话,“你的房间是哪一个?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云杉刚才已经见过了贺知年,听他提了一句云家商队。这会儿秦时开口,他就知道秦时是要跟他说什么,连忙指了指外面,“就在隔壁,我们过去说话。”
他也看出魏神仙他们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原本还不确定要不要主动避出去。秦时的提议简直就是提到了他的心口上。
贺知年不等他们自己开口,就一把拉住秦时的手腕,让他坐了下来。
他知道秦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们会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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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而行,”他把沐夜续了满杯的茶水递给秦时,看着他眼里的迟疑,有些不赞同的摇摇头,“这一路或许还会遇到危险。”
秦时身手好,人也聪明,他是一个很好的帮手——要想成为一个合适的帮手,他得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同伴们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帮助。
秦时想了想,点点头,“好。”
他确实不喜欢贺知年他们有太多事情瞒着他,或者一同赶路的时候把他当成需要防备的人。他已经习惯了夜里换班休息的时候,能放心的躺在贺知年的身边。
信任来自一同出生入死的经历,自然也饱含了对他身份的认可。秦时心里清楚,当初在石雀城的时候,如果不是猜到他们三个人的身份,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开始信任他们。
云杉左看看,右看看,也跟着坐了下来。大家都坐着,就他一个人跑出去,显得好奇怪。再说大家一起上路的话,他也希望自己能帮上忙,而不是只靠着别人来保护。他身手没那么好,但出门在外,遇到问题的时候,总有他能做的事。
魏舟见大家都坐了下来,便点点头说:“樊将军过几日也要回长安。他的意思是让我们等他几天,跟他一起走。”
贺知年的眉头就皱了皱。
“还要等?”沐夜没忍住,一下抱怨起来。
摇光脸上也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他们是在魏舟三人出发去封妖阵的时候就入了关,已经等了他们好几天了。
魏舟就问贺知年,“你的意思呢?”
贺知年公事公办的说:“樊将军身上有公差,跟他们一起走,怕是会不方便。”
“也不能说走就走,再容我想想。”魏舟知道他们的意思是不想跟樊锵同路而行,迟疑了一下,“这两天你们先好好休息,白天可以出去逛一逛,有什么要买的……”
话没说完,就听沐夜嗐了一声,“我们入关的时候除了满身的沙子,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住店的钱都是老樊给垫的。买什么呀……”
买啥不得要钱?他们还能硬抢是咋的?
魏舟被他这直白的抱怨给噎了一下。他出门的时候倒是带了行李,盘缠也是有的,但回去一路上还有不少开销呢,也不能把钱都借给这些臭小子拿去消费呀。
魏舟被为难住了。
秦时扭头,努力地憋住笑。
他想古代的人就是会说话,会总结。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就叫。
多形象啊,啧啧。
就在气氛诡异的沉凝下来的时候,就见魏舟抬手指了指秦时,脸上爆发出一种“终于找到正确答案”的兴奋,“没钱的可以找他借。”
秦时,“……”
秦时面对一五一十投射过来的询问的视线,干咳了一声,“你们看我哪块骨头还能卖两个铜板的?直接拆了拿去花。”
贺知年眼底浮起笑意,“你确实是我们当中最有钱的人。刚才樊锵让我给你带句话,他想买下你的药方……就是那天晚上在城墙下面用的那种。”
秦时“哦”了一声,心里最先浮起的念头不是有人看中了他的药水,而是身为大将军,他的提议竟然是“买”,而不是“充公”。
秦时竟然有点儿被感动了。
魏舟两眼放光的说:“我跟樊锵商量了一下,觉得以他们阳关守备的名义买不大合适,最好是我们镇妖司买。”
秦时心想,这听着确实合理了……问题是镇妖司就你们几位,谁有钱啊?!
魏舟干咳两声,“我跟樊锵借,等回了长安,再还给他。”
秦时,“……”
他也搞不懂樊锵这样的边城守备能有多少钱,但秦时现在是真穷。别人说起自己穷,会说穷得叮当响,他呢,连个叮当响的铜板都没有。
一清二白。
“行啊,”秦时也不用犹豫了,痛快地点头,“卖!”
穷成这样,秦时也顾不上考虑药水的配方原本就不是他的原创这种高大上的问题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他想高尚也高尚不起来。
再说药水的配方本来就语焉不详,公主螺和灰矿的比例还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他在这个配方里多少也算是技术入股了……吧?!
秦时一点头,魏舟也显得很高兴,连忙让店里的小伙计跑去给樊锵传话。
樊锵对这件事显然也是很重视的,派来接人的副官几乎跟回来报信的伙计前后脚到了客栈,魏舟他们的晚饭也才吃了一半儿。
秦时搅了搅大碗里的面片,头也不抬的说:“等我吃完的。”
还有大半碗呢,浪费了多可惜。进城之前他吃过的唯一的面食就是干饼子。干饼子虽然也不能说有多难吃,但跟弹软的面片能比吗?
虽然不是什么大鱼大肉,但是有面,有汤,还有小咸菜。不夸张的说,这是秦时穿越以来吃的最舒服的一顿饭了
副将嘴唇动了动,扫一眼方桌另一边吃的头也不抬的魏神仙,识趣地退了出去,在客栈门口等人。
秦时吃了两碗面,撑得自己险些走不动。就这样了,起身的时候还给同伴们画大饼,“等卖了配方请大家吃好的。沐夜不是说哪个铺子里烤全羊好吃……咱们就吃那个!”
沐夜申辩,“我没吃过。就是路过的时候闻到了……是吧,摇光?”
摇光流着口水在旁边狂点头。
贺知年扶额。他这些兄弟还能不能更丢人?!
贺知年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对秦时说;“我陪你一起去。”
秦时双眼一亮,“好!”
虽然听了沐夜的讲述,知道樊锵有一个病态的童年,身世可怜且自立自强,但对一个人的印象也并不是说改就能改的。相反,他现在想起刚到城关外的情形,心里还会生出一种新的怨气:你也不能因为自己童年不幸,就对别人都这么变态呀。
枉顾性命什么的……
什么?没想枉顾性命?只是单纯的吓唬吓唬,把人留下做个饵?
那听着不是更变态了吗?!
贺知年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秦时不大高兴的说:“要不是看着有钱赚的份儿上,我才乐不乐意去见那个扑克脸。”
贺知年听不懂啥叫扑克脸,但却迅速领会了他语气里浓浓的怨气。也不知那一句话戳中了他的笑点,他扶着椅背,一下笑了出来。
第80章立契
出门之后,秦时见贺知年一路上都是一脸忍笑的表情,忍不住嘀咕,“有这么好笑吗?他那个人就是我说的那种样子啊。”
贺知年忍着笑提醒他,“见了樊锵可别再说这种怪话了。他是刺史手下爱将,你别看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都尉,但武将晋升原本就比文官更快。就算是长安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说起他也要夸一句前途无量呢。”
秦时悻悻,“我可没觉得他的官‘小小的’。”
能操纵别人的生死,在秦时看来,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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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再者,在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均已名存实亡的情况下,敦煌四郡如今已成了对抗吐蕃最外围的边境线,边关屯兵数量最多的地方,就算是都尉,樊锵手下的兵也比普通的都尉要多得多。
如今敦煌四郡掌握军权的实权人物就是刺史。樊锵身为刺史大人的臂膀,绝非寻常都尉可以相比。
“你太高看我啦,”秦时摇头晃脑地继续吐槽,“我一个穷光蛋,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你以为我有那个胆子小瞧谁啊……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好吗?”
“夹着尾巴吗?”身后男人的声音冷笑了一下,“那你这尾巴还挺长的,根本没夹住。”
秦时一怒,但紧接着就惆怅了,有一种被人戳中了痛处之后破罐子破摔的颓废,“兄弟很有眼光嘛,看得出哥藏在尾巴下面的骄傲灵魂……”
秦时说着说着觉得哪里不大对,一回头,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视线再往上下一扫,凤翅兜鍪盔,兜鍪上一簇盔缨鲜红如血。一身铁甲,肩上兽头狰狞。明明是暑夏时节,他却好似披了一身的寒霜。
秦时,“……”
秦时傻眼了。
贺知年也有些无奈了,不明白怎么会这么巧,他们刚走到樊锵的家门口,就跟这人碰了个正着。
他的本意是提醒秦时别当着樊锵的面说怪话,结果可好,一字不落,都让人听见了。
秦时看看樊锵那张扑克脸,再扭头看看身旁这所寻常小院——不是刚说了樊锵是刺史手底下的红人?前途无量的那一种?手底下还有很多兵的?
他住的地方怎么能是这样寻常的小院子?墙头上甚至还长了草……
这不科学!
樊锵整个人看上去都冷冷淡淡的,他牵着马从秦时身边走过,抬起手拍了拍小院的大门。
小院里有脚步声走过来,哗啦一声打开了门栓。
两扇普普通通的木门拉开,老仆迎了出来,接过了樊锵手中的马缰绳,有些疑惑地看看樊锵身后的两人,“这是……郎君的客人?”
秦时听到他对樊锵的称呼,就猜这老仆是樊家的下人。边城的人,包括他自己的下属都不会这么称呼他的。
樊锵压根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很简洁的对老仆说:“送壶茶水到我书房,我先跟他们谈点儿事。”
老仆答应着去了。
樊锵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了进去。
樊锵住的小院子跟外面看上去的一样穷酸,院子里种了一棵老柿树,树下一架井台,另一侧的院墙下面开了一片菜园,种着些绿茵茵的小菜苗。
正面一排平房,粗粗看去,也就一个小小的厅堂,左右两边是书房和卧房。东西两厢一边是厨房,另一边是老仆的住处。
很简单的格局。
据说樊锵出身世家,眼前这充满乡土气的小院子跟他的出身可是一点儿也不搭。反而像那种普通的下级军官给家属置办的住处。
秦时脑子里刚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听贺知年在他耳边小声说:“他平时住大营里。”
秦时,“……”
原来如此。
他就说!一个边城里呼风唤雨的人,哪里可能住到这么平易近人的地方……不过,就算平时偶尔过来住一住,这个小院子是不是也太接地气了一点儿?
走在前面的樊锵脚步一顿,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将这两人迎进了书房。
书房靠窗一张案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另一侧立着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书册。秦时眼馋的看了半天,到底也没好意思凑到近处去看。
“坐,”樊锵解下帽盔放在一边。如今还是秋老虎的天气,有些燥热。他身上穿着铁甲,里外几层早就被汗浸透了。但客人已经上门了,又是他自己邀请的,只能先招待客人。
老仆送上茶水就退了下去。
樊锵一身悍气未消,目光冷冽,开门见山的问秦时,“小兄弟既然跟着老贺来我这里,想来是同意这笔买卖了?”
秦时张了张嘴,行吧,要说是买卖也没错。
秦时点了点头,“药方对大家都有用,我呢,也缺钱。两方受益的事,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这个结果是樊锵一开始就想到的,他也不意外,淡定的点头,“小兄弟开个价吧。”
秦时,“……”
秦时又懵了一下。刚知道有人要买他手里的配方,只顾着高兴了,沉浸在要发财的美梦里晕晕陶陶,他怎么没想起来去打听一下外面的物价呢?!
秦时可怜巴巴的望向贺知年。
贺知年几乎秒懂他的意思。但是……
秦时是不是忘记了,真正的买方其实是镇妖司,他是镇妖司的人,樊锵只是一个替镇妖司出面谈价的人啊。
秦时来到这个时空,还没有真正的消费过。街边的烧饼多少钱他都不知道。让他开价,简直难为死他了。
“那就……”秦时自暴自弃了,“你开个价吧,开一个……我们从这里走到长安,一路上够花销就行的价。”
樊锵,“……”
樊锵隐晦的扫一眼贺知年,心想老贺从哪里捡了这么一个人,看着脾气不大好,脑子好像……也不大好。
樊锵的手指在桌面上笃笃笃的敲了几下,长眉挑起,黑沉沉的眼眸带着一点儿询问的神色落在秦时的脸上,“你也知道,买下你的药方虽然是我提议的,实际上买方是镇妖司。”
秦时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个买方的事,他早就知道啊。
樊锵就决定再把话说的清楚一点,“镇妖司不缺钱,但我没有那么多钱。”
秦时一下就明白了。魏舟代表镇妖司买下药方,他跟樊锵借钱付账,但樊锵大约……也不富裕。
“行吧,随你。”秦时妥协了,这药方他原本也是通过镇妖司才知道的。要不是他现在穷的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白给镇妖司也是应当的。
樊锵的手指头又开始笃笃笃的敲桌子,好像心里纠结着什么解不开的疑问。
要不是当着秦时的面,贺知年简直想拎着樊锵的领子到院子里打一架了。这么磨磨唧唧的思来想去,把人从头到尾琢磨个没完……是不是有点儿欺负人?!
要是这么信不过,干脆别提这一笔买卖啊。
贺知年就烦他这股子思前想后的劲儿。又不是分析敌情,有必要整这么严谨吗?!药方还是樊锵自己提出来想要的,也没人强卖给他。
樊锵也留意到了贺知年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干咳了两声对秦时说:“我这里积蓄不多,都拿给你。要是觉得不满意,等回了长安,让魏神仙再给你补。”
秦时愣了愣,这还能补?!
“你的积蓄也不用都给我,够我们一路花费就行了。”他灵机一动,补充一句,“剩下的,你让魏神仙给我打个欠条。”
他想起了樊锵苦逼的身世,被后娘欺负,艰难地长大,离开繁华的长安来到边城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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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好不容易攒下点儿家底都是留着以后娶老婆用的呢。
樊锵不太放心的看了秦时两眼。好说话不是什么坏事儿,但他怎么就觉得这人看他的眼神好像不大对劲?
这个穷的连身份文书都没有,身上估计连两个铜板都摸不出来的家伙,不会是在可怜他这个当朝武官,堂堂四品都尉吧?!
秦时还不知道自己被樊锵打上了“脑子不好使”的标签,还以为自己的形象特别的光明磊落,一派大侠风范,卖出如此重要的药方连价都不还。
樊锵也是个性格果断的人,当下挥笔立了契书,率先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还在名字上按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然后他把毛笔递给了秦时。
“这份契书是以我个人名义订立的,”樊锵解释说:“等回了长安,魏神仙会跟我补一份新的契书。不过,你不能再向任何人透露这份药方。”
这份药方的买家会是镇妖司,也只能是镇妖司。
秦时点点头,“好。”
他现在不是缉妖师,但他也不希望这个药方流落到妖族的手里去。若是让妖族知道这种药水一次两次之后会失去效用,那药方也就没用了。
这不是秦时愿意见到的。
关于立契的流程,秦时一无所知。还好他这边有一个熟人贺知年,要是哪里不对,贺知年一定会提醒他。
哪怕贺知年是买方的人,但他绝对不会坑他。
秦时有这个自信。
他拿着毛笔,在樊锵指定的地方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的名字。放下笔,一抬头就见樊锵和贺知年俱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秦时,“……”
就,就是说,他的字也没那么难看吧?好歹也横平竖直啊。
樊锵的浓眉皱起,“字难看也就算了,可你的字……没写错吗?”
秦时张了张嘴,忽然反应过来他写的是简体字。
秦时无辜的与这两个挑剔的古人对视,嘴硬道:“在我家乡,我的名字就是这么写的。不是写错了。”
樊锵,“……”
贺知年,“……”
樊锵还在想这小子果然脑子不好使,说瞎话都说不圆。他咋不知道大唐境内还有人使用这样缺胳膊少腿的文字?
没读过书就说没读过书,家境不好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说瞎话才是。
樊锵脑子里还在转这样的念头,就听贺知年用一种安抚炸毛孩子的语气很温和的接了一句,“原来如此,我的名字在你们那里怎么写?”
秦时左右看看,拽了一张白纸,歪歪扭扭的写下了贺知年的名字,想了想,又写下了樊锵两个字。就是樊将军的名字笔画太多,写出来略大。
樊锵看着那个似是而非的名字,心里重新疑惑起来。秦时的表现太自然了,不同的字信手拈来,看上去不像是临时瞎编的。
难道,真有这样的文字?
樊锵深深的疑惑了,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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