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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策玉
不过两个月之间,残暑未消,这人世间便风起云涌发生无数大事。
先有鬼市竞卖会之危,而后天上城开放,举世震惊,引为仙境。然而这仙境如昙花一现,便遭人毁坏,崩裂坠海。
紧接着梦墟主人宣布重开梦墟,其间又不知出何差错,据说这一切纷乱的源头——万象之宗叶悯微,竟然被八风塔所吞没。
她去往心想事成之地,恐怕千百年也不会归来。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地发生,应接不暇,将这灵器之乱以来勉强维持平衡的世间冲个天翻地覆。
世间一片混乱,仙门、灵匪、朝廷各路势力此消彼长,旧秩序岌岌可危。于是梦墟之事三个月后,太清坛会时隔多年,终于召开仙门最为重要的大论道。
大论道召开当天,正是初冬清晨,阳光明媚澄澈,腊梅香扑鼻。
而谢玉珠孤身一人,坐在离道场不远之地的屋子里。
她撑着下巴,低眸瞧着桌子上摊开的一件白底金色太阳纹的道袍,它精致华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正是天上城坠落当日,由她长姐手中落在她肩头上的扶光宗道袍。
谢玉珠眼底映着袍子上反射的金光,瞧了一眼慢慢升起的朝阳,淡淡道:“现在林雪庚应该正急着到处找我吧?”
她已经把林雪庚的消息珠丢掉,林雪庚一时半刻找不到她,该要独自去往大论道道场了。
毕竟大论道主持者乃是逍遥门主蒋琸,他与她大师父关系并不好,可不会等待她们到场才开始。
她大师父因天裂之事得以在大论道上获得一席,位同太清坛会三大宗,如今却身陷心想事成之地,无法归来。
而她二师父因此五内俱崩,几近疯狂,每逢夜晚便难以控制魇术,以至于将梦墟毁坏大半。苏兆青与任唐将梦墟全境封闭,极力压制温辞,才未酿成大祸。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弄清当日波涛翻涌之中,那老人所说的东西。恍然间举目四顾,同行者却只剩下了林雪庚。
她身份特殊,大论道上本属于她大师父的一席之位,如今唯有林雪庚来继承。
“雪庚还很年轻,分量远不如大师父,又与白云阙有血仇。白云阙那些家伙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绝不可能承认她。”
谢玉珠自言自语着,沉默一瞬,叹息道:“得有人来保护她啊。”
得有人在这虎视眈眈、荆棘丛生中保护林雪庚,还有她大师父留下的一切。
谢玉珠转眸望向道袍边的白兔魇兽。它无声无息地陪伴她一路,此刻坐在桌子上,以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望着她。
仿佛是那位仙门中辈分和威望最高之人——扶光宗的宗主,在一片深红之中凝视着她。
谢玉珠十分排斥从它那里得到记忆,所以到现在也未曾完全了解,策玉师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玉珠端坐在桌前,理好衣服的每一道皱褶,又挺直脊背,拿出她最为严肃认真的姿态,来与那个陌生的、另外五百年的策玉对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
“策玉师君,我有些事情要交待你,请你认真听好。”
“与你相比我寿数微薄,但你也以我之身经过魇师盟会、崇丹火山、扶光宗、鬼市与天上城,应该明白世事发展的方向。放下你的成见和私心吧,用你的威望和能力,像从前带领仙门建立太清坛会一样,在这个新的人间为仙门找到位置。”
“你要为万象之宗所造之物正名,助她回归世间。待她归来之后,请你务必真心实意地向她跪拜,为你从前对她的伤害而道歉。她是我的师父,她受得起。”
“请你帮助梦墟主人恢复梦墟,一视同仁地对待魇师和仙门修士。他或许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但是他一定会好起来的,请你耐心等待他。”
“林雪庚是我的师妹,我消失以后,她在这个世上就再没有能信任和依靠的人了。请你务必要站在她这边,竭尽所能地保护她,还有她的梦想。”
“她或许不会领你的情,也不觉得我是她师姐,说不定还会冷言相向。你不要介意也不要计较,她其实是个心地柔软的姑娘。”
“苍术的墓在大漠之中,虽然林雪庚会好好照料他的墓,但你也要时常去看看,替我上个坟问个好。记得给墓上那棵胡杨树浇浇水,别让它枯萎了。”
“啊……还有卫渊,那是个麻烦的家伙。他是恶狼、是疯马,是没有刀柄的利刃,大杀八方伤敌伤己。你以后大概会与他合作,你要成为他的缰绳,扼住他的疯狂,不要让他在歧途上越走越远。能牵制卫渊的人,大概也只有你了。”
“其实……卫渊也是个可怜的家伙,说出的话好也罢坏也罢,当不得真。要是他偶尔对你耍点心眼,你便饶过他吧。”
“还请你善待谢家人,尤其是我的长姐谢玉想。”
谢玉珠一刻不停地说着,太阳便越升越高,阳光越来越明亮热烈,光线渐渐从道袍上退去,一直退到门边。
屋子里的尘埃安然飞扬,谢玉珠的声音终于逐渐停了下来。
她张张嘴,又闭上,眸光颤动,逐渐浮上一层茫然。
“还有……还有……还有什么呢?我都说完了吗?”
她喃喃道:“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谢玉珠沉默许久,一行泪便随着她的下巴落下,坠入那白色道袍之上,洇开水痕。
“怎么这么快……就说完了呢?”
她挺直的脊背慢慢塌下去,谢玉珠攥着膝上的裙子,低着头泪流满面。
她想象过自己变成策玉师君的情形。
那应该是个极其危急的关头,千钧一发,连两位师父都束手无策,她无路可退,只好让策玉师君来替她力挽狂澜。
又或者是她遭人逼迫,受到威胁,无可奈何,万分不愿也只好成为策玉师君。
然而谁知道她将这些情形全数经历一遍,一路而来走过天镜阵、鬼市、天上城,每次都觉得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可直到现在仍然还是谢玉珠。
她以谢玉珠度过了所有的最后关头,终于走到今日。
此刻比她度过的任何一个危机时刻,都不像是最后关头——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逼迫她,也没有人等她去救得性命。
“没想到我会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初冬清晨,普普通通地成为你。”
谢玉珠竟破涕为笑,她说道:“林雪庚老说我是好命的蠢货,我总是很生气。但是现在想想,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她还是第一个说我好命的人呢。”
“我最初离家,就是为了要出门好好玩一次,长见识、学本领。如今我玩得很开心,长了旁人几辈子的见识,学会无数本领,还遇上天下最厉害的人们。我原本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我果然是最好命的人啊。”
顿了顿,谢玉珠吸了口气道:“现在是实现新愿望的时候了。”
远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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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钟声,正是大论道开启之音。
谢玉珠向那只魇兽伸出手:“好吧,来吧。”
“把大论道、把这个世间的方向抢回到我们手上。”
在仙门重地灵枢台上,各路仙门环坐一圈,各色道袍交杂。平日里坐北朝南的高处,当是逍遥门、白云阙与扶光宗三席。
如今台上多了一席,这本该是万象之宗的。然而大论道甫一开始,各路仙门就为林雪庚是否能代万象之宗坐上那一席而争执不休,是以那一席到现在仍然空着。
“诸位不如先看看卫某这里的东西,论一论天上城坠落之事。”
在仙门争执之时,卫渊适时打断了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留影术骰子。
“这是卫某留在浮空界碑之前的灵器。留影术日夜运转不停,也记录下了天上城坠落当日,浮空界碑被破坏时的情形。”
骰子旋转,毁坏浮空界碑的犯人模样清晰可见。众人哗然之间,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年轻人从灵津阁弟子间走出,缓步迈入台中,跪坐在地。
卓意朗伏在地上,道:“意朗无话可说,愿认罪伏法。”
那画面中的犯人,竟是灵津阁的青年才俊卓意朗。
灵津阁的几个长老们露出慌张又窘迫的神情。
其他仙门自然是不信这事是由卓意朗一人所为。卓意朗虽修为深厚,颇受门派器重,但到底只是个小辈。这浮空界碑的位置、进入机密之地的法子、破坏浮空界碑的方法,又岂是他能知道的?
于是人声纷扰,此前力主要保下天上城的几个门派不肯罢休,逼问卓意朗究竟是受谁指使,尤其以沧浪山庄的质疑声最大。
卓意朗只是低着头,正在灵津阁的长老们发话,欲把他带回门派审问时,他突然抬起头来。
“师父,师叔,你们还要牺牲灵津阁,替他担下这罪名吗?”
他仰头看向高台,抬手指向高台中央所坐之人,铿锵有力道:“是太清坛会主持,逍遥门蒋门主找到灵津阁,暗中指使我们摧毁天上城。并且许诺事成之后,灵津阁可取白云阙而代之,成为仙门三大宗之一。”
高坐在主席之位的蒋琸面色一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灵津阁中有人指着卓意朗道:“休要胡言!此事尚未决定,是你一意孤行!”
那长老话音刚落便自觉失言,这话无疑坐实了蒋琸联络灵津阁之事,一时之间道场之上更是炸开了锅。
这一袭紫衣的年轻修士神色平静地跪在众声喧嚣中,看了身侧的卫渊一眼,又移开目光。
卫渊神色淡淡,目光深沉。
正是在几个月前的一个黑夜,一个身披黑袍面目模糊者来到卫渊面前。
黑袍者对他道:“城主,蒋门主意欲对天上城动手,他已探得浮空界碑所在,也联络了我师父。”
“何时动手,如何动手?”
“尚在讨论之中,蒋门主之心也并未坚定。”
“浮空界碑恐怕等不得太久了,我得推他们一把。”
卫渊对那黑袍人道:“意朗,你可愿意做那个毁坏天上城的罪人?”
黑袍人直起身来,望向卫渊。那双年轻的漆黑眼眸,与此刻跪在地上受千夫所指者的黑眸别无二致。
“城中百姓我自会安排。从此之后你便背上污名,再无出头之日。意朗,我不逼你,你可要想好。”
此时此刻那曾是灵津阁骄傲、最年轻的魇修成功者卓意朗,正跪在灵枢台中央,脊背挺直却低下头颅,如冬日阳光下的一棵紫竹。
谢玉想站在扶光宗弟子之中,轻轻地叹息一声。
沧浪山庄庄主鹤俞白站出来,朗声道:“天上城之事诸仙门各有所见,原本太清坛会已决定,在大论道上讨论如何处置。大论道未开,蒋门主却私自下令毁城,难道是怕大论道的结果不如您意,便要先下手为强吗?”
“如此行径,您哪里还有资格做我们坛会之主,主持这次大论道?还请蒋门主自行辞去,离开灵枢台。”
灵枢台下大多数仙门皆高声赞同,而台上白云阙阙主看蒋琸的目光,更是冰冷非常。
蒋琸环视众人,皱起眉头,道:“并无实证,仅凭几句攀咬各位便全然相信?如今各位被蒙蔽双目,群情激奋,我百口莫辩。然而无论如何,我仍是逍遥门主,你们又如何能要求我离开灵枢台?”
白云阙阙主道:“蒋门主如此行事,别说是太清坛会的主持,便连这逍遥门主之位,想来也并不能服众。不如让甄副门主代逍遥门,参与此次论道。”
蒋琸正欲嘲讽之时,一旁的甄元启竟出言,赞同了白云阙主之见。
蒋琸难以置信地看向甄元启,继而大笑道:“原是你勾结灵津阁陷害于我?我早知你属意叶悯微来做逍遥门主,在我继任前多番寻找于她。事到如今,你还……”
“蒋琸!”
提起叶悯微的名字,甄元启似乎尤其激动,他一字一顿道:“蒋门主,勿提旧事。也别把你所做龌龊之事,推于我之身。”
蒋琸环顾四周,对上卫渊似笑非笑的眼睛,他笑道:“甚好,甚好。要我卸去太清坛会主持之任,那这大论道该如何开下去?诸位要推举谁来主持?扶光宗策玉师君灵脉受损未能恢复,推举今日来此的代宗主季安?还是上任未满十年的白云阙主?沧浪山庄庄主?诸位谁能信服?选人主持一事,便能讨论一整个大论道!”
灵枢台边的仙门们闻言确实露出犹豫神色,如今论资历论能力,确实没有比蒋琸更合适的人选。如今各路仙门各怀心思,光是推举主持者,便是一番大博弈。
众人议论纷纷间,却忽有大风席卷灵枢台,随之而来的灵力浩荡,如瀚海绵绵不绝。一柄半人高的陌刀从天而降,落入灵枢台中,掀起卫渊与卓意朗的衣摆。
卫渊微微一怔。
只听周围的修士高声道:“却月刀!是策玉师君的却月刀!”
“策玉师君来了!”
正午的阳光热烈至于刺目,一身着白底太阳纹道袍,玉冠束发的女子缓缓走上台来,她并未看卫渊一眼,径直走到那灵力充沛的却月刀边。
她伸出手来,那灵刀便落入她手中。
“蒋门主不必忧虑,您若归去,仙门总不至于没有别人在。”
林雪庚站在高台上,怔怔地瞧着这个熟悉又陌生之人,眸光震动。
她看着策玉一步步走上高台,坐在属于扶光宗的那一席之上。
这个名为“策玉”之人神色淡淡,周身灵力浩荡拒人于千里之外,冷静又高傲。明明是全然相同的容貌,可林雪庚却无法从中看到一点相似的灵魂。
“谢玉珠……”她喃喃说道,声音低不可闻。
蒋琸望向策玉师君,探究道:“师君灵力恢复了?此前在天上城,许多人曾见师君使用灵器……”
“彼时我灵脉受损,危急关头当有轻重缓急,若为救人有何不可为?总比为一己之私,枉顾人命要好得多。”
策玉师君转头看向蒋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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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漠道:“你说呢,蒋门主?”
待蒋琸面色铁青,灵枢台上之事一桩桩直刺于他,他环顾四周之后,终于还是拂袖离席。
策玉的目光移到林雪庚身上,道:“愣着做什么?坐下吧。”
林雪庚身边便是那预留给万象之宗的一席。
闻言白云阙主眉头紧锁,道:“师君,林雪庚此人……”
“太清坛会的许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如今叶悯微不在,然而她的魇兽听凭林雪庚命令,林雪庚便如叶悯微的魇兽,便也如叶悯微。”
“坐下。”
策玉师君再说出这两个字时,林雪庚只觉得被一股强悍的灵力压着在席位上坐下,白鹿魇兽亦匍匐于她腿边。
那曾经属于谢玉珠,总是充满笑意和天真的眼睛里,只有一派波澜不惊。
林雪庚只觉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周围议论声渐小,白云阙主朗声道:“太清坛会今年本该由扶光宗来主持。只是因为诸多大事接连发生,无暇举办轮换事宜。”
“然而既然策玉师君归来,白云阙愿奉策玉师君之令。这太清坛会和大论道,自该一并交给策玉师君吧。”
这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论道首日,逍遥门主被众仙门赶出道场,而闭关多年的策玉师君归来。
由此在策玉师君的主持下,开启为时十日的大论道。
这一日也发生了一件小事,微不足道,以至于无人记载,只有寥寥几人得知。
谢家六小姐忽染急病去世,这金枝玉叶的谢家幺女,江南首富的掌上明珠,才刚刚过了十八岁。
第122章回还
大论道上各路仙门各抒己见,激烈争辩,卫渊亦代表朝廷参与其中,终于在论道五日之后,由策玉师君主导下做出定论。
太清坛会将收回持有灵器者为匪类的法令,从此之后认可苍晶与灵器的存在。
而朝廷将设立御灵局,仙门参与其中,统管天下灵器流转及使用的制度及律法。
而仙门将建天下学宫,教授苍晶灵器铸造及使用之法,除修士及魇师之外,九州各地选贤举能,选得平民进入学宫学得灵器之术。
这天下学宫的第一任祭酒,将由林雪庚来担任。
冬夜天光暗淡,山林里飘起小雪,风声萧萧。林雪庚站在长廊之中,手里拿着她的烟杆,周围飘渺的也不知是烟气还是她温热的呼吸。
白鹿便伏在她身边,安然无声。
一个白衣的身影从长廊尽头而来,她步履沉稳,走过一盏盏灯笼之下,衣衫上的金纹灼灼闪光,腰间玉佩摇曳。
如一尊玉像一般高贵又宁静。
长廊里响起声音,林雪庚低眸看着烟壶里升起的烟气,淡淡发问。
“策玉师君为何要力保我坐上天下学宫祭酒之位?”
那白衣身影停下脚步,一双深邃如万丈深潭的眼睛转过来,看向林雪庚。
“你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为我能成为祭酒,你甚至折损了许多扶光宗的利益来安抚白云阙。我并无根基,你让我坐在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腥风血雨。你保我一次,难道还能保我一辈子?”
烟雾缭绕之间,策玉平静道:“若你需要,我便是你的根基。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站稳脚跟,不会需要我保你一辈子。”
林雪庚冷笑一声:“做我的根基?你与我很熟吗,素不相识之人……”
“那孩子很了解你,她消失之前嘱咐过我,要我替她好好照顾你,作为你的师姐,她为不能保护你而遗憾。”
林雪庚攥紧了烟杆,她沉默一瞬,低声道:“说什么师姐……我原本有师父,还有同门,明知师父已经离去,她还一声不吭地丢下我……这算哪门子的照顾?”
策玉静静地端详林雪庚片刻,便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却听身后传来林雪庚的一句话,声音不大却笃定。
“她若能回来,我就认她做师姐。”
策玉回过身去,长廊幽深,风雪呼啸,灯笼摇曳下的年轻姑娘双眸通红,倔强地盯着她,仿佛在向她索要另一个人的灵魂。
“她已经消失不见。我活过五百三十余年,她存在十八年,婴孩无知时减去三年,心智未全时又减六年,最终还能剩下多少?溪流汇入汪洋,如何辨别哪一滴水属于曾经的溪流?你要在东海中找浅溪之水吗?”
策玉平淡地说道:“你便当她已经死了吧。”
策玉转身前行,听得背后有铃铛与铜钱的声响,而后便一片宁静。那个姑娘仿佛沉默地融化在风雪里,不知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接受那条溪流的消亡。
那个姑娘这一生似乎都在不断地被丢下,在被迫离别之中度过。
策玉慢慢走过悬挂灯笼的长廊,行走在她阔别二十年的扶光宗之内,路过的弟子们纷纷行礼。
她仍然是受所有人敬仰的策玉师君,魇修失败之事,仿佛是一场梦境。
在长廊转角的尽头,却又看见一个等待她的身影,这身影熟悉又陌生。
策玉停下脚步,她问道:“卫大人深夜拜访,所为何事?”
卫渊一袭黑衣站在屋檐下,肩膀上落了些雪花,转过眼睛凝视她片刻,忽而笑起来。
“仙门将派人与御灵局和刑部一同修订与灵器相关的律法,策玉师君可有心仪的人选?”他仿佛闲谈般说道。
“这该是明日大论道上讨论之事。”
“师君提前跟卫某说明想法,明日选人之时,卫某或可帮些忙。”
策玉望向卫渊的眼睛,他笑意深深仿佛这风雪之后的黑暗。
他深夜来此,似乎是想要暗示她从今之后可以合作之事,若她与卫渊同盟,在世上推行新的秩序自然少了许多阻碍。扶光宗与卫太师的位置,都将高枕无忧。
“我有条件。”
“师君请讲。”
策玉师君望着卫渊的眼眸,平淡而缓慢地说道:“请卫大人舍修为,弃长生。”
如此骇人听闻的要求,她说得清晰而又不容置疑。
卫渊眼眸睁大,眼中的笑意褪去,雪光灯光皆浮在表面,内里只剩下深沉的一派黑色。
策玉继续说道:“仙门之人与寻常百姓寿数原本相差悬殊,您着迷于权力,还想要继续把持朝政多少年?你所想造就的人世,从今往后花费一生也已经足够。这人们生死长不过百年的俗世,该归还给百年之寿的普通人。”
“此事并不容易,卫大人可以仔细考虑过,再来回答我。”
这个条件是一切合作的前提,策玉并不打算再多言,便准备离去。而卫渊竟突然笑出声来,他哈哈大笑肩膀颤动,仿佛在另一个人面前常有的样子。
“与你聊这些感觉真是奇怪。”
他笑容渐渐消失,眼眸里藏着些什么,他问道:“她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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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不可能。”
卫渊坦诚道:“我方才听见你同林雪庚说话,她既然对林雪庚有所交待,必然一视同仁,也会有留给我的话。”
“你很了解那个孩子啊。”
“不要说得像是她死了。”
“有何分别呢,她的消失不是在你意料之中,如你所愿吗?你希望她对你说些什么?”
卫渊沉默不语,这初冬的第一场雪越下越大,在他身后的屋檐之外,飞扬成漫天雪白。
“你希望她爱你还是恨你,或者记住你吗?”
策玉淡淡道:“风雪大了,卫大人早些回去吧。”
她推门进入房间里,留下一句话在寒风中飘散。
“失去方觉贵重,吹烟化灰术果然很适合卫大人。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好东西。”
这一场初冬之雪来势汹汹,如同告别又如同新生,飘散在九州大地上,直到大论道结束之日才渐渐停止。
温辞也在这场风雪中渐渐平静下来,有意收敛自己的力量。当夜晚他的魇术不再大肆破坏时,苏兆青与任唐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下不仅二十重梦境之后,整个梦墟都被您毁了一大半,也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开放。”
苏兆青今夜又借了地狱阎罗的魇物,凶神恶煞地站在温辞床前。
任唐见过温辞失去控制时有多可怕,见苏兆青此时还敢揶揄温辞,不由得瞪了苏兆青一眼。
温辞坐在床边,胳膊搭在膝盖上,低着脊背和头,看不清神情。
“我会尽快恢复梦墟,之前的基础还在,用不了多少时间。因为我的缘故你们缺席了大论道,之后我会亲自去谈。”
温辞的声音沙哑却平静,倒叫任唐吃了一惊。
“八风塔现在情形如何?”
“如今已经成一座空塔,其中所谓众生识海之物已经全部退去,消失无踪,找不到任何痕迹。”任唐答道。
温辞沉默片刻,说道:“好。”
苏兆青与任唐对视一眼,她说道:“巫先生,林雪庚给您寄了一封信。”
温辞伸出手去,苏兆青便把信放在他手中。他展开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低声道:“玉珠……还是变回了策玉啊。”
仙门与朝廷共建天下学宫,而林雪庚将成为天下学宫第一任祭酒。
一切由叶悯微开始,却不会由她结束。缺了她和他,这世间依旧会携着他们遗留之物,永不停歇地前行,不可阻挡。
大论道结束,林雪庚得到空闲。她将要去往沧州卫渊的家乡,履行叶悯微交给她的任务——短暂复活八十多年前,瘟疫来临前那一城的百姓。
信中说这是叶悯微与卫渊间有关于放下仇恨的交易,是由温辞而生。如果温辞愿意,可以一并前往沧州。
温辞说道:“她真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什么,然后收起这封信,抬眸看向面前的任唐和苏兆青。他眼眸血红,神情却清醒。
“我要离开一趟,梦墟暂且交给你们了。”
温辞离开梦墟,踏入梦还镇中时,梦还镇仍然是热闹喧闹的模样,与他来时别无二致。
他站在镇子口的牌匾下,仰头看着那墨笔书写,气势磅礴的“梦还”二字。
这是一个好寓意,从梦中回还,却有人一去不还。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温辞在那牌匾下站了许久,从阳光明媚到夕阳西下,再至夜幕降临。这座梦还镇再次被梦魇之物包围,如百鬼夜行,热闹非凡。
“温辞。”
温辞仿佛出现了幻觉,他听见了叶悯微的声音。有些干涩和奇异,但他一听便知,那是属于叶悯微的声音。
他慢慢地转过头去,在那诡异而又绚烂的梦魇之物里,叶悯微一席银色云纹蓝裙,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站在灯火之中。
温辞眼眸睁大,愣在原地。
这一年多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仿佛一场幻梦,从梦中回还的人好似是他。
“你看起来很精神,这真是太好了。”
叶悯微灰黑的眼眸里露出笑容,她没有戴视石,却仿佛能把他看得很清楚。
温辞安静许久,眼眸忽而颤动不止。他奔跑而去,带起街上落叶,衣摆随风飘扬,他伸手抱住她,浑身铃铛清脆作响。
他紧紧揽着她的后背,把头埋在她的颈间,颤声道:“你回来了。”
叶悯微却沉默不答,她拍拍他的后背,迟疑道:“我……”
她最终并没有说下去,只是抱住温辞道,低声道:“我很担心你,我想来看看你。”
第123章旧城
温辞的视线越过叶悯微,在梦还镇之外,站着沧浪山庄的惠道长。那位年轻俊雅的道长向他们俯身一拜,便默默地离去。
温辞眸光微动,他低眸看向叶悯微手里牵着的女孩。
那是豫钧城里的小疯子阿喜,本已经托付给沧浪山庄照料,惠南衣仿佛是送她们过来的。
温辞安静许久,眼里的光芒涌动渐渐平息下去,他轻轻地放开叶悯微,仔细地观察她的眉眼。清雅秀丽一如既往,她眼里波澜浮动,只映着他。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仿佛八风塔、众生识海都只是一场荒诞梦境,她从未离开过似的。
叶悯微仰头看着他,声音也与从前并无差别,她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温辞沉默片刻,答道:“沧州。”
“沧州……我没有提前跟你说便与卫渊做了交易,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你惹我生气的事情还少吗,你什么时候怕过我?”温辞低声道。
“不过那里是你的噩梦,要你独自前往,我之前还很担心,这下我可以陪你去了。”
叶悯微舒了一口气,笑起来。
温辞只是凝视着叶悯微。
他没有问叶悯微是怎么离开众生识海的,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出来便去找阿喜,这些匪夷所思之事,他竟一句话也未曾提问。
而叶悯微也不曾提起。
她只是牵着他的手,道:“我陪你。”
“……好。”
温辞沉默半晌,然后应道。
这一行三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巨大的“梦还”匾额之下。
三日后,在沧州州界边,林雪庚看见路尽头出现叶悯微与温辞的身影时,在原地怔愣了半天。
然后她便飞奔而去攥住叶悯微的胳膊,激动又不可置信道:“师父,你回来了吗?”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叶悯微,眼睛跟着红了起来,低声说:“我还以为你……”
叶悯微安抚地摸摸林雪庚的手。不远处有两道身影跟着林雪庚走来,正是卫渊与策玉师君。
“玉珠,卫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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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悯微唤道。
北风萧萧,草木枯黄枝干伶仃,那道袍飘飘一尘不染的尊者淡然道:“我是策玉。”
顿了顿,她说道:“我是为监看时轮销毁而来。”
大论道上将许多危险的术法列为禁术,其中窃时术高居首位。时轮原本要当场被销毁,然而因为叶悯微此前与卫渊的约定,它的销毁被特别宽限了时间。
待这最后一次使用结束,时轮便将随着术法终结而消失不再。
卫渊意外地打量着叶悯微,问道:“师姐,你何时出来的,怎么不曾知会我们?那日八风塔下的波涛诡异非常,你又是如何出来的?”
叶悯微面露迟疑之色,张张嘴又闭上,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卫渊的目光又转到叶悯微手里牵着的小女孩身上。那孩子五六岁的模样,乖巧地不说话,一双大而圆润的眼睛不停眨动,面颊绯红仿佛一只红苹果似的。
他问道:“这孩子又是谁?”
“这是之前我在豫钧城里遇见的孩子,她叫阿喜,因魇师所害而发疯。我正在为她收敛思绪,令她清醒过来。”叶悯微终于开口答道。
“师姐替她收敛思绪,需要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吗?”
“……嗯。”
林雪庚见叶悯微神情犹豫,立刻转开话题道:“无论如何,师父能归来便好。我这祭酒的位置便也该还给师父。”
“雪庚,你不是想把天上城建满九州各地吗?你做祭酒,正是你该走的路。”叶悯微连连摇头。
“可对于苍晶和灵力的本源理解,师父你远远超过我。对了,我这里有一份关于天下学宫建宫的文书,是大论道中我们草拟的教授门类及宫规,师父你要不要看看?”林雪庚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帛书,递给叶悯微。
叶悯微却没有伸手来接,她低眸看向那卷帛书,眸色闪烁。
“其实我……”
她似要说什么,一道碧蓝色的袖子伸出去,她身侧的温辞什么也没说,便替她接过这卷帛书在她面前展开。
叶悯微松了一口气,她侧过身去,认真地看这帛书上的内容。
她仍像消失在八风塔下的时候那样,性情、神情和模样不曾有一点改变。若说她有什么不同,只是她没有再戴视石却仿佛已经能看清万物。
卫渊与策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有疑虑之色。
叶悯微看起来,不太对劲。
沧州瘟疫已经过去八十多年,曾经满目疮痍的村子城镇都已重建,一派平安和乐、欣欣向荣的模样。
卫渊儿时生活的那座城因死人太多而荒弃,先是成为乱葬岗,后来又收敛尸骨建成群墓,屹立于田野之中。群墓周围零散地分布着几个村子。
“那座旧城的范围包括这几个村子,时轮转动之时恐怕他们都要消失,待停转才能回来。”
叶悯微与林雪庚站在收割后的黄土田地之中,规划这一城的阵法该如何设置,林雪庚跟叶悯微说明情况,她道:“虽然师父你教过我此法阵的原理,但我从未实施过,原本心里还有些担忧。幸而师父你回来了,若有问题也能及时处理。”
叶悯微点点头。林雪庚看向卫渊,蝶鸣剑便出鞘,她拿出时轮举在卫渊面前,说道:“卫大人,我开始了。”
下一刻时轮便被抛起,双层的陨铁圆轮扬至半空,在那一碧万顷的晴空中泛起蓝光,忽而开始转动。
于此同时蝶鸣剑的冷光闪烁,红色蝴蝶飞向时轮,牵起灵脉丝线缠绕于时轮之上,再牵着这灵脉向远处翩翩飞去。
它们飞过收割完庄稼后苍黄的田野,穿过村庄,飞过村庄中的百姓之间。百姓纷纷发出惊讶之声,然后在丝线中倏然化为乌有。
卫渊衣袖里的灰烬滚滚而出,土壤纷纷扬起,深埋于地下的坟冢、街道、残砖破瓦和这些灰烬一起,如同一场弥天盖地的风暴。万物在其中破碎又再生,阳光明媚之下风声猎猎,这广阔的田野和村庄忽而改变模样。
一座座街坊巷陌在风暴之中出现,卫渊的衣衫与发带被风卷起疯狂飞舞,即便是心中已经有所准备,设想过千万次,可他的眼眸仍然逐渐颤动不止。
温辞站在他身后,凝视着这从风暴中出现的旧城。那漫天扬起之物尘埃落地之时,一道气流扑面而来,他又闻见当年那座城里为庆贺节日而燃起的艾草香气。
如今温辞的发间已经再无铃铛,他寂静无声地站在由蝴蝶所包围的无边法阵中,穿越那隐隐约约扭曲的灵力屏障,看向其中模糊往来的人影。
林雪庚伸出手指,便有蝴蝶从她指间飞起,翩翩落在卫渊、策玉师君、温辞与叶悯微的肩膀上。
她说道:“不要让蝴蝶离开你们,它停在你们肩头,你们在这法阵中便不受时轮影响。”
她拿起一只乾坤袋,那正是叶悯微此前给她的,她抓住袋尾往下一倒,便有无数湛蓝的苍晶落在地上,游鱼纷纷而出,衔着地上的苍晶朝空中的时轮而去。
“这法阵复生城中上千人与数百街道巷陌,苍晶消耗极快,师父这袋子里的苍晶耗尽之时,便是法阵消散之刻。若你们想要做什么便抓紧时间吧。”
“我会在这里等各位出来。”
林雪庚交待完毕,卫渊、温辞和策玉纷纷朝那包围一座城的巨大法阵走去,叶悯微却留在原地。
温辞回过头来看向叶悯微,他问道:“你不去吗?”
叶悯微摇摇头,她说:“我也在外面等你。”
顿了顿,她又说:“没有我陪着,你可以吗?”
温辞凝视她片刻,他神情依然疲倦,但仿佛恢复了一些光彩。他轻笑一声道:“有什么不行的。”
说罢他便转过头,迈步越过维持法阵的蝴蝶之间,穿过那蓝光莹莹的屏障。
复生的旧城之外,北风凛冽,庞大的法阵之下只剩下一蓝一鸦青的两道身影,仿佛海市蜃楼下的两只孤鸟。
或许是因为过于安静,林雪庚转头望向身边的叶悯微,她问道:“师父,你在想些什么呢?”
叶悯微望着法阵中遥远而模糊的楼阁和人影,仿佛穿过它们看向更渺远之地。
“我在想,若用时轮或许能让苍术复生吧,也能让他回到他未有一道疤,年轻安康时的样子。”
“师父你有此想法,待此事结束不管策玉,我们直接去大漠便好。”
叶悯微闻言看向林雪庚,她沉默一瞬,认真道:“你和温辞,你们两个真的都很纵着我啊。”
顿了顿,她又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见他吗?”
蝶鸣剑上的五帝钱敲击剑柄,清脆作响。林雪庚沉默一瞬,答道:“他让我忘记他。”
她正在这么做。
“是啊,他让你忘记他,他为离别准备好了一切。若我真的复生他,是因为他想活着,还是因为我想让他活呢?”
“人人皆有死亡的那一日,死亡也是苍术的一部分。”
叶悯微这样说道,她又看向法阵里模糊的人影:“虽然我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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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有很多遗憾,但是他对我,应当已经没有遗憾了吧。”
叶麓原已经关照好一切,卸去这沉重奔忙的一生,重新开始。
无所不能的叶悯微,在这世上所向披靡的叶悯微,逐渐发觉她所要学习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竟是放弃。
放弃一些她本可以做到之事,放弃一些她一意孤行的愿望。
卫渊穿越那道屏障时,便一脚踏入了八十年前的世间,从苍黄的田地踏入麦浪滚滚的碧绿之中,从凛冬踏入春日。
卫渊慢慢地沿着田埂走向官道,走向城门,走入这八十年前热闹喧嚷的家乡。
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但这未改变分毫的街道、店铺与熟悉的面孔,令记忆铺天盖地而来,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路过之人纷纷好奇地打量他这个生面孔,路边买笊篱的中年男子热情道:“公子打北边来的吧?怎么穿得这么厚,不热得慌吗?身边怎么一个仆从也不见,跟家里人走丢了?”
卫渊转头看向他,唤道:“……钟叔?”
那中年男人惊诧道:“嘿呦!你认得我?怎么会……要是我见过这样一位雍容华贵的公子,怎么会记不得呢?”
瘟疫之时卫渊只有十二岁,八十余载后他再归来,已经无人会认得他的面孔。
卫渊解下大氅拎在手里,他向钟叔一拜,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只留钟叔在他身后稀奇地喟叹。
林雪庚的法阵刻意设置过,这座城里人都已经不记得瘟疫与死亡之事,记忆还停留在八十年前正月十八的落灯日。
在这一日要将元宵节的灯收回,新春的所有节庆便进入尾声。
家家户户张罗着把门上的灯笼收回来,卫渊在街巷间走去,沿着他记忆中的路线,最终停在一家包子铺前。
一个妇人在铺子里忙着和面拌馅儿,满世界的面粉飞扬,更里面的灶台下,有个魁梧的汉子正挑柴来烧火。
卫渊安静地凝视了那妇人许久,才说道:“娘。”
那妇人转过头来,面上还有几道面粉,诧异地打量他半晌,继而眉开眼笑。
她如今还年轻,虽终日操劳,眉眼间却能看出是个美人——卫渊的眉眼与她十分相似。
这双与他相似的眉眼里满含笑意,开口语气却陌生:“这位客官,您认错人了吧。我哪里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呢?我家要是有个像您这么贵气的孩子,我便也不用在这里卖包子了!”
卫渊看见一个十六七的少女从铺子里出来,伸着杆子从屋檐下将红灯笼收回去。那正是他的姐姐。
他张张嘴又闭上,最终说道:“我的母亲与您长相十分相似,她也是在您这个年纪去世的,我一时间看失神了。”
妇人露出怜惜的表情,她掀起围裙擦擦手,热情道:“您是外地人吧?今日按我们这里的风俗都要吃碗面条,以后长长寿寿顺顺利利。您要不嫌弃,便来我家吃碗面再走吧!”
卫渊答应了这邀请,他又看向铺子里拉风箱的男人,那男人身形高大,抬头看向卫渊,憨厚地一笑。
他沉默寡言的父亲,又从面目模糊变得清晰。
新年开张的第一日,大家也都不着急,午后包子铺便暂时歇息,卫渊跟着他们来到家中小院。
家里的一切摆设都还和过去一样,桌子上胡乱地摆着弹弓蛐蛐儿笼子。他看到了自己从前常穿的那双鞋,歪歪斜斜地摆在墙边晒着,如今他已经绝对穿不下了。
走时是主人,归来已是客。
他的兄弟姐妹们,大一点儿的帮忙干活,小一点儿的追逐打闹,谈话间时不时说起他。
“三弟跑去哪里了?刚刚还在院子里,这么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肯定又是躲药去了!昨日偷偷倒药,才被娘打了一顿,他今日定然见到药壶就跑了。”
“不过听说怪得很,今日上午要出去的人有几个在城外鬼打墙了,说转来转去又转回老地方,就是出不去……”
卫渊想起他儿时体弱多病,父母搜罗各式土方偏方,不知给他灌了多少药。
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些药的缘故,最终竟然只有他未曾染病,活了下来。
人声喧闹间,他母亲就从后厨端出面来,招呼道:“来来来,都来吃面!不等那个臭小子!”
卫渊面前的面热气腾腾,直扑他的眼睛。他年轻的母亲在旁边说道:“公子别嫌弃我们这里吃的东西简陋,就当吃个好寓意。长寿万福,游子早归家。”
卫渊低声重复道:“游子早归家。”
“你的母亲与我相像也是有缘,她在天之灵,若能看见你如今这一表人才,定然会以你为傲啊。”
他母亲宽慰着他,将筷子递给他,说道:“待吃完便去城中那彩结像拜拜,这福气便拿全了。”
卫渊接过他母亲手里的筷子,这已经修行辟谷之人,重新尝到八十年前的味道,安静地将碗里的面尽数吃完。
他母亲吃饭之时一直不停地念叨着他——或者说数落他。她说这么重要的日子,这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这家最需要祛病禳灾的就是老三,他竟面也不来吃,像也不去拜。
“这小子有本事就一辈子也别回来,看他回来我不揍死他!”
他母亲愤怒道,惹得他父亲说了一句,节日里说死不吉利,她才止住话头。
而后卫渊便又跟着这一家人去往城中的彩结像拜神,那塑像上挂满了各家人系上去的彩结。人群里里外外将神像围得水泄不通,卫渊这一家老小都虔诚地在地上跪拜许愿。
卫渊跪在他母亲身边,便听得他母亲许下长长的愿望,从他的外祖母外祖父,到公公婆婆,到自己,到夫君,再到每一个孩子。
“……我们家老三今日没来,他是个顽皮的孩子,神明大人您多担待,他自小体弱,是最需您庇护的。望您保佑,他以后身体健康,能成为个正直善良,诚实踏实的好孩子……”
卫渊闻言沉默许久,低低地笑了一声。
正直善良,诚实踏实。
这是在说谁?那个叫做卫渊的孩子吗?
神并没有听见他母亲的愿望,她的儿子并没有成为一个正直善良,诚实踏实的好人。
她的儿子长大之后,阴险狡猾,狠厉而肮脏,双手沾满鲜血。死在她儿子手上的人,大概比这一整座城的人还要多。
他母亲在天有灵,并不会以他为傲,大概只会非常失望。
卫渊默默起身,却听到身边那位妇人低声道:“……我是不是贪心了?别的先不论,求您让他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吧。”
“只要他能长大成人就好,别再让他生病了,您拿些我的寿数给他也好……求求您了……”
卫渊的动作顿住,他安静良久,突然转身离开人群。他在所有跪倒参拜的人群,和向此处涌来的人们间穿行,终于走出熙攘的人群,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巷子里。
他终于停下步子,扶着墙慢慢弯下腰去。数十年来心怀恨意,搅弄风云,一步步爬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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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把持朝政,终于令所有蔑视他之人低下头去,逼得仙门改革的卫大人,这背影第一次看起来像是个孩子。
巷子里传来压抑的悲泣之声。
第124章迷局
街巷之中热闹而欢乐的人声、车轮声,仿佛一场来自于八十年前的梦境。
一双藏蓝的靴子调转方向,温辞转过头去,离开跪在城中参拜神像的人群。
他在这复生之城内缓缓而行,路过的百姓纷纷转头看他,低声惊叹。
有热情者与他打招呼,跟他说道:“您生得真是好极了,我还没见过比您更俊俏的人咧!”
他们便如八十年前,他以孩童之身踏入此地时一般。那时他们围住他,好奇地嚷嚷:“瞧啊,来了个跟天仙似的娃娃!”
这座城中的人说他在落灯日出现,恐怕是神明坐下的童子,于是给他吃穿,张罗着找一户好人家收养他。
温辞有些恍惚,一些埋藏在深处的记忆一一浮现。
多年来他只记得他们赤红又充满憎恨的眼眸,记得街头巷尾的尸体与鲜血横流,它们在噩梦里一遍遍出现,不曾褪色过分毫。
然而当他一步步沿着街道向前走去时,那些鲜血淋漓和尸山血海似乎正一步步退去。从中走出依然鲜活、善良而热情的人们,悬挂灯笼整洁热闹的街巷,和晴朗的春日天空。
走出他在高门后曾向往的人间。
最后从中走出一个白皙瘦小的孩子,他眼眸深深,脖子上长而细的胎记如同一道红绸,红得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