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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第一冤种 雨小狐 49429 字 9个月前

她有好多话要说!

从侦探小梨如何运用超神入化的推理能力还原事情真相、找出凶手阴谋,到死人鞋事件令梨被牵连的无辜和薄念慈应该对她有所补偿,再到她希望薄念慈动动他漂亮的脑袋想出应敌之策——令梨有这么多话要说!

一句话的时间能说什么,连开场语都不够。

薄念慈说只给她一句话的时间,多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行,不许令梨讨价还价。

“一句话、一句话的时间……”令梨头脑风暴,“要说就说最重要的事情,说一切的大前提!”

恶鬼和死人鞋半夜才会出现,定然会出现在令梨所在房间的门口。如果她要拉薄念慈下水逼他认真解决问题,必须把一个人的不眠夜变成两个人的不眠夜,把他绑上贼船!

“我!”令梨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作者有话说:

小梨:是你只给我一句话时间的

二月恢复日更!谢谢宝贝们的包容,我们每天18点不见不散~

第86章修仙第八十六天

◎身正不怕影子斜◎

夜风卷起飘落的红枫,沙沙刮过敞开的房门。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令梨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至于吧,薄念慈被她震撼到连呼吸都暂停了吗?

令梨脱口而出的话可不是未经大脑,一句话的功夫凝缩了她头脑风暴的智慧结晶,硬生生在薄念慈苛刻的定时内挑出了重中之重的重点。

别小看她的请求,这可是令梨今晚全部计划的基础。万丈高楼平地起,不打好地基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包工头小梨深谙此道。

“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开了个头之后,后面的话越来越好说,令梨记恨薄念慈只给她一句话时间的刻薄,既然他只想听她一句话,她就只说一句话,满意了?

令梨正气凌然地站在薄念慈面前,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要多坦荡有多坦荡,仿佛刚才放出问题发言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薄念慈似的。

难挨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虚空中的威压如湿度极重的黏稠雾气压在令梨肩上。

她巍然不动,脸上毫无心虚之意:她的发言时间结束了,现在轮到薄念慈的回合,他不接话,她就一直待机,看谁熬得过谁。

是他不问前因后果只许令梨概括性发言,现在知道后悔了,茫然无措了?

晚了,那个满腔热血想与当事人分享推理思路的侦探小梨已然埋葬在土地里,如今站在这里的是谜语人小梨!

令梨心中涌上重生的热血,敞开的门扉外吹来的夜风丝毫不能吹熄她火热的头脑,反而让她越来越精神,明眸亮而有神。

漫长的拉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薄念慈缓慢地、忍无可忍地呼出一口气。

“我看你是今天过得太舒坦了。”他抬手,敞开的门扉轰然合拢,无形的结界笼罩房屋,密不透风地将之囚.禁。

薄念慈站起身,红衣垂拖在银狐皮毛铺就的地毯上,颀长的身影挡住红烛摇曳的烛光,于墙壁上映出清晰的影子。

“和我一起睡?”薄念慈讥讽道,“可以啊,看你细皮嫩肉的,扒下来也是张好褥子。”

令梨浅浅吸了口气。

这个人的思想好血腥好少儿不宜啊!

“睡”这个字有那么多种解释的语境,他偏偏挑了最惨绝人寰的一种。

但薄念慈说“可以”,是答应了?

应该是答应了,封锁房间的结界可没有放令梨出去的意思。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令梨满意点头,她心一向很大,“尊者不计前嫌懂事明理,不枉我坦诚相待同舟共济的情谊。”

虽然薄念慈的阅读理解能力过于血腥暴力了一些,但只要结果如令梨所愿,过程中的扭曲不重要,小问题。

令梨无视了薄念慈剥皮抽筋的恐吓,走上前压低声音,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的叙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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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毫无疑问是针对你的阴谋!”侦探小梨从死人鞋的推理讲起,一路讲到身为人质的她有多无辜有多殃及池鱼。

令梨义愤填膺道:“魔域之尊岂容恶鬼亵渎?这不单是对尊者的蔑视,更是对正魔两道友好关系的挑衅,其狼子野心昭然若视,论理当诛!”

她义正言辞,言之灼灼,大气凌然,泰然正气驱散了夜间的寒意,薄念慈烛光昏黄的寝屋仿佛被令梨的正道之光照亮,满屋亮堂。

正道气息太浓,魔修容易过敏。

薄念慈抬起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你来,是想说这些?”

令梨:“是啊,不然呢?”

她茫然地眨巴眼,不懂薄念慈的疑问从何而来。

令梨肯定是有正事才来找他的呀,否则还能是什么?人质闲得无聊想和绑匪抵足而眠,讨论人生和哲学?

若是想找人说话,令梨干嘛不和瓜瓜聊天,要薄念慈有什么用?他一张嘴说不出半句能听的话,半点不讨令梨喜欢。

若是薄念慈愿意闭嘴,令梨盯着他的脸倒是能看一天都不腻,但她不是肤浅女人,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令梨的反问茫然而真挚,她叙述的内容重要且可靠,以人质的身份为绑匪考虑到这一步,薄念慈几乎要承她的情了。

几乎。

男人微俯下身,勾勾手指示意令梨靠近。

令梨不明所以地上前一步,被他捏住脸颊。

薄念慈手下用力,直到令梨忍不住张开嘴,隐约看见舌尖,才不紧不慢地说:

“这条舌头,我帮你换掉可好?”

令梨眼睛睁大,唔唔说不出话,脑袋左摇右晃。

“不想换?”薄念慈佯装讶异,“那你告诉我,话都不会说的舌头,留着有什么用?”

令梨不服气地瞪他。

她哪里不会说话了?巧舌如簧舌灿莲花说的就是她!

客服小梨征战打工界多少年,没有她聊不来的老板,没有她斩获不下的五星好评,哪个客人评价时不赞叹客服小梨的招待令人如沐春风?

薄念慈竟然质疑令梨的口才!他怎么敢!

“哦?你不服气。”薄念慈眯了眯眼,“觉得我说错了,冤枉你了。”

“到现在依然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吗?”男人长发倾泻,烛光在墙壁上如风晃荡。

“不如你再重复一次,进屋后你说的第一句话。”薄念慈彬彬有礼道,“请。”

令梨才不上当。

她行为的正当性无可挑剔,若不是薄念慈独断专行只给她一句话的时间,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贼喊捉贼,断章取义,强词夺理。

她和魔修没什么好说的,薄念慈低下的阅读理解水平不足以领悟令梨话中的无上真理。

令梨用力掰开薄念慈捏她脸颊的手,没掰动,只勉强留出呼吸新鲜空气的余地。

她喘了口气,坚持道:“我没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纵使我话生歧义,也是你行为不轨在先!”

“昨夜强占了我寝屋的人是谁,今早强把我拉上床的人又是谁?”

令梨步步紧逼,转被告为原告,越说越有理,腰板挺直。

“我提出的要求哪里过分?”令梨学薄念慈冷哼,学得不像,只有哼没有冷,“不过是今日早晨的情景再现罢了,有什么稀奇。”

两人目光对撞,激起互不相让的火花。

他们对持的速度太快,趁眼神厮杀的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回顾了一遍他们的互怼聊天记录。

一回顾,令梨和薄念慈同时发现了问题。

倘若去掉暧昧不明的和断章取义的话语,今晚的事情本该很简单:令梨来找薄念慈商讨如何对付半夜潜入府邸的恶鬼,为了方便行动,两人最好呆在一间屋子里。

薄念慈的寝屋极其宽敞,可以睡人的地方除了床铺和贵妃榻,软得令人想趴在地上来回打滚的银狐毛皮地毯也很不错。

令梨不挑剔,给她个蒲团打坐凑合也行。

这么多地方随她挑随她选,再架一座屏风将两人隔开,男女有别互不侵扰,今夜不就平平安安过去了吗?多好。

但……

“今早的情景再现……我都说了些什么?”令梨一拍脑门,拍得额头通红。

薄念慈不声不响地松开掐在令梨脸颊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两人拉开安全距离。

多么纯洁的一个夜晚,硬是被两个为非作歹之徒搅得浑水连连。

“不赖我,是你张口闭口一副不耐烦听我说话的架势,逼我挑最重要的重点说,才误会的。”令梨为自己伸张冤屈。

“不赖你?”薄念慈冷笑,驳回被告的申诉,“你挑重点的本事真够能耐,我魔域没有你这般的人才当真可惜。”

那是当然,他以为什么人都可以雇佣令梨吗?想让令梨去魔域做事,除非把她通缉令上的赏金折现全款给她。

令梨: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出卖灵魂.jpg)

“是非对错容后再议。”令梨战术性转移话题。薄念慈不懂事,侦探小梨可懂事了,今晚的重头戏在后头。

“恶鬼莫约三更天提鞋而来。”令梨皱眉道,“此处是尊者炼化过的随身府邸,你当真半点儿没能觉察生人闯入?”

“没有。”薄念慈重新倚靠在贵妃榻上,捻起瓷碗中一颗圆润的葡萄慢慢剥皮。

果肉饱满的葡萄汁水四溅,染得男人指尖湿漉,透着漫不经心的贵气。

令梨:吃什么吃,反思一下自己!

“没有”两个字说得不羞愧吗?就没有半丝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惭愧吗?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岂能躺平摆烂拒绝内卷?

令梨一时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如果不是受制于薄念慈,她一定会强迫对方适应她晚睡早起天天通宵的作息,练剑练得醉生梦死,把他卷成魔域第一卷王。

眼不见为净,令梨不想杵在薄念慈面前罚站,很大胆地坐到了贵妃榻的另一边。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尊盛放紫色葡萄的茶几,薄念慈睨了令梨一眼,指尖点了点瓷碗。

令梨犹豫不过一秒,伸手摘了颗葡萄美滋滋塞进口里。

果肉酸甜多汁,果皮微涩发苦,令梨再吃第二颗时学薄念慈剥了果皮,甜得眉眼弯弯。

薄念慈吃了三四颗停下手,他看了眼快把瓷碗抱在怀里的令梨,懒得计较,随她去。

令梨的嘴被占住了,听不见她叭叭叭一些不中听的怪话,薄念慈心情都好了不少。

好好一姑娘,为什么长了嘴呢?

她安安静静地吃葡萄,薄念慈便简单提了提恶鬼潜入洞府却不被察觉的原因。

随身洞府是法宝的一种,由主人炼化后与主人识海相连,每时每刻像登记来访报告一样在薄念慈脑海里记录进出人员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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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令梨几时几刻被绑架来,几时几刻随着薄念慈出门觅食。万一她意图逃走,洞府立刻乌拉乌拉发出警告紧闭门户,禁止人质私逃。

“按理来讲,恶鬼入府邸,洞府会知会我一声。”薄念慈看向窗外,“如今它像个哑巴,是因为——”

令梨:“因为它坏了,还过了保修期?”

薄念慈:“闭上嘴,吃你的葡萄。”

令梨嘬了嘬指尖的甜汁,乖巧闭麦。

“因为它坐落于蜈城。”薄念慈道,“随身洞府驻扎在蜈城,受这座城市的地脉影响。”

“那只恶鬼不是有能耐到让我觉察不了,是蜈城地脉在包庇它,隐秘了它的气息,任其来去自如。”

“地脉、包庇?”令梨停下吃葡萄的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薄念慈有种不祥的预感,让他想堵嘴令梨的预感:“你知道了什么?”

“蜈城地脉包庇恶鬼的理由。”

令梨笃定道:“总所周知,蜈城是不宜旅游城市,城市经济逐年下滑,城主日渐秃头。”

“城市贫穷,地脉遭殃,人人都呆在家里种地,挖的地脉不得安宁。地脉忍无可忍,不指望无用的人类,决心自力更生,强行发展蜈城的旅游业。”

“放眼修真界,什么最吸引人?”

令梨自问自答:“八卦、遗迹、灵异传说!”

“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南疆分部不在蜈城,地脉智商不够不足以承担炒作绯闻的工作,遗迹又不能凭空变出。地脉唯一的选择、也是最符合蜈城特色的选择,只有灵异传说。”

“都修真了,修士里有几个不爱作死的老实人呢?”令梨用看破一切的语气说,“灵异意味着异常,异常意味着机缘。亲身前来蜈城,亲自直面灵异传说现场,是修仙路上不可多得的体验。走大运捡到机缘一步登天,捡不到机缘,看个热闹亦不虚此行。”

令梨:“蜈城地脉精心谋算,总算为蜈城枯竭的旅游业找到了出路。没错,这只恶鬼表面杀人如麻,实则是全城唯一的希望!”

“至于它为何大费周章潜入尊者府邸,太好解释了。”令梨手臂一挥,大气道,“尊者为魔域之首,只要你对蜈城旅游业满意,日后九重宫团建旅游不就来蜈城了吗?”

“名人效应一出,魔修纷纷效仿,蜈城旅游收入暴增,整个城市的账本一下就被盘活了。”

“何况尊者还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蜈城城主只要稍作宣传,蜈城赶超他城成为南疆第一主城指日可待,前程似锦未来一片光明灿烂——疼,你打我作甚!”

迎头一个暴栗敲得令梨眼冒金星,疼得她眼泛泪花。

令梨嘶了口气,抱着葡萄果碗向后挪了挪身子,竭力与薄念慈拉开距离。

她瞧了眼薄念慈阴晴不定的脸色,纳闷地寻思自己没说什么有歧义的话啊,又是哪里踩了他的雷点?

“他是不是生活在雷区,又或者前世是只被雷劈过的刺猬……想起来了,不能叫他美人。”令梨心头一哽。

“我错了!最后一段当我没说。”她飞快认错,死不悔改,“总之,按照我卓越的推理,恶鬼定是看中了尊者高贵的身份,强抢强卖要尊者为蜈城旅游业免费打广告。”

“太恶劣了,连广告费都不给!”令梨同仇敌忾地说,“白嫖行为,罪无可赦!定要捉拿真凶,将它的阴谋挫骨扬灰!”

女孩子信誓旦旦,陷入自洽的逻辑无法自拔。

薄念慈有些佩服她的脑回路,如此清奇,如此离谱,偏偏人家前因后果阴谋论讲得明明白白,无可挑剔。

但凡跟着令梨的逻辑一起思考、被她洗脑,再也绕不回正常的轨道。

连薄念慈险些都信了恶鬼得地脉庇佑是为了发展蜈城旅游业——放在从前,他手下哪个魔君敢呈上来这般离谱的答案,薄念慈直接把人丢进岩浆池洗洗脑子。

不能再想了,薄念慈捏了捏眉峰,他觉得今晚放令梨进屋就是个错误,她两手空空跑来占他的便宜,吃他的葡萄,还要洗他的脑子。

堵不住嘴的葡萄有什么用,还不如切个西瓜给她啃。

薄念慈算了算时间,有些不喜地瞥了眼身下的贵妃榻,又看向坐在榻上舒舒服服的令梨。

“算了。”他单手支头靠在软枕上,鸦羽似的眼睫垂下,遮住暗红色的眼眸。

令梨吃葡萄盘逻辑盘得正开心,突然发现她唯一的听众没了声,偏头看去。

“睡着了?”她又低又轻地问了一句,探着身子看向男人内敛的睡容。

摇曳的烛光映在薄念慈脸上,俊美的容貌添上几分暖色,无端缱绻。

他要是一直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该多完美,令梨遗憾地想。

“守株待兔,守塌待鬼。”令梨拨弄瓷碗里圆润的黑葡萄,轻快道,“我也睡了。”

令梨挪了个离薄念慈最远的位置,但两个贵妃榻靠在一起,远不了多少。

她闭上眼,尽量忽视不远处强烈的存在感。

其实今日早晨令梨和薄念慈之间的距离远小于此,但那时令梨的角色是伴睡香囊,她闭着眼了无睡意,一心数着时间等薄念慈醒来。

现在却是真的养精蓄锐,需要陷入一定程度的睡眠。

令梨闭上眼的时候以为自己注定彻夜难眠,又是一个她熟悉的通宵不眠夜。

“呼……呼……”

轻而缓的呼吸自口唇中吐出,令梨搂着白瓷果碗睡得安稳,梦里盈满甜美的葡萄汁清香。

屋内安静得只有烛火摇曳的虚影,各自占据塌上两边的绑匪和人质睡得一个比一个香甜。

院落中,曾被令梨抚摸鱼鳍的金红锦鲤跃出水面,溅起哗哗水花。

嗤——

茶几上的烛火熄灭了。

几乎同时,薄念慈掀开眼皮。

门外的鬼影摆放旧鞋的手一顿,身子咻得融入黑沉的夜色,只留下歪歪扭扭的两只死人鞋。

地脉庇佑,气息不可追。薄念慈面无表情地挥手,紧闭的门扉轰然敞开,夜风呼啸拂来。

令梨一个激灵,冻醒了。

“醒了?”薄念慈嘲笑道,“睡得像只小猪……等你捉鬼,天都亮了。”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眼里的小梨:在小兔和小猪之间反复横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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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瓶;一只书虫3瓶;江于渊2瓶;郁渔、昵称就是催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修仙第八十七天

◎呵,嘴硬◎

风水轮流转。

早晨令梨小声骂赖床的薄念慈睡得像只猪,如今薄念慈原话奉还,实现了两人又一次的互相伤害。

“我和他不一样,我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令梨深呼吸,将怀中搂着白瓷果碗用力放回茶几。

剩余几颗没吃完的紫葡萄撞球似的在碗里骨碌碌滚动,止步于男人抵在碗壁上的指尖。

薄念慈倚在软枕上不慌不忙地吃葡萄,令梨急匆匆跳下软塌,几步跨到门口,蹲在门槛边探头探脑。

一动一静,性格对比鲜明。

一个是行动力满点随时随地做好准备拔剑就是干的超有责任心的侦探小梨,一个是事很关己偏偏高高挂起的摆烂摸鱼人魔尊。

他们的搭档,注定是一场悲剧。

“不追吗?就这样让它跑了?”令梨看着门口摆放得歪歪扭扭、不似昨夜整齐的旧鞋,强迫症犯了。

说好的蜈城旅游业最后的希望呢?它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地对待它的工作它的使命?良心在哪里,职业道德又在哪里?

“这双鞋让我想到话本里一个故事。”令梨回忆片刻,换上给小孩子讲故事的抑扬顿挫的语调,舒缓道:

“说是皇帝老儿欲为自己的太子择一位太子妃,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游园宴会,邀请全天下的适龄女子前来赴宴。”

“一个富商家庭听说了选太子妃的事情,当家太太连忙为两个女儿置办了美丽的衣裙,期待她们嫁入东宫尽享荣华富贵。”

“太太忙着两个亲生女儿的大事,又转头对富商原配妻子留下的小女儿道:你这个生来贫穷懒怠的姑娘!我带你的姐姐们前去赴宴,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扫地做饭挑拣芝麻,一步也不许踏出家门!”

“说罢,太太将一碗白芝麻和一碗黑芝麻倒在一起搅合搅合,命令小女儿在她们回家前把黑白芝麻挑拣分开。”

“继母带着两个继姐离开,小女儿无助地说:可恨,这个没有品位的老女人,黑白芝麻搅合起来洒在煎饼果子上最好吃,她不懂烹饪!”

“小女儿一气之下吃光了碗里的芝麻。黑芝麻护发,小女儿因而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拜访富商家的长公主见到小女儿的头发,大吃一惊道:多么美丽的秀发,我们皇家正需要优秀的护发血脉改善年老秃头的命运,你就是最合适的太子妃!”

“长公主大力支持小女儿赴宴游园会,她为她准备了好看的衣服和一双极尽奢华的琉璃水晶鞋。”

“小女儿穿上亮晶晶的琉璃水晶鞋,坐在马车上吃了一个煎饼果子,战意高昂地走进宴会主厅。”

“主厅里,被父皇强制压来相亲的太子满腹牢骚:他不想踏入婚姻的坟墓,他想去集市吃煎饼果子,要洒黑白芝麻的煎饼果子。”

“‘又是一张千篇一律的美丽面孔。’太子看着走进宴会厅的小女儿,挂上营业笑容欢迎她的到来。忽然间,太子仿佛闻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香味——是、是煎饼果子的味道!”

“‘你、你吃煎饼果子洒什么颜色的芝麻?’太子结结巴巴地问。小女儿仰起头,骄傲道:‘黑芝麻混白芝麻才是世间绝味,你若是不懂,你就是个没品味的东西。’”

“太子大惊失色:世间竟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如果娶不到她,我的灵魂我的修养我的一切美好的品质都要毁掉了!”

“太子当机立断,向小女儿深情告白,恳求她成为自己的太子妃,日后他们每天都吃洒黑白芝麻的煎饼果子。小女儿娇羞地捂住脸,不等她回答,宵禁的钟声轰然响起,小女儿惊呼道:‘不好,再不回家要挨打。’说罢,仓皇而逃。”

“小女儿慌不择路,她脚上的琉璃水晶鞋不幸遗失了一只,被太子宝贝似的捡到。太子向全天下发布告示:谁能穿上这只鞋子,谁就是我命运中的太子妃。”

令梨:“之后发生了种种事情……最后,经历了无数风波,太子和太子妃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多感人的爱情。”令梨赞叹道,把目光挪回门口遗失的旧鞋,“你说,恶鬼遗留这双死人鞋,是否也是为了寻找一位能穿上鞋子的女鬼?”

令梨的故事起承转合高.潮迭起,每一个转折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发展,种种巧思构造出的皇家爱情故事感人肺腑,茶馆说书人要是听见了,定然激动飞扑抱住令梨大腿,高喊道:恩人!求你,把看过的话本发我一份!

“依你的意思。”薄念慈听完了令梨讲的故事,眼神古怪,“恶鬼半夜丢鞋,是为了求亲?”

这个答案的离谱程度和地脉操心蜈城旅游业论不相上下,薄念慈一时间陷入困境,不知该选哪一个。

他唯一知道的是,再让令梨说下去,自己离被她洗脑已经不远了。

“只是可能性的一种。”令梨严谨地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它千方百计引诱尊者前去的目的,只有将计就计,跟着它走一趟。”

将计就计,意味着遵循蜈城流传的小诗,穿上这双死人鞋,走向所谓的死人渊。

问题来了,谁穿?

“别看我。”薄念慈皮笑肉不笑,“继舌头之后,你的眼珠也不想要了?”

令梨看了眼脏兮兮的沾着可疑黄色油污的死人穿过的鞋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到前辈发扬风度的时候了,就算你没有风度,也得给她发扬。

女孩子蹲在门槛边摇头晃脑,夜风刮进敞开的门扉吹乱她黑色的长发,衣袍紧紧贴在她消瘦的身躯上。

修仙之人不畏寒暑,令梨只是看着在风中受冻可怜,薄念慈知道她一点都不冷,还脑子发热,尽想些不切实际的坏主意。

知道归知道,表象误人。

他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薄念慈漫无边际地想,看小混蛋吃瘪他高兴得很。

只是为了避免她做些多余的事情,要把事况掌握在手里,免得她一出府像只洒脱的兔子蹦蹦跳跳,一不小心跳进沟里捞都捞不起来。

明晚月圆,在他进仙府找到“那东西”的解药之前,她不能有事。

暗色的魔气萦绕在男人修长的手指上,它们分崩离析,它们聚合重组,飞快凝结成一具沉默的黑影。

令梨蹲在地上抬头,看见黑影一步步向她走来,越过她,踏过门槛。

魔气凝结的脚足踩在光洁的地面上,与旧鞋保持足了距离。

可当它抬脚又落下之时,半步之外的旧鞋消失得无影无踪,突兀地套在黑影脚底,夯实了鞋与脚足的缝隙。

“魔化替身?”令梨感兴趣地勾着门栏望着黑影越走越远的背影,她看得正入神,整个人忽然被腾空拎起。

令梨:“……”

不知为何,她居然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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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也好,伽野也罢,都是一言不合拎起令梨衣领带着她到处跑的类型。

前者稍好一些,把令梨拎到流云剑上便松了手,后者改不了兽性,着迷于牙齿叼住令梨后颈的触感。

现在又多了一个带令梨呼吸高处新鲜空气的人,她累了,不想挣扎了。

“等我日后有能力创造秘境小世界时,我一定要给秘境写上这样一条规则:身高高于我的人,砍了腿才许进。”令梨阴暗地想。

她不会把遗产留给比自己高的人,令梨说到做到!

薄念慈本没有把令梨拎在手里的打算,实在是她蹲在地上的姿势太方便太顺手了。

像两只耳朵竖起来的兔子,让人看着就想一把薅住,欣赏小兔子惊慌失措乱蹬腿的蠢样。

“你怎么不挣扎?”薄念慈不满意地问。

令梨凭过往的经验在空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位置,离宗后她没用的经验增加了很多,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派上用场。

“我挣扎了呀。”令梨敷衍地学乌龟划水,四肢勉强动了两下应付刁钻的绑匪。

她从来不知道人质还有调节绑匪心情的义务,薄念慈是否对她要求太多?

“不跟上去吗?”令梨费劲巴拉地仰头看向红衣男人,恳切地说,“再不追就跟丢了,这叫什么——替身追鬼,有去无回?”

“丢不了。”薄念慈晃了晃手里的人型挂件,“要丢也是先把你丢了。”

令梨:呵,嘴硬。

开玩笑,薄念慈把自己魂丢了都不可能弄丢令梨,否则谁来给他开仙府的门,谁来供他取乐,谁愿意和这位喜怒无常难搞至极的魔尊大人彻夜长谈?

要怪只能怪令梨太无可取代了,哪家人质能做到她这个份上?不愧是她,将内卷刻在骨子里的女人。

破旧脏污的旧鞋踩在蜈城风尘仆仆的路上,碾过碎石嘎吱作响。

蜈城没有明确的宵禁规则,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

天黑闭眼不闻窗外事,哪怕赶尸人僵硬跳动的影子映在纸窗上来回闪烁,哪怕院中深井探出发青发黑的手指,紧闭双眼的人们平躺在床,呼吸轻得几乎不存在。

旧鞋一步步踩过,路过的民居没有一家亮灯,风越吹越大,令梨两手缩在袖袍里,意外地没吹到几缕风。

夜风不约而同绕过薄念慈身侧,连带被他拎在手里的令梨也沾光,不用额外梳理凌乱的长发。

“它是要去哪儿?”令梨小声嘀咕。

御剑飞行的时候不觉得,以脚步丈量才发现蜈城弯弯绕绕的小路复杂曲折,越走越荒凉颓败,完全不像白日里居民颇多的主城。

“完了啊。”令梨沉重地说,“蜈城旅游业这是没救了,饶是地脉倾尽全力,这种荒凉到连情侣殉情都不会考虑的城市,哪有开发旅游的必要?”

“你关心的事情还不少。”薄念慈听到了令梨小声的碎碎念,啧了一声,“妙青仙子的死活,宗门长老的安危,连蜈城的未来你都要管一管,怎么不管管你自己?”

令梨茫然眨眼:“我很优秀,完全不需要管啊。”

又自律又自强,又体贴又周道,她有任何需要管束的缺点吗?

薄念慈渐渐找到了和令梨沟通的诀窍:如果弄不懂她说话的神奇逻辑,千万不要执着于弄懂,当作没听到就好。

“我是指你自己的死活。”薄念慈换了个更彻底的说法,“两天了,想到逃离我的办法了吗?说来听听。”

“说来听听”,落在令梨耳朵里自动翻译成:我无聊了,想听听你不自量力的主意,开心一下。

“我不信你真的认命,一点儿活下去的信心都没有。”薄念慈笑起来,凉薄而不怀好意的笑,越无情残忍越动人。

“别告诉我:为了替蜈城凡人解决作恶的恶鬼,正道之女置生死于度外,在生命的倒计时里舍生取义,不求活命,只求于短暂的余生做尽善行。”

薄念慈道:“太荒谬了,我会被你活活笑死。”

“荒谬?”令梨歪了歪头,好心道:“容我提醒,你正在和我一起做你口中的荒谬之事。”

“逃命与善行又不冲突。”令梨盯着魔化替身拐进深巷的背影,“尊者难不成想和我玩猫抓老鼠的游戏,看我每天满心惶惶眼神怨毒地四处乱蹿,你游刃有余一次次摧毁我的希望,让我死在无止无尽的绝望中?”

“惊人的恶趣味。”令梨踢了踢腿,示意薄念慈边走边说话不要站着不动,“如果你觉得那样比现在更有趣,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有趣?薄念慈眼眸眯起。

趴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女孩子被他揪着头发抬起头,她啐一口血沫,眼中浓郁的恨意刻入骨髓,恨不得吃薄念慈的肉喝他的血。她不顾脏污的衣服和打折的骨头,像疯了的小兽般扬起伤痕累累的爪子。

抱着葡萄果碗的女孩子舒舒服服靠坐在贵妃榻上,一颗葡萄接着一颗葡萄塞进嘴巴。如果不用吃食堵住她的嘴,她就要说些魔性又洗脑的话,用一碗贡品葡萄换一时的清净,薄念慈竟然觉得还不错,不亏。

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在男人脑内交替闪烁,他一时觉得报复小混蛋就该下手狠一点打断她的傲骨,一时又觉得能用几颗葡萄敷衍的女孩子也挺好养,逗着好玩。

难以抉择,为什么不能全都要呢?

令梨不知道自己险些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在鬼门关转了太多圈,守门的阴兵都累了:要么进来要么滚蛋,我不用下班的吗?

“替身进院子了。”令梨忍不住扯了扯薄念慈的袖子,小声催促,“快点呀,我们也进去。”

薄念慈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令梨心里着急,怕又跟丢了:明晚月圆入仙府,今晚是最后能捉到恶鬼的机会,来都来了,好歹让她有始有终。

薄念慈只分神了一会儿,忽然,他感觉腰间被轻轻撞了一下。

撞过来的脑袋毛绒绒的,像小动物无用的头槌,提醒她不合格的饲主:快走,前面有好玩的,带我去玩。

令梨的本意不是这个意思,但看起来太像了,毛乎乎的撒娇又耍赖的小动物,受制于人,最凶也不过含着人的手指磨牙。

“要是打得满身是血,毛发黏着血污可不好洗。”薄念慈自言自语,“还是算了。”

令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的嘴唇忽然碰到一个圆润水灵冰凉香甜的小东西,被人捏着往她嘴里送。

这东西令梨今夜吃了好多,一碰就认出来了,她张嘴咬住葡萄。

“最后一颗,再没有了。”薄念慈松开指尖,甩干指腹残留的汁水。

他突然很想拿点什么喂她,所以就这样做了。

没有起因,也没有缘由。

可能是因为,就算人养兔子是为了有朝一日吃掉它,捏着胡萝卜条喂兔子的时候,也希望它蹭蹭自己的手,而不是一口咬过来吧。

复杂而难言的心情,心情的主人找不出头绪,浮起又沉下的思绪好似薄念慈指腹沾染的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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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痕轻轻一抹便消失了,甜蜜酸涩的气味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说:

小梨:难懂の男人

第88章修仙第八十八天

◎阎王听了都要笑你三分◎

踏,踏。

规律的脚步声于某一刻戛然而止,只余荒芜的风声。

引路的身影不见踪迹,宛如摇摇欲坠完成使命的烛芯,被黑暗张开的巨嘴吞没生息。

它想引来的人,已然到来。

悬于天际的明月照不亮藏污纳垢之处的暗沉,离月圆之余一日光阴。

巷子深处的院落,守门的石兽被挖去双眼,石头开凿的部位呈现大小不一的抓痕,碎屑抖落。

木门早已在年岁中腐朽斑驳,边缘有被白蚁啃噬的小洞,残留鸟雀尖喙的形状。

“蜈城,一个待客之道堪忧的城市。”令梨点评道,“我收回之前的乐观,保守起见,这座城市的旅游业已经彻底没救了,擅长营销如我亦无力回天。”

全城景点加起来不如薄念慈院子里那株红枫。蜈城城主如果是个负责任的人,就该向魔域递交枫树种植与栽培参观学习申请书,多多植树多多绿化,为家乡开辟一条崭新的致富路。

可惜他没有令梨这般优秀的头脑,也没有令梨这般卓越的胆量。

令梨心系蜈城发展,认路走路全是薄念慈一个人的活儿,谁让死人鞋带走的是他的替身呢。

方才魔气化做的替身消失在院落后头,旧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也一并消失无踪。

薄念慈短暂地闭了闭眼,眼睫微颤,又复睁开暗红色的眼眸。

提在令梨衣领上的力道忽地一松,很突然,像力道的主人盼着看她摔成个大马哈,借机嘲笑令梨。

令梨会让他得逞吗?她不会。

年轻的剑修脚尖触地,如大猫跃下高墙,柔软厚实的肉垫踩在地上,落地平稳无声。

令梨拍拍衣领站好,不是很高兴地看向身侧的红衣男人。

“噤声。”薄念慈打断令梨未出口的指责,眼眸望向院落深处,“跟着我。”

他在警惕?令梨后知后觉感到震惊,薄念慈居然在警惕?

这可太不正常了。

论修为论地位,把南疆翻遍了也找不到半个敢于他比拟之辈,何况小小的蜈城。

一力降十会,修道之路残忍而真实,阴谋阳谋在绝对的力量前不堪一击,薄念慈抬指间可灭蜈城全城,方圆千里无人生还。

什么值得他警惕?

令梨有点好奇,还有点感叹。

薄念慈此人,记仇又强硬,喜怒无常还阴阳怪气,除了长了一张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毛病的美人脸,令梨不承认他有别的优点。

一路上他没少折腾令梨,又是喂毒草又是企图将她保持多年的良好作息毁于一旦,是令梨求道路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绊脚石。

唯一慷概的只有供她食宿,人质的基础保证罢了,还不能保证全程无毒和单人单间。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聚集了修真界对魔修所有刻板印象的人,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把令梨丢去探路当炮灰,她大为感叹。

“是我把他想得太坏了吗?”令梨神色复杂地想,“还是他嫌弃我太菜,一冒头直接被敌人秒杀,连探路的资格都没有?”

直觉告诉令梨是前者,感性让她觉得是后者。

“站到我身后。”薄念慈按住令梨的脑袋,不许她探头,不耐烦道:“你很想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吗?”

令梨:懂了,你嫌我菜。

她就知道,揣测薄念慈心思时大可用最浓的恶意和最大的嘲讽来推测,因为他不是在嫌弃令梨,就是在嫌弃令梨的路上。

保护某人的行为可能是出于怜爱,也可能是出于鄙夷。

薄念慈对令梨实力的鄙夷,她深深体会到了。

因为这个人不仅让令梨躲在他身后,还特许她可以抓着他的衣角,有事吱声,他听得见。

完全不把令梨当作战斗力,只差把她变小塞进袖子里,老老实实待着等他解决一切。

令梨搞事搞了这么多年,放飞自我飞得抓都抓不回来,热衷冲向危险第一线,这是她平生头一回被人护得这么严实,严实到一根头发丝都不许离开薄念慈的影子。

前方之事,非同寻常。

做人能屈能伸。令梨抬手拉住薄念慈的衣角,红绸滑过她的指缝。

“跟紧。”薄念慈道,“手别松开。”

令梨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踩在他的步子上,走入暗无天光的院落深处。

越走,周围的黑暗越黏湿阴冷。

修仙之人眼目清明,夜间可视物,令梨的黑暗视野比猫敏锐,是她常年通宵练出的本事。

但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不夸张,像是令梨瞎了一样。

她忍不住用空余的右手揉揉眼睛,犹豫地戳了戳薄念慈后背,问他:“尊者,是单我一个人瞎了,还是你也瞎了?”

令梨什么都看不见,全凭左手拽着的袖子确定薄念慈没有凭空消失。

“对,是你瞎了。”薄念慈没好气地说,“小瞎子。”

令梨:“但这里只有一个犯罪嫌疑人。”

薄念慈:“我干的,有意见?”

认罪认得好快!

侦探小梨还没出手,第一犯罪嫌疑人对邪恶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都不给她发挥的空间。

令梨吭吭哧哧组织语言,不等她再度开口,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滚出骨碌碌的声音。

薄念慈脚步不停,令梨只能一直跟着他向前走,越走踢到的东西越多,骨碌碌的回声连锁反应,一声声荡开。

令梨垂着头,又一次踢到脚。

“是鞋子。”她小声说。

看不见的黑暗里,令梨踢到了无数双散落在地的鞋子。

死人鞋停在活人睡觉的门口,睡梦中被牵引的人闭着眼下床,脚先踩进放在床边的鞋子里,再跨过门槛塞入死人鞋。

死人鞋带着他们走到这里,不知发生了什么,鞋子从脚底滑落,死人鞋磕在地上,被套在里面的鞋子掉出来,滚入满地鞋堆。

一双鞋,代表一个夜晚无声无息消失的人。

“别数了。”薄念慈冷淡地说,“听着心烦。”

“这里死了几个人不重要。”他道,“你不是还活着吗?这就行了。”

令梨拽着薄念慈衣角的左手被男人握住,向前拉了拉,示意她走快点。

他的掌心没有多温暖,却是活人的温度,是和令梨一样的生命的热度。

“还有多久?”令梨问。

她看不见前方的路,不知道终点在哪儿,不知道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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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慈要把她带向哪儿,唯一知道的是:她得跟着,一直跟着前面这个人。

模糊的时间和空间让人错乱,跟随薄念慈的步伐走了太久,会让令梨遗忘她与他绝非同路之人的事实。

岂止不同路,该说是背道而驰。

“再走下去要形成惯性了。”令梨心想,“万一逃出仙府的时候,我下意识往薄念慈的方向跑,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薄念慈会嘲笑令梨到死:好心给了你逃跑的机会,你不认路,阎王听了都要笑你三分。

这样的未来太可怕了,令梨无法原谅自己。

“走不动了?”薄念慈的声音隐没在黑暗里,清晰却又不真切,“你知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令梨的方向感很好,御剑飞行资格考试满分通过考生方向感不可能不好。

她回忆着深巷院落的位置,她跟着薄念慈走进院子里,黑暗逐渐淹没了她的眼睛……

“蜈城、地下?”令梨皱眉,“城主府底下?”

深巷院落在蜈城郊区,城主府位于城市中心,怪不得他们走了这么久。

“答案正确,但不准确。”薄念慈突然停下脚步,令梨的鼻尖险之又险擦过他的后背,差点撞出凹陷的坑。

令梨后怕地捂住鼻尖:可恶,魔尊的暗算总是如此猝不及防,心眼多如芝麻的坏家伙。

“松手。”薄念慈扯了扯衣袖,红绸滑出令梨指缝,“站到我旁边来,自己看。”

令梨脑袋冒出问号:“我不是被你弄瞎了吗?看什么?”

隐约的嗤笑声还是熟悉的味道,令梨听见耳畔悉悉簌簌的动静,薄念慈转过身,冰凉的手指抹过令梨合拢的眼皮。

“行了。”他说,“给你治好了。”

居然可以治?令梨欢欢喜喜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暗。

令梨:“……”

她的手默默摸向令瓜剑,在拔剑出鞘的边缘蠢蠢欲动。

“真信了?”薄念慈尾音上扬,很随便地拍了拍令梨的脑袋,“不错,看来我在你心里果然是个会无缘无故弄瞎别人眼睛的魔修。”

他向旁走了一步,让开被他遮挡的前路:“能瞧见了吗?小瞎子。”

极其微弱的光茫照亮了令梨的眼睛。

宛如地底通道一样的地方,树根缠绕盘纠组成的“心脏”呼吸明灭,微弱的光茫比不过将熄的烛火,宛如生命尽头的老人。

太浅太浅的光,照亮自身都困难重重,更别提照亮隧道。

令梨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她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瞎了没?”薄念慈凉凉地问,“你瞎了,还是我也瞎了?”

原来谁都没有瞎,单纯是这里太黑啊。

第一犯罪嫌疑人打出如山铁证,侦探小梨含恨隐退。

“对不起,我误会了。”令梨诚恳认错,“我该想到的,尊者让人眼瞎的方式怎么会是无声无息的法术,肯定直接挖掉两只眼睛。”

薄念慈是不屑于毁灭证据的人,只差在案发现场签上自己的大名,他当凶手是侦探最爱的类型。

“不错。”听见令梨诚恳但不真心的致歉,薄念慈缓慢摩挲她的眼尾,“都没有让你疼得发抖,怎么会是我动的手?”

“下次也要记得。”他轻声细语地说,“别认错了人。”

作者有话说:

小梨:吾命休矣

第89章修仙第八十九天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意思无比鲜明,漫长黑暗路途中男人对她的回护仿佛南柯一梦。

幸好令梨不是南柯,她不爱做梦。

眼尾被摩挲的触感痒痒的,让人不适应,仿若红鳞的蛇尾缓慢游弋,冰冷危险。

令梨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薄念慈满意地放下手,不再为难她,改为为难眼前树根组成的“心脏”。

“心脏”光茫照不到的角落,一双泛黄脏污的旧鞋丢在地上,魔气缠绕。

呼吸的“心脏”宛如活物,不知在它的感知里如何看待两位不速之客。

此情此景,让令梨特别有既视感。

“你听说过灵异直播吗?”她忍不住道,“一男一女两位修士,听说了某个地方流传的灵异传说,他们一意孤行执意作死,决心解开这个困扰修真界的谜团。”

令梨:“以上的前情提要基本是主播为了流量瞎编的。一男一女的修士通常是情侣关系——半真不假的营业情侣,观众爱看——他们的人设有很多种,比如无脑莽夫但男友力爆棚的男修和清纯小白花但冷静高智商的女修、胆小如鼠的肌肉硬汉男修和胆大包天的女王型女修……重点是突出反差萌。”

令梨:“能炒起热度的人设有了,观众爱看的灵异场面也有了,两个人手持自拍杆一路直播他们的撞鬼过程,中途时不时感谢老板打赏的礼物,热闹非凡。”

令梨:“但,众所周知,鬼修是修真界不可分割的一份子,修真界不是假的闹鬼,是真的闹鬼。主播们的灵异直播起初有惊无险一帆风顺,当他们以为事情会一直平稳发展下去的时候,来自远方的一封神秘信件拉开了悲剧的帷幕。”

令梨:“收到信的那天风和日丽,是极其平常的一天,主播们拆开信件,以为又是哪位热情的粉丝为他们提供了新的素养。‘可不能辜负粉丝的心意啊。’他们这样想着,掏出自拍杆,开始了在阳间的最后一次直播。”

令梨:“……如此如此,经历了半夜有鬼敲门、门口无端出现一双死人穿过的鞋子、城中将死的老婆婆对他们露出诡异怨毒笑容等等惊险事件后,一男一女排除万难,终于来到了一切事故的起源地。”

“依照我阅览话本的经验,接下来有两种展开。”令梨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种,变异突起。我们两人间有一个人惨遭怨灵附体,性情大变,张牙舞爪咆哮着冲向同伴,张口咬住对方脆弱的小细脖子,血花四溅。”

“饱饮同伴鲜血的恶鬼摇摇晃晃走到地面上,附身活人的他已不惧阳光。一日不到,蜈城遍地尸体血海,居民集体变异丧尸,蜈城改名死城,修真界集体哗然。”

“再之后,正道第一宗接到南疆求助,派出首席弟子宿师兄赶赴蜈城灭杀丧尸。宿师兄大战七天七夜,黄昏将近,他杀死最后一个丧尸后缓缓收剑。忽然,他看见了一具眼熟的尸体,一具令他瞳孔地震的尸体!”

令梨:“没错,正是他无辜惨死的师妹令某!令某,你死的好惨啊!”

太惨了,她好惨啊,令梨抬起袖子擦擦不存在的眼泪。

她擦得真心实意,薄念慈想到她给她自己分配了一个惨遭同伴黑手、尸体被同门师兄捡到的悲情角色,给他分配了一个遭遇怨灵附体,化身恶鬼丧尸大杀特杀的角色,内心冷笑连连。

冷笑归冷笑,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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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得承认令梨揣摩人设揣摩的不错,初听离谱,仔细想想竟有一丝丝合理。

他主动捧哏:“第二种展开是?”

见薄念慈颇感兴趣,令梨唱独角戏也唱得有力了一点:“第二种展开,比较悲情狗血,观众爱看。”

“依然是惨遭怨灵附身化身恶鬼的设定。但比起第一种展开中被附身的没良心背刺同伴的那个人,第二种展开中被附身的令某保留了一丝神智。”

“大义凌然的令某不愿伤害一路走来的同伴——主要是打不赢他,伤害了也没用,不然早一口咬上去了——她拔出本命剑,混乱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悲凉道:‘人生数十载,竟落得如此结局!我命由我不由天,今日,就让我亲手了结这一切!’”

“说罢,令某当场自刎,他人阻拦不及,令某命断阳间。同伴的心灵遭到重创,往年作恶多端的他从未见过令某这般舍生取义的正派人士,颇受动容。”

“劣迹斑斑的同伴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在令某祭日那天焚烧了许多大额纸钱。泉下有知的令某一边忙着捡钱塞进口袋,一边感叹道:‘以我的死亡换来你的醒悟,这一生,值得!’言罢,她拿纸钱换了一只烧鸡和一壶米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令某真是个悲情又伟大的人。”令梨被自己感动到了,又一次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你说是不是?”

薄念慈缓缓鼓掌,真心实意地道了句:“精彩。”

“我第一次见当着别人的面抬高自己贬低他人的说书人。”薄念慈叹道,“不给你打赏,我良心都过不去。”

“打赏就不必了。”令梨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小步后退,饱含期待地问道,“明天我可以吃到烧鸡和米酒吗?”

“可以。”薄念慈无比好说话地回答,“你的断头饭确定只需要这些吗?再加几道菜吧,免得阎王说我亏待你。”

不了不了,令梨缩回在危险边缘试探的脚,转移话题地指向被他们晾了许久的“心脏”:“这究竟是何物?”

“何物?”薄念慈挑眉,“你的剧本里不是讲得明明白白,它是能够附在人身上使人化为恶鬼的怨灵吗?”

令梨:“我最尊敬的听众朋友,请不要把艺术创作和现实挂钩。”

“也罢。”薄念慈道,“一路上听你讲了不少故事,虽然没几个动听的,胜在新奇。”

“作为回报,我也来给你讲个故事。”

令梨揉了揉耳朵,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薄念慈从来没和人讲过故事,颇没有讲故事的天赋,比起令梨声情并茂脑洞大开的离谱小剧本,他讲得干巴巴的,像记流水账。

人都有第一次,大师小梨很宽容。

“你听没听说过为虎作伥的故事?”薄念慈在令梨包容又鼓励的眼神下,给她讲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寓言故事。

“被老虎吃掉的人化为伥鬼,不入轮回,伥鬼为了让自己解脱,引诱路过的活人走进老虎的陷阱。当活人被吃掉,死去的人化为新的伥鬼,旧伥鬼便能得到解脱。”

“一个旧伥鬼解脱,又诞生新的伥鬼,它做着与旧伥鬼一模一样的事情,引诱下一个活人、下一个替代自己的伥鬼。”

“这就是为虎作伥。”薄念慈手腕翻转,魔气托着角落里的死人鞋来到有光的位置,让令梨能看清楚。

令梨恍然:“所以今晚来我们门口的恶鬼是——”

“是上一个穿上死人鞋的人。”薄念慈平淡道,“当然,它现在不能被称为人。”

只是一只拉人下水的作恶伥鬼。

“取代它的人,是我以魔气化做的替身。”薄念慈挥了挥手,死人鞋被魔气侵蚀,鞋面升起点点尸斑,化为一滩脓水,于空气中挥发消散。

“这下,蜈城的灵异传说就解决了?”令梨看了看消失的死人鞋,“没有作案工具,伥鬼也不复存在了。”

“是。”薄念慈无所谓地答了一句,“恭喜,虽然正道之女基本没做出贡献,但城里的人依然被解救了,开心吗?”

“开心。”令梨笑着说,“魔道尊者解决了困扰蜈城的阴谋,正道之女发来庆贺仙魔两家同舟共济携手同心的祝贺。”

薄念慈很是皱了下眉,十分嫌弃令梨的祝贺。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令梨打量呼吸越来越微弱的树根“心脏”。

“该怎么杀掉这只‘老虎’?”

那样长的地下隧道,那样多的死人鞋子,数不清的亡灵填塞在黑暗中,挤不进半丝光亮。

唯一的光芒竟然来自罪魁祸首,着实让人不悦。

“杀了它?”薄念慈轻飘飘道,“简单得很,你出一剑就行。”

令梨磨剑:真的?

“嗯。”薄念慈应了一声,“连带整个蜈城被你一同弄塌,非常壮观。”

令梨磨剑的手一顿,客气退让道:“原来如此,还是尊者来吧。”

毁城是毁功德的大事,还是交给十恶不赦的恶人来做比较好,令梨不抢。

女孩子规规矩矩地站在薄念慈身边,双手并拢贴在腿侧,一副标准的罚站听令姿势。

其实她只是不想背锅,且毫不犹豫地把黑锅甩给了薄念慈。

快准狠,不贪不争,超然度外,对人们的感激和恩情没有丁点儿世俗的欲望。

很好,很冷酷,很剑修。

薄念慈是个恶人,但从魔域屡次被评为修真界十大宜居地域可以看出,他对基建还挺重视的。

他的九重宫修得极好,连随身洞府也格外精致完美。

毁城这种事,薄念慈轻易不会做。

何况,“它大费周章引我至此,想必有所求。”男人瞥了眼微光明灭的树根“心脏”,“开口,我没多少耐心。”

“心脏”表面规律闪烁的光茫顿了顿,突然加快了闪烁的速度。

“我见过宗门一位符修师姐研究新的起爆咒符。”令梨说,“她的咒符爆炸前也爱一闪一闪的。”

这颗“心脏”莫不是想自爆?

“心脏”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它表面的光织就一片光幕,宛如放电影般展示了一段图像。

令梨:灵异直播之恶鬼请我看电影?

要素过多,快从恐怖故事跳台到喜剧片场了。

好在,电影内容还在恐怖频道。

树根构造的心脏不是别的什么,正是蜈城地脉的核心。

‘蜈城自古是个荒凉的城市,这里多是老人留守,也有些专喜欢到偏门地方钻研法术的邪道修士驻扎。人气不足,地域不佳,地脉十分孱弱。’

影像缓缓讲解:‘前几代,蜈城上任了一位新的城主,是个很有志气的年轻人,他励志让蜈城昌盛繁荣,做了很多事情。’

‘受他的邀约,一位来自大宗门的、即将飞升的修士前来蜈城做客,并决定将自己的仙府定居在离蜈城不远的水泽。’

‘这本是一件好事。人人觊觎仙府,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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蜈城的修士一多,人气自然也带起来了。可那位修士言明,他的仙府只留给同宗门的有缘后辈开启,仙府的钥匙不可能交予蜈城。’

‘年轻的城主起了不该有的贪婪之心。’

‘他一边殷切帮助修士建造仙府,一边暗中动手脚,企图为自己另外开一扇通向仙府的小门。’

‘而他的办法,利用了蜈城孱弱的地脉。’

‘仙府定居的水泽虽在蜈城之外,却仍处于地脉延伸的区域,城主暗中命人沿着地脉挖掘,为自己挖出一条通天之路。’

‘那是个大工程。’影像显示道,‘城里所有的百姓都被拉去动工过,受地脉庇佑,仙府察觉不到侵入者的气息。’

‘地脉被挖了又挖,孱弱的庞大身躯一点点变小,几乎无法支撑城市的重量。’

‘地脉灵智不多,但它知道如何自保。蜈城白日挖掘它一次,它夜里便血祭一位城中居民,以活人神魂心血滋养脉灵。’

‘城主很快发现了蜈城突然多出的灵异事件,但他不惊反喜,命人放任地脉的作为——若是地脉枯竭,城可是要塌的。’

‘白日挖掘,夜间血祭,一转眼百年有余,城主更迭换代,同样的事依然发生。’

‘终于,地脉撑不住了。’

影片一帧帧闪过,掉帧掉得越来越严重,灰屏雪花闪烁,宛如老人卡住一口浓痰,喉咙宛如风箱赫赫。

这条被人折磨了太多年又折磨了太多人的地脉,它的灵智早已超越当初的稚嫩,几如活人。

‘地脉憎恨年轻的城主,他躲了起来,躲在挖掘了百年的隧道尽头,仍然没有放弃进入仙府的邪念。’

‘年轻的城主从仙府主人口中得知,仙府会在月圆之夜露出通道,等待手握钥匙的有缘之人。’

‘月圆之夜是仙府开启的日子,结界最弱最易突破。地脉快要撑不住了,城主决心不继续挖掘,他愿意付出整座蜈城塌陷的代价,耗尽地脉能量,强行撬开那扇门。’

‘地脉不想成全他。’

事到如今,“心脏”终于说出了它引薄念慈来此的真正意图。

‘地脉知道,你为仙府而来。’地脉说,‘地脉更知道,仙府主人的同宗有缘人不可能是魔修。’

‘你和年轻的城主一样,是要以非法手段进入仙府的贼。’

薄念慈百无聊赖听了半天,终于有了反应:他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你很强,比年轻的城主更强。’地脉继续说,‘地脉不想帮助年轻的城主,也不想被耗尽能量。’

‘所以,和地脉做个交易。’

地脉核心光茫闪烁的越来越快,这非人之物的心绪无比激烈:‘把年轻的城主血祭给地脉!地脉为你打开挖掘百年的偏门!’

‘这是你进入仙府唯一的机会!和地脉做个交易!’

地脉毫不掩饰地说,以卖方市场的语气激动地说。

作为后天生成灵智的地脉之灵,能思考到这一步,它的智商已经超越了修真界百分之九十的修士。

它无师自通了如何利用人类的渴望威胁人类,把“唯一的机会”五个字喊得异常大声。

在地脉眼中薄念慈和那位年轻的城主想必并无区别,都是没资格又强求仙府的贼,指望蜈城地脉助他一步登天。

‘地脉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地脉下了逐客令,‘地脉等着你带年轻城主回来,记住,活人才能血祭,捉活的。’

地脉核心等着薄念慈欣喜若狂去替它做事,但男人只是慢吞吞打了个呵欠,像听无聊故事听困了——明明之前听他旁边的少女讲故事听得聚精会神,可恶的双标人类。

“讲完了?”薄念慈掀了掀眼皮,下一句话却是对令梨说,“过来。”

令梨才走了一步,手腕直接被薄念慈拉着拽进怀里,她的肩膀微微一沉。

下颌压在令梨肩头的男人姿态闲适,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令梨胸前。

“给你介绍一下。”薄念慈懒洋洋地笑,“我偷来的宝贝。”

“虽然不太可爱。”他悠哉悠哉地揉捏令梨脸颊,“但胜在有用,至少比你有用。”

“靠旁门左道觊觎仙府的贼人?”薄念慈摇头,“你误会了,我是正大光明偷走仙府钥匙的贼人。”

作者有话说:

小梨:都是贼,你的骄傲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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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修仙第九十天

◎凭我们同床共枕过的交情◎

隔着不远的距离,令梨清晰地感受到了地脉的震惊。

她不清楚对方的震惊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薄念慈贼喊捉贼的问题发言,亦或两者都有。

至少局面如今的冷场和死寂,百分百是令梨身后这个男人的错。

这样一想,地脉和她同病相怜。

都是被恶人折磨的可怜人。

但地脉的心理承受能力未免太差了,令梨恨铁不成钢地想,怎能如此轻易就被打倒?学一学她,她可是时时刻刻被薄念慈带在身边折磨,依然顽强乐观地坚持到了现在。

地脉不行,还得靠令梨。

她悄悄伸手,手指勾起男人垂落的长发,轻轻扯了扯。

“有事就说。”薄念慈睨她,“别搞些奇奇怪怪的小动作。”

令梨嘴上哦了一声,指尖一缠一绕地卷他黑发玩,反骨和叛逆在细节处可见一斑。

“方才地脉讲述的历史故事,尊者以为如何?”她问。

“无聊的故事。”薄念慈勉强道,“不如你编的有趣。”

由奢入俭难,领略过故事大师小梨超凡脱俗的剧本,地脉的故事乏尘无味、干瘪得像老婆婆的牙齿。

“它只是条地脉,不要对它的艺术修养要求太严格了。”令梨替地脉说了句好话,“至少它的描述很客观,没有夹带私货,是非对错一听便知。”

“在地脉的故事里,一切由年轻的城主而起,他无疑是罪魁祸首。城中居民挖损地脉,地脉血祭活人,属于风水轮流转的报复性行为,谁都不能说自己无错。”

“但是。”令梨话锋一转,“在它的故事里,有一个绝对无辜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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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的角色,按照正道修士匡扶正义替天行道责任书条约第十八条规则,我宗弟子有保护无辜者的义务。”

“绝对无辜?”薄念慈重复道,不以为然,“天底下哪有绝对无辜的人,菩提寺的和尚都一天天忏悔罪孽。”

菩提寺和尚的罪孽包括但不限于:身为秃顶出家人却觊觎凌云剑宗出品的生发神丸、支持黄连味辟谷丹和抵制黄连味辟谷丹两派之间不可协调的矛盾、拿东海生腌鲱鱼味辟谷丹充当成佛试炼的最后一关……如此种种,罄竹难书。

令梨路见不平都不会救和尚,生怕他们从哪儿掏出生化武器和敌人同归于尽。

“近些年弃佛修魔的人数都赶上弃医从剑的人数了。”令梨小声逼逼,“一寸长一寸强,没有头发的人果然靠不住。”

黑发冰凉柔顺的人,也不见得靠得住。令梨悄悄松开指尖被她不知不觉打了三个连环死结的发丝,装作无事发生地替薄念慈顺了顺长发。

“尊者所言甚是,天底下没有无辜之人。”无辜如令梨不都因为小小结怨被薄念慈大肆报复挂上通缉令到现在么,比她还无辜还惨的人,根本不存在。

“所以故事里无辜的,不是人。”令梨一锤定音,言之凿凿,“城主觊觎地脉,居民破坏地脉,地脉血祭活人,他们三个都不无辜,唯一无辜的是蜈城几百年修建的建筑物啊!”

“从一粒沙一粒石子到一栋房子一条路,基建的困难和苦楚人尽皆知。”令梨痛心疾首,“这都是文物,怎么能说塌房就塌房?”

令梨对建筑物有很特别的感情,或者说几乎所有贫穷的剑修都对建筑物有着别样的感情。

哪个穷光蛋没因为比剑比得太嗨砸碎了别人家的砖砖瓦瓦却没钱赔,不得不亲自挽起袖子蹲在墙角刮泥砌砖?

剑修别名搬砖工人,不仅仅因为他们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还因为他们真的会砌砖,个个精通装修里的大小细节和踩雷点,炼器师时不时恭恭敬敬拿着洞府设计图前来请教,俨然新时代包工头。

令梨曾是一人一剑建完一处别院的女人,让她眼睁睁看着无辜建筑物哗哗塌房比杀了她还难受,满脑子都是贫穷岁月她孤独砌砖的萧索回忆。

地脉讲了叭叭叭讲故事,重点全在年轻城主如何可恶上,令梨耳朵里只听进去了一句话:蜈城要塌塌塌塌——塌了!

别这样,你知道建城有多难吗,相较而言转世投胎可太简单了。

“只要抓来年轻城主血祭给你,你能保证蜈城再不受塌陷困扰?”令梨看向地脉,着重问道。

“……是的,地脉可以。”地脉回答。

它与蜈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保护蜈城也是保护它自己的道理,地脉还是懂的。

但,合着它讲了那么长的故事,你既不痛斥年轻城主的贪得无厌,也不同情惨遭损毁的可怜地脉,关注的重点是一堆破房子?

地脉有什么好同情的,它和城主纯粹是黑吃黑的关系。令梨从不插手恶人相争,她只会抱剑蹲在旁边一边鼓掌叫好一边等着接受遗产。

恶人相争,正义夺利,前辈诚不欺我。

“好,记得你说的话。”令梨颔首,偏过头看向饶有兴致听她和地脉你来我往打机锋的薄念慈。

“想让我帮你捉人?”他一语道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年轻城主修为元婴以上大乘以下,令梨是绝对解决不了的。

“还是说,我给你的优待造成了某种错觉,某种我很好说话的错觉?”

薄念慈微笑着,指甲若有似无划过令梨的颈动脉。

蜻蜓点水的触感,却让人仿若看见眼前飞溅的血花。

优待?他认真的?令梨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37度的体温怎么说得出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绑匪对人质说‘我已经对你很优待了’,人质问:‘那你为什么不放了我呢?’

“如果他对我的种种折腾都算‘优待’,他平时到底是个多么混账的恶棍啊?”令梨重重叹息。

她脸上质疑的情绪太显眼,薄念慈见状,缓缓眯眼。

“瞧你的样子,是觉着我对你不好?”

“怎么会?”令梨故作惊讶,连忙摇头,“除了几乎掐断我的脖子、硬逼我吃下剧毒花草、住不了单人单间、骗我双目失明是个瞎子之外,尊者很是体贴,我十分感激。”

“一样两样记得挺清楚。”薄念慈笑意愈深,“准备什么时候报复回来?”

令梨:“有机会的话一定——啊不,我是说,有机会我一定报答尊者种种体贴之举。”

好险,她差点说出心里话。

“知道就好。”薄念慈没紧抓着令梨不放,“回到之前的问题,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咦?”令梨奇怪道,“我没有指望你帮我啊。”

薄念慈不落井下石令梨都称赞他一句有良心,怎么会指望他帮忙。

“哪有人质求绑匪办事的道理?”令梨摇摇头,“尊者有多讨厌我,我心里是知道的,不说把我大卸八块,起码五马分尸。”

前有五杀魔尊,后有魔域通缉,再是蜈城恩恩怨怨,他们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共处都是令梨心大不跟他计较的结果。

“且安心。”令梨宽慰薄念慈,“我自知是开启仙府的工具人,不会计较人权的问题。左右你也未曾尊重我的个人意愿,我何苦不自量力的强求?”

令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薄念慈不是宿回云,不是对她纵容又无奈的师兄,他亦不是伽野,不是欢欢喜喜同令梨一起搞事的朋友。

他是个敌人,仅此而已。

是个二话不说拿捏令梨的性命,强逼她做了许多身不由己之事的敌人。

诚然,薄念慈并非半点儿体贴之举都无,偶尔、只是偶尔,令梨在他身边也会感到安心。

令梨曾溺于红枫般惊艳的美色,也承认他讥讽笑意的眉眼格外鲜活动人。

强盛的力量,高傲的地位,勾人的眉眼,罪恶为他涂抹上别样的魅力。令梨与薄念慈像磁场的两极,过于极端的距离反而滋生吸引。

“一时的错觉罢了。”令梨冷静地想,“美色是没有罪的,我只是短暂地屈服于人类的本能。”

美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等令梨成功逃离回宗,下一届天下第一美人评选她照样投票给薄念慈。

尊重客观事实罢了,不是私情。

令梨从来不需要薄念慈的援手,指望敌人帮忙是何等愚蠢的做法,她再天真也不会这般想。

“先不谈他是个极难说话的阴阳怪气人,侦探小梨什么时候变成离了人就做不成事的小废物了?”令梨哼哼。

她,孤狼玩家,没有软肋。

求薄念慈替她活捉年轻城主?

不,她要薄念慈求她允许他活捉年轻城主。

方法非常简单,她只要利用自己就好。

“旁门左道终究是旁门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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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耗尽一条地脉便能撬开仙府之门,仙府早被人扫荡得一干二净了。”令梨冷静地想。

摧毁地脉等于灭绝这片地域千百年的生机,极损功德,可一座仙府的收获远超于损失,越是阴损之辈越不会迟疑。

别的不说,薄念慈眨眼便能灭蜈城全城,连带地脉一同摧毁只是眨眼功夫,岂不是分分钟轰开仙府之门?

若真如此,他何必抓着令梨不放。

“百年了,年轻城主早不年轻了,他肯定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锦上添花无人问,雪中送炭记一生。”令梨慢慢地想,“年轻城主心灰意冷癫狂绝望之时,突然久旱逢甘霖,他怎么也想不到,仙府钥匙竟然主动送上了门!”

“他会很想、很想要我的。”令梨摩挲指腹,“即使支付代价,即使阴谋滋生,极端渴望之物近在眼前,人怎会不争呢?”

薄念慈以为他能置身事外?不不不,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宣告令梨是他手中的“物件”的时候,他就该做好物件被人争夺的准备。

令梨十分厌恶被当作物件,仿佛抹杀掉了她的自我意识。

但她并不介意偶尔为之,冷漠地站在旁边,等人们以死亡以鲜血决定她的归属。

“忍耐也是剑修修行的一环。”枫下舞剑时,令梨一遍又一遍抚摸开刃的剑锋。

古有凶剑,噬主化形。

物件杀死主人,物件就不再是物件。

薄念慈以为年轻城主实力强大是件坏人,令梨不得不求他帮忙,实际这完全是件好事,她还指望年轻城主有点用处,别被薄念慈一招秒了。

“打不赢肯定打不赢,能多消耗他一点也好啊。”令梨事不关己地想,哪怕是让薄念慈受点伤,给她出出气也行。

如果年轻城主再争口气,顶着重伤挟持令梨闯入仙府,把薄念慈关在仙府之外,令梨简直要跳起来为他喝彩。

“你伤得很重呢。”她一边心疼地说,一边利落拔剑,一剑捅穿年轻城主的丹田。

这也太好了,令梨不禁陷入幻想,这是她预想中最完美的结果,两恶人双输出局,黄雀小梨赢得胜利。

“送上门的机会不容错过!”令梨盘算好了一切,心绪从思考中抽离,回到现实。

思考不过分秒之间,令梨望进男人漂亮的红眸,她刚刚回答了他的问题,以一种知趣但不客气的方式。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凭我压根不指望你帮忙。”

这个脾气差极了又不好说话的家伙会是什么反应?令梨猜测着。

假如他想听令梨顶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苦苦哀求,他注定失望;假如他想看令梨绞尽脑汁说服他出手,抱歉她没这么多闲工夫。

‘左右你也未曾尊重我的个人意愿,我何苦不自量力的强求?’

女孩子的声音平静轻灵,如山涧小溪潺潺的流水,不带怒意。

她简单地叙述了一个两人皆知的事实,没有自怨自艾,更不是向薄念慈抱怨,只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凭什么?没有凭什么,我不需要你。

我不需要你。

我不指望你。

我们两个之间,是谁需要谁?

一瞬之间,薄念慈想通了一切,包括令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不外乎以身为饵,引起两方相斗。

以身饲魔都做过了,以身为饵算得了什么?你既然当她是个工具是个物件,她如你所愿就是了。

洒脱且不在意的态度,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很公平不是吗?

正正堂堂的阳谋,薄念慈相信即使自己掀开令梨的算盘,她亦坦然大方地承认。

“洒脱、不在意?”薄念慈轻嗤,“不,她生气了。”

在他拉她入怀,向地脉介绍“这是我偷来的宝贝”的时候,令梨生气了。

她讨厌短促而强硬的命令句,讨厌不经她同意的“介绍”行为,更讨厌薄念慈的说辞。

仙府唯一钥匙的身份在她眼里是身上最不值得在意的标签,薄念慈竟敢用它概括她的全部。

“恐怕是因为在这混账眼里,钥匙才是我最重要的价值。”女孩子表面不显端倪,内心冷笑。

薄念慈不否认这一点。

令梨不知道,他寻觅那东西的解药寻觅了多少年,几乎是他生命三分之一的长度,永远的第一优先级。

某种意义上,钥匙与他这条命同等重要。

但令梨说得没错,无论钥匙对他有多重要,“钥匙”都没有资格概况她整个人,这是对一位踽踽独行在剑道路途上的剑修的侮辱。

她不指望唯我独尊的薄念慈能察觉到这点,更不觉得他会心生歉意,所以她干脆没提生气的事,反手送来一桩阳谋。

“无所谓你道不道歉,坑了你我就开心了。”

令梨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她无动于衷地等薄念慈松开手,放她去找隧道尽头的年轻城主。

“我想了想,我方才的问题提的不好,像我们之间有多生分似的。”

薄念慈环住令梨肩膀的手缓缓收紧,语气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亲昵:“我凭什么帮你?自然凭我们是同床共枕过的交情。”

“想要城主的命?”他自顾自点头,“好,我捉活的回来,随你处置。”

作者有话说:

小梨:善变の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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