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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不善 第一只喵 51988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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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31章

五更时分?,裴羁起床洗漱了,正要吩咐摆饭,侍从端着一盏茶进来道:“郎君,苏娘子命人送来的。”

清茶,不加盐,不加果饵,因是早晨,是以茶烹得并不十分浓,淡淡的只是带些茶香,清澈的汤色。裴羁接过来,慢慢抿了一口。

是她烹茶的滋味,阔别两年之后,于这个?清晨,再次尝到。

放下?茶盏起身,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迈步向苏樱房里走去。

晨光熹微,梨花落尽,枝叶间藏着极小的绿果子,不知什么鸟雀藏在枝桠间吱吱喳喳叫着,裴羁透过窗户,看见?苏樱独自?坐在窗下?吃饭。食案上摆的吃食并不多,一碗粥,两个?小菜,一角饼,一只白玛瑙缠丝盘子里放着一小堆草莓,红艳艳的带着水珠,看上去极是诱人。

他昨日让人送来的,眼下?还不是草莓的季节,这些是骊山温泉附近的暖房里种出来的进上之物,他得了之后给杜若仪和裴则分?了些,剩下?的便都送到她这里来了。裴羁迈步进门?。

“阿兄来了。”苏樱连忙放下?筷子站起,“快请坐。”

裴羁顿了顿,当着人前?,她不叫哥哥,改叫阿兄了。反而让那声哥哥,分?外?有了暧昧的意味,让人不觉想起暗夜之中,她握在他手心的脸。

慢慢走到案前?,她脸上带着笑,潋滟的容光,殷勤捧过茶盏:“阿兄请用?茶。”

裴羁没有接,任由她放在案上。她昨夜哭成那样,他原本有些担心她不曾恢复过来,没想到已经?言笑晏晏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案边落座,她殷勤又问道:“阿兄可?曾用?过朝食?”

离得近,看见?她精致妆容底下?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睛,也?许昨夜他离开之后她还在哭吧,眼睛肿成这样。让他突然意识到,她什么都可?以算计,哭过之后立刻又能对他笑,未必真是生性凉薄,也?许只是这样,生存更容易些吧。

毕竟前?些天去韦家寻杜若仪的时候,连他一个?成年男子都觉得有些微微的怪异,她这些年随着崔瑾辗转各家,其中的艰难应当更是数倍。

声音不觉便放轻了些:“不曾。”

苏樱窥探着他的神色,能感觉到他的松弛和随意,比起前?些日子的喜怒无常,此时的他平静祥和,让她不觉想起昨夜那个?轻轻拍着她的裴羁。但也?许,只是因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不可?能像夜来独处时那么肆无忌惮吧。

试探着问道:“那么一起吃吧?”

裴羁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樱知道,他是同意了,早晨送那盏茶便是试探,他肯来,多半也?是愿意的。连忙吩咐侍婢:“把郎君的饭送到这里来。”

挨着他坐下?,他似是有些意外?,长?眉微微一抬,审视地看她,苏樱下?意识地挪开些,心里紧张着,从昨夜之后,她对他的畏惧又深了一层,此时心怀鬼胎,更觉得怕,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了。

但,他是留恋她的,他有弱点?。

定?定?神,脸上露出羞怯,低声道:“我坐阿兄旁边,给阿兄布菜。”

裴羁又看她一眼,两个?人的情况多是对坐,像她这般紧挨着他的坐法却?是少见?。直觉她是在算计着什么,但此时整个?人有种极少见?的散漫松弛,便也?不去跟她计较,毕竟她再多算计,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饭还不曾送来,苏樱伸手拈起一个?草莓,剥去果蒂双手奉给裴羁:“阿兄尝尝这个?,很新鲜。”

指尖纤纤,如倒垂的花,嫣红的草莓便是蕊,这一刹那裴羁突然极想就这么低下?头,就着她纤纤玉手吃下?去,下?一息终是压下?冲动,伸手接过。

草莓新熟,吃起来是微微的酸,口感并非上佳,然则香气极佳,充盈满口,使人留恋。刚刚吃完一个?,她又剥了一只送过来:“阿兄再吃一个?吧。”

只有这七八个?,她看起来喜欢,便留给她吧。裴羁摆摆手,指尖染了草莓浓郁的香气,和着她身上馥郁的蔷薇水香气,说不出的微醺感觉。昨日里他曾觉得那蔷薇水香得有些闹,此时闻得习惯了,又是别一种滋味。

门?帘子一动,侍婢捧着食盒进来了,苏樱起身接过,吩咐道:“退下?吧,我来摆。”

先奉上牙箸,又将菜蔬取出来摆好,小小的食案一点?点?填满,略略慌乱的心绪此时也?渐渐安稳。在裴家那一年多她从不曾与他一道用?过饭,他厌恶她们母女,从她们进门?后基本都避开了,她对他口味的了解还都是从前?所知的一星半点?,也?不知近来有没有变。

盛一碗粥奉上,放软了声音:“我亲手做的,阿兄尝尝吧。”

裴羁低眼,看见?碗里熬得浓稠的杏仁粥,微黄的颜色,微微苦涩的杏仁香气。他是经?常吃这个?,她从不曾与他一道用?饭,难为竟然知道他的口味。

让他再次意识到,她这般细致妥帖、察言观色的功夫,大约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所练就出来的吧。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默默吃着粥,她也?在吃,吃两口便放下?,又给他布菜。她吃得极少,总共也?就半碗粥,几口青菜,那角饼吃了一口便不吃了,难怪她比从前?消瘦许多,素衣的领口底下?,微微露一点?纤细的锁骨。

裴羁伸指,将盛着饼的碟子推过去:“吃完。”

苏樱怔了下?,没想到他竟是要她吃东西,想要推辞,看他的神色不像是能够推辞得掉,也?只得夹起来吃着,然而又实在吃不下?,忍不住向他求恳:“阿兄,吃一半可?以吗?实在吃不下?了。”

嘴里塞着饼,两腮微微鼓起,声音也?因此含糊不清,裴羁顿了顿,心里突然起了怪异的念头,想摸摸她的脸,甚至想拿手指点?一下?她鼓起的腮,验证一下?是否如他所想,是软软的。

“郎君。”张用?隔着门?唤了一声。

裴羁回头,他没有进来,只站在帘外?等着,裴羁便知道是有要事找他,旖旎情思全都打断,起身离席。

“阿兄,”苏樱连忙跟着起身,“吃完饭再办公事吧,饿着肚子对身体不好。”

他没有回头,淡淡说道:“饼要吃完。”

侍婢打起帘子,裴羁迈步出门?,苏樱送到阶下?,目送他的身影披着晨光,消失在粉墙尽头。

他没有发?现?。但愿叶儿能够发?现?。

门?外?。

张用?压低声音回禀:“梓州动手了,死了两个?牙将,牙兵围了节度使营帐,窦郎君眼下?还留在锦城驿,安然无恙。”

裴羁点?点?头。

剑南牙兵只有三千多人,节度使手下?将士将近十万,这场兵乱必定?会被平定?,是以他当初与南川郡主商定?,入川之后找个?借口留窦晏平在锦城,既能确保他的安全,兵变平定?之后他又是参与平乱的功臣,于前?程也?大有裨益。

亦且窦晏平诚挚心热,虽则是他最大的弱点?,却?也?是他最大的好处,平乱之后他念着那些牙兵追随窦玄的旧谊,多半会极力安抚,帮他们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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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路,有遂王府和窦家的支持,再加上这数千牙兵,也?许窦晏平在剑南就又是一番天地了。

女色惑人,窦晏平此行,也?算是从此超脱。

而他的心魔。裴羁回头望了眼苏樱的方向,应当也?快了。

近午时分?,裴则从外?祖家中返来。

赐婚之后这些天里,裴、杜两家的长?辈都担心她性子单纯不能应付王府内宅的复杂状况,各种请宫中经?验老到的女官内侍为她教习,杜若仪更是天天见?她,细细给她讲解内宅之事和为妻之道,裴则每天几个?时辰学着,苦不堪言,今日趁着杜若仪忙于给她指派仆妇无法脱身,连忙赶回家里想要歇歇。

车子驶进坊门?,不远处一阵震天的吵闹,原来是两辆车子在街口相撞,车上的人都一口咬定?是对方的责任,争执个?不休,周遭的人全都过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将整条路牢牢堵死,车子走不得,裴则坐得气闷,打起帘子探头向外?看着,忽地跑过来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扒着窗户向她说道:“裴七娘子,有人让我跟你说一句话。”

裴则怔了下?,跟车的侍婢连忙上前?赶人,那孩童踮着脚尖,飞快向裴则耳边说道:“苏樱在你哥哥手里呢。”

裴则大吃一惊,待要追问是谁让他来传话,那孩童却?一溜烟钻进看热闹的人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则也?只得罢了,候着吵架的人散了,车子继续前?行,裴则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想着。

不可?能,裴羁虽然不像她这样把对苏樱和崔瑾的厌恶挂在嘴边,但她记得清清楚楚,裴羁连饭都不肯跟她们一处吃,显见?是厌恶至极,又怎么可?能藏下?苏樱?多半是谁恶作剧,买通那个?小孩,过来作弄她。

到家后一问,裴羁此时正在书房,裴则喜出望外?。应穆那件事她自?知惹恼了裴羁,这些天她忙裴羁更忙,早出晚归的,兄妹俩见?上一面?都难,她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讲和。连忙赶去书房,裴羁坐在案前?看书,奇怪的是书册摊开在那页许久,也?不见?他翻一下?。

裴则觉得奇怪,但最奇怪的,还是那孩童诡异的话。笑着唤了声:“阿兄,刚刚我回来时,路上碰上一件奇怪的事。”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遇见?新鲜事总要先讲给裴羁听,虽然他性子严整令人望而生畏,但私下?里对她很是容让,她啰里啰嗦说一堆他根本没什么兴致的事,他也?从不嫌她。裴则心里热着,应穆虽好,但哥哥更亲,今日须得哄一哄,跟他和好才行。

向案前?坐下?,两人离得很近,突然嗅到他身上一缕熟悉的香气,裴则一怔。

“什么奇怪的事?”裴羁放下?半天也?不曾看进去的书,抬眼。

看见?裴则怔怔看着他,半晌才涩涩一笑:“没什么。”

第32章第32章

午饭过后?,裴则动身返回杜家。

车窗半开,纱帘放下?半幅,遥遥望见坊门时连忙吩咐:“走慢些。”

车子果然?慢了下?来,裴则将窗户全部推开,自己?隐在纱帘后?,紧张地打量每一个路人。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道?边槐树底下?一群儿童正在斗草,裴则急急探头出去一个个仔细看过,也不是。上午那个突然?出?现,说了那么一句古怪的话又突然消失的孩童,再也找不到了。

车子慢慢驶进坊门,裴则靠回座位上,长长吐一口气。

她绝不相信裴羁会私下?藏匿苏樱,然?而,她闻到了裴羁身上的蔷薇水香气。

夹在降真?香气中,突兀又怪异。

裴羁的喜好极其固定,吃惯的食物,喝惯的茶水,长年累月从不更换,亦极少尝新,比如这降真?香,原是小?时候杜若仪带他们兄妹斋戒时常用的,他用惯了便一直用着,从不曾换过。裴则私下?猜测,他未必是真?心喜好这些,只不过他从无任何?嗜欲,也从不在意这些事情,用惯了便觉得没必要换罢了。

所以这突然?出?现的蔷薇水,实在令人惊讶,但,最让她觉得不安的是,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是苏樱常用的蔷薇水的气味。

大食蔷薇水,价格昂贵数量又稀少,两京的达官贵人最喜使用,从前她也用过,只不过后?来见苏樱爱用,赌气便不肯再用了。蔷薇水的味道?都差不多,但苏樱用的蔷薇水跟别人的不一样,先前在裴家时她就留意到了,苏樱很擅长这些女子用来修饰美貌的技巧,口脂、香粉、眉黛样样都会做,就连合香、调香也是高手,裴则虽然?很是厌恶她,恨她们母女拆散她原本美满的一家人,但同样都是韶龄女子,苏樱能做出?这么?多新奇花样,她既觉得不齿,又觉得好奇,也曾偷偷看过几回,因?此知道?苏樱会把这些外面买回来的东西重新加工,调些自己?喜欢的香气进去,所以与别的人都不一样。

方才裴羁身上的蔷薇水香气,不说十分相似,至少也有九分像苏樱用惯的那种。可苏樱已经失踪多日,她的蔷薇水,怎么?会沾染在裴羁身上?

眼前豁然?一亮,车子驶出?了坊门,裴则紧紧皱着眉头,耳边不知第几次响起那孩童的话:苏樱在你哥哥手里呢。

怎么?可能。若是迫于父命不得不帮苏樱,父亲看起来又全不知情。若是他自己?想帮……不可能,便是为?着母亲所受的屈辱,也绝不可能跟苏樱有任何?瓜葛。但那蔷薇水。况且当初苏樱在裴家时,也曾百般讨好裴羁,一口一个阿兄的叫着,惹她发过无数次脾气。

那么?到底,苏樱在不在裴羁那里?裴则紧紧皱着眉,心里苦恼至极。这么?多年她但凡有点心事便都会告诉裴羁,跟他商量纾解,可如今这段心事,又该找谁去说?父亲是断断不行的,母亲如今太忙,也不行,除了裴羁,她眼下?最亲近的便是应穆。裴则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事关裴羁的声?誉,便是亲近如应穆,也决不能透露。

裴则定定神,那么?,她便自己?去查。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这蔷薇水,是不是苏樱的。

车子越走?越远,坊门内的小?楼上卢崇信将帽檐又拉低些,转身下?楼。再等?等?,话已经带到,虽然?他也没什么?把握,但眼下?,也只能赌一把裴则能有所发现了。

裴府。

裴羁一目十行看完魏博来的信函,沉默不语。

是田昱的亲笔信,道?是魏博牙兵近来颇有异动,催促他尽快回去商议对策。

窦晏平赶赴剑南是为?了平息牙兵之乱,可天底下?牙兵最骄横、最强势者,莫过于魏博。短短十数年间魏博牙兵已经杀死三任节度使,又在之后?公然?对抗朝廷旨意,自行推举继任节度使,骄横跋扈,令朝野为?之侧目。藩镇与朝廷历来关系微妙,他刚到魏州时,田昱对他颇为?忌惮,疑心他是朝廷派来的耳目,多番排挤试探,甚至一度想取他性命,是他看准田昱有消减牙兵的意图,几次定谋平息牙兵骚动,田昱才因?此态度大改,对他以师礼待之。

这次回长安之前,他原本已经开始布置削减牙兵的诸般举措,却突然?收到长安消息说崔瑾自尽,苏樱独自留在卢家,羁绊无法割断,他临时决定返回长安。

辞行时田昱询问归期,他道?少则十来天,多则一个月,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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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与她纠葛愈深,愈难了断。

裴羁收好信,沉沉望着窗外。

那夜在金光门内截下?她,以为?只要一毫不差地重现那个傍晚的情形,得她一吻便可铲除心魔,可事实证明,不行。

前两天深吻之时,曾短暂感觉到了内心的平静满足,可距离彻底了结,还是远远不够。

微风从半开的窗户里透进来,衣袖间沾染的蔷薇水被风一吹,满室旖旎的香。她的香气。让他不经意闻到时,总是情不自禁想起她。裴羁起身来到窗前,望着花园的方向。

他得尽快赶回去。在魏博能有今日的局面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容易能够办到,步步为?营走?到如今,正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出?什么?差池。

须得尽快了断与她的纠葛。

欲疗重疾,必下?猛药。他的心魔始于那个傍晚她吻他的时候,成于翌日傍晚独立山洞之外,看她与窦晏平亲吻的时候,这些天但凡与她亲近,总让人忍不住揣测,她与窦晏平,是否做过同样的事。

她与窦晏平的过往,心上那根毒刺最毒的汁液。但有一件事,她与窦晏平,必定不曾做过。

心底突地一荡,袖间的香气一霎时浓郁到了极点,眼前浮现出?昨夜她哭得红肿的眼睛,裴羁顿了顿。

她是不情愿的。生平头一次有了犹豫。从来都是杀伐决断,从来都是只要达成目标,绝不在意路途中一切被碾压被丢弃的障碍,而此时,生平第一次,对那注定要被牺牲的障碍,生出?犹豫。

他对她,竟起了怜惜。

日色黄昏时,苏樱跽坐案前打香篆。

香炉中香灰填得半满,灰面抹得平整,小?心摆好香印。沉香碾成粉末细细过筛,掺入少量磨细过筛的降真?香粉,用香勺舀出?,一点点倒进香印中,再细细补满缝隙,以香铲压平。

昨日的蔷薇水不知是否有效,但这香篆他若是肯用,被发现的机会更大。裴羁似乎没有什么?嗜欲,就连饮食衣着也没什么?偏好,几乎让人无从下?手,但,长处有时也会成为?弱点,正因?为?他从来都是一成不变,所以只要他稍稍改变一丁点,就很容易被人发现。

抬眼,日色渐渐西斜,黄昏将至。他马上就要来了吧。苏樱握住香印的手柄用香铲轻轻一敲,跟着干脆利索提起香印,香粉自镂空处稳稳落下?,在炉中结成一个完美的莲花形状。

一块香篆可燃半个时辰,拖延住他,让他多留些时辰,那么?他发间衣上都将染上沉香的气味,不再只是降真?的香气。

日色昏黄,天边几片染红的晚霞,裴羁自后?门出?来,拣着坊间僻静小?道?,向别院行去。

衣衫换过,干净清爽,不再有蔷薇水的气味,裴羁催马快行。

他竟对苏樱,那个狡诈凉薄的女子,起了怜惜。

由怜生爱,继而变成男女之情,她便是如此设计了窦晏平。她一向很擅长算计人心,也很懂得攀附高位,她之前也曾问过他,会不会娶她。

昨夜她哭了,他以为?她是悲苦难抑,但谁敢说,不是她精心谋划,引他怜惜她?

身后?影影绰绰,露出?石榴裙明丽的一角,带路的侍卫轻咳一声?,裴羁勒马。

余光瞥见墙后?裙角一闪,在他停住时急急忙忙躲进去了,裴羁顿了顿,扬声?:“出?来。”

墙角后?,裴则心里一紧,不情不愿地挨出?来:“哥哥。”

裴羁脸一沉:“该怎么?叫?”

“阿兄,”裴则低着头,自觉心虚,便是不情愿叫阿兄也不敢跟他争辩,“我,我正好路过这里……”

“说实话。”裴羁淡淡道?。

“阿兄,”裴则仰头看着他,夕阳从他身后?映照,为?他镀上一层橙红的光芒,他身形磊落,萧萧肃肃,令人敬畏,他怎么?可能跟苏樱扯上关系?她都在瞎想什么?。带着羞惭低了头,“你近来每天都这会子出?门,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吗?”

近来每天。裴羁心里陡然?一惊,原来他去她那里已经频繁至此,连裴则这种不甚爱留心的人,都已经觉察到怪异了吗?

别院。

日色落下?屋脊,窗前陡然?暗了一大截,苏樱打好第二个香篆,抬头望向门外。

裴羁还不曾来,以往这时候,他都已经到了,今天是不来了,还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住了?

咚!第一声?闭门鼓重重敲响,跟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归鸟受了惊扰,扑腾着翅膀飞出?树荫,吱吱喳喳盘旋鸣叫,苏樱捧起香炉,在桌角放定。

两个香篆,足够了,再多他就要起疑心了。要耐心点,再耐心点,便是今天他不来,明天也会来,她会找到机会下?手的。

***

闭门鼓声?一声?接着一声?,绵延不绝传来,裴羁唤过侍从:“送小?娘子回府,没我的话,不得出?府。”

“阿兄,”裴则不肯走?,到这时候又觉得疑心,他一声?也不曾分辩,只是着急赶她走?,他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样,“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这么?晚了,你到底要去哪儿?”

去那里。去将他的心魔,彻底剜出?来。裴羁拨马转身:“回去。”

侍从上前请行,裴则不敢再犟,走?出?几步回头,渐渐昏暗的天光里裴羁按辔驻马,停在原地望着远处,裴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流云一线,飞鸟暮归,晚春的绿荫掩映着坊间一重重屋脊,他看的,是哪里?

身后?脚步声?渐渐依稀,裴则走?得远了,裴羁抖开缰绳,飞快地向坊门奔去。

路上疏疏落落,是赶着最后?一声?鼓响回坊的人,唯独他逆着所有人的方向,一路向外。

去找她。他已经拖了太久,诸多办法都已用尽,他需一鼓作气将此事彻底解决,不需要怜悯,犹豫。

美色是男子修身立性必须过的一关,他会过去这一关。

“郎君,”大道?上一人一骑飞奔而来,“剑南急报。”

裴羁接过来匆匆一看,窦晏平去了梓州,在兵变之时。他并?没打算要他性命,他却是不怕死。

“郎君,”来人又道?,“窦约回来了,窦郎君命他找苏娘子。”

手中信函重重一攥,裴羁抬眼。

第33章第33章

梓州,节度使府。

满耳朵的冲杀喧嚷声中,窦晏平急急勒马。

大门外刀剑寒光闪烁,各色旗帜迎着风猎猎作响,窦玄手下的三千牙兵将节度使府团团围住,抬着两名死去牙将的尸体要李璠给个?说法?,李璠至今也不曾露面,四面高墙上?箭光闪耀,弓弩手紧张地等待主官命令,大战一触即发?。

窦晏平定?定?神,吩咐侍从:“禀报李节度和周御史,就?说我来劝和,我愿做这个?中间人。”

侍从试图进府,又被愤怒的牙兵堵在外面进不去,窦晏平急急思索着。

来的路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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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将前因后果全都?弄得清楚,窦玄留下的三千牙兵是剑南最精锐的军队,粮饷待遇也最拔尖,亦且准许牙兵将名额传给子孙,窦玄死后继任节度使保留了牙兵原有的待遇,是以?这些年里相安无事,但去年李璠继任之后有了自己的心腹牙兵,窦玄的三千牙兵待遇大减,近来李璠又下令牙兵不得自行传续名额,因此引起牙兵强烈不满,骚动作乱,四天前一名牙将想要将名额传与女婿,被?李璠驳回,双方从争执转为激战,牙兵死了两名偏将,李璠也死了几个?心腹,双方矛盾彻底爆发?。

如今牙兵围了节度使府,与李璠的牙兵在府门外对阵,李璠已下令剑南各地驻守兵力火速入城支援,如今坚守节度使府,只?等援军一到?,里应外合,开始厮杀。

府门前一声接着一声,叫骂着让李璠出来受死,两名死去牙将的亲眷披麻戴孝扛着棺木,红着一双眼,有沉不住气的牙兵拔刀上?前冲击府门,李璠的牙兵见状立刻上?前迎敌,当!兵刃相撞,火花四溅,不知是谁的血飞起来,溅落在漆黑的府门上?,又从巨大的铜门环上?滴下来。

窦晏平心里突地一跳,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催马上?前:“住手,都?住手!”

五花马冲进包围圈,引起一阵阵咒骂叫嚷,窦晏平从不曾来过?剑南,那?些牙兵虽是窦玄的部下,但绝大多?数人从不曾见过?他?,见他?闯进来便以?为是李璠的援军,立刻拔刀上?前阻拦,眼前突然浮现出苏樱的脸,窦晏平用?力抽出鞍下银枪。昨夜他?也曾犹豫是返回长安找她,还是来梓州阻止兵乱,最终的选择,是梓州。

当!银枪与劈头落下的大刀重重撞击,窦晏平认出了来人:“李叔,是我,窦晏平!”

是窦玄麾下头一员猛将李春,当初曾经跟窦玄一起去过?长安,抱过?他?,也曾教过?他?武艺:“当年你还教过?我枪法?,回马枪!”

李春吃了一惊,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又惊又喜:“你是,小将军?”

“是我,”窦晏平心里热着,自马上?伸手,紧紧握住李春的手,“我一听说这边有事就?赶过?来了,我带来了陛下的旨意,李叔,你让他?们先住手,咱们好?好?商议商议。”

“这……”李春迟疑着,举刀挡住周遭要冲上?来厮杀的牙兵,高喊一声,“弟兄们,咱们窦节度的小将军来帮咱们了,弟兄们先停一停,听听小将军怎么说!”

周遭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无数人叫着小将军,又有许多?早年间见过?的兵将挤着跑着往近前来相认,窦晏平心里滚烫着,生平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生平头一次真正面临生死,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慌,要稳,要勇,要有胆略和魄力,才能消弭这场变乱。

裴羁是怎么说的?他?道,此次哗变究其根本,乃是李璠想用?自己的心腹,牙军不肯放弃已得的地位。

“众位弟兄!”窦晏平高喊一声,以?中气吐字,声音清晰洪亮,“你们的苦衷我全都?明白,如今双方各有死伤,都?是同?袍弟兄,自相残杀,什么时候是个?头?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我来跟李节度谈……”

“说得好?听!”那?死了的牙将亲眷红着眼高声打断,“死的又不是你家人,你当然无所谓!”

“就?是!咱们死了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让李璠偿命!”

众人跟着叫嚷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窦晏平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棺木前,双膝跪倒,郑重行礼:“两位叔叔,窦晏平来迟了,是我之罪。”

三千牙兵顿时鸦雀无声,他?既是窦玄之子,他?们的小将军,又是郡主之子,遂王的外孙,血统高贵无比,他?居然,会向两个?牙将叩头行礼。两个?牙军的家眷再没话说,低着头退去棺木后面,李春高喊一声:“都?给我闭嘴,仔细听小将军说!”

窦晏平起身站定?:“斯人已逝,如果此事不能平息,死的就?不止这两位叔叔,我昼夜赶来,就?是为了和弟兄们一起,妥善解决此事。我这就?去跟李节度商谈,尽力保留你们先前的粮饷待遇,你们想要子侄来继承,我也尽力与李节度商议,不过?天下用?兵者不止剑南一家,不止李节度一人,如果不能全部留下,那?么我负责给你们找出路,有我在,有郡主府,有遂王府,一定?不让弟兄们失望!”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不多?时又起了议论:

“如今你在梓州,李璠或者听你的,等你走了,李璠肯定?又撵我们走!”

“对!李璠自己有心腹,哪里肯用?我们?”

“就?算眼下说的好?听,将来肯定?要报复我们!”

窦晏平思忖着。裴羁还说了什么?他?道,恩义有限,利益才是根本,士兵性命搏杀,为的是全家衣食,对他?们来说,钱更好?用?。

这些人出生入死追随父亲,不止因为敬畏,也因为父亲给他?们衣食和出人头地的机会,保他?们全家无忧。

窦晏平举起右手:“你们当初追随我父亲出生入死,豁出性命保剑南百姓平安,你们是朝廷的功臣,也是我窦家的亲人,我窦晏平在此对天发?誓,一定?会照管你们周全,你们的粮饷待遇,你们家人的出路,我都?会一一过?问,缺的我来补上?,不把你们全都?妥善安置好?,窦晏平绝不离开梓州半步!”

心里突然一阵怅然,三千牙兵,局势错综复杂,他?大概要在梓州待上?很久了,她,还在长安等着他?呢。

压下心中的柔软,向李璠的牙兵道:“请上?报李节度使,窦晏平代表三千牙兵,求见李节度。”

少顷,府门打开一条缝,士兵在内道:“李节度请窦郎君进来说话。”

窦晏平四下一望,无数道目光殷殷望着他?,朗声道:“我这就?去谈,弟兄们等我消息!”

牙兵们七嘴八舌叫起来:

“小将军千万小心啊,李璠狡诈得很,不讲信义的东西,千万别?让他?骗了!”

“对,小将军千万小心!”

“弟兄们都?等着小将军回来!”

窦晏平挥挥手,单手按剑,迈步进府。

耳边又响起裴羁第三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首要保全你自己。

抬眼,院中密密麻麻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兵器冷光闪烁,高处墙头上?屋顶上?,无数弓箭一齐对准他?,窦晏平快步向厅堂走去。

这首要的一点,他?现在,已经不能多?想了。比起门外数千人的性命,比起父亲毕生的心血,他?窦晏平一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这个?险,他?必须冒。

眼前再又浮现出苏樱的脸,孤零零的身影在长街尽头,她在等他?回去。窦晏平迈上?台阶,向着李璠躬身一礼:“窦晏平见过?李节度。”

她现在,在做什么?她还好?吗?

长安,别?院。

夜已经完全落下来了,裴羁还不曾来,苏樱看了一会儿书,熄灯睡下。

白日里殚精竭虑,此时知道裴羁不会再来,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突然一下松开,苏樱很快进入了梦乡。

战火,厮杀,狼烟滚滚中她独自奔跑着,寻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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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是茫茫一片黑色浓雾,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想喊,喊不出声,直到?筋疲力尽,在黑雾最浓处,茫然四顾。

念念。有人在唤她,是窦晏平。苏樱急急望向声音来处。

有人影劈开雾气朝她走来,看不见脸,只?闻到?淡淡的降真香气,让人不自觉地恐惧,不停地向后退着,极力躲避。

***

床前,裴羁屏退侍婢,打起纱帐。

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看见她并不安稳的睡颜,细细的眉蹙着,柔软的红唇抿着,手伸在被?子外面,又紧紧抓着雪青色的缭绫被?面,呼吸急促。

在做梦吗,她梦见了什么,梦里会不会有他?。裴羁沉默地看着,慢慢在床边坐下。

***

念念。唤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温存,苏樱逃着,又忍不住回头张望,是窦晏平吧,唯有他?,才能把她的乳名叫得这么缠绵。

到?这时候模糊觉到?是梦。若在现实中,她是不怎么想窦晏平的,那?些曾经的温存体贴,曾经离得那?么近的幸福太容易让人绝望,她选择不去回想,专心应对眼下。

那?就?在梦里相见吧,至少梦里,她可以?不用?想那?么多?。

可窦晏平,怎么会带着裴羁的香气。

***

裴羁嗅到?了淡淡的香气,不是白日里的蔷薇水,是她自己身上?的,女儿的幽香。

床帐里,衾枕间,随着暗夜流动,悄无声息。

这是他?第一次,在衾枕之间,看她。

伸手,将她堆在枕间的发?丝理得整齐,托起粉颈。

***

念念。唤声越来越近,苏樱停步回头,黑雾从中劈开,她看见了窦晏平。

惨白一张脸,血从头顶滚滚落下,模糊了面容。

“平郎!”苏樱叫出了声,睁开眼,对上?裴羁幽深凤目。

脑中有片刻空白,随即毛骨悚然,惊叫一声:“阿兄!”

身子一轻,他?抱起了她,雪青色的缭绫被?滑下来,悄无声息落在地面。

第34章第34章

裴羁在暗夜中寻找她的唇,看?不清楚,微凉的手?指落下,触手?是细润的肌肤,夜来睡得熟了,微微温热的香气。

思绪有一瞬凝滞,指尖却在这时碰到?衣扣,冰凉的,坚硬的阻碍。他已经停在这阻碍之后,拖了太久。似有什么在脑中突地一跳,加了力气,扯开。

嘣,绿松石的扣子落下,带起绵延细微的一连串响,她?在他怀中颤抖,像狂风吹倒的花,带着泪唤他:“阿兄!”

纤手?抓他的手?,徒劳地抵抗,裴羁低眉,压着心中郁燥:“叫哥哥。”

叫哥哥,不是平郎。她?的梦里,亦不能有别人。

“哥哥,”苏樱语无伦次哀求着,“哥哥不要?,求你?了哥哥!”

指尖触到?第二个,不是扣子,是衣带,不知什么织成,软,滑,细,又如何能够抵挡。裴羁又是一下。

郁积多时的不满,对她?的,对自己的,都随着这一扯突然找到?了出口。了结此事,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精力,他需要?一锤定音,彻底越过她?的障碍。

低头,攥住她?挣扎推搡的手?,她?纤长的颈子被迫后仰,那吻从她?唇边移下去,沿着修长的,天鹅般的颈,拂过方才扣子重重包裹住的地方。

微凉的唇,又被她?温热的肌肤暖热,淡淡的香气充盈着,润泽的触感让人几欲迷醉,她?徒劳地抵抗推搡,咽喉里含着哭声,一下一下微微的震颤,反而激起更多掠夺的欲望。亲吻已?然不够,牙齿张开,咬住。

她?低,吟一声,细碎的震颤从喉间,传到?他唇齿间,裴羁的手?指在同一时刻,找到?她?腋下第三根衣带。

苏樱惊叫着,皮肤上拂着他一点点灼热的呼吸,激起新一轮恐惧和愤怒,还有对自己无能的恨。什么香篆,什么蔷薇水,什么口脂,她?处心积虑计划的一切,轻易就能被他摧毁,她?怎么这样无用。

皮肤上突然一凉,他的唇移下去,灼热的呼吸沿着锁骨,一点点向下。强烈的恐惧和愤怒几乎让人晕厥,在挣扎与抵抗中,抓到?他肌肉绷紧的脖子,苏樱用尽全力咬下去。

裴羁猛地一惊,急急抬头。

迷乱在刹那间消失,黑暗中看?见她?瞪得大大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又去摸了一下,干的,她?并不曾哭。

苏樱舌尖上尝到?了淡淡的甜腥味,是他的血,到?此时犹不敢松口,他蓦地迫近,带着愠怒,捏住她?的下巴。

耳中听见她?低低的痛呼,裴羁松开手?。脖子上有些疼,咬出了血,微微的温热,她?像被激怒的小兽,在他的怀中咻咻地呼吸,激起又一轮征服的欲望。

该结束了,拖了太久,脱离掌控的情况太多。她?差点骗得了他的怜惜。窦晏平冒着兵乱竟真的去了梓州。而他此时,怀着必得之心,却在她?叫疼的刹那,松开了她?。

将她?撕打推搡的手?重重抓住拧在一起,裴羁侧身压下。

强烈的男子气息劈头盖脸扑上来,两耳嗡嗡作响,在崩溃的边缘,苏樱突然冷静下来。

极力抬头,凑上他灼热的唇,轻轻吻下去:“好哥哥。”

裴羁猛地一惊,在短暂的怔忡中,听见她?嫣然含笑的声:“你?想要?我?”

不,不是想要?她?,只是想让这一切尽快结束。烧灼的头脑在听见她?笑声的刹那突然冷静,裴羁抬起身体,她?双手?得了自由?,伸出来勾住他的脖子,笑着贴上来:“那么哥哥得娶我才行啊。”

汹涌的欲念顿时都成戒备,裴羁冷冷推开她?。

“好哥哥,”她?却不肯罢休,追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只要?娶了我,你?做什么都可以。”

没有点灯,所以他发现不了,在最?甜美的笑声下,她?绷紧的脸。他不会娶她?,他似乎很厌恶她?提起这件事,更厌恶她?跟他谈条件。什么最?能败坏裴羁这种男人的兴致?让他以为,一切都是她?算计的结果。

裴羁坐起身。

身体被她?紧紧贴着的地方火烧火燎发着烫,她?的寝衣还不曾拢上,大片温热的肌肤,在黑夜中依旧夺目的白色,柔软,香暖,隆起地贴合。在最?靡艳的浮想中,生出最?强烈的愠怒。

方才的挣扎抵抗果然都是做戏,图穷匕见,她?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她?要?他娶她?。他竟差一点,再次落入她?的圈套。

“哥哥,”苏樱压抑着耻辱和厌恶,刻意没有拢住衣襟,身子贴着他,手?指摸索着,找到?方才咬他的位置,“疼不疼?”

疼不疼?咬出了血,自然是疼的。裴羁冷冷推开,随手?一带,将她?半敞的怀掩住,她?低低一笑,忽地吻上来。

不是唇,是方才她?咬他,咬出了血的地方。

有什么随着血液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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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涌出,裴羁难耐地仰头,狠狠按下。她?被迫伏在他肩头,舌尖灵活,逗得那不曾凝固的伤口再次流出新血,她?还在笑,低的,轻的,像羽毛撩拨着心尖,她?的手?抚着那里,指甲尖细,一下下抓挠挑衅,激得人血脉贲张,一边不齿,一边沉沦。

这狡诈,凉薄,不知羞耻的女人。裴羁猛一下推开,起身。

呼吸失了均匀,暗夜里长长短短的气息,她?低低在笑,没了骨头似的,随着他那一推倒在床上:“哥哥,当真不娶我吗?你?舍得?”

裴羁有一刹那想起裴道纯,不知道他当初是否也曾面临如此诱惑。不,这世上不可能再有什么诱惑,能浓烈到?超过此时此刻。目光冷冷看?过,伸手?拎起地上的被子,拍了拍灰,扔回床上。

苏樱躲了下,随着一声沉闷的轻响,凉滑的绫被落下,从头到?脚罩住。裸露的,冰凉的皮肤都被遮住看?不见了,刹那间酸涩到?极点,却怎么都不肯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只是笑着:“多谢哥哥呀。”

没有得到?回答,他转身离开,袍袖带着风,甩上了门。

脚步渐行渐远,跟着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先前躲开的侍女又回来了,在黑暗中摸索着,重新在边上的小榻睡下,外面有侍卫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走?动巡逻,风吹着檐下铁马,叮咚乱响。苏樱一动不动躺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落下来,滑进散乱的长发。

什么香篆、蔷薇水、口脂,她?可笑的计算,在成年男子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一毫不值。从前她?极力躲闪应付,总还是存着幻想,盼他能够心存怜悯,放过她?,她?也真是蠢,竟把自己的生死,交到?别人手?上。

今日的一切,绝不会再发生。今日的屈辱,来日必要?他百倍、千倍,偿还。

***

裴羁越走?越快,穿过中庭,来到?书?房,嚓一声打着火镰。

影子摇晃着映在墙上,黑漆漆的一条,脖子上的伤在影子里看?不出,能感觉到?微微的肿胀,不怎么疼,但很热,灼烧一般,说不出的怪异,就好像她?柔软的唇依旧贴在那里,依旧在吻着似的。

这个狡诈凉薄,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易的女人。他怎么能够还在想着她?。

扯开衣领,侧了头依旧看?不见伤口,她?咬在靠后的地方,伸手?一摸,指尖有黏黏的血痕,果然肿起了一块。她?嘴巴生得小巧,这伤口并不大,能摸到?细细的抓痕,是她?指甲挠出来的。

裴羁甩掉外袍,在书?案前重重坐下。

这放肆的,大胆的女人。满腔郁燥,说不出原因,找不到?出口,霍一下又站起:“回府。”

大门在暗夜中无声打开,裴羁催马奔出,到?这时候突然有个怪异的念头,竟盼着被人发现,他在此处。

心里猛地一惊,裴羁急急勒马。女色惑人,竟至于斯。他不能再见她?了,至少这一两日不能。他得停下来理一理,把偏离的轨道,一一拉回来。

翌日一早。

侍婢捧着银盆巾栉进来,正要?上前服侍洗漱,苏樱淡淡道:“退下吧。”

侍婢退出去,苏樱锁上门,解开衣服拧了条热布巾,重重擦拭着昨夜裴羁碰过的地方。

昨夜裴羁走?后她?没敢洗,怕被侍婢看?出端倪,方才在明亮的天光里看?见她?们进来,才惊觉自己眼下竟连看?见她?们都觉得羞耻,连目光都不敢与她?们相触。总觉得她?们都知道,说不定还在背地里议论,总觉得每道目光都在对她?审视,责备,让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地缝躲起来。

手?上使了力,皮肤擦得通红,火辣辣地疼着,苏樱啪一下重重扔掉布巾。

若是再这么想下去,还怎么活。

对镜坐下,逼迫自己不能躲,细细看?着。脖颈,肩膀,再往下,裴羁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也许,那痕迹是刻在心里吧。可耻的,足以让一个贞洁女子寻死的痕迹。

可她?不会寻死,她?更想活着。

慢慢穿好衣服,将凌乱的头发梳得顺了,挽好发髻。

从前都是叶儿?帮她?梳头,这件事,若是叶儿?知道了,她?会怎么说?会默默陪着她?,帮她?洗浴吧。叶儿?绝不会怪她?。苏樱从镜中望着自己红红的眼梢,蓦地又想到?,若是母亲还在,若是母亲知道了,会怎么说?

心里有片刻恍惚。也许母亲只会淡淡看?她?一眼,继续拿起画笔吧。毕竟当初母亲改嫁卢淮时,裴家的长辈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不守妇道,她?也只是淡淡看?一眼,连手?中的画笔都不曾停过。

母亲并不在意这些,又怎么会苛责她?。连母亲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拿起螺子黛,将峨眉细细描了,敷一层茉莉粉遮住眼下的憔悴,细细涂上口脂。

不需自苦,她?也没有时间自苦,她?得打起全部精神,对付裴羁。

裴府。

裴羁一整天不曾外出,在书?房中处理完公务,提笔给?田昱回信。

该回去的,可苏樱的事不了结,又如何回去。借口也想好了,裴则的婚事。天家赐婚,郡王正妃,他得留在长安亲自照应着婚事办完,再行返程。

到?那时候,那件事,也该了结了。

“阿兄,”门外裴则在唤,“我做了草莓酪给?你?。”

推门进来,不由?得一怔,裴羁竟穿着高领胡服。裴则从不曾见过他穿胡服,记忆中他永远都是端方严整的装束,此时突然穿了色彩艳丽的胡服,竟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潇洒风度。

裴则心里自豪着,又忍不住发笑:“阿兄怎么穿胡服了?好生少见。”

见他神色淡淡的,手?伸上去向后颈上摸了下,扯了扯衣领。电光石火之间,裴则恍惚看?见一点模糊的深红,急急上前:“阿兄,你?脖子上怎么了?”

“没什么。”裴羁拉好领子,接过她?手?中盛着草莓酪的银碗,“出去吧。”

他不再理会她?,低头又去书?写,裴则也只得出来。

眼前晃来晃去,总是那一瞥之间看?见的影子,暗红色,边缘有点淤青,看?起来怎么像是,牙印?心里突地一跳,蓦地又想起他身上的蔷薇水香气,想起昨日傍晚他逆着所有归家的人,独自策马向坊门外奔去。

心头恍惚着,裴则怔怔站住,耳畔又响起那句话?:苏樱在你?哥哥手?里呢。

屋里,裴羁等裴则的脚步声远了,伸手?又拉了拉衣领。

早已?不疼了,然而那短暂的痛楚,她?舌尖轻轻挑弄的滋味却像是刻进了骨子里,让人稍稍想起,一阵血脉贲张。

“郎君,”帘外有人唤,是留守别院的张用。

裴羁停笔,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在期待什么:“进来。”

张用低着头,似是窘迫,并不敢看?他:“苏娘子说有急事,请郎君过去。”

哒,笔尖的墨滴下来,裴羁垂目,看?见白纸上迅速洇开,一朵浓黑的花。

第35章第35章

日色从书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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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窗透进来?,在书案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苏樱吹亮火绒,点?燃博山炉中的香篆。

悠悠淡淡的沉香气味一点点弥漫,窗外静悄悄的,裴羁并没有来?。

也是,虽然她?谎称有急事,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顾忌他的声誉,顾忌被人发现,不会那么轻易过来的。

窗下是她?新插的花,白瓷的春瓶里一两支斜逸的细竹,两三根深红浅紫的牵牛,苏樱抬头看着,总觉得那牵牛的枝蔓太长太卷,乱哄哄的惹人心烦,起身走近,指甲对着掐住了,轻轻一拧,细软的藤蔓无声无息断在手里。

余光在这时候瞥见窗外修长的身影,裴羁来?了。

高悬的心扑通一声落下,苏樱低着头,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她?会引着他多走几?趟的,他的行踪,瞒不了太久。

只装作没看见专心致志打理那瓶花,直到听见细竹帘子轻轻抬起,这才回头,惊喜着叫出声:“哥哥!”

裴羁顿了顿,松手,细竹帘子晃荡着落下,日色都?被割断,丝丝缕缕落下,她?当窗站着,浴着日光,像镀了一层碎金,惊喜着向他扑过来?:“哥哥!”

鼻尖是幽沉的香气,眼中是她?如花笑靥,她?带着笑容越来?越近,这一刹那再次出现那个错觉,她?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就像妻子等待丈夫一般。

心里一热,戒备却在同时成百倍的增加,裴羁伸手,将苏樱挡在身前:“什么?急事?”

她?这样子,哪里像是有急事,她?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急事,他早料到她?无非是耍花招。

“哥哥,”苏樱低低叫着,他不肯让她?亲近,她?便抓着他一点?袖子,恋恋地仰头,“我想跟哥哥一起吃饭。”

手指不肯安分,顺着袖子向袖内摸来?,轻轻地挠,触碰到的皮肤立时火烧火燎起来?,裴羁重重甩开手:“放肆!”

她?踉跄着退出去几?步才站稳,柔润的红唇抿着,笑意?不见了,委屈的一双眼。皮肤上依旧留着她?手指挠过的滋味,发着痒,让人莫名的焦躁,裴羁沉声道:“休得再有下次。”

转身离开,身后安安静静,她?没有跟过来?,到这时候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慢慢走下台阶。太阳高得很?,这个时候不该过来?的,尤其明知道她?多半在玩花招,可他还是过来?了。

一切都?在他清醒觉察的时候,一样样失去掌控。

裴羁踏上庭中的青石路径。胡服领子高,紧贴着脖子穿得人不习惯,下意?识地扯了又?扯,听见身后帘子响,苏樱追了出来?,娇细的声音:“阿兄。”

不叫哥哥了。步子微微一滞,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听见她?轻盈的脚步,似带着节拍,一拍拍踏在他心上,脖子上的伤口无端便开始发疼,发痒,或者还发着热,裴羁慢着步子,直到她?追上来?,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我送送阿兄。”

天还大亮着,日头明晃晃地拖出两个人的影子,侍从很?默契地转过眼不去看,裴羁拂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阿兄,”苏樱也没再勉强,与他并肩走着,又?踮了脚尖向他脖子上看了看,胡服的领子牢牢遮住伤口,什么?也看不见,可身穿胡服的裴羁,本身就已经足够招人注意?了,“还疼吗?”

疼吗。不疼,但?是痒,蚂蚁啃噬一般。有些事一旦上瘾,尝了一口,便想尝第二口,即便是他,也没那么?容易戒断。或许他对自己,对她?,太过苛刻了。裴羁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走出书房,走过中院,慢慢又?向前院。他步子并不快,足够她?跟得上,苏樱猜测,他大约是有意?等着她?。

毕竟,被她?说一句急事就大白天跑过来?的裴羁,谁敢说他心里,对她?没有留恋呢。

“阿兄,这么?多天都?是我一个人吃饭,我不想再一个人了。”苏樱紧紧跟着他,声音低下去,粘涩着,软软地缠住,“阿兄,我特?意?给你做了杏仁茶,你看,手都?磨破了。”

裴羁垂目,她?举着手给他看,纤长笔直的手指,指尖微黄,是杏仁皮壳染上的颜色,右手食指破了一处,不大不小一处伤口,红肿着,凝固的血痕。杏仁茶他是知道的,要将甜杏仁和?糯米浸泡几?个时辰,再用小石磨细细磨成浆,文火慢煮,东西不算贵重,只是极费功夫。

她?的手指,是石磨磨破的,还是敲壳取杏仁的时候砸破的呢。疼不疼。

她?突然低头,红唇一裹,含住那根手指。裴羁心里突地一跳,满眼都?是她?柔软的唇,或许还有舌,裹住了,轻轻嘬着,舔着,她?抬眼,嘴巴里含着手指,声音便含糊起来?:“现在还疼呢,你看。”

她?重又?举了那根手指凑到跟前给他看,她?柔软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带着浓郁的蔷薇水香气,中人欲醉。她?想要他娶她?,她?昨夜欲拒还迎,今日做张做致,为的无非都?是这个目的,他明明看得破,却不由自主,顺从她?的心意?看过去。

细白的手指,濡湿着,却让人突然一阵口干舌燥,连脖子上的伤口也突然开始发胀,仿佛她?的唇舌重又?裹住,挑弄,带着暖热濡湿的温度,在暗夜中勾缠。裴羁屏着呼吸,她?突然把那根手指向他唇边一送。

“哥哥,”苏樱踮起脚尖,声音压得很?低,刚好只够他们听见,说话?时呼出细细的气息,拂在裴羁耳上,“你亲一下,亲一下就不疼了。”

那点?灼热,从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到他耳朵里,再一瞬间到心里,烧得眼睛都?有些发烫,裴羁的嘴唇动了动,也许并不曾动,是她?凑过来?的吧,总之已经吻住了,温热的,濡湿的,让他突然反应过来?,急急撤身:“苏樱!”

苏樱对上他突然冰冷的眸光,心里一凛,连忙缩手,顺势便低了头,他凤目低垂看着她?,身躯修长,挡住日影,黑沉沉地压下来?:“休要再跟我弄心机。”

自己也觉得这句威胁空洞苍白,立时刹住,一言不发看她?。

苏樱心里一颤,对他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敢再试,低着头咬唇:“阿兄,昨夜,昨夜……”

昨夜。裴羁看见她?柔软的红唇上牙齿留下的印痕,他脖子上也有。刚刚压下的火苗突然一下猎猎燃烧,伤口又?开始发紧发痒,仿佛她?的舌尖还在挑弄,目光却在这时,看见她?隐在乌发后,小巧玲珑的耳尖。

镀着阳光,精致得像白玉雕成,但?,不是红色。她?真正羞涩动情时,她?对着窦晏平的时候,耳尖会红。汹涌的欲念一霎时全都?冷却,裴羁到这时候,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图,大门近在咫尺,她?是借着与他纠缠的功夫,窥探外面的动静。

这个狡诈的女人,全没有一丁点?真心。他却颠倒狂乱,只消她?一句话?,立刻便追了过来?。失了掌控的愠怒,夹杂着对她?,对自己的不齿,裴羁冷冷道:“回去。”

转身离开,身后安安静静,她?不曾再跟上来?,心里的愠怒却只比方才更盛,咔一下拉开大门:“回府!”

侍从连忙牵马过来?,还没来?得及将缰绳递过去,裴羁已经一跃而上,向着障泥上重重一脚,照夜白嘶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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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院里重又?安静下来?,苏樱默默站了一会儿,折身向厨房走去。

方才开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外面的街道,很?窄,不像是坊间主要道路,这地方,应当临着偏僻的后街之类。从她?打发张用去找裴羁,到裴羁上门,一来?回是半个时辰,那夜她?从金光门附近的横街过来?时,车子走了大半个时辰,距离裴府和?金光门是这个路程的,应该是朱雀门附近的几?个坊,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那么?再往南便是小雁塔,只要能?找到机会登高看看小雁塔的位置,应当就能?确定别?院所在的位置。

只是这所别?院处处低平,全然没有可以登高的地方,该怎么?办?

门外。

裴羁催马穿过小街,冲上大道,疾驰时带起的热风猎猎地刮在耳边,路上的行人听见动静一个个回头看来?,裴羁急急勒马。

城中无故不得疾驰,盛怒之下,他竟忽略了此事。

嘴唇上发着烫,她?温热濡湿的手指仿佛还含在他唇间,暧昧的,以往想起来?要算得是猥琐的行经,偏偏那时候,他竟做了。

甚至到此时,在愠怒与不甘之中,也还残留着一丝回味,留恋。

日头亮得晃眼,来?往的车马在大道上带起细细的尘灰,裴羁慢慢走着,头一次对于能?不能?尽快了结此事,生出动摇。

昨夜本该了结,却因为她?一句话?,前功尽弃。他还是不甘心她?在算计。但?,即便算计又?如何?他要的只是借她?之身,破他的心魔,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根本不该在他考虑之中。

可他偏偏在乎了,到如今,还难以释怀。

车马粼粼,行道漫漫,裴羁沐着阳光回望别?院的方向,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整件事,都?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别?院。

苏樱快步来?到厨房,灶上留着火,温着她?亲手做的一罐杏仁茶,苏樱拿布巾垫着手端起来?,嚯啷一声,尽数泼在院里。

“娘子,”厨娘吓了一跳,飞跑着过来?阻拦,“做了几?个时辰好容易才得的,怎么?都?泼了?”

苏樱取出帕子擦了擦手:“今晚我不吃饭。”

她?说有急事,裴羁明知是假,到底还是来?了,裴羁方才,吻了她?的手指。

她?看得清清楚楚,是他动了嘴唇,吻住了她?。也许他对她?的留恋,比她?以为的更多。

“娘子,”张用匆匆赶来?劝慰,“饭还是要吃的,要是厨房没有合口味的,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弄。”

“我不吃,我只要郎君过来?。”苏樱转身离开。

张用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漏地告诉裴羁,根据裴羁的反应,便能?知道她?在他面前,能?够折腾到哪一步。

她?会抓住他最致命的弱点?,毫不留情地,击败他。

安邑坊外。

裴羁拍马进门,余光瞥见身后鬼鬼祟祟,几?个人探头探脑跟着,是卢元礼的人。压抑的愠怒此时突然找到出口,裴羁看了眼吴藏。

吴藏立刻拨马回头,迎着那些人去了,裴羁独自催马往家?中行去,府门外裴则的车子等在边上,裴则换着出门的衣裳,从门内探头叫他:“阿兄,我正到处找你呢。”

裴羁脸一沉:“在此处探头探脑,成何体统?”

“我正要出门去母亲那里,并不是有意?在这儿逗留。”裴则知道他一向规矩严整,无事时决不许她?在大门前流连,连忙解释道,“阿兄,我有件事情跟你说。”

退回门内,看他跳下马,沉着脸迈步走进来?,衣袍翻动时,若有若无的蔷薇水香气随风飘来?。

苏樱的香气,今日他亦是从外面回来?,身上便带了苏樱的香气。裴则在袖子里紧紧攥着拳,该说的事情此时也顾不上说,紧走两步跟上他:“你方才去了哪里?”

“公事。”裴羁看她?一眼,“你要跟我说什么??”

公事,便是不该她?过问的意?思。裴则紧紧跟着他,离得近,蔷薇水的香气越发闻得清晰,让人心神?不宁,怎么?也没法把心思转回正事上头:“九郎他……郡王殿下想见见阿兄,后天可以吗?”

应穆说过几?次想与裴羁见见面,裴羁虽然答应了,却每天忙忙碌碌,迟迟也不曾找到时间赴约,方才应穆派人来?说后天想请裴羁过去,裴则这才守在门内,想要尽快与他商量了定下来?。

裴羁停步,九郎,应穆排行第九,所以裴则私底下,是唤他九郎吧。方才她?说漏了嘴,这会子自己也觉得不对,低着头一幅心神?不宁的模样,怯怯的很?是可怜。男女之情原本就极麻烦的事,裴则初尝滋味,陷进去也是难免,他不能?待她?太严厉了。缓和?了神?色,点?头道:“好,我后天一早去郡王府拜会。”

“好。”该当松一口气的,裴则心里却还是紧紧绷着,忍不住又?向他脖子上看了眼。衣领竖着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可穿胡服的裴羁,已经足够让人疑惑了,“阿兄,你怎么?突然穿起胡服来?了?”

裴羁停步:“你该走了。”

他折向书房的方向,裴则想跟又?不敢跟,独自出门怏怏地上了车,心里七上八下,怎么?也不能?安宁。裴羁这些天行踪诡秘,他脖子上似乎是牙印的痕迹,他每次外出,回来?时身上都?染着蔷薇水的香气。

他到底,是不是藏了苏樱?

车子驶出坊门,远处墙角后,卢元礼压着怒气:“是裴羁的人干的?”

“就是他,带头的是吴藏。”刘武挨了好一顿打,鼻青脸肿的,嘶哑着嗓子,“几?个兄弟都?见了血,那狗奴下手真狠,郎君,我估摸着请医用药怎么?着也得十吊钱,要么?我先去账上把钱支了?”

“就知道要钱,滚!”卢元礼重重啐一口,看他要走,又?骂了声叫住,“你可曾看清楚了他从哪个坊过来?的?”

“他狡猾得很?,我们先前没跟上,”刘武抹了把脸上的血,怕他动手打人,先往边上躲了躲,他近来?脾气差得很?,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瞧着像是从西边过来?的,郎君,兄弟们都?伤在腿脚上没法走动,我也是,要么?郎君明儿自己跟一趟?”

“废物!”卢元礼大骂,“什么?都?让耶耶自己干,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心里却突然一亮,他们跟了这么?多天,裴羁都?不曾动过手,今天却突然出手这么?狠。裴羁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也不想让他们再跟着,也许苏樱,就在他今天去的地方。

精神?陡然一振,抬头,看见裴则的车子不紧不慢往前走着,护卫的侍从不多,两三个而已,要是绑了裴则逼裴羁来?换人……

却突然看见道边另一辆车凑上去,与裴则的车子并肩走着,车窗打开,露出里面人含笑的脸。是应穆。卢元礼心里一凛,他怎么?忘了,裴则眼下是建安郡王妃,真要是昏了头动她?,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大道上,裴则惊喜着:“郡王!你怎么?来?了?”

“有阵子没见你了,心里想念。”应穆微微笑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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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岔路口看了眼,“方便说话?吗?”

裴则脸上一红:“方便。”

车子拐进岔道,那里是条小街,沿路一带都?是各家?后门,此时并没有什么?人迹。裴则提着裙子下车,飞快地钻进应穆的车子,车门关?上,他轻轻一拉,拥她?入怀:“七娘。”

暮春的天气,暖洋洋的十分惬意?,裴则靠着他的胸膛,动荡的心突然安定下来?,鼻尖发着酸,紧紧偎依在他胸前:“九郎。”

“怎么?了?”应穆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握着她?的下巴抬起来?,“看着像是有心事?”

有,太多了,夜里连觉都?睡不好。可事关?裴羁,又?怎么?能?跟他说。裴则摇摇头:“没有。”

眼圈却是红了。那蔷薇水,裴羁怪异的举止,假如真是苏樱,她?该怎么?办?

“七娘,今后你我就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有心事的话?不要瞒着我。”应穆握着她?的手,“听明白了吗?”

裴则心里一阵迷茫,今后他们两个,就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了吗?在她?的认知里面,一直都?是母亲,是裴羁跟她?最亲近。然而他说的,一定也不会错。恍惚着点?了点?头:“好。”

“乖。”应穆抚了抚她?的头发,“屋里的人我都?已经打发了,我也跟圣人说了想尽快成婚,圣人已经答应了,日子应该这几?天就能?定下来?。”

裴则刷一下飞红了脸。定情之初应穆便向她?许诺过,迎娶她?的时候会把房里的人都?打发出去,他只要她?一个。他是郡王,三妻四妾乃是平常事,那两个人又?是自幼就服侍他的,多年的情义,裴则其实并没有指望他能?做到,况且杜若仪这些天也一直教诲她?,该当有王妃的气度,容得下妾室小星①。然而他竟说到做到,让她?突然一下子生出许多感激:“多谢你。”

心里翻腾着,突然之间好像与他亲密了许多,紧紧依偎着他:“九郎,要是你很?亲近的人有重要的事情瞒着你,你又?想知道,该怎么?办?”

“是七娘有事瞒着我吗?”应穆笑了下,看她?紧张地连连摇头,轻轻又?是一笑,“如果真是很?要紧的事,那就偷偷想办法弄清楚了。”

哪有那么?简单,她?也曾想办法跟踪过,一下子就被裴羁发现了。这世上哪有事情能?瞒得过裴羁。裴则怅然摇头:“有点?难。”

“是七娘的事情吗?那么?我帮你。”应穆抚着她?的头发,“无论七娘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裴则心里一暖,到底又?摇摇头:“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

“别?人的事情,七娘就别?再为此烦心了。”应穆轻轻在她?发心落下一个吻,“咱们还是专心筹备大婚吧。”

裴则脸上一红,想起不久之后的大婚,心里涌出一股甜蜜与与未知的复杂滋味,轻轻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向他怀里又?靠了靠:“九郎,我阿兄后天一早过去。”

“好,”应穆拍拍她?,“早该见见他了。”

裴则恍惚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然而此时懒洋洋地依偎着他,不久便都?忘却了。

黄昏日暮,最后一声闭门鼓响彻起,裴羁放下笔,不自禁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以往这个时候,他就该到她?那边去了。

“郎君,”张用回来?了,低着头带着窘迫,“苏娘子不肯吃饭,要请郎君过去。”

裴羁顿了顿,淡淡说道:“不必理会。”

绝食,她?跟窦晏平,连招数都?用同样的么?。

“郎君,”张用犹豫着,“这些天苏娘子吃的一直不多……”

微茫天光下他漆黑一双眼淡淡扫过来?,张用心中一凛,再不敢说。

“回去守着,”裴羁沉声,“休得有什么?闪失。”

“是。”张用也只得退出去。

公文拿在手里,半晌也不曾看进去一个字,裴羁随手抛下。她?这些天吃的的确太少?了。眼看着衣服一天天宽大,昨夜亲吻时,都?能?感觉到柔润的皮肤下,微微凸起的锁骨。

这般消瘦,还要绝食,她?狠起心来?,连自己都?能?当做筹码。

这么?着急见他,是看出来?他的关?切,想要谈什么?条件吧。他不曾看错她?,只要被她?发现他一丁点?儿迷恋,她?一定会肆意?践踏利用,达到她?的目的。

裴羁重又?拿起公文,强迫自己把心思沉下去,开始批阅。他不会让她?得逞的,他与她?之间,只能?是他来?掌控。

翌日一早。

饭菜里三层外三层地摆满了食案,苏樱淡淡看一眼:“不吃。”

“娘子好歹吃点?吧,”侍婢端着燕窝,哀哀地央求,“娘子要是饿坏了,奴婢们死无葬身之地。”

“撤下去,不吃。”苏樱转身离开,“告诉郎君,我要见他。”

沿着青石铺成的道路慢慢向书房走去,这些天焦虑紧绷,两顿不曾吃饭也并不觉得饿,抬头看看日影,此时大概辰时不到,身后有开门的声响,张用匆匆离开了。

是去找裴羁吧。很?好,这一去,她?既可验证裴羁对她?有几?分留恋,也能?顺便再掐算一遍裴家?到别?院的距离。

日影上移,炉中香篆烧过小半,身后脚步声动,苏樱回头,隔着细竹帘子,看见裴羁阴沉的脸。

第36章第36章

帘子?挡在?眼?前,伸手要?揭,立时又缩手,裴羁沉默地站着。

不该来,只是两顿饭不曾吃,饿不死人。但她一向狠心?,若是不来,第三顿、第四顿她?亦不会吃。便是不吃,也死不了人,饿怕了,自然就收了脾气,以后再不会妄想着拿捏他。

然而,来都已经来了。裴羁定定站着,一重轻飘飘的细竹帘子如一重山,挡在?眼?前,让人难以决断。

山却突然自己动?了,帘子?挑起,疏疏落落的光影,她?自后面走出?,苍白憔悴的脸:“哥哥。”

裴羁微微仰头,在?晦涩难言的滋味中,有种认命的解脱。是山动?,并非他动?,这?世上的事,也未必每件都要?尽如人意。

沉默着依旧站在?帘外?,直到?她?微凉的手轻轻挽住他,低低喑哑的声:“哥哥。”

苏樱重又打起帘子?,手握着他的大手,微凉、沉稳,假如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双手一定会让人分?外?心?安吧。

从?张用去寻他,到?他过来,花费的时间比半个时辰稍微久了点,也许是他正在?吃饭,也许是他犹豫了一会儿,不过多出?来的时间并不很多,昨日她?的判断应该没有错,这?地方在?朱雀门附近。他昨夜不肯来,今天一早便来了,他对她?的抵抗,也不过只撑了两顿饭功夫。

她?会拿下他的。

挽着他进?门,帘子?落下来,腕上一紧,裴羁攥住了她?:“休得再有下次。”

黑沉沉的眸子?不带一丝情绪看着她?,若是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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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定会让她?心?生畏惧,但?,他来了。他眼?下的威胁,无非是虚张声势。苏樱软软地倒在?他怀里,低垂了眼?皮:“哥哥,我头晕。”

柔软的身体落在?怀中,胳膊上靠着,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分?量,裴羁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晦涩难言的滋味。说不清是诱惑,还是怜惜。身体先于头脑做出?判断,一伸手,打横将她?抱起。

她?低低叫了一声,胳膊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裴羁低头,看见她?日渐宽大的白衣飘起空荡荡的裙裾,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唯独双唇依旧柔润,明艳的红色。下意识地伸手向她?额上摸了下,凉凉的,似冰似玉,她?不曾发烧,但?这?么?凉,也是不对的。

将她?冰凉的手搓了搓,轻轻在?榻上放下,自己挨着她?坐了,她?恹恹地靠着他,带着淡淡流转的蔷薇水香气,没有说话。四下安静得很,裴羁抬眼?,看见明窗净几,纤毫无尘,案上放着她?作画的颜料,当窗放着她?手插的瓶花,这?本是他的书房,现在?渐渐已变成她?的,可奇怪的是,他也并不觉得排斥。

让他突然意识到?,她?正在?一点一滴,不动?声色地改变着他。裴羁压着眉,轻轻将她?推开。

“哥哥,”苏樱顺势便伏在?书案上,两顿饭不曾吃,便是不饿也觉得有些昏沉,便也懒得去想他为什么?突然又翻脸,枕着胳膊懒懒地问?,“你用过饭了吗?”

并不曾。昨夜便猜想她?早上多半是不肯吃的,早上果然张用来报,她?果然不肯吃。他为着来与不来难以决断,饭食一口也不曾吃。裴羁起身:“你若是还不肯吃,那就饿着,我不会再过来。”

抬脚欲走,“哥哥别走!”她?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腿上,心?跳突然开始加速,裴羁低眼?,看见她?微微敞开的领口下纤细的锁骨,白雪皑皑,起伏的风光。

心?跳一下子?快到?极点,转开脸,她?紧紧抱着他,脸颊挨着蹭着,猫儿一般:“哥哥,我想喝桑叶饮。”

长安人喜食浆饮,开春以来,街边便多有支了摊子?卖各色浆饮的,如三勒浆、蔗浆、姜桂饮、五色饮,也有将各种时令果蔬加进?去做成酪浆的,譬如这?桑叶饮,原是将嫩桑叶榨汁加进?去做成的。裴羁顿了顿,拨开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你自去吩咐厨房。”

他也不曾少了她?的吃穿,这?别院中一饮一食,无一不是上等,便是他得了什么?时鲜吃食,也总少不了她?一份。

“哥哥,”苏樱再又缠上来抱紧了,“别走,陪我一道吃吧。”

细细的手指紧紧抓着,她?并没有多少力气,随便一甩也就甩开了,然而犹豫之下,竟也没有甩。裴羁又嗅到?了蔷薇水浓郁的香气,这?些天来渐渐习惯,让他突然有种错觉,她?正在?用这?香气,用她?的柔软的身体,用她?温热的唇舌,悄无声息驯化着他。

心?中一凛,慢慢坐下,她?像柔软的藤蔓,立刻便攀援上来,懒懒地伏在?他怀里:“哥哥真好。”

还有这?声哥哥,原本是他用来规训她?,如今她?一声声叫着,为了诱他,遂她?的心?意。裴羁冷冷说道:“起来,回你房里吃。”

苏樱抬头,眼?波流转中,忽地一笑:“我走不动?呀,哥哥抱我过去好不好?”

心?脏咚的一跳,原来人在?憔悴苍白之时,一笑之媚,犹能摧折心?肝。脸色却一下子?沉下来,将要?发作时她?自己坐直了,抓起他的手凑在?唇边随随便便吻了一下:“我说着玩呢。”

裴羁顿了顿,怅然若失。原来她?并不需要?他的抉择。“闹够了没有?”

肩膀上突地一沉,她?按着他站起身,笑笑地又向他俯低了身子?。

裴羁下意识地躲了下,没躲开,也许根本就是不想躲,耳尖上一热,她?含住了,舌尖轻轻逗弄,激起一波接着一波的潮、热。

难耐地仰头,在?片刻沉溺后一把推开:“放肆!”

愠怒夹杂着欲念,像踩在?云端,飘忽着不能踏实。她?扶着书案站住了,微微嘟着唇,花一般柔润的红色,这?等无耻,这?等放浪——这?等诱惑的,苏樱。

“好哥哥,”苏樱伸手,轻轻扯一点他的袖子?,“我再也不敢了,不生气了。”

抬眼?,看见他通红的耳尖,一半是她?的口脂,一半是他自己。原来老练如裴羁,也会羞臊?诧异到?想笑,可这?时候决不能笑的,手顺着袖口摸上去,握他的手腕,又用指尖轻轻挠着:“走吧,我们吃饭去。”

裴羁沉默着,被她?拉着往外?走。耳尖上残留着她?一吻的余味,温热,濡湿,仿佛与脖子?上她?牙齿咬出?的伤疤连上了,火辣辣的一线,次第燃烧过去。余光看见她?带着笑意飞扬的眼?梢,让他突然意识到?,她?一再试探,反复玩火,无非都是要?弄清楚他对她?到?底有多少迷恋,等她?弄清楚了,就可以对他肆意践踏,利用。

而他,却一再如她?所愿,任由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样的裴羁,连自己都觉不齿。

冷冷甩开,她?吃了一惊,追在?身后一声声唤着阿兄:“你去哪里?不是说好一起吃饭吗?”

裴羁越走越快,成年?男子?步履矫健,迅速与她?拉开距离。他几乎要?如她?所愿了,这?个危险的,毒刺一般的女人,稍不留神,就会狠狠扎在?心?上,怎么?都拔不出?来。

侍从?牵过马,裴羁一跃而上,鬼使神差的,忽地又道:“让厨房做些桑叶饮。”

一言既出?,自己也觉得懊恼,她?追在?后面又被侍从?拦住,大门无声无息开了,裴羁加上一鞭,冲出?门外?。

她?想绝食,那就绝食好了,他绝不会再为这?种事过来。

大门在?眼?前迅速关闭,苏樱站了一会儿,转身往自己院里走去。

这?样也好,带着怒恼离开的裴羁,应该没机会发现他耳朵上,还沾着她?的口脂。

她?原本也没想到?竟有这?么?顺利,但?今天的一切,格外?的如她?所愿。

带着她?的口脂,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裴羁,真让人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发笑呢。

食案上摆得满当当的,厨房重又做了朝食送来,苏樱拣了碗燕窝,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她?今天动?手动?脚,百般撩拨,裴羁反而一次也不曾碰她?。他仿佛好色,又仿佛不好色,她?得摸清他的想法,再不让自己陷入那夜的狼狈局面。

大道上。

风从?两耳吹过,胡服竖起的衣领摩擦着头发,发出?一阵阵嗡鸣的响声。但?或许,不是胡服,不是头发,是他臆想之中的声响吧。裴羁控着缰绳慢慢走着,心?跳一点点平复,耳朵上火辣辣地依旧发着热,想摸,又忍住了没摸。

他几乎,要?让她?牵着鼻子?走了。她?对他的影响,远比他预料的大得多。这?样不行。

加上一鞭,马儿撒开四蹄飞跑起来,裴羁抬头望着远处。这?几天不要?再见她?,他需要?静一静,稳一稳心?志,尽快了结此事。

照夜白快快走过,远处人影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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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崇信从?隐蔽处露出?身形。

昨日卢元礼的人手尽数折损在?裴羁手下,不得已只能找他来接替盯梢,从?昨夜开始他便埋伏在?附近,虽然裴羁诸多防备没能够探到?准确位置,但?去的是西边确定无疑,掐算着张用来的时辰和裴羁去而复返的时辰,如果苏樱在?裴羁手里,那么?距离裴府应该不超过一个时辰的路程。

把手头能用的人全都派出?去,方圆一个时辰能到?的地方全部细细搜上几遍,不信找不到?她?。

卢元礼拄着杖走过来:“找到?了吗?”

“没有。”卢崇信没说实话,“裴羁警惕得很,刚跟上又被甩掉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苏樱交给卢元礼,找卢元礼合作无非是利用他的人力,眼?下他已经没什么?用了,他会自己找到?她?。

“废物!”卢元礼冷哼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此时又没有别的办法,忽地一笑,“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裴则绑了,裴羁肯定拿苏樱来换。”

卢崇信顿了顿:“裴羁派了人暗中跟着裴则,应穆也派了人,抓不了。”

他不是不曾想过这?主意,只不过调动?内卫哨探后,发现裴羁和应穆竟都派人暗中跟着裴则,防卫外?松内紧,绝无可能让他得手,上次给裴则传消息时他本想露面,好好诱导一番,但?那样的情形下也只能放弃,随便在?路边找了个孩童前去传话。

“你这?疯子?!”卢元礼诧异到?了极点,提起裴则只是想要?捉弄他,可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早就动?过这?个念头,“裴则是什么?人,你敢动?她??你想作死就自己去,少拖累我!”

裴则是什么?人?随她?什么?人,都不及她?一根头发丝儿要?紧。卢崇信沉默着,想起近来哨探到?的情形,心?里有些疑惑。裴羁和应穆都派人暗中保护裴则,这?倒也没什么?,毕竟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未婚夫婿,但?应穆的人鬼鬼祟祟的,仿佛是刻意躲着裴羁的人,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裴府。

裴羁下马进?门,院里来来往往到?处都是人,丫鬟仆妇忙着打扫擦洗,各处张挂彩绸,又有几个男仆踩着梯子?,合力往正堂挂一盏连三聚五的琉璃珠子?大灯,裴道纯负手在?边上看着,瞧见他时笑道:“日子?定下来了,下个月初六。”

裴羁很快反应过来,是裴则的婚期,只剩下十几天功夫,裴则便要?出?嫁了。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觉得这?桩婚事似是被无形的力量推着挤着,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已做成,沉吟不语时裴道纯忽地皱眉凑近来:“你耳朵上是什么?,怎么?红红的?流血了?”

裴羁心?里突地一跳,忍了一路不曾摸,此时急急摸了一下,定睛细看,指尖上染着明亮的红,带着淡淡的甜香气,让人突然一下,便想起那柔软香甜的唇。是她?的口脂。那时候她?突然吻他的耳朵,她?的口脂,便就留在?了那里。

眼?前闪过她?苍白柔艳的笑,她?舌尖轻挑的余味仿佛又在?耳上火辣辣地烧起来,裴羁沉声道:“朱砂。”

批阅公文时用的朱笔便是朱砂调成的颜料,他公务繁多,沾上朱砂也不是没有可能。心?里烧灼着,又油然生出?愠怒,难怪她?突然吻他,原来,如此。

“怎么?沾在?耳朵上?”裴道纯还是觉得奇怪,沾在?手上胳膊上还说得过去,怎么?是耳朵?况且这?朱砂的颜色似乎也太艳丽了些,不像是寻常的朱红色。

裴羁顿了顿,抬手慢慢将耳尖上的口脂尽数抹掉,指尖对搓,那柔艳的红色一点点揉进?皮肤里,与他自己的皮肤融为一色,香气难以磨灭,依旧牢牢缠在?指尖,那个狡诈的女人,全没有一点真心?,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算计。

转身欲走,裴则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道边脸色苍白地看他,裴羁皱眉:“脸色怎么?不好?”

“没什么?。”裴则涩涩答道,自己也觉得异样,极力挤出?一个笑,“阿兄饭也不曾吃,着急去哪里了?”

从?来都是只要?他在?家,便一起用饭,可今天她?等了半晌,他先是遣人说晚些吃,后来急匆匆地走了,一口也不曾吃,眼?下,他又带着蔷薇水的香气回来了,他的耳朵上,还染了据说是朱砂的红色。

从?前她?不懂,但?近来与应穆两情相悦之时,也曾有过稍稍逾矩的亲密,眼?下裴羁的情形,她?模糊想象得出?。

仰着头紧紧盯着裴羁,盼着他能给她?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消解她?这?荒唐的猜想,他却只是淡淡说一句:“公事。”

他抬脚就走,裴则紧紧追着,想要?再问?,他突然停住步子?。

裴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叶儿拿着抹布,同着几个仆妇正在?擦拭正堂窗户。

穿着裴家侍婢的浅绿春装,方才又低着头干活,所以他竟一直不曾留意到?。裴羁慢慢走近,隔着堂外?道路站定:“你伤还没好,回去歇着吧,这?些活不用你做。”

叶儿连忙放下抹布行礼:“阿郎和郎君的大恩大德奴无以为报,愿意帮着做点事。”

裴羁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着,半晌:“回去吧,明日送你去魏州。”

方才的口脂,不知道她?看见没有。这?些天他往那边走得太频繁,身上有太多苏樱的痕迹,叶儿跟着苏樱多年?,留着总是有隐患,不如早些送走,以免节外?生枝。

“是,”叶儿低着头,“郎君的恩德,奴永世不忘。”

她?福了一福,拿着抹布退下了,裴羁快步来到?书房,带上了门。

手指上留着残香,她?口脂的香味,她?是故意的,她?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留下口脂,为的就是让人发现,他藏着她?。

是想逼他娶她?吗?心?里有一霎时犹豫,随即想到?,以这?种方式暴露,绝不是件体面的事,她?与他本来就地位悬殊,她?又怎么?会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除非。

除非她?根本不想他娶她?,她?做这?一切,只为了让事情败露,逃脱他的掌控。

啪,重重一掌拍在?案上。

挫败与不甘强烈到?极点,她?似乎,怎么?都不肯让他如愿。

从?前看她?,洞若观火,她?的每一个念头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今看她?,如雾里看花,连她?是不是真想嫁他,都无法断言。

种种异常,莫名的心?悸与愠怒,屡屡的不甘与反复,全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关心?则乱。

他竟对苏樱,那个狡诈凉薄的女子?,关心?则乱。

裴羁沉默地坐着,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在?他回魏州之前,恐怕是无法了结了。

庭中。

叶儿走出?几步又被裴则叫住,带着来到?四面无人的后院,沉着脸问?道:“你跟我说实话,苏樱到?底藏在?哪里?”

“奴不知道,”叶儿摇头,“奴也满心?焦急,一直求阿郎帮忙寻找。”

裴则顿了顿,自己也知道她?说的不假,她?对苏樱一向忠心?,如果她?知道苏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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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下落,又怎么?还会安安稳稳留在?裴家?“你刚才,刚才……”

刚才有没有闻到?裴羁身上的蔷薇水气味。裴则犹豫着,叶儿跟了苏樱那么?多年?,必定能认出?来,但?是裴羁。她?又怎么?能授人以柄,危害裴羁?话锋一转:“苏樱后来,还用不用蔷薇水?”

叶儿抬眼?,她?目光与她?一触,连忙便转开了,叶儿又低了头:“用的。”

裴则心?里一沉,半晌才道:“你走吧。”

叶儿福了一福,转身离开。余光瞥见裴则一直站在?原地不曾动?,低着头似在?想着什么?。

是蔷薇水吧,前两天她?就闻到?过一次,当时也觉得奇怪,但?因为是裴羁,便也没有多想,但?是方才,裴道纯叫住裴羁发问?的时候,她?闻到?了,也清清楚楚看见了,裴羁耳朵上沾着的红色,跟苏樱自制的口脂,很像。

心?里砰砰乱跳着,蓦地又想起苏樱对裴羁的忌惮,窦晏平临走的时候分?明把她?托付给了裴羁,但?她?走投无路时,宁可找康白,找裴道纯,也不曾对裴羁开过口,为什么??难道她?早就发现,裴羁不可信?

假如真是裴羁。能瞒住这?么?久,连窦晏平都不告诉,又怎么?可能是好心?。叶儿一咬牙,折返身找到?裴道纯:“阿郎,奴想出?去一趟。”

“别去了,有什么?事找个人替你办,”裴道纯道,“你现在?不方便出?去。”

“奴只出?去一下,先前出?逃的时候奴存了些细软在?外?头,明天郎君就要?送奴去魏州了,奴想去取出?来。”叶儿苦苦求着,“奴只出?去一下子?,很快就回来,阿郎行行好吧。”

裴道纯犹豫起来。他本就是个性子?宽和的人,况且叶儿到?底是苏樱的婢女,并不是裴家的,他也不好管得太狠,若真是把细软存在?别处了,那是她?安身立命的钱财,自然是不能丢的:“那你快去快回。”

“是。”叶儿松一口气,急忙回房,将细软贴身藏好,换了一双方便走路的鞋。

当初出?逃时苏樱给了她?身契,过所替她?办了,盘缠也分?了她?一半,有这?些,足够她?逃去剑南了。

她?得去找窦晏平,她?得把这?边发生的一切,把裴羁身上的疑点,全都告诉窦晏平。

***

这?天直到?闭门鼓响,别院也不曾有消息过来,裴羁独坐书房,握着书,心?思却怎么?也不能专注。

决定了最近几天都不过去,此时却像上瘾,随着闭门鼓响,一声一声,都飘去她?身上。

她?吃饭了没有,吃了多少。

她?要?喝桑叶饮,厨房急切之间,能不能给她?做出?来。

她?此番大胆算计,难道就不怕事情败露,他的惩罚。

可他,要?如何惩罚她?。裴羁放下书:“来人。”

侍从?应声而入,半晌却又不见他吩咐,正等得疑惑时,听见他道:“去问?问?张用,有没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侍从?心?里疑惑着,想问?又不敢问?,也只得答道:“是。”

人走了,屋里安静下来,最后一声闭门鼓拖着悠长的余韵消失在?空气里,天色彻底黑下来了。裴羁慢慢走到?窗前,在?微茫的夜色中,凝目眺望。

假如去魏州之前不足以了结此事,那么?,就带她?一道去魏州。

无论多久,他一定会解决掉她?。

“三郎,”裴道纯提着灯匆匆走来,“叶儿白天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裴羁抬眉,想起白日里叶儿低着头,躲闪的身影。

别院。

卧房里熄了灯,苏樱闭目躺着,久久不曾入睡。

那口脂,裴羁必定发现了吧?他会猜到?她?的目的,他会怎么?惩罚她??

门外?突然有脚步声,匆促着,带着独有的熟悉调子?,是裴羁,他来了。

心?一下子?悬起来,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开了,重又关上,脚步声慢慢走近,黑暗中淡淡的降真香气,苏樱一动?不动?躺着。

脚步声停在?床前,苏樱紧紧闭着眼?。

许久,冷冷,裴羁的语声:“起来,我知道你醒着。”

苏樱深吸一口气。

裴羁安静地等着,帐子?一动?,她?从?里面钻出?来,带着温热的香气,忽一下搂住他的脖子?:“哥哥,我就知道是你。”

猝不及防,黑夜中纠缠的身体,裴羁下意识地搂住,她?轻轻一带,倒在?床上。

第37章第37章

浓郁的,蔷薇水的香气,无孔不入,从鼻尖到心上,侵入他?素来?冷静的头脑,让他此时发着狠红着眼?梢,将此来的目的全都抛却,牢牢握住她的腰,急急吻下去。

入侵,占据,索取,她半开的寝衣,温热的肌肤,到处都是?香,到处都是?软,唇舌不够用,手也不够,她在他身下颤抖,咽喉间逸出低吟,那样狡诈,那样不驯,那样让他?着迷的,苏樱。

手攀着他?,尖尖的指甲,只在他?肩背上抓挠,裴羁拧住了推开。寝衣被这动作带得更开,一路吻下去,锁骨纤细,薄薄的肩,柔软的拢起。她低低笑起来?,伸手推他?,又来?捂他?的嘴,裴羁难耐地仰头,口中呼出冰冷的气息,带着渴念,带着压抑的愠怒,向她手心猛地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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