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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争鸣(03)
居南市发来的视频中,凛冬穿着满是污泥的冲锋衣,头发剪短了,鸡窝一样顶在头上,比最后一次出现在陈争面前时憔悴瘦削得多,完全没了明星的样子。
警力基本已经从“微末山庄”撤走,保安拦住他,还以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流浪汉。他被带到物业中心,说要见警察。李疏立即赶了过去,他眼中却流露出失望,说想见的是陈争,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陈争。
刘晴已死只是他顺便告知警方的消息,他说,他对18号发生在“微末山庄”的事一清二楚,但是即便刘晴是他最早的粉丝,他也无能为力。
“他要说的事可能和韩渠有关。”陈争盯着视频,眉头紧锁,“他失踪这段时间应该在‘量天尺’手上,为什么现在回来了?卢局,我这就出发。”
鸣寒说:“我也去!”
陈争拦住他,“你留下。”
“凛冬是‘量天尺’挖的坑。”鸣寒严肃道:“你不能一个人去。”
卢贺鲸说:“你俩一起去,有个照应。尽快把凛冬带回来,不要出岔子。”
既然卢贺鲸都发话了,陈争便不再啰嗦,再度和鸣寒前往居南市。
凛冬已经说出刘晴尸体所在的位置,竟然就在离居南湖不远的一处水产品冷藏库里。冷藏库为私人所有,李疏担心有诈,特意申请了特警支援。冷藏库老板一看来了这么多警察,吓得面如土色,不断强调自己只是个做生意的,设备全是租给个体户,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特警排除了冷藏库有炸弹、埋伏等的可能,李疏这才带技侦进去。凛冬没有撒谎,刘晴的尸体果然就藏在一个冰柜中,冰柜的上半部分堆满了冻得坚硬的鱼,如果不是特意寻找,再放几个月,也不会有人发现里面有尸体。
尸体被运出来,老板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疏调取监控,却发现霍烨维案当晚,监控被干扰了,什么都没有录下来。他蹙眉看着脖子上有一道狰狞伤口的女人,叹了口气。他们曾经花了很长时间寻找刘晴,讨论她到底是和凶手一同逃跑了,还是被凶手灭口。原来就在警方启动调查之前,她已经被丢弃在这个角落。
陈争和鸣寒赶到居南市局时,黎志正在亲自审问凛冬,刘晴的尸体已经解冻,马上要进行尸检。
镜头下,凛冬很平静,有关刘晴的事,黎志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但其他的,他沉默以对。
“你怎么知道刘晴在那里?”黎志说:“是谁杀了她?为什么要杀她?”
凛冬说:“是杀死霍烨维的那个凶手。刘晴是我的粉丝,她恨霍烨维,被凶手利用了。”
黎志说:“你还是没说凶手是谁。”
“那不重要。”凛冬说:“他只是一把刀,一个工具,就和现在的我一样。”
黎志问:“什么意思?”
凛冬沉默。
黎志只得再问:“那你怎么知道刘晴尸体在冷藏库?”
凛冬说:“他们告诉我的。他们让我来告诉你们。”
“他们是谁?”
又是沉默。
黎志问:“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凛冬说:“她和她姐帮助过我,我不希望她一直待在那种地方。”
黎志听出不对劲,“只是这样?”
半分钟后,凛冬再次开口,“这只是我的个人意愿,但我说了,我也只是工具,他们觉得,我让你们找到刘晴,会让我接下去的话更可信。”
黎志问:“什么话?”
凛冬看向门口,“陈争来了吗?”
陈争的声音传到黎志的耳机中,“黎局,我刚到。”
黎志说:“陈争来了,但保险起见,你现在不能见他。”
“是吗?”凛冬点点头,转向摄像头,“陈警官,你在看吗?我的消息和……有关。”
陈争神经顿时绷紧。凛冬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从口型看,是韩渠!
“黎局,凛冬这个人,我要带回洛城去调查。”陈争拿出卢贺鲸签名的文件。
黎志也明白凛冬必然涉及省级单位的案子,“我给你们安排特警。”
刘晴的尸检正在进行,但陈争已经等不到出结果了。凛冬戴着手铐,从审问室里被押出来。走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和哭声。来的是刘熏,她满面泪痕,不顾警察的阻拦,死死抓住凛冬,一巴掌扇在凛冬脸上,“是你害死了晴晴!是你杀了她!”
凛冬没有分毫反抗,脸颊火辣辣地肿了起来。“对不起。”
刘熏哭嚎得更加厉害。她转过身,看到陈争,“陈警官,我妹妹死了。你们没有将她找回来。”
鸣寒下意识挡在陈争面前,如果刘熏会像扇凛冬巴掌那样扑过来,他会毫不犹豫推开她。
她一步步走近,右手颤抖得厉害,已经举不起来了,“我的妹妹……”
她没有说完,举起的巴掌落在了自己脸上。她颓然地坐下,双手捂着脸,发出绝望的呜咽。
看到这一幕,鸣寒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刘熏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一时难以说清,总觉得有表现的痕迹。
陈争拉着鸣寒,从刘熏身边经过,发现刘熏这次是独自一人来的,那个总是跟着她、保护她的郑飞龙不在。
凛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鸣寒投去一道危险的视线,凛冬皱起眉,片刻后低下头。
特警出动了两辆车,鸣寒执意要和凛冬坐在一辆上,让陈争坐另一辆。陈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如果路上会出事,那一定是凛冬所在的车出事。
但从居南市到洛城,全程风平浪静,黑夜静谧得就像没有任何风浪的大海。
机动小组的审讯室,陈争坐在凛冬面前,凛冬嘴唇干裂,陈争递给他一杯热水,他姿势别扭地端起,喝了个干净。
“韩渠怎么了?”陈争问出这句话时,心跳非常快。凛冬是“量天尺”抛出来的诱饵,他在这时带来韩渠的消息,很可能说明韩渠已经在“量天尺”里暴露了。
凛冬眼眶和鼻尖红了,泪水几乎瞬间滑落,好似他之前的冷静全是伪装出来的。
“韩,韩警官已经死了。”
陈争脑子嗡一声响,嘴唇动了动,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正看着监控的卢贺鲸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眸底忽然闪了闪。
“怎么死的?”鸣寒的声音在陈争耳边响起,镇定,沉着。陈争回头看他,他注视着凛冬,眼神和语气一样干脆利落。
陈争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情绪。
“韩警官是为了救我,我活着,就说明他已经……”凛冬擦拭眼泪,低声道:“是我的错。”
陈争问:“1月13号,你独自从家中离开,是去干什么?”
凛冬说:“我收到了韩警官的消息,他让我去忠诚街,有人会在那里接应我。”
陈争问:“真是韩渠?”
凛冬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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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摇头,“不是,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是个陷阱,他们要用我来检验韩警官。”
忠诚街是洛城相对落后混乱的地方,监控少,三轮车面包车乱停乱放。凛冬看到了“韩渠”告诉他的面包车,车上有两个陌生人。他心中忐忑,但一想到韩渠等着自己,鼓起勇气上车。
车开出去不久,他就因为颈部受到重击晕厥。
醒来时,他被关在一个似乎是小镇招待所的地方,没有窗户,他的所有证件、通讯设备都被搜走,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有人来给他送饭,他问对方知不知道韩渠在哪里,对方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他不记得度过了多少个日夜,终于有一天,他被带了出来,丢进一辆车里。他的眼睛被蒙住,下车时,他听到了韩渠的声音。
韩渠叫他:“凛冬。”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一道陌生的男声传来,“不是要证明你不是警察吗?来,我给你准备的考验到了。杀掉他,我就相信你。”
他的头脑像要爆炸一般,视觉受限让他更加恐慌,他无法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话的人是谁?
周围很安静,除了韩渠和说话的人,还有其他人,但他分辨不出来到底有多少人。他像一只苍蝇般乱撞,要跌倒时韩渠扶住了他。
他闻到血腥味,韩渠受伤了?伤到了哪里?以前韩渠陪他琢磨羽风这个角色时,身上从来没有这种味道。
眼泪打湿了眼睛上的黑布,他惊恐地喊叫起来,“韩渠!韩渠!到底怎么回事?”
回应他的是韩渠的沉默,和陌生人讥讽的笑声。
不久,他听到什么声音,像是有人捡起了某个东西。旋即,他的眉心被什么抵住了。他顿时一动不动。
为了演绎羽风,他学过射击,拆解组装过枪械,他知道这份触感代表着什么。
“韩……渠……”要杀他!
他拼命忍住哽咽,但颤抖却忍不住。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认知,他就要死了,死在韩渠手上!
他一直都相信韩渠是个好警察,韩渠果然是来卧底!是他没用,中了圈套。到这个地步,他不可能活下来了。要是他活着,韩渠就不会有好下场。
枪声响起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死了。
但是没有,他只是再度晕了过去。醒来时,他在那辆接走他的面包车上,开车的却不是最初的两个男人。那是个女人,脸遮得严严实实。
“我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地问。
女人说:“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一个激灵,“韩渠死了?”
女人说:“你们两个之间,总要死一个。”
他说不出话来。
“前面就是居南市,你在路口下车,去‘微末山庄’。你应该对那里很熟悉吧?”女人说:“毕竟你曾经的死对头就住在那里。”
他浑浑噩噩地听着。
女人告诉他,霍烨维死了,刘晴也死了,他能活下来,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你去告诉那些警察,刘晴在冷藏库等着他们。至于韩渠。”女人笑了笑,“就随你的便的,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凛冬被送到医院,接受一系列身体和精神方面的检查。他带来的消息无疑给了机动小组一记重拳,韩渠死了,“量天尺”还故意让他活着回来向陈争报信,说明“量天尺”对警方的部署、韩渠和警方的关系了如指掌。
机动小组的计划被打乱了,卢贺鲸大约难以接受这一事实,将自己关在办公室,谁也不肯见。
陈争情绪也非常低落,鸣寒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阳台上抽烟,烟头积了一堆。
“吃点东西。”鸣寒碰了碰陈争的手臂,将还有温度的饭团递过去,“刚才对面便利店买的,将就一下。”
陈争接过,点点头,撕扯着包装袋。酱汁的香味散出来,他咬了一口,却有些作呕。不是难吃,只是实在没什么食欲。
鸣寒扭开杏皮水,“慢点。”
陈争喝掉一半,看见鸣寒正蹲在地上,捡他刚才扔在地上的烟头,忙说:“我一会儿自己收拾。”
鸣寒摇头,“你吃你的。”
陈争就着杏皮水,吃完了两个饭团,胃里沉甸甸的,那种落不了地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在想,凛冬有没有可能撒谎,如果撒谎,他的动机是什么。”陈争主动道:“他如果主观上没有撒谎意愿,会不会是被动的,他被欺骗,认定韩渠真的死了。”
鸣寒用纸将烟头包好,“韩渠死不了?”
陈争皱眉,“不是死不了,如果暴露了,卧底难有好结局。不过凛冬说的那种情况,我觉得很不对劲。”
鸣寒问:“为什么?”
“凛冬说,在他和韩渠之间,一定要死一个,他活着,那么韩渠就一定要死。韩渠开的那一枪,不是杀他,而是救了他。”陈争说:“但那种情况下,韩渠是怎么救了他?打死在场的‘量天尺’?那韩渠自己不也获救了?打死自己?所以‘量天尺’放了凛冬,让他来传递韩渠已死的情报?为了让凛冬的话可信,还故意让我们知道刘晴的尸体在哪里。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我将自己带入韩渠,在凛冬描述的那种环境下,为了证明我不是警方的人,我会毫不犹疑打穿凛冬的头颅。”
鸣寒皱了皱眉,没说话。
“老卢那天说,他为什么选择韩渠,韩渠又是怎么回答他的,你也在场。”陈争说:“如果不是有一颗不会动摇的心,他无法接过这个任务。”
鸣寒说:“那假设,凛冬对他来说是个不一样的人?”
陈争摇头,“不管是谁,他一样会开枪。”
鸣寒说:“也就是说,凛冬在撒谎。”
陈争说:“我不能确定的是,是‘量天尺’或者韩渠本人给凛冬制造了这么一个假象,还是他故意对我们撒谎。两边的动机都很难琢磨。唯一确定的是,韩渠现在的处境肯定很不妙,暂时也无法给与我们任何助力。”
鸣寒说:“还有一种可能,凛冬已经是‘量天尺’的人了。失踪的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普通人,饰演过警察,但不是真的警察,他的演艺事业也完蛋了。‘量天尺’有足够的能力改变他。”
陈争认同,“所以我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陷阱。”陈争叹了口气,“他现在在我们手上,其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凛冬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正在病房休息。陈争找到给他做精神鉴定的专家,对方说他的记忆有缺失情况,很可能是惊吓过度造成。
“感觉怎么样?”陈争来到病房,语气尽可能轻松。
凛冬正在看手机,见到陈争,立即将手机放在一旁。
由于他身上有重大的疑点,他的手机正在被监控,他的一切上网信息都被警方掌握。鸣寒站在显示器前,技侦说:“他没有登录凛冬的官号,用的是小号,在看他自己的消息……”
“陈警官。”凛冬紧张地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都听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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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争问:“昨天在居南市,你说一定要见到我,才肯说韩渠的事。是谁交待你这么做的吗?”
凛冬愣了下,别开视线,“不是。”
陈争说:“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和其他警察相比,更值得你信任?”
“因为韩警官。”凛冬声音再次哽咽,“因为韩警官信任你。”
陈争观察他,几秒后说:“韩渠……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你的记忆可能不太完整,如果你能想起来,随时告诉我。”
凛冬小幅度点头,抬手擦拭眼泪。
陈争递给他纸巾,过了会儿,又问:“你真的觉得,韩渠已经遇害了?”
凛冬眼中茫然,“那种情况下,他还有机会活下来吗?”
陈争说:“送你回来的人,你还记不记得她的特征?”
凛冬摇头,轻轻抱着头,“我不知道。”
陈争暗自叹了口气,离开时交待周决看好凛冬。
医院不是安全的地方,凛冬必须尽早转移,陈争找唐孝理商量,决定让凛冬暂时住在机动小组的秘密安置点,并且限制他出门。
鸣寒从医院接走凛冬,一路上凛冬一言不发,仿佛丢了魂儿。到安置点之后,他小心地打量着屋子,忽然苦笑道:“他们把我抓走时,住的地方和这里也差不多。”
鸣寒说:“你想说,警察和‘量天尺’也没什么区别?”
凛冬摇头,“我理解你们,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清白。”
鸣寒靠在桌边,看着这个憔悴的明星。
“陈警官问我,韩渠是不是真的死了,起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凛冬无奈地说:“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我和‘量天尺’接触过,我已经洗不清了。我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是给你们设置的陷阱,你们无法相信我。”
鸣寒抱臂不语。
凛冬叹了口气,“我赶到‘微末山庄’的时候,想法其实很简单,我想立即告诉你们发生在‘量天尺’的事,我急着带警察去冷藏库,找到刘晴。但在你们眼中,我出现的那一刻,就意味着麻烦。我为什么活着?‘量天尺’不杀死我的原因是什么?”
鸣寒走近,弯腰,近距离凝视凛冬的眼睛。
也许没想到他忽然靠得这么近,凛冬愣了下,下意识往后仰。
“别想那么多。”鸣寒声音冷淡,眼中有凛冬捉摸不透的暗色,“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活着。”
凛冬唇角抿了下,“嗯。”
“说不定你还等得到韩渠回来。”鸣寒直起身,准备离开。
凛冬惊讶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鸣寒回头,“你亲眼看到韩渠死了吗?”
“我……”
“欺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门被关上,落锁。凛冬无声地坐着,很久没有动弹,如果不是他的肩膀还在因为呼吸而轻微起伏,他简直就像死去一般。
凛冬打乱了机动小组的行动节奏,最快回到正轨上的是陈争,他出人意料地冷静,正在看媒体对云泉集团的最新报道。
鸣寒在他身边坐下,一起看了会儿,他说:“云泉集团居然还有技校,门类还挺全。制造、餐饮、农业、驾驶……基础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覆盖了。”
在他的印象里,老云泉做的是实业,梁老爷子很受尊敬,云泉集团也得到了大量政策扶持。究其原因,是因为老云泉客观上提供了非常多的就业岗位,保障了很多社会底层群众的生活。而在老云泉出事后,梁岳泽被逼转型,新的云泉变得越来越精,越来越高端,就业岗位锐减。
这不是梁岳泽的错,当年云泉集团都快没了,只能断臂求生。
原来这几年新的云泉再一次将目光投注在底层,不仅开设了技校,年轻人从技校里出来,基本都能找到对口的工作。这和梁老爷子当年的做法异曲同工。
“哥,你要自己去见梁岳泽?”鸣寒问。
陈争说:“我去试探试探他,到了正式做问询的时候,得换个人来。”
鸣寒撑着下巴,沉默地看陈争。
这视线存在感太强了,过了会儿,陈争终于忍不住,“你在看什么?”
鸣寒微笑,“哥,你调整得好快啊。老唐和咱舅还一问一个不吱声,你已经将下一步,下下一步都想好了。”
陈争往门口看了眼,“老唐和咱……和老卢知道你这么说他们?”
鸣寒说:“他们就是没你这么沉着,我又没说错。这人年纪大了,变得不稳重了。”
陈争说:“他们也有他们的顾虑,不像我们,不需要考虑太多大局,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事。”
鸣寒往后一仰,手枕在脑后,“我以为你会焦虑消沉好一会儿,还想送温暖来着。”
陈争顿了顿,和鸣寒四目相对。鸣寒的眸子很清澈,看着他的时候总是这样。他知道鸣寒在担心什么。
“某人说过,我就是太顺了,才会经受不住打击。”陈争站起来,手上的笔记本在鸣寒头顶敲了敲,“现在我已经体会过不顺的滋味了,要还是在打击面前抬不起头,那以前的不顺不都白承受了?放心,这次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云泉集团的新总部十分气派,是五年前落成的,陈争多次路过,却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今天梁岳泽在总部,上午有一个会议,下午似乎要离开,商务人士的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陈争见缝插针,直接联系他的秘书小温,问他中午有没有空见个面。
小温认识陈争,对陈争不联系梁岳泽,反而联系自己颇感疑惑,连忙传达给梁岳泽。梁岳泽放下手中的工作,似乎也很不解,“陈争找我?”
五分钟后,陈争接到梁岳泽的电话,“争争,你来了?怎么找小温不直接找我?”
陈争说:“半私事半公事,有时间吗?”
梁岳泽似乎已经料到了,“公事?有案子需要我配合调查?”
陈争说:“不算,我先来跟你透个风。”
梁岳泽沉默,旋即笑道:“我还不知道你,透什么风,小温马上来接你,我们见面了说。”
陈争在楼下等小温,看见梁岳泽自己下来了,本还觉得奇怪,再一看,来的原来不是梁岳泽,是梁岳泽姑姑的孩子。陈争想了想,对方好像叫谢亦梁。
“陈哥?”谢亦梁一开口,和梁岳泽的那几分相似就消失不见了,他身子夸张地往右边弯了弯,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还不忘将头发往上一捋,“真是你啊!来找我表哥?”
陈争笑道:“真巧,很久不见了,你今天是来……”
“嗐,陪我妈过来办点事。”谢亦梁来到陈争面前,自来熟,“陈哥你这几年干嘛去了?走,请你喝杯咖啡。”
陈争说:“改天吧,我在等岳泽的秘书。”
“你大驾光临,他居然不自己来接你,让我妈说说他去!”谢亦梁直哼哼。
陈争对梁岳泽这个表弟了解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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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以前一起玩过。谢亦梁比他和梁岳泽小五岁,小时候精力旺盛,老是粘着梁岳泽。梁岳泽烦谢亦梁,打发谢亦梁和双胞胎玩。陈争记得有一次,双胞胎居然挖了个土坑,把谢亦梁给“活埋”了。
陈争和梁岳泽赶到,把谢亦梁救了出来,谢亦梁哭声震天,吵着要给外公告状,梁岳泽承诺陪他玩一个月,他才又哭又笑地答应。
事后梁岳泽教训双胞胎,梁馨晴撒娇,说谢亦梁就知道夸张,他们根本没有“活埋”他,大家在土坑里玩挖土游戏,谢亦梁非要躺进去,他们才往他身上浇土的。
陈争在一旁笑,双胞胎爱干净,但梁馨晴喜欢挖土,家里专门给她弄了个土坑,连梁岳泽都下去陪她玩过。
谢亦梁记吃不记打,没多久又跟双胞胎玩成一片了。
陈争印象中,谢亦梁是梁岳泽的跟屁虫,梁家基因强大,谢亦梁不像谢家人,倒是像梁岳泽,这或许也是他亲近梁岳泽的原因之一。
小温还没下来,陈争索性和谢亦梁聊天。谢亦梁跟着谢家人做生意,当了个小主管,没什么事,是洛城有名的富二代。他抱怨,最近母亲经常到云泉来,他也被带着。
“好累的,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当个纨绔子弟吗?”谢亦梁伸着懒腰说。
陈争有些意外,据他所知,梁岳泽的姑姑梁惠婷在嫁人之后很少插手云泉集团,怎么现在和云泉集团的往来又频繁起来了?
这时,小温小跑过来,“陈先生!”
陈争朝谢亦梁笑了笑,“我先走了。”
谢亦梁还没聊够,“那我下次请你喝咖啡!”
第152章争鸣(04)
陈争跟着小温,走的是特殊电梯。梁岳泽在一间有整面落地窗的房间等着他,开门的时候,梁岳泽正将茶水倒进杯子里。
小温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陈争和梁岳泽。陈争像初来乍到的客人一般欣赏陈设,这似乎是个休息间,没有办公桌,只有一个长条吧台。空间很大,视野开阔。今天天气不错,从窗边看去,洛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你这儿还有这种地方。”陈争说:“和我想象中总裁的会客室不一样。”
“不算会客室,就是个累了放放空的地方。”梁岳泽招呼陈争坐下。长条吧台和落地窗是平行的,坐在面向窗户的那一面,可以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外面发呆。
一架飞机从晴空掠过,划出一道利落的飞机云,陈争看着它,不久,它散开,变得不再利落。
“你还是喜欢看云。”梁岳泽喝茶,“我也很喜欢。但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没多少时间可以一直盯着天空。”
说话间,有一架飞机掠过。
陈争说:“这航道很忙。”
梁岳泽说:“是,只要在这个房间里,几乎抬头就能看见。”片刻,梁岳泽转向陈争,“我们上次一起看飞机是什么时候?”
陈争想了想,“高考之前?你逃学,来祸害我一起逃学。”
梁岳泽惊讶道:“我还干过这种事?那真不道德。”
陈争想起当年,小时候,他每次回穗广市,都会和梁岳泽一起玩。梁家的宅院很大,有山有湖。梁岳泽带着他,还有其他孩子在山里乱窜,累了就躺在草坪上看天空,数经过的飞机,直到被阳光灼得流眼泪。
飞机看得多了,梁岳泽有段时间的理想是当机长,还要陈争当空少,“这样我们就是搭档了。”
陈争翻白眼,“你怎么不当空少?”
梁岳泽大言不惭:“因为空少会受气。我受不了气,所以还是你当比较好。”
梁岳泽的理想说换就换,但陈争很喜欢躺在梁家的草坪上晒太阳,久而久之,也喜欢上了数飞机,看飞机云。上中学后,每次有飞机经过,他都会走神看两眼。
梁岳泽中学也是在洛城读的,但和陈争不在同一所学校,念的是那种死贵的贵族中学,经常跟同学炫耀,有个好哥们儿是市重点尖子班里的好学生。
梁岳泽叫陈争去找他玩,陈争不疑有诈,去了被富二代们当猴儿围观,从此再也不去贵族中学。梁岳泽自知理亏,便动不动就来找他。重点中学管得严,梁岳泽拿钱摆平了门卫,居然办了张假的学生证,给陈争看服气了。
高三学业压力大,课却不多,陈争大多数时间都在自习室待着,梁岳泽也来上自习,看的却是闲书。陈争刷题,他看天空。
“你们这儿有航道。”梁岳泽说:“我们学校没有。”
陈争说:“那你以后就修一栋楼,专门修在航道上。”
高考前一周,梁岳泽最后一次来自习室找陈争,陈争那天也不想刷题,两个人看着窗外,畅想了一下午未来。
没有哪一种未来,是像现在这样。两个儿时的伙伴,正在走向彼此的对立面。陈争忽然想起去年陪梁岳泽祭拜双胞胎的那一天,下山之后,他和梁岳泽驶向不同的方向,去穗广的方向阴云密布,而往竹泉的方向却万里晴空。
“是什么事牵扯到我了?”梁岳泽说:“要是得去局里报到,你得提前给我说一声,我好调整时间。”
陈争看着梁岳泽,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复杂,梁岳泽的脸上只有平静,眼神有种体面的包容。
“真要去局里,就不是我来找你聊天了。”陈争说:“岳泽,当年小彬和小晴出事时,我不在你身边,没陪着你,我一直觉得很遗憾。”
梁岳泽有些愕然,旋即笑了笑,“那不是没办法吗,你也有你的生活。别说你,就是我父母、我姑姑,也无法始终和我站在一起。人都是这样,又不是共用一个大脑,总得有自己的考虑。”
陈争说:“那段时间你很辛苦吧,一个人把云泉重新拉扯起来。我记得你那么多理想里,没有一个是继承家业。”
梁岳泽轻笑,“争争,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之间,就不必有那么多弯弯绕了吧?”
陈争看着他的眼睛,须臾,问:“你为什么非要扛起云泉?老爷子后来都放弃了。我熟悉的那个梁岳泽,不会让自己活得那么辛苦。”
梁岳泽唇角的笑容像是融化在了水里。他转向落地窗,眼睛在阳光中眯了起来,“你熟悉的那个梁岳泽,在失去至亲之后,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陈争皱起眉。
“小彬和小晴对我有多重要,你,我父母,我小姑,其实都体会不到。”梁岳泽说:“我看着他们长大,我是他们的哥哥,但我觉得,我比我的父母更爱他们,他们就像是我的一部分,是上天送给我这个纨绔最大的礼物。他们一走,我就不是原本的我了。”
梁岳泽叹息,“我也想轻松一点,云泉集团能不能维系,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但如果我坚持,我就会觉得,他们还在。没人陪着我,但他们陪着我。”
陈争觉得继续问下去很困难,和任何的审讯技巧无关,单单是情感上的为难。
可是他既然来了,纸已经挑破了一半,该问的总得问下去。
“你在金丝岛的时候,接触过什么人吗?”陈争在梁岳泽疑惑的目光中问:“比如,承诺能够帮云泉东山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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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岳泽的眼神变了,仿佛陈争问了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回答的问题。“你……”他停顿了几秒,才说:“你是觉得,我掺和进了什么事?”
陈争说:“岳泽,我不能说了解现在的你,但出事之前的你,我自认为算是了解。小彬和小晴在你心中很重,这我绝对相信,但当时的你,如果没有外力相助,很难走到今天。”
梁岳泽露出一个沧桑的笑,“但人不就是被一步一步逼着往前的吗?他们在天之灵保佑我,让我不至于万劫不复。”
陈争很清楚梁岳泽是在逃避问题,“我最近在查的一桩案子,和小彬小晴的案子有些关系。”
梁岳泽语气一紧,“什么案子?”
陈争问:“你认识宾法吗?”
梁岳泽喉结轻微地滚了滚,“这名字,我好像听过。”
“他是我在竹泉的上司,不过我从未跟你提到过他。”陈争说:“你如果认识他,大概是在金丝岛和他见过面。”
梁岳泽皱着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以前是穗广市的刑警,当年被派到M国协助调查。”陈争问:“想起来了吗?”
梁岳泽说:“是他?宾队?他怎么了?”
陈争问:“是他找到你?还是你找到他?”
“我……”梁岳泽陷入回忆,那是一段看不见任何光亮的日子,他无法接受最亲的人已经离开自己,说是在金丝岛上敦促警方查案,其实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他敌视所有警察,觉得他们无能、腐败、面目可憎。尤其是M国警方经过敷衍的调查,将谋杀定义为事故时,他彻底失去耐性,在当地警察局大闹特闹。一个人拦住了他,告诉他,调查还没有结束,自己一定会找到真相。
这个人就是宾法。
得知宾法的身份,他一把将宾法推开,迁怒道:“查?怎么查?你们都是一伙的!我弟弟妹妹是被人害死的!你们这都看不出来吗?”
宾法愤怒却坚毅的目光浇向他,冷静地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华国的警察!”
他嗤之以鼻。
在离开金丝岛之前,他还见过宾法几次。宾法的确在调查,但一个外国人,能有多大作用?宾法比他先回国,似乎是被上级叫回去。他心中一凉,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你们后来没有再见过?”陈争问。
梁岳泽说:“没有。我回国后想通了,什么真相不真相的,没那么重要,我得把云泉撑起来,如果连我都垮了,梁家就真的完了。”
陈争说:“宾法一直在调查,直到不再适合留在一线做刑警,调到了研究所。”
梁岳泽轻轻说:“是吗。”
陈争接着道:“他现在失踪了,排查掉其他可能,他失踪的原因很可能和当年的案子有关。”
梁岳泽面露惊色,“他查到真相了?”
陈争注视着梁岳泽的眸底,片刻后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查到真相。”
梁岳泽心中放弃起了惊涛骇浪,一时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但我从已有的线索中还原出了大半真相。”陈争看着震惊不已的梁岳泽,“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岳泽,你和‘量天尺’是什么关系?”
梁岳泽不做声地看着陈争,许久才挤出一句:“小彬和小晴是谁害的?”
陈争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梁岳泽大步上前,语气急促:“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个‘量天尺’是不是?这是谁?”
陈争将他抓住自己衣领的手推开,“你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我没有!”梁岳泽怒道:“陈争,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在耍我吗?你明明知道当年的事是扎在我心中的刺!你手上有线索,不仅不告诉我,还跑来质问我,怎么,你怀疑我?”
看着梁岳泽浮起红血色的眼睛,陈争不得不说:“抱歉。”
“抱歉什么?”梁岳泽摇头,“你要真觉得抱歉,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陈争说:“侦查阶段,线索不能随意透露。”
梁岳泽说:“所以你就来试探我?‘量天尺’?是叫这个名字吗?是这个人害死了小彬小晴?”
梁岳泽的愤怒和悲伤是真实的,陈争几乎看不到作伪的迹象。他叹了口气,准备离开。梁岳泽抵住门,“你把话说清楚!”
“必要的时候,有人会来找你,但不是现在。”陈争在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时,内心生出一丝内疚。
果然,梁岳泽的眼神变得失望,“争争,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在小彬小晴的事上站在我的对立面。”
陈争看了他片刻,没再解释,走向走廊。
梁岳泽站在门口,看着陈争离开。落地窗外的阳光汹涌洒进来,他像是要蒸发在这光明中。
离云泉集团不远的小路上,鸣寒在后视镜里看着陈争快步向自己走来。
陈争一上车,鸣寒就将刚买的热咖啡递过去,“来,暖暖手。”
陈争接过,捂在手心,那种从内渗出的寒意稍稍消散。他侧过脸,沉默地看了鸣寒一会儿,忽然放起空来,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鸣寒随着他比平时钝了许多的目光稍稍偏头,笑着晃晃手,“这是看什么看入迷了?”
陈争深吸一下,缓过那口在和梁岳泽针锋相对时窒息的劲儿,捡鸣寒想听的说,“某只开屏的帅鸟。”
鸣寒眉梢挑得老高,“真的吗?有多帅?”
陈争食指和拇指合在一起比划了下。
鸣寒:“就这?”
陈争索性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顿时,鸣寒的脸霸占了整个屏幕。
鸣寒故意捂住脸,矜持地笑起来。
喝完热咖啡,陈争沉着下来,“梁岳泽知道‘量天尺’,但他用愤怒和失望来掩饰。我今天打草惊蛇了。”
鸣寒说:“迟早的事,总不能一直装作不知道。”
陈争喝着咖啡,“但他和‘量天尺’的关系可能比我们早前想的更复杂。他现在知道我们在调查他,后面的行动要更谨慎了。”
车平稳地在路上前行,陈争很轻地叹了口气。
鸣寒往右边斜了眼,“哥,怎么了?”
陈争按了按眼窝,“梁岳泽和‘量天尺’有关联的话,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韩渠潜伏在‘量天尺’里?韩渠这次出事,也和他有关?”
鸣寒思索了会儿,“难说,还是得看他和‘量天尺’的关联到底有多深,他、云泉集团如果只是‘量天尺’的客户之一,那么他没有途径知道韩渠在‘量天尺’,更无法判断韩渠是卧底。”
“我觉得有个很矛盾的地方。”陈争说。
鸣寒问:“哪里?”
“韩渠在‘量天尺’待了那么久,发回的情报中完全没有涉及云泉集团。”陈争说:“假设梁岳泽是‘量天尺’的一般客户,那保密性就没有这么强,按理说韩渠会查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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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寒眉心皱起,“要么梁岳泽确实和‘量天尺’无关,要么关系深到我们难以想象?真要这样,韩渠最初踏进去的,不就是个陷阱?”
陈争在脸上揉了两下,“盯梁岳泽一段时间,看看他具体有什么动向。”
就在机动小组的注意力渐渐汇集到云泉集团时,竹泉市出事了。
沉水湾的心理研究所向来太平,老建筑老街道,像是要被遗忘在时间的洪流中。2月13号清晨,门卫老伍像往常一样拿着馒头碎去后门喂附近的鸟,却见墙根边扔着一个麻袋。
老伍退休前是警察,虽然半辈子都焊在基层派出所,但也是出过命案现场的,一看那阵仗就警铃大作,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麻袋解开一条缝,看清一只失去血色的手时,倒吸一口气。
孔兵还没到北页分局,就接到电话,许川的声音带着哭腔,“孔队!孔队你快来!宾所他,被人杀死了!”
孔兵也是一愣,宾法?死了?
这阵子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寻找宾法,从穗广市回来后就没歇过,还派了队员守在宾法家附近,但现在是怎么回事?宾法的尸体被丢在研究所后门?
孔兵连忙通知分局的痕检师和法医,立即赶了过去,派出所已经拉起警戒带,尸体的头部从麻袋里露了出来,是孔兵熟悉的脸。
死的真是失踪的宾法。
孔兵缓缓蹲下,心中涌动着惊涛骇浪。宾法面色青白,额头有一枚黑色的弹孔,看上去已经死了有至少三天。凶器是枪,单这一点就说明宾法的死绝不简单。而且这里是心理研究所,是宾法生前工作的地方。警方最近在寻找宾法,甚至找到了穗广市,凶手在暗处,一定知道。
知道,还要特意在杀死宾法数日之后将他转移到这里来,这绝对是对警方的挑衅和嘲笑!
宾法一只眼睛已经闭上,而另一只眼睛半睁着,眼球早已浑浊,他就像是用最后的力气等着他的队友发现他。孔兵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四周。
北页分局搬去新楼之前,他曾经长时间在这里工作,熟悉这里的一切。研究所的前门对着一条热闹的街道,而后门则很冷清,是一片几乎没人住,却又还没有拆迁的老房子。平时很少有人会从后面这条街经过,新来的队员甚至不清楚还有这么一个后门。
身后传来哭声,孔兵回过神,只见许川正在擦拭眼泪。他走过去,想说点什么,许川抬起头,他在这个年轻人的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愤怒和不甘。
“是我耽误了时间!”许川哽咽道:“其实最初发现宾所不见了时,我就该警觉起来。那时开始全面调查的话,宾所就不会死!”
“不是你的错。”孔兵摇摇头,“宾所一定有他自己的顾虑,是他主动避开了我们。”
“可是……”
“没有可是,你现在的任务是稳住研究所,我的任务是抓到凶手。”孔兵镇定道:“你也看得出这案子不简单,可能和陈老师正在查的案子有关。在他来之前,我们得尽可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许川止住眼泪,“我明白了!”
陈争得到消息,难掩震惊,立即动身前往竹泉市,鸣寒则继续盯着梁岳泽的任务。
宾法的尸体躺在北页分局的解剖台上,陈争知道他曾经是穗广市最好的刑警,但与他相处时,他已经是研究所喝茶看报的所长,陈争很难将宾所和宾队联系到一起。此时,看着这具遍布着旧伤的躯体,陈争才仿佛看到那个曾经在侦查一线冲锋陷阵的人。
尸检报告显示,宾法遇害的时间是2月10号,除了额头的枪伤,身上还有严重的束缚伤。在被杀死之前,他受过不少苦头。枪械疑似国外常见的“灰澜-14”。死亡后,他的尸体被平放,结合研究所的监控,是在13号凌晨3点被丢弃在后门。
出现在监控中的是个高大健壮的黑衣男人,面部裹得非常严实,看不到五官。监控没有拍到车,但车当时一定停放在不远处。分局正在排查稍远的监控,寄希望于找到可疑车辆。
宾法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和亲戚也早就不来往,研究所的大家只知道他是个很好说话的领导,而穗广市的刑警和他渐行渐远。陈争看着有一只眼闭不上的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凉。
这是个为了真相,偏执得将自己从人群中隔离开来的人。恐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竭力探寻真相。他失踪是因为得到了某个线索,而在追踪线索的过程中失败了?不,他可能没有失败,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但是他没能将真相传递回来,他被灭口了。
凶手时隔三天,将他的尸体送了回来,不在别处,就在警方面前。
这是对警方的警告吗?不要再查下去,否则你们的下场将和他一样。
稍晚,痕检师在后门提取到的一组足迹经过比对,和霍烨维案中凶手的足迹在鞋码、行走习惯上存在一致,但鞋纹不同。
陈争将竹泉市的情况同步到机动小组,卢贺鲸沉思道:“凶手是同一人,这人是‘量天尺’执行重要任务的杀手?他完全不介意留下他的痕迹,他知道我们很难找到他。”
此人暂时被叫做“杀手A”。
陈争说:“照现在的情况,宾法应该很早之前就知道金丝岛的案子是‘量天尺’干的。‘量天尺’现在才灭口,和我们最近的行动脱不开干系。”
但越是深思,陈争越是感到强烈的分裂感。“杀手A”在“微末山庄”杀死的是霍曦玲的独生子,而霍曦玲是金丝岛案的获利者,现在“杀手A”又杀死了宾法,宾法是金丝岛案的调查者。他们是站在对立面的,然而他们都死在“杀手A”的手上。
“我怀疑‘量天尺’正在施行一场针对警察的行动。”卢贺鲸沉下语气,“可能因为韩渠出事,或者我们不再按兵不动,让他们受到刺激,所以他们开始对警察动手。陈争,你在竹泉市要万事小心。”
陈争愣了下,他这个小舅很少说关心他的话,这是怎么了?
“卢局,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陈争想了会儿问道。
卢贺鲸沉默不言。
陈争说:“小舅。”
卢贺鲸发出一声叹息,终于承认:“我和老唐都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陈争警惕道:“是谁?监控拍到了吗?”
卢贺鲸说:“没有,也找不到人。”
陈争听懂了,是直觉,老刑警们基于经验和危机意识的嗅觉。
“那……”陈争一时不知道怎么说,“那你们也小心。”
挂断电话后,陈争看着北页分局外面的树。去年因为案子第一次来这里时,那棵树的叶子正在变黄,从盛夏的旺盛走向秋冬的萧条。现在它的枝干上冒出了新绿,充满生机。
而扑向罪恶的这群警察,却在面临着重重危机。说着“小心”,但有时小心也没用,宾法一定也小心了,但有时候,他们注定要去冒险,去迎向危险。
陈争通知了宾法的前妻古女士,古女士在电话中沉默了很久,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他……有人给他办后事吗?”
陈争说:“暂时还办不了后事,要等到案子结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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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女士说:“那,那到时候你通知我一声吧,夫妻一场,我来送他最后一程。”
陈争打算再去宾法的家一趟,上次去的时候宾法只是失踪,现在已经确认遇害,勘查的思路和方向都得改变。
但在路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卢贺鲸在电话中的警告,他隐约感到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跟随着自己。
此时是黄昏,天光正在淡去,黑夜从城市各处升起,人造的灯光描摹着阴影,真实和虚假像墨水一般混合在一起。
相对来说,竹泉市是一座还算安宁的小城市,就算去年诅咒娃娃案将全市的校园搅得人心惶惶,经过一个春节,基本已经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但陈争感到那视线就像抵在他背后的刀,当他回过头,刀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疑神疑鬼。
第153章争鸣(05)
宾法家中和上次来时没有两样,痕检师正在整理东西,准备将它们带回分局。陈争找宾法的邻居聊了会儿,对方不记得这段时间看到过宾法和其他人一同出现。
“他总是独来独往的,以前也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我们也不大好和他打招呼。”邻居有些内疚地说。
客观来说,犯罪分子接近这个家属院的可能性很低,但是他们怎么确定,宾法家中不会有对他们不利的东西存在?他们确定宾法已经将重要证据销毁了?还是确定宾法手上从来就没有重要证据?
春天还没有正式到来,天一黑,温度降得很快。分局的队员先回去了,陈争看看时间,也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影子在对面的房子里晃了晃。当他定睛看去,本该有人的房间已经一片漆黑。
那栋楼不是家属院,是一栋普通老居民区,当地人叫它幸福村,和家属院隔着一条马路相望,窗户对着窗户,认真看的话,看得到彼此的家中陈设。
有人在对面监视着宾法?现在变成监视他们这些刑警?陈争高度紧绷,当即打算去幸福村一探究竟。
两栋楼看起来很近,但大门却正好在相反的方向,还有红绿灯,陈争赶过去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幸福村的保安将陈争拦住,“哎干嘛的?往里面冲干嘛啊?咋没见过你?”
陈争一边拿证件一边说:“警察。”
他还没把证件拿出来,对方啧了声,“啥警察啊,我跟你说,我隔壁这院儿全是警察,我……”
陈争亮出证件,保安噎住,“真警察啊?”
陈争不跟他废话,快步向3号楼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此时出现在院子里的人。小区老,但住户并不全是老人,外卖员进进出出,也有下班回家的青年匆匆上楼,有人在楼下遛狗遛孩子,看着都是生活在这里的人。
出现可疑人影的房间在五楼,这是楼梯房,一层有四户。陈争在心中画出户型分布,站在5-2门口。春节刚刚过去,不少门上贴着春联和福字,而这一户门上只有小广告。
陈争手从栅栏铁门伸进去,将锁一拨,铁门打开了。隔着仅有的一扇木门,要打开是件很容易的事,但他并无入户调查的许可,而且只是追着一个影子而来,任谁都会说他没有根据。
他将栅栏铁门推回去,在木门上敲了两下。
没有回应,并且听不到任何响动从里面传出来。
他接着敲,这时一个中年女人提着口袋走上来,狐疑地打量陈争,“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陈争问:“这户没人?”
中年女人说:“一直就没住人啊,这家缺了大德,收钱放骨灰,被我们赶出去了,就再没人住过!”
陈争记得清清楚楚,人影的确就出现在这一户。如果说这里根本就没人住,那他刚才的感觉就更可靠,确实有人在这里观察着宾法家中的动向。
陈争立即给孔兵打电话,申请入户调查。房门一打开,一股陈旧的香烛味飘了出来。
陈争在门口的开关处按了按,灯没亮,电已经被断了。借着走廊上的光,看得出里面陈设的轮廓。当初放置骨灰盒的柜子已经全部被拆走,墙上有印子。客厅中间摆着一张大桌子,是放贡品、做法事的地方,不过现在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墙角有没用完,也没扔掉的香烛,关门闭户不通风,所以味道才那么大。
通电需要时间,孔兵联系户主,他一听警察上门,吓得声音都撕了。
此时做不了痕检,只能看个大致情况。陈争小心走到其中一间卧室,当然,它已经不是卧室了,也没有床。脏污的窗帘拉着大半,并没有藏人。但那个人影不久前就是在这个窗边,看着宾法的家,看着他。
孔兵有点着急,“陈老师,你说的那个人是盯着宾法还是盯着你?”
这问题陈争答不上来,他甚至拿不出有人盯着对面房子的证据。
电来了,光明顿时照亮房间的每个角落,即便不用专业的设备,也看得出地上有明显足迹。从大小和款式看,躲在这里的似乎是女人。
女人?
鸣寒第一反应是徐荷塘。吕鸥被郝乐关在刺青店里时,她在现场留下过足迹,可以比对一下。
警方勘查时,户主赶到。陈争问:“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户主想了半天,“两年多了吧?不让我做骨灰生意,我就搬走呗。哦对,去年说要断我的水电,还叫我回来交物业费。开什么玩笑,我又没住,凭什么让我花钱?”
陈争问:“那除了你,谁还有钥匙?”
户主说:“没了,这地方,谁敢来啊真是……”
然而事实却是,有人利用了人们不敢进入这里的心理,将此地作为据点。她的目的是什么?
2月14日,洛城,一场声势浩大的春季劳务输送会正在进行,主办方正是云泉集团。这劳务输送会已经举办了五年,但今年才进入警方的视野。
鸣寒和周决打扮成找工作小年轻的模样,混迹在人群中,在会场上缓慢地往前挤。会场非常大,很多企业申请了摊位,志愿者正在发传单,介绍各种工种。
人们神情各异,在五花八门的摊位前抻长了脖子,有的热情地推销自己,有的蠢蠢欲动,却不敢上前。但他们每个人眼中都写满了希冀,渴望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找到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
“鸟儿,你来过这种招聘会吗?”周决说:“怎么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鸣寒说:“西装革履,全都带着公文包?”
周决抓抓寸发,“差不多吧。这怎么跟菜市场似的。”
鸣寒说:“电视剧看多了你,还是脚踏实地,看看普通人的生活吧。”
周决不乐意,“嘿,我怎么就不脚踏实地了!”
鸣寒指了指不远处挂的宣传语,“劳务,看到了吗?来这儿找工作的人,基本上都没有读过大学,属于社会的底层,他们一般不会进写字楼当白领,想找的基本是运输、烹饪、保洁、家政、建筑、农业、服务之类的工作。”
说着,鸣寒看了看对外劳务输送的服务区,云泉集团还和国外的相关企业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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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联系,符合要求的求职者在经过系统培训后,可以去国外工作。
周决想体验一下找工作的感觉,来到一个运输公司的摊位前。面试者是个中年人,问了下他的工作经历,他随便编了个身份,对方上下打量他,似乎对他的块头很满意,让他填了个表,等通知。
“这就完了?”周决拿着表,对鸣寒说,“找工作还蛮容易。”
鸣寒说:“那你赶紧跳槽,我回头帮你给老唐说一声。”
周决将表敲在鸣寒头上,轻飘飘的,“怎么说话的。”过了会儿,周决又感叹起来,“我发现只要来到这里,大方一点,有一份技能,找工作确实不难,就算在国内找不到工作,还能试试出国,赚点外汇。但难就难在,组织这么大的招聘会。”
鸣寒说:“要请来这么多企业,提供这么多岗位,会场有条不乱,云泉集团确实有本事。”
周决说:“云泉集团这是在做慈善吧?”
“也是一种宣传手段。”鸣寒边说边刷着手机,可以看到,因为连续五年举办劳务输送会,极力提供底层就业岗位,云泉集团的口碑越来越好,很多人都说,那些大企业捐钱捐物都是虚的,云泉集团才是在真正做实事。
的确,对普通人来说,一份可持续的工作比什么赠送、关怀都要实在。
相对国内的岗位,围在对外劳务输送区的人较少,基本都是年轻人。鸣寒假装感兴趣,走了过去。这里来自K国、J国,以及东南亚的企业比较多,这些地方也都是很需要劳动力的地方,离华国也近,提供的岗位多是农业、加工业、建筑等相关工作。
鸣寒看了一圈,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招聘、面试、培训流程至少在表面上看是很正规的。
他和周决今天来这一趟,是为了查云泉集团。陈争怀疑云泉集团和“量天尺”有牵连,但双方是以什么形式合作,警方尚不知晓。
这时,2号门传来一阵骚动。鸣寒立即看过去,只见一群保镖模样的人挤了进来,簇拥着一名男子,正是梁岳泽。
来了。鸣寒想。
过去的劳务输送会,梁岳泽一般会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来到会场,代表云泉集团感谢应邀前来的企业,同时祝愿来找工作的人们。今年,梁岳泽是第三天来的。
主持人介绍,云泉集团的梁岳泽先生来了,会场上爆发热烈的掌声。很多人并不知道梁先生是谁,但看这阵仗,一定是主办方的重要人物,云泉集团给他们提供了工作机会,那云泉集团的重要人物,他们当然欢迎。
人们的情感朴素又真挚,鸣寒听见身边的年轻人叫好鼓掌,也跟着鼓起掌来。
梁岳泽没穿西装,反而打扮得和许多来找工作的人一样,一身轻便好行动,且耐脏的运动服。他简单介绍了劳务输送会的性质,重点提到云泉集团会尽全力做好沟通工作,为求职者保驾护航。尤其是选择出国务工的人,云泉集团体谅大家在外的不易,出国之后遇到困难,都可以找云泉集团。
他的慷慨陈词赢得激烈的掌声。他似乎很懂得点到为止,发言时间并不长,掐在人们快要感到疲惫的时候停下,最后给云泉集团的技校打了个广告,笑着离场。
鸣寒已经和周决走散了,场馆内信号不太好,鸣寒给周决发去一条信息,立即从2号门挤了出去。
会场外,梁岳泽已经上车,那是一辆迈巴赫,十分显眼。鸣寒和周决的车停的位置不太好,鸣寒将车开出去时,迈巴赫几乎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好在他对洛城的道路烂熟于心,超了条近道,终于赶了上去,隔着三辆车,跟着迈巴赫。
迈巴赫行驶的方向和云泉集团的方向相反,看不出梁岳泽要去哪里。展馆占地广,因此修建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此时他们已经开到离展馆4公里远的位置,但周围的人流量还是比较低。这一带高建筑的密度很低,视野相对开阔。鸣寒一边开,一边观察周围的马路。
前方有红绿灯,变红时间还剩10秒。他踩了一脚油门,超车,否则很可能眼看着迈巴赫在眼皮底下溜走。
但就在他加速的一刻,一辆小型货车从右边的缓坡上冲了下来。那里刚好有一栋高楼,在鸣寒所处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右边的货车。倒计时变成了个位数,鸣寒和迈巴赫之间已经没有其他车辆,而迈巴赫马上就要通过红绿灯。
小型货车就是在这一瞬间撞了过来,炮弹一样轰向迈巴赫。鸣寒猛然踩向刹车,安全带紧紧勒住他扑向前方的身体。
撞击带来的冲击像是无形的刀剑,悍然切割在他的挡风玻璃上,那巨大的震响强烈地刺激着他的耳膜。小型货车根本没有停下来,迈巴赫被撞到逆行的车道,又和从对面驶过来的出租车相撞,出租车侧翻,迈巴赫被逼停在绿化道上,马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而肇事的小型货车竟是加速扬长而去!
鸣寒看向迈巴赫,车里情况未知,再看小型货车,它正驶向出城方向。
“艹!”鸣寒骂了声,选择先追缉。
“周决!”鸣寒死死盯着前方,“马上通知人,到中嘉大道来,梁岳泽的车被撞了,不是一般事故!”
周决此时还在会场里,连忙跑出来,找在现场执勤的特警借来车,飞快朝事发地点开去。
因为突然发生的车祸,中嘉大道一侧已经堵死,消防、救护车从另一侧驶过去,警报声震耳欲聋。
周决赶到时,医护人员刚将迈巴赫和出租车里的人转移出来,地上一滩血,看不出每个人的伤势。周决联系鸣寒,鸣寒只说了句“还在追”,就挂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周决甩了下头,挤到救护车边,出示证件,非要一同前往医院。医护人员本来不让,但交警看到他是机动小组的人,大喊道:“让他跟着!”
救护车朝医院驶去,周决看着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梁岳泽,大感不妙。机动小组刚盯上梁岳泽,他就在鸣寒眼皮底下出事了。谁胆子这么大,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人?
支援的警力已经赶到中嘉大道,警笛轰鸣,堵住了小型货车的去路。小型货车一个甩尾,但鸣寒挡在它的另一边。
小型货车停顿一瞬,竟是加速朝鸣寒撞了过来!
机动小组的车很多经过改装,皮实耐造,但鸣寒这次开出来的只是普通车,性能比不过梁岳泽的迈巴赫,小型货车连迈巴赫都敢全力撞上去,根本不把鸣寒放在眼里。鸣寒猛打方向盘,子弹上膛,对着小型货车的前轮果断开枪。
“砰——砰——”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小型货车前后轮中弹,拖着尖锐的摩擦声冲向路边,轰一声翻倒在地。
鸣寒向前方的警车看去,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举了起来,是文悟。
在机动小组里,文悟枪法其实还行,但有个致命问题,就是开枪犹豫。周决说文悟这枪法白练了,不敢在实战场合开枪,那还当什么警察,不如去当运动员,打表演赛。
来不及思索文悟这次怎么开枪开得如此果断,鸣寒立即下车,朝小型货车走去。
货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他被卡住了腿,正在艰难地挣扎。鸣寒据枪走近,忽然瞳孔一缩,司机手上居然拿着一个爆炸启动装置。
“跑!”鸣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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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喊道。
话音刚落,司机顶着一额头的血,狞笑着将按钮按了下去。一时间,世界仿佛被静音,只见烈火和气浪在鸣寒身后高高腾起,像是地狱的门洞开,邪恶在火焰中肆意地舞蹈,吞噬着妄图靠近它的逆行者。
鸣寒被冲击波掀了起来,他紧咬着牙,用尽全力抱住头部。身体落在车顶的强烈撞击之后,听觉、痛觉,一切都回来了,时间终于再次开始流动。
车窗已经被震碎,他痛得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双生锈的手撕扯,张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小型货车还在燃烧,道路两旁的树木被殃及,也都燃了起来。鸣寒费力地往后看,原本晴朗的春季天空已经被浓烟和火焰染成了黑红色,硝烟弥漫,灰尘滚滚,小型货车正在被烧成空架子。
鸣寒握紧拳头,用力砸在车顶。他一动,就吐出一口血。
“鸟!鸣寒!”文悟的声音从浓烟中传来,听上去很着急,嗓门那么大,应该没有受伤。
文悟穿过火焰带,看到鸣寒的一刻,举起的手却不敢动了,鸣寒的状态在他眼里太糟糕了,他生怕动鸣寒一下,鸣寒就要断气。
“我……没事。”鸣寒气若游丝,“消防,救护……”
文悟红着眼说:“马上就到!你挺住!”
鸣寒对自己的身体还算有数,他是受伤了,刚才那一撞着实难扛,但不会有生命危险。他的脑子很清晰,仍在为没能活捉司机感到遗憾。
那司机是谁?收了什么好处,这么干脆地撞向迈巴赫,又那么干脆地启动□□?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鸣寒呼吸着硝烟,剧烈地咳嗽起来。答案恐怕暂时无法知道了。
在鸣寒被送到医院之后,陈争才得知这场诡异的车祸,他脑子嗡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
孔兵在一旁着急地说:“你快问问鸣寒怎么样了!”
陈争拿起手机时,指尖轻微发抖,一种比当时在南山市云乡剧院救鸣寒时更加浓烈的不安袭来。鸣寒追踪肇事车,爆炸时离中心很近。
鸣寒到底……
号码拨出去,却无人接听。他的心跳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一个声音说:打他的肯定没用,打其他人的!
他找到文悟的号码,正要拨出去,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闪烁的是“小鸟”。
他连忙接起来,“鸣寒,你……”
“陈哥,是我。”文悟的声音传来。
陈争心中一空,汗水从额角滑了下来,“鸣寒他现在怎么样?”
文悟说:“已经没有危险了,但医生还在给他做检查,他接不了电话,手机在我和周决这里。”
陈争忽一闭眼,那种像是被虫蚁啃食的感觉终于稍稍消退,“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其他人呢?有没有受伤?是怎么回事?”
文悟站在医院的走廊上,说下了当时的情况,“我们都没事,离货车比较远,鸣寒还提醒了我们,他自己离那近,他也是想活捉司机,没想到那个司机那么狠。”
陈争听得心惊胆战,事发突然,鸣寒的每一个临场决定都是对的,怪只怪司机和司机背后的人太丧心病狂。如果鸣寒离货车再近一点,如果鸣寒撤退的速度再慢一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文悟又说:“陈哥,鸣寒知道你打电话来了,他怕你担心,才让我赶紧回过来。他现在接不了电话,等下他再打给你。”
陈争将手指轻轻攥起来,“好,让他好好休息,我等他。”
放下手机,陈争发了会儿呆,他不在现场,并不能直观地感受小型货车撞向梁岳泽的那一幕。肇事者是早就想对梁岳泽动手,还是因为警方开始调查云泉集团,才不得已对梁岳泽动手?
梁岳泽在劳务输送会上的行程是早就定下的,小型货车恐怕已经在中嘉大道上埋伏了多日,等的就是梁岳泽经过的这一刻。他们有没有想到,梁岳泽的车后面跟着警察?他们不在其他时间撞向梁岳泽,会不会因为,他们正是想在警察面前来这一出?
示威?挑衅?恐吓?
陈争不由得想到宾法被放置在研究所后门的尸体,“量天尺”极其嚣张,不仅杀死警察,还要将尸体丢在他工作的地方。
那这次呢?司机背后的也是“量天尺”?“量天尺”要除掉梁岳泽?
“怎么会?”陈争眉心紧皱,事情的发展和他之前推断的南辕北辙。卜阳运和霍曦玲等人利用“量天尺”,除掉了梁二叔和双胞胎,和梁岳泽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从警方目前掌握的线索,十多年过去,现在的“量天尺”和当年的可能已经不一样,梁岳泽和现在的“量天尺”有联系。那么“量天尺”怎么会对梁岳泽出手?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暗流涌动的势力?警方面前有多少个不同的犯罪派系?
第154章争鸣(06)
冷静片刻,陈争给唐孝理打去电话。唐孝理刚离开医院,准备再去现场看看。
“梁岳泽救过来了,还没醒,他的助理伤得比较严重,有生命危险,司机没事。”唐孝理叹了口气,“出租车的司机和后座的乘客去世了。”
陈争心中一沉。
唐孝理说,梁岳泽是被豪车优越的安全性能保护了,但出租车的司机和乘客就没有那么幸运,出租车虽然没有被货车直接撞上,但撞向迈巴赫的力量非常大,后座的乘客没有系安全带,当场就飞了出去,颈椎折断,司机则是在送医过程中断气。
至于肇事车辆,现已查明属于飞马货运公司,货车司机名叫汤小万,四十二岁,开了二十多年车,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以前跑长途运输,四年前才应聘到飞马货运公司,开小型货车,平时接点搬家、搬办公室之内的小业务。
飞马公司现在已经一团乱了,老板坚称不知道汤小万为什么发疯,前几天看到他还好好的。对他家庭的调查还在进行,他的尸体在爆炸中四分五裂,单是拼凑起来就需要时间。
“这个汤小万,还是靠云泉集团,找到现在的工作。”唐孝理说。
陈争说:“他参加了劳务输送会?”
“对,他不再跑长途,不是因为长途不赚钱了,是长期生活在路上,腰伤严重,大病一场,人基本废了。”唐孝理转述从飞马老板处听来的话,“要不是当年有劳务输送会,给他提供了机会,他不一定能那么快找到工作。”
陈争说:“那他对梁岳泽算是恩将仇报?”
唐孝理说:“这人肯定只是一个工具,他说不定连要撞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有人买下他的命,他只需要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特定的地点,撞过去,然后在警察来到之前,自杀。”
陈争想到那千钧一发的一幕,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唐队,你说有没可能,他针对的并不是梁岳泽?”
唐孝理怔了下,“你是说,他要撞的其实是鸣寒?”
陈争说:“我们在调查云泉集团的事根本不是秘密,他们也确实已经开始对警察下手了。要撞死鸣寒,在任何地方其实都可以,但他们知道鸣寒会跟踪梁岳泽的车,于是在跟踪的时候出手。唐队,如果今天出事的是鸣寒,你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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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孝理思索道:“第一反应是有人对警察下手,但仔细想的话,还能得出一种结论:汤小万接到的任务是撞前面的梁岳泽,却失误撞到了鸣寒。”
“对!”陈争说:“也许他们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但汤小万撞错了,险些要了梁岳泽的命。”
唐孝理的车停在爆炸发生的路段上,火势已经被扑灭,交通基本恢复,但道路两旁的树全部被烧秃,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看上去格外萧条。
“等梁岳泽醒了,我会好好试探他。”唐孝理说。
这场车祸打乱了陈争在竹泉市的安排,杀害宾法并抛尸的人神出鬼没,警方除了反复查看监控,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找到他,而他显然是个高手,除了被研究所后门巷子的公共监控拍到,其他时候简直像蒸发了一样。
而且就连那一次出现,他也不是不能躲过监控。他似乎就是要让警方看到:我来了,但你们对我无可奈何。
在这种情况下,被陈争发现的那个人影就格外值得关注,从足迹看,他们并不是一个人,人影很可能是女性。孔兵带人在幸福村周边排查,问是否看到可疑女人进出,但即便是苛刻的门卫,也说没人可疑。
那么这人也许就是幸福村的住户?被陈争发现后,她根本没有离开,而是回到了她本来的家中,或者躲进了某一户里。
队员们核对住户的足迹,但这显然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没人愿意被当做嫌疑人来对待,一听足迹是出现在5-2,更是脸一黑,发誓自己就是去死,也不会去5-2。
大半天查下来,足迹没和任何人比对上。
陈争从车祸中回过神来,再次感到那道阴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洛城第三人民医院,鸣寒刚做完所有检查,就忙着扒手上的输液针,“文悟,我手机呢?”
文悟把手机递给他,护士经过,看到他不消停,想进去制止,文悟拦住护士,还把门给带上了,“让他打吧,不打这通电话,他一会儿死给你看。”
护士:“……”你们警察说死就死吗?
号码拨出去,那边几乎是秒接,陈争的声音传来,和平时很不一样,急促一些,紧张一些,一点不像那个从容淡定的陈老师。
鸣寒不由得弯起唇角,“哥——”
喊完这一声,他自己都愣住了,受伤的时候哪哪都痛,恍惚间见到了外婆,但此时经过治疗,已经好多了。他只是想叫陈争一声,声音拖得长一点,让陈争明白他没事。他没有想过用鼻音撒娇的。
陈争想说的话被这声“哥”给叫没了,顿住片刻,直到听见鸣寒的呼吸声才回过神来,“你……开个视频?”
鸣寒手忙脚乱起来,“视频啊?”
“我来,你接就行。”陈争说着挂断电话,一个视频邀请丢过去。顿时,鸣寒那张泛红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的额头受伤了,缠着绷带,隐约看得到一些血迹,眼里有红血丝,唇角破了,有些肿胀,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只是不知道其他地方的伤怎么样。
“哥!”鸣寒又叫了一声,这回没多少撒娇的语气了。
陈争仔仔细细将人看了一遍,注意到鸣寒脸上的红晕比刚才更深,“脸红什么?”
鸣寒连忙摸脸,“红了吗?”
他不摸还好,这一摸,更红了。
陈争叹了口气,“辛苦了,鸟哥。”
鸣寒正色道:“可惜没能抓到活口,就差一点。”
陈争不想在这个时候批评鸣寒,“跟我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其实事情经过他已经了解了,但听鸣寒从第一视角说出来,感受更加惊心动魄。鸣寒在发现汤小万手上有起爆装置之后,拔腿就跑,但仍然被冲击波掀飞,好在鸣寒身体素质足够强,换一个稍微差一点的,现在不是在ICU,就是在太平间了。
陈争有些后怕,鸣寒忽然指着自己唇角的伤口说:“哥,破相了。”
那伤处现在看着吓人,但消肿后不会太明显,陈争说:“连针都没缝,算什么破相?”
“在脸上啊,还是嘴这么重要的位置。”鸣寒不满地抱怨。
陈争顺着他说:“对对,吃辣的都得小心别碰着。”
鸣寒说的却是:“今后接吻都不方便了。”
陈争:“……”
鸣寒眨巴眨巴眼。
陈争问:“你病房现在没别人?”
鸣寒笑了,“就我一个。他们都被我撵出去了,吵死了。”
陈争心想,你也够吵的。
鸣寒凑近了点,又把额头的伤给陈争看,“老实说,哥,我破相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陈争无语,“多大点事啊?你……”他本来还想说,你这么大个个子,还这么矫情的吗?但一看鸣寒那有些委屈的样子,想到鸣寒确实遭了罪,软下心来。
“我怎么?”鸣寒追着问。
陈争想了想,“你其他地方的伤呢?给我看看。”
鸣寒将手机拿远了些,撩起病号服,他身上也缠着绷带,肌肉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这样了他还要逞嘴上威风,“你就直说想看我腹肌呗。”
陈争:“……啊,对,我就是想看你腹肌。这儿,是不是给撞没了?”
鸣寒一惊,连忙检查,“胡说,还有!”
闲扯了会儿,陈争自从知道鸣寒受伤后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叮嘱鸣寒安心养伤,医生没让出院以前绝对不能随意行动。
鸣寒满口答应,又说:“梁岳泽和他司机、助理也都住在这里,他助理伤得比较严重。等他醒了,我去看看他。”
陈争说:“你想问他什么?”
鸣寒摇摇头,“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他这车祸出得太蹊跷了,我很难定义他在车祸中的角色。”
陈争说:“你也觉得,他不是单纯的受害人。”
鸣寒眼神沉了些,想到了和陈争一样的问题,“也许汤小万要撞的其实是我的车。”
一股凉意爬上陈争的脊椎,“那你更要小心,我暂时回不来,你……”
鸣寒轻轻笑了声,“哥,但我更担心你。我这边好歹还有那么多人守着,你那边只有一个孔兵。”
陈争看着屏幕里的“战损鸟”,略微失神,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道:“孔兵知道你这么说他,下次你别想踏进他北页分局的地盘了。”
“哥。”鸣寒又说:“我真想快点到你身边去。那些人的目标真是警察的话,你的处境就更危险。”
陈争认真道:“我知道,我会加倍注意。”
两人隔着手机看着彼此,片刻,鸣寒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行了,我一想到我破相了,心里就好难过,以后都不能好好亲亲了。”
陈争食指中指并拢,在嘴唇上一压,然后贴上鸣寒受伤的唇角。
鸣寒愣住了,一动不动,像是网络卡住了。
陈争说:“没信号了?那就这样吧,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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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鸣寒赶紧说:“有信号,有信号!”
陈争笑道:“好好休息去,不然破相好不了。”
两人又拉扯了会儿,护士来查房,陈争才把电话挂掉。
梁岳泽的车祸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网络上已经有人提到了云泉集团当年的劫难,将这场车祸和金丝岛上的车祸联系到一起。
“云泉集团到底惹到了什么人?这么狠毒的吗?上次就差点搞垮云泉,好不容易起来了,又下手了?”
“别说,这个梁岳泽好厉害啊,要不是他临危受命,云泉就真的没了。”
“长得这么帅的吗?我还以为是个中年油腻大叔!”
“他那个出事的弟弟才是真的人才,要是弟弟还在的话,云泉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了。”
“梁岳泽一定要好起来啊,不能让坏人得逞!”
“话说梁家那个事故,警察这么多年都没抓到凶手吗?警察吃什么饭的?”
“说不定警匪勾结?”
“别瞎猜了,事故是在M国,那边那么乱,你有什么办法?看这次吧,肯定能抓到凶手!”
……
在网友充分发挥想象力时,机动小组对云泉集团的调查也在推进。梁岳泽是从五年前开始建技校、策划低端人群的劳务输送,和不少外国企业建立了合作。
这其实和云泉集团的核心业务是没有关联的,云泉集团自梁岳泽接手后,逐渐成为科技企业,需要的是高精尖人才,早期的生产都是找代工。所以梁岳泽五年前的这个决定很值得探究。
在和云泉集团有关外国企业里,有个名叫金孝全的K国商人吸引了机动小组的注意。
他是个劳务输送中介,全世界跑,在亚洲、非洲、拉美都有代理点,每年都会参加云泉集团策划的劳务输送会,有出国工作意愿的人经他之手,接受技能、语言等培训,再被送往不同的国家。
这其中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其实存在很多灰色地带,但在华国,有云泉集团给他担保,在国外,又有当地势力和他接头,他的生意似乎相当顺利。
像他这样的中介在云泉集团的合作者中并不少,机动小组重点关注他,一是因为他的团队规模大,和梁岳泽关系紧密,二是因为他的国籍和姓名。
“量天尺”里有无数个金先生,金先生早就成了一种符号。那么这个金孝全呢?有没有可能是又一位金先生?
医院里来了不少云泉集团的高层,云泉的合作方也纷纷派人来探病,但都被医护人员和警察挡了回去,梁岳泽目前的情况不适合会客。
来探病的人里没有金孝全,他和梁岳泽似乎没有太深的私交。劳务输送会还在继续,他往来于酒店和会场,显得十分繁忙。在有限的许可范围内,警方没有查到他在境内的商业操作存在违法现象。
对汤小万的调查倒是查出了不少东西。他的前妻李女士得知他闹出这么大的事,恐惧远远多于悲伤,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他肯定有这一天!他早就疯了!幸好我们已经离婚!”
唐孝理亲自给李女士做问询,“你们当年是因为什么离婚?”
李女士断断续续地说,她和汤小万是同乡,从小就认识,曾经感情很好。汤小万勤劳、诚实,说想到大城市里来打工,赚大钱,但肯定会很辛苦,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自己吃苦。
她觉得汤小万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和汤小万一起,日子很有奔头,于是和汤小万一起跑长途。
长途货运很累,两人吃睡都在车上,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但也确实攒下不少钱,买了房子,生了孩子,成了城里人。
但常年开车,汤小万的腰坏了,卧床不起,吃药、按摩都没用。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垮了,这个家也就完了。
汤小万治病花了不少钱,家里一下子拮据起来,李女士开始出去找工作。那时她心里还是抱着积极的愿望,汤小万没有瘫痪,还是能下床的,以后不开车了,回乡下开个快递站或者小卖部,总是能够生活的。
但病急乱投医这句话是经过了时间和一代代人检验的,汤小万眼看医生治不好他的病,就开始相信迷信邪说。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一个“碧空教”,每天在家拜“碧空神”,祈祷这位神秘的神明能够拯救自己。
李女士从小生活的村子虽然穷,但破除迷信工作开展得很好,她不信神佛,甚至十分反感。她觉得丈夫中邪了,天天和丈夫吵架,想将他掰正回来。但汤小万越来越过分,把家里的钱拿去孝敬“碧空神”,说只有“碧空神”能够治好他的病。
眼睁睁看字多年积蓄的钱财被挥霍,李女士受不了了,和汤小万离婚,带着孩子回到家乡。而汤小万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腰真的一天天好起来。
李女士怀疑过,难道那“碧空神”真的有用?
腰伤好之后,汤小万找到了工作,还是驾驶,不过不再跑长途,平时工作轻松得多,当然收入也锐减。汤小万觉得是“碧空神”给了他新的生命,经常在亲戚朋友间传教,还试图让儿子和他一起成为信徒。
李女士坚决不同意,汤小万回老家传教,她就挨家挨户敲门,说汤小万有病,是疯子。两人屡次爆发争执,汤小万骂她是疯婆子,她气得不轻,最后一次见面时破口大骂:“你早晚被你信的‘瘟神’害死!”
李女士有些发抖,“我,我说中了,他真的被‘瘟神’害死了!”
汤小万的尸体残缺不全,尸检进行得非常艰难。结合他的就医记录,法医确认他患有严重的腰部疾病。至于他后来是怎么康复,怎么重新成为驾驶员,起效的恐怕不是“碧空神”,而是一种药物。
在残缺的尸块中,法医提取到了精神类药物成分,在他的家中,也找到了这种药。他忽然好起来,并不是腰伤真的好了,而是药物让他不再疼痛,失去了对腰痛的感知。
唐孝理拿着检验报告,眉头紧锁。该药物正是机动小组密切关注的“黑印”,薛晨文当年使用的是它的早期版本,不久前霍烨维使用的也正是“黑印”!
薛晨文和霍烨维都是有钱人,有多种途径得到毒品,而汤小万的经济条件,只可能是“碧空教”提供给他!所以他感激涕零,误以为“碧空神”显灵。
花了大几万看专家门诊都治不好的病,居然就这么好了!他成了最虔诚的信徒,有机会就到处传教,在妻子和老乡眼中成了疯子。
最后,他也的确成了疯子。
汤小万如此,那霍烨维呢?与“黑印”相关的案子,警方掌握得并不多,这种毒品尚未大规模传播,霍烨维有很大的概率,也是从“碧空教”得到它。
飞马货运的老板得知汤小万的腰伤根本没有好时,吓得汗水都出来了。
他说,像他们这种小公司,并不会要求员工按时体检,汤小万自己去做的体检,显示健康,他就没管了,“我要是知道他是靠那种药物支撑的,我肯定不敢用他啊!这不没人告诉我吗!”
“‘黑印’这种作用于精神的止痛药,成瘾性极强。”唐孝理说:“他们让汤小万尝到甜头,定时定量给他药,而只要药一断,他就会因为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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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发疯。他的身体已经被毒品彻底控制了。”
鸣寒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扶着自个儿的输液杆,“那这时要让汤小万做任何事,都很简单,不给他药,原本的疼痛和毒瘾足够让他生不如死,‘我们可以给你药,但你要为我们办成一件事’。除了药,汤小万已经听不到别的了,哪怕对方告诉他,最后他必须按下起爆按钮,他也会立即答应。这个‘碧空教’是哪儿来的?”
唐孝理说:“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还很少,它的信徒不多。”
鸣寒疑惑道:“但汤小万不是逢人便传教?像他这样的人不少吧,为什么信徒发展不起来?”
唐孝理说:“我和老卢分析,这可能是因为‘碧空教’非常严格,它真正接收的只有被它盯上的人,而其他信众发展来的,就比如汤小万找来的人,并不真正被它认可,这些人不可能接触到‘碧空教’的秘密。汤小万发展了六个信众,每一个我都接触过了,但他们只是知道‘碧空教’这个名字,学着汤小万拜‘碧空神’,平时念点‘我主保佑’之类的。他们既没有见过汤小万的上线,也没有从汤小万手上得到任何药物。”
鸣寒说:“这就等于是无效信徒了。”
唐孝理点头,“是这个道理。像汤小万这样的人应该不少,他们都有身体和心理上无法克服的痛苦,所以‘碧空教’才能趁虚而入,用药物给与他们短暂的解脱,和长久的控制。包括霍烨维也是这样,他身体上没有痛苦,但精神上的痛苦非常严重。”
鸣寒思索,“那‘碧空教’和‘量天尺’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下一步要查的了。”唐孝理背起手,“‘黑印’是在哪里生产的,也得打一个问号。”
第155章争鸣(07)
梁岳泽的病房外有特警值守,鸣寒穿着病号服溜达过去,立即有云泉集团的人上前,阻拦他进入。他笑着晃了晃证件,“你们梁总出事时,我就在他车的后面,追缉汤小万的也是我。怎么,我现在进去跟他聊聊劫后余生的心得都不行?”
秘书小温为难道:“梁总需要静养,医生说的。”
鸣寒说:“医生也说我需要静养,医生还说你们梁总说几句话没问题。”
特警给鸣寒开了门,鸣寒冲小温道:“不放心就一起进来,反正我也不会问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
梁岳泽正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看见鸣寒和小温出现,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没想到再次见面是在这里。”鸣寒说:“梁总,对我还有印象吗?上次你去过我家。”
梁岳泽轻蹙起眉,“你家?”
“啊,好像有些歧义。”鸣寒笑道:“不过我现在确实住在陈哥家里,他家等于我家。”说着,鸣寒晃了晃钥匙,“陈哥给我的。”
梁岳泽垂眸片刻,点头,“坐吧。”又看了看秘书,“小温,我和鸣警官聊聊,你先出去。”
小温略一低头,顺从地离开。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鸣寒说:“你认识开货车的那个人吗?”
稍早之前,机动小组已经告知过梁岳泽车祸的具体情况。他摇摇头,“从未见过。”
“不过你也算是帮助过他,要不是云泉集团的劳务输送会,他也找不到现在的工作。”鸣寒意有所指道。
梁岳泽说:“我提供机会,但不代表我接触过每一个求职者。”
“理解。”鸣寒说:“就像这次,你只是上台做了十分钟的演讲。”
梁岳泽看着鸣寒,“你在现场?”
鸣寒说:“不然我怎么能紧跟着你?你不会认为,我只是碰巧出现在中嘉大道的吧?”
梁岳泽皱眉,“你们到底在怀疑我什么?”
鸣寒耸耸肩,“怀疑你什么,我哥上次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
梁岳泽叹了口气,“但我也说得很清楚,我不知道你们说的‘量天尺’,我更不可能和这种来历不明的组织合作!陈争知道我的家人是如何遇害,但他不肯告诉我!”
“别急,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动怒。”鸣寒说:“你和我哥做了这么多年发小,难道不知道,警方的线索是不能随意透露?”
梁岳泽眼神有些失望,“发小……他大概早就没有将我当做朋友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鸣寒说:“算了,我今天也不是来跟你聊我哥,今后有的是机会。你知道吗,那辆出租车上的人都死了,司机四十多岁,孩子在重点中学读书,自己考进去的,成绩很好,后座的女乘客刚毕业,老家在乡镇,连续工作半个多月,生病了,实在难受,才打车回家休息。就那么一撞,人就没了,两个家庭也毁了。”
梁岳泽抓住被子,片刻后叹气,“我很抱歉。我会尽可能补偿他们的家人。”
“以什么名义呢?”鸣寒说:“其实你也是受害者,是汤小万撞了你,不是你撞了他们。”
梁岳泽摇头,“他们确实是因为我,遭受飞来横祸。”
鸣寒说:“看来金钱确实能买命,有人买了汤小万的命,而你买的豪车为你挡下灾厄,开出租车、坐出租车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梁岳泽沉默少顷,“所以我想补偿他们。”
鸣寒又问:“你觉得汤小万背后可能是谁?”
梁岳泽说:“我不知道。”
鸣寒说:“是不知道,还是不好说?”
梁岳泽面色一沉,“鸣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鸣寒说:“你上网了吗?网友对于你们梁家过去和当下的两场车祸很感兴趣,很多人为你弟弟妹妹、叔叔的去世扼腕叹息,也有不少人为你祈福,希望你能挺过来。他们说,有人当年想搞垮云泉,于是你的至亲遇害,后来你居然没有被打倒,云泉发展得比过去还好,所以现在你变成了必须被除掉的人。不明真相的群众都能想到这一点,你呢?”
梁岳泽似乎很不愿意提到那段过去,不耐烦道:“当年没有结果的事,过去再久,都不会再有结果。我的家人早已安息,我不希望他们在被打搅。”
鸣寒冰冷道:“他们没有安息,你是最清楚的人。”
“你……”梁岳泽脸色变得很难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鸣警官,金丝岛案发生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吧?”
“啊,说起这事,差点忘了。”鸣寒微笑,“我当时的确是个小孩,我的父亲叫卜阳运,是当时南山市有名的商人。”
梁岳泽神情平静,“我知道他,但我们没有合作过。”
鸣寒原以为自己提及卜阳运,梁岳泽会有一些反应,但没有,什么都没有。然而正是这份平静,让他更显得古怪。
“行吧,汤小万背后是谁,就由我们警方来调查。”鸣寒说:“来都来了,不介意我多问你一些问题吧?”
梁岳泽往后靠了靠,显得十分疲惫,“你问吧。”
鸣寒说:“你执掌的云泉集团,业务一直在科技领域,你怎么会忽然想到策划劳务输送会、开技校?”
梁岳泽若有所思地看着鸣寒,“陈争没有给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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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吗?”
鸣寒从这句话里听出几分挑衅,“我哥不喜欢给我说别人的事。”
梁岳泽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停顿几秒,“我的祖父是个很受尊重的人。”
鸣寒说:“我知道,梁老爷子是位杰出的商人。”
梁岳泽摇头,“当年云泉集团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我二叔执意改革,想要裁撤相当多的老牌部门,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执。我和二叔都以为,老爷子是年老昏聩,顽固不化。我接手云泉后,把能撤的都撤了,现在的云泉,早就不是以前的云泉。”
“但是终于站上老爷子当年的高度,我才发现,大企业需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老爷子不是不知道那些部门早已不赚钱,他只是想尽可能地为底层收入者提供岗位。人一旦失去工作,毁掉的不止一个人,还有他的家庭。”
“劳务输送会不会给云泉带来多少收入,云泉反而要拿自己的人脉、背景去牵线,担保。我做这些,是为了像老爷子一样,承担起社会责任。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鸣警官?”
梁岳泽的这番慷慨陈词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鸣寒不由得想,事实真的如他所说吗?为无数底层群众创造就业的机会,也就等于掌握了这庞大的劳动力,进一步,更是相当于有了难以估量可支配的人。
人,是最核心的资源,越是底层,就越是容易控制,梁岳泽不会想不到,他只是另外选择了一个高尚的角度,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不过警方目前尚未查出劳务输送会有什么问题,出事的汤小万虽然是靠劳务输送会找到现在的工作,但操控他的是“碧空教”,似乎和云泉集团没有关联。
鸣寒的注意力落在K国商人金孝全身上,在劳务输送会上,像他一样的外国中介还有不少,云泉集团也是经由他们,和外国的企业达成合作,输送劳动力。
鸣寒轻轻嘶了一声,有没有可能,云泉集团真正想做的其实是将劳动力输送出去?
但只是往外输送的话,一来规模很难达到现在劳务输送会的规模,二来审批会很麻烦,必然更加严苛。云泉集团将对外输送藏在了劳务输送会的大框架之下,显得并不起眼。
机动小组正在就下一步的侦查细则开会。汤小万的通讯记录中,有个叫衷哥的人,此人大概率就是给与他毒品,教唆他犯罪的“碧空教”成员。但衷哥使用的是假身份,无法判断背后到底是谁。
卢贺鲸定了两条大的方向,一是查和云泉集团关系密切的外国中介,二是核实这五年来经过劳务输送会找到工作的人。后面这一项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却是必须要做的。
鸣寒在医院待不下去,绷带一拆,就赶到机动小组和大部队会合。“老唐……”
唐孝理看了他一眼,不听他把话说完,就拿起手机。他眼疾手快,赶紧去抢,抢到手一看,唐孝理想拨的果然是陈争。
唐孝理说:“你陈哥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让我好好休息。”鸣寒作乖巧状。
唐孝理说:“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鸣寒说:“抢手机。”
唐孝理:“……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