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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肉(重生) 顾语枝 70423 字 2024-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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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治伤(修)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拾九想,他应该愤怒才是。

“是我放走了他。”她向楚逐承认,坦然等待他的质问。

楚逐的面色却异常平静,只是目光不曾离开她半分:“我知道。”

拾九垂眸,一时无言。

是,他怎么会不知道。

她出了一趟宫,幼帝便失踪了,明摆着跟她脱不开干系。

楚昂之所以没有处置她,也是等着他回来处置罢了。

那,他为何这么平静?

楚逐脸上浮起一丝薄笑,眼睛却无笑意:“我一直都知道。”

拾九不由得抬眼看向他。

“你与秦少安通过秋云夕联系,我是知道的。那次说要随你出宫见他们,并非真的想出宫试探,实则在试探你的态度。你说,你像折断翅膀的鸟儿,失去自由,痛苦不堪。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试着放手,让你抉择。若我在,你是走不了的,我也不会让你走,于是我只能离开京城,把选择权交给你。”

拾九眼眸睁大:“所以这次……”

“是,你能带着幼帝顺利出宫,也是我安排的。”

拾九嘴唇微张,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视线中,楚逐朝自己一步步靠近,直至眼前。

“我想,你若是走了,那就走了罢。给你带来那么多痛苦,并非我本意。重生以来,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你快乐。”楚逐紧紧盯着拾九,眼神里压抑着莫大的情绪,“信使向我禀报幼帝失踪的消息时,我第一反应是你也走了。可是,你没走。”

靠得太近了,拾九感觉自己已经被楚逐的身影全部笼罩,被他的眼神捆住。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逐只是又走近了一步,低下头看向她,眼中跳动着光,低声呢喃:“太好了。”

你没走,太好了。

拾九怔然,艰难地从压抑的嗓子眼里发出声音:“是责任。”

虽然在这个时刻谈及“责任”两个字,像是在说一个笑话。但是,她没办法欺骗楚逐,更不想让他以为,她是因为别的什么——才留下。

“我没走,是因为责任。”她声音涩然,“于你而言,这应该是一场背叛吧,于大墨而言,它的国君也不应该偷偷离开。总得有个人来承担后果,给你、给大墨一个交代。”

“那么,撇去责任呢?”楚逐低声问她,“你是否后悔了,后悔没有一起离去?”

拾九沉默。

她不知道。

就在此时,长行在外面大力拍门:“王爷,我将御医都带过来了,请你务必先医治手臂的伤再说其他!”

拾九眼中一惊,愕然地看向楚逐:“你受伤了?”

他看上去倒是好端端的。

可是听长行焦急的语气,她知道伤情一定很重,否则一贯稳定的长行不会如此激动越矩。

拾九循着长行的话,连忙看向他的两只手臂,这才发觉他左手手臂那里要明显肿大一些,应该是在外袍袖子下进行了包扎,所以从外面很难察觉到痕迹。

“你——你先医治。”拾九脑子乱哄哄的,一时什么也没想,便朝门口小步奔去。

打开门,门外的长行一打眼便瞧见她,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厌恶之色,径直将她推向一边,带着身后的一众御医快步朝楚逐走去。

拾九本就想让开,只不过长行反应更快,她来不及反应,往后踉跄了几句才站稳。

纵然不知道她是拾九,长行以前也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

这次一定是被她放走幼帝气坏了。

但眼下她也顾不得想这些,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想知道楚逐的伤势。

御医进来后,便齐齐围着楚逐,开始进行会诊。

楚逐的外袍被脱下,里面包扎的布条也被拆开,逐渐露出他血肉模糊的胳膊来。

拾九暂时还看不出伤情如何,只是——

楚逐这次离京是带上了张御医的,伤口也是张御医临时包扎的,这次长行急匆匆地把所有御医都叫了来,说明连院首张御医都没能彻底治好。

而且看这些御医们一个个神色都这般凝重,楚逐手臂上的伤想来非比寻常,必定不是什么皮外伤而已。

看样子很是棘手。

拾九屏息凝神,压下心底的一丝躁乱。

“王爷的左臂被一剑贯.穿,切断了手臂大半的筋脉,若不及早想办法将筋脉续接,恐怕有断臂的危险。”张御医满头是汗,向其他御医说明楚逐的伤情,“诸位同仁可有妙法?”

其他御医皆面露难色,惶恐不安地仔细观察楚逐的伤口。

拾九怔愣住。

断臂的危险?

是指……若是没办法治好,以后楚逐这左臂就没法用了吗?

她不禁猛地看向楚逐,却见他气定神闲,好像并不畏惧这可怕的后果,淡然地任由御医查看伤口。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楚逐的眼神移了过来。

拾九连忙挪开视线。

不知道为何,这一刻,她不敢与他对视。

却没想到,这一挪开,却又撞上了长行的视线。

原来长行也在看着她。

不过,长行的目光却是极不客气的,在两人目光相撞时,那股不客气便化为了无法再克制的怒气。

“这下你可满意了?”长行冷冷地看着她,“若不是因为你,王爷也不会受此重伤——”

“长行。”长行还没说完,便被楚逐沉声打断,平静的语气是发怒的前兆。

往常听到这样的语气,长行就知道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可是这次他没有停下,反而继续朝着拾九发.泄怒火:“如果不是因为你带走了幼帝,致使王爷战场分神,让乱贼有机可趁,他根本就不会受伤!”

“停下!”楚逐的声音更沉,语气从未有过的严厉。

可是长行这次依旧没有遵守命令,他愤怒地句句逼问拾九:“王爷待你不薄啊,他远在荫州还心心念念你的消息,命令信使有任何关于你的事都要速报,哪怕是在战场,这般的看重,我还只见过王爷对你一个人如此,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长行,你眼里没本王了是吗。”楚逐面沉如水,眼神没了一丝温度。

长行跪地,眼神不屈:“长行眼里心里都是王爷,但是长公主心里是不是王爷,长行便不知道了。”

楚逐只冷声道:“放肆!”

长行咬牙,不再言语。

一旁的拾九脸色苍白,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长行刚刚的话。

所以,这伤竟是因她而受的?

她垂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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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再向楚逐那边瞥去一眼。

楚逐那边没了动静。

长行此刻也闭嘴了。

屋子一时安静得骇人,只有御医们清理伤处和私语商议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在场的御医忽地齐齐跪下,众人面上皆冷汗涔涔,神色非常难看。

拾九脸色一变。

长行更是双目大睁,恨不得替楚逐开口询问情况。

倒是楚逐反而脸上依旧淡然:“伤势如何,有话直说。”

张御医战战兢兢地叩首,支支吾吾道:“恕臣等医术浅薄,王爷手臂被利剑所刺,部分筋脉……已断,臣等尚无对症之法,只得以寻常法子治之,施以促进愈合之膏药,但……愈合效果如何,以赖病体自身,臣等、臣等无能……”

长行听罢,冲至张御医面前,厉声道:“也就是说,你们也没什么用,只能看王爷自身能不能愈合断掉的筋脉?”

“这……这……”张御医冷汗直冒,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反驳。

虽然这话将他们御医院都看轻了,但细究起来,倒是也没说错……

筋脉已经断了,怎么接得回去?

他们是医者,又不是神仙!

长行看着张御医默认的神色,怒道:“你们是御医啊,你们可是大墨朝堂堂御医啊!”

拾九安静不语,余光瞥了楚逐一眼。

许是隔着几人的距离,她不能很真切地辨别楚逐脸上的神色。

可是——

她心口慢慢发凉,往四肢百骸漫去。

那可是王爷啊。

是她偷偷仰慕了十多年的,看上去总是完美无缺的王爷。

怎么可以有残缺……

哪怕在她厌恶他仇恨他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想过,楚逐会残缺。

她无法想象,残缺的楚逐会是什么样子的……

“对了,都神医!都神医!”长行忽地颤想到都焉,立刻奔到拾九面前,“他不是神医吗?!你快去请都神医来为王爷医治,也许他有办法!”

经长行这么一提醒,拾九这才想起都焉。

没错。

虽然御医代表大墨朝最精湛的医术,但其实江湖游医接触的各类疑难杂症病患远多于御医,往往医术反而更胜一筹。

都焉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救治过的百姓多如牛毛,也许便有接通筋脉的法子呢?

拾九失神了这么一瞬,落在长行眼里已是犹豫的表现,他正要催促,拾九回了神,撂下一个“好”字便匆忙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忽地定住脚步。

知道他伤势严重后,只有她和长行着急上火,他自己怎么却一点也不急?

似乎要存心废了这条胳膊似的。

她扭头,回身看着楚逐。

想了想,启唇道:“王爷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一个多月前,她允了他三个要求,还剩最后一个没有兑现。

若他对自己的这条胳膊还有一分上心,就该在此时使出这个要求,让她去请都焉来。

只要他开口,她就会去。

可是,楚逐却淡声道:“那个要求我还想留着。一切自有天数,听天由命罢。”

拾九抿唇,心慢慢硬起来。

像是故意僵持一般,也淡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去了。”

长行顿时急得头顶冒火。

他不知道什么所谓要求,他只知道,哪怕王爷自己不愿意医治,他都要想尽办法确保王爷身子安然无虞!

“你——你好冷的心!”长行将愤怒的眼神撒向拾九。

比起王爷,他更愤恨眼前这位向王爷提条件,得不到回应便将王爷置之不理的“长公主”。

“你不去,我去。”情势紧急,长行无暇废话,撂下这句话便飞身而去,一下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拾九面色悄然一松。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绷紧的弦在这一刻松了下来,还好有长行打破了这个僵局。

楚逐凝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瞬。

“你们都下去。”他冷声吩咐跪了一地的御医。

御医们如蒙大赦,纷纷提着药箱弓着身子退出了这里。

待御医走后,拾九的目光转到楚逐身上,语气极冷:“王爷不想要这条胳膊了,可以直说。”

楚逐微讶,自嘲道:“到底被你看出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拾九难以掩盖自己的愤怒,“你觉得你因为我废了一条胳膊,我就会因此伤心自责,留在你身边?”

她原本没往这方面想,可是楚逐这从头到尾不疾不徐的样子让她忽然明白,也许这条胳膊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甚至并不希望留下。

他反而希望,借这条残废的胳膊,勾起她所有的愧疚与伤心,让她心甘情愿被束缚。

她只能这样恶毒地猜测。

楚逐却摇头:“你高看我了,我并不会认为,我的一条胳膊于你而言有这么重要,可以将你留在身边。”

他眸光深深地看着拾九,脸上浮起笑意:“若是真能让你心甘情愿留下陪我一生,便是废掉两条胳膊又何妨。”

拾九呼吸一乱,退后一步。

疯子。

她在心里低声咒骂。

这样荒唐的想法,放在疯子一样的楚逐身上,竟这般奇异地般配。

她毫不怀疑,当真能实现的话,他会不带一丝犹豫地去交换。

对这样的疯子,拾九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着她后退那一步,楚逐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像是孩子一样祈求:“你不要生我的气。受伤的确是失神所致,不是故意以此令你自责,我并不想你自责,甚至不想让你知晓。淡然处之也不是想废掉它留下你,只是想看看……你是否会为我忧心。”

疯子疯子疯子!

拾九听罢,反而越加生气,所以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获得她的反应?

天底下还有比楚逐更疯的人么!

“看不出来吗,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楚逐道,“我看到了你去找都神医时的焦急,我看到了你在长行离去后松了一口气。我只消确定这两点,已经欣喜若狂——”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了。”拾九打断他。

她恨不得捂住耳朵,再也待不下去。

不要再跟她说这样,企图动摇她的决心。

不可能的。

“你休息吧,我找人来伺候。”拾九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心平气和,没等他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出去。

楚逐用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眼底终于漫上久违的笑意。

*

没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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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长行带着都焉匆匆入宫。

一同带来的,还有叶惜华。

事情紧急,长行让人将叶惜华暂时扣在长公主府的闲置房间内,径直带着都焉前去花厅医治楚逐。

拾九得知消息后,便也往楚逐那里去。

不过她并不知道叶惜华也被带了来,只想着都焉入宫了,怎么也得去看看都焉,再顺便问一下楚逐的情况。

来到花厅前,门紧闭着。

拾九正要敲门,门却一把从里面开了,长行正立在她跟前。

长行从里面走了出来,返身将门关上,冷声道:“都神医正在给王爷仔细检查伤口,外人不能打扰。”

“好。”听到这句话,拾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长行漠然地绕过她走入庭院,走了两步却又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我曾经怀疑过你就是拾九,现在我知道你不是拾九,你肯定不是拾九。若是拾九,怎么会舍得王爷受这么重的伤呢?若是拾九,她一定会拼命跑去找她的朋友来帮忙,而不是像你这样见死不救。”

拾九怔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冰。

有什么比昔日兄长这般指责自己更让人难过的呢。

不过,长行说得也没错,以前的拾九是会这样奋不顾身的,只是她早已不再是以前的拾九了,也回不去以前的拾九了。

庭院烈日炎炎,连风都带着热气。

拾九站在廊道上,一点一点地抱紧了自己。

长行这边说完,便马上去了关押叶惜华的房间。

打开门,叶惜华缩在墙角,因为害怕而小声地啜泣,眼泪啪塔啪塔往下掉,脸色涨红,十足可怜。

长行心头一乱,无措道:“叶姑娘你别哭,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暂时用你来威胁都神医好生为王爷治伤,一点王爷伤情好转,我马上就会放了你。”

叶惜华抬起已经哭得如同兔子的眼睛:“我以为,我们应当是朋友了。”

这一个多月,他们私下的相处,难道都是假的?

假——

叶惜华忽然明白过来,眼泪挂在脸上:“所以,你私下接近我,也并非诚心与我交朋友,也是为了你的王爷?”

“……是。”

*

拾九在花厅外一直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

都焉往外望去,以为等在外面的应该是长行,却没想到闻声转过来的人是拾九。

“今月——”都焉见她安然无恙,舒了一口气。

自从她回宫后,这几天一直杳无音讯,他们着实很担心。

拾九快步上前:“他的伤……怎么样?”

都焉见她一开口便是问楚逐的伤势,眼中不由带了几丝打量,悠悠道:“你希望是有救还是没救?”

拾九道:“我希望,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

都焉一笑,便不再卖关子:“有救。”

拾九眼神一亮,随即很快掩去,正想着是先进去看楚逐,还是先安顿好都焉时,却听都焉道:“这会子该让他们把叶丫头放出来了。”

“惜华也被抓来了?怎么回事?”

“就在不久前,楚王那随从长行闯入我的药铺,要抓我进宫救他的王爷,又怕我不肯尽心救治,刚巧药铺只有我和叶丫头在,他便将叶丫头也抓了起来,用叶丫头威胁我好生救治。”都焉讽然一笑,“殊不知,为了知晓你的安全,我必定愿意进宫这一趟。而该如何救治他那王爷,其实也是你一句话的事,何须费那么多工夫!”

拾九点头,长行关心则乱,这次实在是太毛躁了,简直跟平黎似的。

“我去找他放人。”拾九连忙要去找长行。

两人一道走出庭院去找人,绕过回廊时,却正见长行带着叶惜华从回廊那边走了过来。

叶惜华已经擦净了脸,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只是情绪有些低落,一路低着头,因此还没看到拾九他们。

拾九道:“惜华!”

叶惜华这才抬头,见到了拾九便连忙奔过去,扑进了她怀里。

拾九拍着她的被安抚她,看向长行,有些责备的意思,毕竟叶惜华年纪小,而且与这些事全无干系,被这么牵扯进来,必定吓得不轻。

长行看着拾九怀中被安抚的叶惜华,渐渐安心下来。

拾九道:“你去照看王爷吧,都神医已经给他上过药了。现在都神医劳累,惜华又受了惊吓,我先带他们去休息。”

“好。”长行点头,便连忙去了花厅。

楚逐的胳膊已经被重新包扎,他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长行进来后,他也不曾睁眼,只问:“听说,你把药铺的一个小姑娘也抓进宫了?”

长行道:“长行担心都神医会使诈,不尽心医治王爷,所以抓了个人威胁他,现在已经将她还给长公主了。”

楚逐又道:“我先前让你撤掉着衣楼的暗卫,结果你自己反而还偷偷监视他们,有这么一回事么。”

长行跪下道:“长行始终觉得他们来京城的目的没那么简单,所以想通过监视他们的动向获得有用的消息,以备不时之需。”

“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否则,我不会再饶你。”楚逐冷声道。

换成别人这般自作主张,早就被他解决了。

唯有长行这几人,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一番忠心自不必说,做出这些事也只是纯粹为了他这个主子罢了。

“是。”长行应道。

他知道,自己再三越矩,王爷只是训斥已经是对他格外开恩了。

楚逐徐徐睁开眼,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长行,声音温和了几分:“起来吧。”

长行应声站了起来,看着楚逐的伤口,想到长公主先前的举动,不禁道:“王爷,恕长行直言,你似乎将长公主当成了拾九的替代品,在她身上弥补着对拾九的爱和亏欠……”

此时日暮西陲,屋子里没有掌灯,只有窗柩投入的几丝余光,显得宁静又沉闷。

在这渐渐黑下来的房间里,楚逐似乎并不抗拒聊这个逾越的话题。

他饶有兴致地反问长行:“你是这样认为的?”

“非但是我,所有知晓那段往事的人,都这么认为。”长行道,“可是,现在的长公主终究只是替代品,即使她故意看着你受伤置之不理,你也依旧包容,这也是你对拾九的补偿吗?”

“我从前对拾九何尝不是如此。”楚逐自讽一笑,“如今只是掉换过来了,有何不可?”

“王爷,你对拾九哪有你自己想的那么坏!”长行忍不住倾吐自己深埋已久的想法,“从小到大,若是没有你的默许,项叔怎么可能给拾九诸多照顾呢?甚至于我和平黎,也不可能总是帮她。你虽然面上对她不好,背地里却总是默许我们对她的照料,其实你没有你想的那么狠心。”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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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算‘好’么。”

长行一时哑口无言:“也、也不是……”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长行又道:“王爷,长行认为,就算你把长公主当成了拾九看待,也无须对她这般宠爱,她终究不是拾九啊。今天,她看着你受伤却无动于衷,哪怕你的手臂都快要废掉,还是不愿去找她的朋友前来救你,王爷你想想,拾九会这么对你吗?拾九对你只会奋不顾身,不顾一切!”

楚逐听完,只是淡淡道:“从前的拾九的确是这样的。”

但是,他不曾珍惜过。

如今,失去了也是自找的。

“况且,我已经不需要她奋不顾身。”他呢喃着,这一句,更像是自语。

他现在慢慢已经明白,爱一个人,原来只想自己奋不顾身地奔向她,并不想她奋不顾身地奔向自己,因为怕她受伤,怕她劳累。

长行却不明白楚逐的意思,正待再问,楚逐已经站了起来,意味着方才的短暂交心已经结束。

“回去吧。”

他现在还身处长公主府,再不回去,恐怕拾九就要来赶客了。

还不如识趣些自己先去告辞,还能讨个好脸色。

*

皇宫不能留外男,都焉休息过后,便也准备出宫。

长行已经跟他说好,每日去医馆“接”他去王府,为楚逐治疗胳膊上的伤。

叶惜华自然是跟着他一块出宫。

拾九只能亲自将两人送上了车辇。

长公主府重新恢复到以往的日子,只是隔壁的乾坤宫已经人去楼空。

拾九不知道楚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将楚昂那边压下来了,朝中也无人再追究幼帝失踪一事。

连那些亲自被她迷.晕过去的宫人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至于有没有在背后偷偷议论,她就不知道了。

总之,面上一切风平浪静,仿佛她偷偷送出宫的只是一个小太监。

然而,幼帝失踪之事可以不追究,却终究瞒不住天下人。

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幼帝已经不见了。

其中不乏有流传说,是长公主偷偷放走的。

一时坊间议论纷纷。

饶是如此,由于楚逐在,没有人敢向她问责。

越是这样,拾九心中越是不由得涌起愧疚。

她倒是宁愿楚逐追究她的责任,好过他一个人摆平这一切,让她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她心里明白,要压下这件事,楚逐一定顶下了巨大的压力。

拾九心绪难平,这段时间便一直安分地待在长公主府。

而楚逐却一切如常,每天照例还会来看看她,却对如何处理幼帝失踪一事绝口不提。

他不提,拾九也不好问,便也绕过这件事,偶尔会问一下楚逐他的伤势如何。

这时候,楚逐的眼睛总是会冒光,告诉她:“很好,别担心。”

几天之后,拾九思来想去,从秋云夕那里要回了令牌,让她暂且不要进宫,就在着衣楼待着。

她没有当面将令牌还给楚逐,而是在楚逐回了王府后,命人将秋云夕的令牌送去王府,归还给他。

次日,楚逐来到长公主府,心情颇好:“为何不亲自还给我,嗯?”

拾九无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别扭。

不过,这令牌总归是要归还的。

偷偷将幼帝送出宫一事,虽然是她主导的,但秋云夕也参与其中,虽然楚逐并未追究此事,但为了避免让秋云夕受到牵连,她觉得还是归还令牌为好。

向楚逐表明她的态度。

再者,令牌并不只是代表着幼帝失踪那一件事,往后若再有什么事呢……

所以,这令牌留在秋云夕手上,终归会让楚逐忌惮,可能会让秋云夕陷于险境。

谁曾想,楚逐却将令牌归还于她:“我又不曾追究她的责任,你在担心什么。”

拾九没有去接:“我在担心什么,王爷一清二楚。”

他分明知道,这块令牌代表什么。

若是往后,她再通过秋云夕传递消息给秦少安呢?

他不担心么。

他分明对这一层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将令牌还给她?

“她是你的朋友,我不会对她下手。”楚逐早已看透她的想法,“我很清楚,一切都是我们之间的事。她拿着这块令牌会做什么不重要,一切源于你的决定。”

拾九愕然,一时没有说话。

“但是我很高兴。”楚逐看着她,目光柔和,“你愿意将它归还于我。”

“所以——”他将令牌推到拾九身前,“我愿意放心地将它交给你。”

半晌,拾九接过令牌,收下:“好。”

过了一会儿,楚逐起身准备回府。

离去前,他转身看向拾九,眼中神色莫辨:“我不介意你将幼帝送去了秦少安手里,但是——时间会证明,你对他的相信,是错的。”

拾九心里涌起不安:“什么意思?”

楚逐道:“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

不久,拾九就明白了楚逐的意思。

就在重阳佳节这天,秦少安突然昭告天下,幼帝并未失踪,而是在他秦军军营之中。

同时,他以幼帝之名下了檄书,怒斥楚逐为真正的乱臣贼子,说幼帝先前被乱臣贼子所困,现在他已迎回幼帝,必定清除乱贼,重振朝纲。

由此,秦少安一方成了正统,一时获得不少支持。

很快,京城流言四起,楚逐内外交困。

他连着好几日没来长公主府。

兴许是因为这件事,正忙得焦头烂额。

拾九坐在小亭中,看着庭院中已经枯败的荷花,一时失神。

她没想到,秦少安会拿着幼帝大做文章。

或者说,她潜意识里拒绝去想,她将幼帝送去秦少安的阵营里,会促成什么局面。

她只是单纯地考虑,幼帝在秦少安手上会比在楚逐手上更安全。

至于秦少安会怎么安置幼帝,她并未深想过。

不过现在想来,现成的“正统”就在自己手上,任谁也不会藏着掖着,势必要利用这一点壮大自己的势力。

说不上对与错。

这下,却由不得她不去深想,楚秦之争势必要有一个结果,那结果该会是怎样?

若是楚逐赢了,她将幼帝送去秦少安手上便只是一件无用功,兜兜转转幼帝又回到楚逐手上,那么事情又变成当初的抉择:是留在宫中保幼帝一世平安,还是不顾幼帝的性命要求出宫,不知楚逐会作何反应……

若是秦少安赢了,他倘或真能做一个忠君之臣,依旧辅佐幼帝稳坐皇位,那么她也能安心地离开这牢笼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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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若是她看错了人,实则秦少安也有异心,那么事情便越发复杂起来了……

总之,在眼下,她相当于站在秦少安的军营,狠狠捅了楚逐一刀。

拾九垂眸,一时竟宁愿楚逐永远别再来找她,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就在她这么想时,楚逐却再次来到了长公主府。

拾九不禁站了起来,一转身,便见楚逐找自己走过来。

“已近入秋,长公主怎么不多穿点,就在凉亭里吹风?”楚逐看着拾九身上单薄的衣服,不禁蹙眉。

身边伺候的宫婢闻言,自然明白摄政王的意思,连忙悄然退下,去屋里拿披风。

拾九与楚逐在凉亭坐下。

楚逐问:“方才你一直看着荷花出神,在想什么?”

悠然闲谈的样子,仿佛并不曾被秦少安发出的檄书所扰。

拾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闲聊:“只是赏荷罢了。”

楚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枯败的荷花,不置可否:“枯荷也有枯荷的意趣。”

此时,宫婢拿来了披风,给拾九披上。

另有宫婢奉上了茶。

楚逐熟练地给两人满上茶。

拾九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听说,现在坊间传言纷纷,王爷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楚逐神色未变,饮了一杯茶,看向拾九,“现在,世人都在说我是乱臣贼子。”

他这轻松的神色仿佛陷在漩涡中心的不是自己,令拾九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她不由得低声嘟囔:“你难道不是么。”

从墨氏的立场上看,他的确就是乱臣贼子。

楚逐不恼反笑,放下茶杯:“既然我为乱臣贼子,那么我匡扶你为正统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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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破绽(修)

拾九一时大惊。

匡扶她为正统?

什么意思?

让她登基为帝?

意识到楚逐的想法后,拾九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总是能做出让她感到无比疯狂的事。

楚逐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不疾不徐道:“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往前数两朝,大楚朝仁安慧成皇帝便是女帝,而且在任期间深得百姓拥戴,是为治国典范。”

拾九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帝,但是千百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位女帝,而且这位女帝是大楚皇帝唯一的子嗣,登基前就被立为皇太女,皇帝驾崩后她得位名正言顺,即使有人不认可女人登基,却也无可奈何。

而她呢,一则幼帝尚在人世,只是现下不在楚逐手中罢了,二则她连自己的这个长公主身份尚且还不能令天下人信服,更谈何接替墨氏江山。

况且,她对所谓的江山权势没有一丝欲.望,也从未想过自己登基为帝的可能,对于楚逐突然提出的想法,她只觉荒谬。

再深想一层,她就更觉楚逐无.耻。

若是她登基为帝,于眼下的楚秦相争之局而言,是于楚逐有利的。

她会成为楚逐的第二个傀儡。

如此,她也成了“正统”。

楚逐便能以她的身份与秦少安对抗,破除“乱臣贼子”之说。

于私情而言,她若为帝,便彻底锁死在了这个皇宫,不就刚好称其所愿了么?

总之,楚逐是稳赚不赔的。

想到这点,拾九先前的愧疚荡然无存。

她甚至忽然想到,也许之前楚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把幼帝送出宫,就是在他的计划之内。

拾九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楚逐眼中闪过一丝苦笑:“不要总把我想得太坏。”

拾九撇过脸去。

也不是她非得往坏里想他,而是他许多事情做得毫不掩饰,成心让她看出来,由不得她不这么想。

“没错,我的确有借此束缚你的想法。”楚逐看着拾九留给自己的侧脸,“因为,只有把你架上皇帝的位置,你才永远不会离开我。”

拾九转过脸来,一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表情。

“但是,我既然让你看出来了,便是将选择权交给你,你若不愿,我何时勉强过你?”楚逐在她面前总是耐心十足,“默许你送幼帝出宫,不是我的阴谋,是真的想过放你自由。让你为帝,也不是借你对抗秦少安。所谓正统与不正统在乱世中根本不值一提,动摇不了我的根基——我做这么多,只是想留下你。”

拾九有些慌乱地挪开目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知道她“死”而复生后,或许是更早的时候,楚逐便异常执着于“留下”她。

这与她想要离开的想法背道而驰。

谁也不愿意妥协。

拾九一时沉默。

楚逐又道:“若你愿意,我会排除万难,让你登上那个最高的位子,因为我早就说过——我只甘心居于你之下。”

拾九不禁笑了。

排除万难。

他也知道是“万难”。

且不说当初名正言顺即位的仁安慧成皇帝都遭到过非常多的阻挠,更别说她这个在别人眼里连长公主身份都不能自证的女人了。

拾九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多虑了,光是要摆平天下悠悠众口,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到底是楚逐异想天开的想法罢了。

拾九迎上他的目光,摇头道:“幼帝尚在,则正统犹在,王爷若是眼中真有君臣之分,就该主动与秦少安求和,一同迎回幼帝,共同辅佐幼帝。”

楚逐知道她这是拒绝的意思,便也不再勉强,只道:“你觉得当下两军还能议和?”

拾九没接话,她刚刚说的当然是故意讽刺的气话。

陷在楚秦两军已经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怎么可能再恢复和平呢,势必要争个高下的。

况且,看他也没有求和之心,想来秦少安亦是。

楚逐看着拾九,忽地又问:“你希望他赢?”

拾九心中一时很乱,她刚刚看着枯荷时,就在想这个问题,然而她没有想出答案。

这个时候楚逐问起她,她便咬牙道:“是。”

楚逐眸光一黯,似笑非笑:“你觉得他赢了,会饶了我吗?”

拾九一怔,摇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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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逐道:“如果我赢了,我会杀了他。”

杀气毕露。

拾九不由得看向他。

楚逐回望她,缓缓道:“他赢了,也会杀了我。”

*

楚逐没有在长公主府待太久。

聊了那个问题之后,两人陷入一阵沉默,之后拾九便送客了。

他是故意把这件事架在她面前的,逼迫她去思考这个问题,但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她一送客,他便也不再多留。

回到摄政王府,平黎上前禀报:“王爷,老爷来了,在书房等你。”

“好。”楚逐脚步未停,直接朝书房走去。

走进书房,楚昂正背着身看向窗外,背影有些寂寥。

楚逐道:“父亲。”

楚昂转过身,对楚逐道:“下朝许久,你为何现在才回王府?是又去长公主府‘喝茶’了吧?”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早已知道,楚逐每每下朝都要去长公主府走一番,哪怕前些天因为檄书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旦稳定下来,他又往长公主府去了。

只不过,之前无论楚逐有多宠爱那个所谓的“长公主”,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只要不耽误正事,以后收了她都是可以的。

但是,在那个今月长公主偷偷送走幼帝后,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这次楚逐回来,他本以为楚逐会处置那个今月,却没想到,楚逐竟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为此,他怒斥了他一顿,可是他不为所动,只是坚持表示,此事不会影响大局。

他气得几乎晕死过去。

多年来的谋划,他不允许有一点纰漏。

出现幼帝失踪这种事,还叫不影响大局?

后来,他在夫人的劝说下,终于平息了情绪。

幼帝既然已经被送出去,现在便是处死了今月也无济于事,不必因此与楚逐生气,何况楚逐还受了重伤。

在这动乱之时,他们更应该团结才对。

只是幼帝的下落,恐怕还得撬开今月的嘴巴才是。

没等他让楚逐撬开今月的嘴巴,檄书便横空出世,他这才知道,原来今月竟是将幼帝送去了敌方!

这已彻底触怒了他。

却没想到,楚逐非但不处置今月,反而今天在朝堂上提出了一个让她“将功补过”的办法——

那就是让她登基为帝。

这样,两边便都代表了“正统”。

想到这点,楚昂已怒不可遏,他若当时在朝堂上,非得给他一拳不可!

他几步走到楚逐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怎么会提出这么荒谬的想法啊!让她登基为帝到底是为了战事,还是为了私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楚逐沉默不语。

楚昂松开手,狠狠叹气。

“你到底在想什么?儿女情长有那么重要吗?”楚昂眼底一片血红,目眦欲裂,“老臣不懂啊!”

“你就算真的放不下拾九,真的把那个今月当成了她的替身,想要补偿她,也不必拿江山皇位当儿戏!”楚昂痛心疾首,一字一句几乎呕血,“你可还记得先帝先皇后枉死的场景?那场景我光是听你说起,已是锥心刺骨之痛,何况你亲眼所见?现在正是复国之时,请太子殿下以国事为重,切勿再任性妄为!若太子殿下执意立她为女皇,老臣愧对先朝,只能以死殉之!”

楚昂说完,便抽.出腰间的佩剑,往脖子上抹去。

楚逐眼疾手快,自是第一时间阻止。

他本可以毫不费力地夺去这把剑,但他却选择用手握住了剑刃。

豆大的血珠一点一点地沿着剑刃滑下,掉落在地上。

楚昂瞠目,看向楚逐。

“父亲。”楚逐依旧唤他父亲,“我明白——我不会再拥她为帝,她也拒绝了。”

楚昂慢慢冷静下来,松了握剑的手。

楚逐便也放开了剑刃。

佩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发出脆响。

楚昂再度叹气,语气柔和下来:“老百姓本就不信服长公主的身份,你扶她为帝也难平悠悠众口,反而会显得做贼心虚,越发落了下乘。”

他缓缓道:“不如——就此昭告天下,你就是卫国太子!”

楚逐垂眸不语,似在沉思。

楚昂道:“卫朝本就是正统,墨朝才建朝不到二十年,百姓心里其实仍旧对卫国怀有感情,只是都以为卫朝彻底湮灭,又被墨慎之的雷霆手段所慑,因此不敢再提及卫朝。现在正是名正言顺推翻墨朝、光复卫朝的最佳时机。”

他说完,便看着楚逐,静待他的回复。

好一会儿,楚逐才开口,却是说道:“父亲,此事容后再议吧。”

楚昂大为不解:“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楚逐避而不谈,只道:“现在秦少安已带兵攻打峡口郡,若是让他过了峡口,京城就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任他长驱直入了。我准备率军前去峡口郡击退他,先解除眼下危机。”

楚昂蹙眉,他心里明白,昭告天下之事与击退秦军一事并无冲突,反而会在楚逐处于不利的时候起到助力。

他为何迟迟不愿昭告自己的身份?

楚昂暗忖一番,却没有把疑虑说出口,他知道楚逐的性格,打定主意的事很难更改。

他看着楚逐的胳膊,担忧地问道:“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这个时候去战场,会不会……”

“没事,都神医医术高明,用的药膏有奇效,我已经感受到伤口在慢慢愈合。”楚逐用右手抽.出自己的佩剑,这还是当初他和拾九相继完成的那把剑。

他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刃:“我一只手,也能赢。”

楚昂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好,那你尽快前去,否则让秦军闯过了峡口,事情便麻烦了——”

“至于京城,你可以放心地交给我。”

楚昂眼中露出一丝冷意,心中有了主意。

*

楚逐不日便火速离京。

拾九知道楚逐离开后,心中更乱。

自从他那天把“希望谁赢”这个问题摊开在明面上后,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整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现在,随着楚逐前去对阵,这个问题甚至具体到了,在峡口郡的这场战役中,她希望谁赢?

若是楚逐和秦少安在战场上短兵相接,她希望谁毫发无伤?

她不知道。

只是不禁在想,楚逐的伤才养了短短数十天,根本还没好,现在又带伤上阵,难免吃亏……

她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吃过晚膳,拾九离开膳厅,准备去沐浴。

今天晚膳吃得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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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天色都已经黑了,隐隐有几声闷雷传来,似乎一会儿就要下大雨。

宫婢正在四处点灯笼,套上琉璃罩。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拾九眉头微蹙,心上忽然涌出一阵不安。

正准备前去一探究竟,来人已经闯入了长公主府内,一时间偌大的庭院都被举着火把的侍卫填满,宫婢和太监们吓得乌泱泱跪了一地。

拾九这才看到,竟是楚昂和楚老夫人带着楚府的侍卫闯入了她的府邸。

“老爷——”她习惯性地像以前那样称呼,连忙改了口,“楚大人、楚老夫人。”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端起了长公主的架子:“你们擅自闯入本宫的府邸,是想做什么?按照律例,你们可是犯了重罪!”

楚昂并不把她这点虚张声势放在眼里,冷声道:“长公主通.敌.卖.国,将幼帝送入贼人之手,才是罪无可赦!今日老臣特来审问长公主,若证据确凿,即可送入大理寺,按律例正法!”

拾九不禁悄然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明白了此刻的情况。

是她太天真了,以为楚逐压下了这件事,便真的无人追究了。

恐怕楚逐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却没想到,楚昂会趁着他离京之际,前来找她兴师问罪。

拾九意识到,自己今天恐怕凶多吉少。

楚昂明摆着借此机会一举除掉她。

现在这长公主府全是楚府的人,她宫中这些太监宫婢又不顶事……

等到楚逐回来,一切尘埃落定,楚昂到底是他父亲,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楚大人虽然早已告老还乡,但想必应该知道墨朝的规矩。”拾九尽力与他周旋,“楚大人若是怀疑本宫通.敌.卖.国,应当先提交证据给大理寺,让大理寺提审本宫。楚大人并没有私自审问本宫的资格。”

此时,借着灯笼摇曳的光,楚老夫人忽然看到了那今月长公主手腕上戴着的玉镯。

玉镯在灯笼烛光的映衬下,泛出晶莹剔透的水波。

楚老夫人一震,连忙拉住楚昂的袖子,低声道:“老爷,您真要背着逐儿处置这个长公主吗?您看,逐儿竟将那玉镯送给了她!”

楚昂定睛看去,她手腕上确实是那个玉镯。

那玉镯楚逐曾经给过拾九,也只给过拾九。

如今,却把那玉镯又给了眼前这个女子……

说明,楚逐对她的看重,能与拾九等同了。

楚昂回想这段时间楚逐对眼前这女子的纵容,甚至已经超过当初对拾九了。

“那就更不能留!”楚昂下定了决心,看着楚老夫人,“此女子一定会祸害逐儿的,在这最后关头,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大计,大不了我以命相抵。”

楚老夫人眼中盈泪,不再多说什么。

天边不断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是大雨将至的前兆。

“长公主现在还不明白吗,这资格并不由你决定。”在这一声接一声的惊雷声中,楚昂的声音也像惊雷一样传入拾九耳中,“你这个祸国妖姬,真以为能逃过今天吗?”

祸国妖姬?

拾九一诧,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被冠以这样的头衔。

她悄然握紧了拳,观察着四周。

眼下,长公主府的内院已经布满了楚昂带来的侍卫,不知外边还有没有更多人。

若是楚昂真想在这里杀了她,她便只能暴露自己会武功,硬闯出去。

只是,楚府的侍卫她是知道一点底细的,功夫并不比王府的暗卫差多少,而自己则很久不曾动武了,武功生疏不少。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她根本没几分胜算……

然而,事情已容不得她多想。

楚昂一声令下:“将她拿下!”

霎时间,满庭院的侍卫都朝她动起手来。

拾九眼疾手快,迅速朝离自己最近的侍卫出手,快速夺了他的剑,与扑面而来的侍卫拼杀起来。

惊雷一声响过一声,竟在此时下起倾盆大雨来。

楚昂见她竟会武功,立刻下令:“屋顶布防,不得让这女子离开庭院半步!”

楚府侍卫训练有素,迅速排开天罗地网之势,将拾九紧紧包围在庭院中。

楚昂和楚老夫人则退到了廊下躲雨,一列侍卫将他们护在中心,让拾九连擒贼先擒王的机会都没有。

拾九咬牙硬抗,很快就负了伤。

在雨水的冲刷下,她的伤口血流不止,雨幕也阻隔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楚府侍卫,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这时候,一把利剑朝她刺来,她反手一挡,身后露出破绽,又被人划了一剑。

忽然,围在最里圈的侍卫退下,又涌上一列侍卫,这列侍卫手中的武器却不是剑,而是绳索。

他们快速移动着方位,变换着队列。

拾九知道,这是要用绳索生擒她。

她连忙往后退,却已来不及,她只觉身上一紧,已经被他们用绳子团团捆住。

楚昂和楚老夫人从廊下走出,有人为他们打着伞,而后徐徐走到拾九面前。

而拾九则被捆得动弹不得,全身已经湿.透,豆大的雨珠打在她身上,泛起了层层寒意。

她仰着头看着昔日养育她长大的老爷、老夫人,不禁思忖着,若是此时告诉他们,自己便是拾九,是会死得更快,还是有一线生机?

只是,她倔强地没有开口。

楚昂和楚老夫人亦看着她,奇怪她竟这么冷静,一声求饶也没有。

楚昂沉默不语,心里在做最后的决断。

楚老夫人却是忽然一惊:“她的脸不对劲!”

在她的脸部边缘,竟然翘起了一个小口子……

一般人的脸皮怎么会翘起来!

楚老夫人一时惊恐地睁大眼睛,躲到了楚昂的身后。

楚昂这也才发现她脸上的奇怪之处,不过他却没有任何惧怕,反而直接朝拾九走过去。

拾九马上反应过来,是她的人.皮.面.具开裂了。

人.皮.面.具不能长时间碰水,否则就会裂开,显露出原本的容颜来。

今晚下这么大的雨,她的脸早就被反复打湿了。

只是她光顾着御敌,竟是忘了这一点。

还不等她说话,楚昂已经走到她身前,揪住那翘起的边缘,狠狠一撕!

撕开后,楚昂和楚老夫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楚老夫人抖着声音道:“拾、拾九……是、是你吗?”

拾九道:“老爷、老夫人,是我。”

楚昂和楚老夫人对视一眼,忽然明白了一切。

难怪楚逐将她从江南带回京城后,便对她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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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加。

他们都以为楚逐是找了个替代品,却没想到,这所谓的替代品竟是本人……

而楚逐,定是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疯了!他疯了!”楚昂忽然想起楚逐先前竟想让拾九当女帝,一时差点晕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末尾修改了一下,多增添了两千余字,主要内容不变,还是说秦少安利用幼帝自立正统,楚逐要拾九当女帝的事,不过之前写得粗糙,很多分析都没写到,

细节控实在受不了,还是精修了一下。以前买过的不用多花钱,刷新一下就行,不想重看也没关系……

*

今天是六一,祝大家儿童节快乐~也祝自己生日快乐~哈哈我一年会过公历农历两个生日嘿嘿~

*

本章提到的仁安慧成皇帝是《重生之盛宠骄女》里的女主楚千翘,这篇文也是双重生,但是是宠文噢,男主非常深情(辣菜渣渣王爷),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枝的架空古言大多共用一个世界观和历史线哈,不过故事间都没多大联系,绝对不会捆绑出售,不用担心只看一本看不懂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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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缘由

长公主府。

拾九洗净了脸,匆匆沐浴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走入暖阁。

头发还将干未干,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事。

暖阁里,楚昂和楚老夫人听到脚步声,循声看向她。

楚老夫人指着桌上的姜汤,柔声道:“趁热喝了吧,暖暖身子,别着凉。”

“是。”拾九感激地看了楚老夫人一眼。

刚才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是楚老夫人先打破僵局,做主让她先去沐浴一番,使她不至于像个阶下囚那般狼狈。

她喝下一口姜汤:“拾九多谢老夫人。”

从小到大的遵从已深入骨髓,当她以拾九这个身份面对楚老爷和楚老夫人时,她不由乖顺了许多。

楚老夫人微笑,又关切地问她:“伤口处理过了吗?”

拾九回道:“已经处理过了。”

自从跟都焉学习医术后,她身边总是会常备一些药膏,方才趁着更换衣服,她给自己做了简单的上药和包扎。

楚老夫人脸上满是歉意,慈和地看着她:“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你这一下子变换了模样,实在不好让御医前来施诊,只能将此事暂且押下,从长计议,请你体谅我们。”

“拾九明白。”拾九点头。

大墨的长公主当众“变脸”,确实有够骇人听闻的,所以楚昂和楚老夫人已经在第一时间将在场的太监和宫婢都关了起来,以防此时泄露出去,自然不会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让御医来长公主府为一个“陌生女子”施诊。

楚老夫人面色欣慰,叹道:“若早知是你,我们也不会让侍卫痛下杀手。”

知晓她是拾九后,楚老夫人的态度一下平和了起来,连楚昂也缓和了脸色,不再像刚才那样杀气毕露。

毕竟拾九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有几丝情分在。

况且……

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

在拾九梳洗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自是商量了一番。

这会儿,仍旧是楚老夫人开口,她温声道:“拾九,想必你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身世了。”

虽然他们还不清楚拾九“死而复生”又易容进宫的缘由,但拾九在“死”前就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这是一桩板上钉钉的事。

她以两边都心知肚明的事作为开场,显然真正想说的话在后头。

拾九点点头:“已经一清二楚了。”

而后便安静下来,等着楚老夫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在梳洗的时候,自然也在梳理今晚的事。

楚老爷和楚老夫人这次亲自带人进宫,想趁着楚逐离京处理掉她,自然是已经对她极度不满。

而造成他们这般不满的缘故,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那就是楚逐对她的无端“宠爱”。

这在二老眼里,绝对是不能容忍的。

这次楚逐忽然要立她为女帝,恐怕便是压倒二老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逐的野心外人都看得清楚,更别说他的双亲,此番幼帝到了秦少安手上,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自己称帝,想必二老就是这么想的。

而楚逐却在这个关头,依旧要立她这个墨氏女为帝。

也难怪楚昂会叫她“祸国妖姬”。

她想,这会儿楚老夫人必定要质问她“女帝”一事,他们二老估计认为这事是她撺掇楚逐的。

岂知,楚老夫人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那么——你知道逐儿的身世吗?”

拾九脸色顿变,蹙起的眉头显露她的疑惑。

楚逐的身世?

他……他不就是他们的儿子吗?

拾九的心头忽然泛起不安,连心跳都加快了许多。

“拾九不知,请老夫人明言。”她抿了下唇,直直地看向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顿了顿,看向楚昂,与他会意一番,才扭头看着她,徐徐道:“其实我们并非逐儿的亲生父母,只是这些年我们隐瞒得很好,所以并未有人知晓这个秘密。只曾经有一次,墨慎之察觉朝中有人是前朝余党,便让御史大夫梁昇去查,梁昇查到了我们头上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回禀墨慎之,便被我们杀人灭口。幼帝登基后,便再无人知道那些前尘旧事。”

拾九敏锐地听到了“前朝”二字,顿时心如擂鼓。

相比之下,楚逐并非他们的亲生儿子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直觉告诉她,今晚她或许会知道很多事情。

看着她又是迷茫又是清明的眼神,楚老夫人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给了她真相:“逐儿,他是前朝太子,卫述。”

前朝太子……

拾九顿时双目大睁。

当初,燕辰娘说过,在她那个父亲墨慎之谋朝篡位后,卫朝太子和她不知所踪,后来,卫朝太子被找到,随后便被墨慎之活活烧死。

所有人都以为,卫朝太子已经死了,包括她。

却没想到,卫朝太子非但没死,竟然……竟然还是楚逐……

拾九几乎不敢相信,一时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她抚着突然剧痛起来的脑袋,好像霎时间在一团乱糟糟的丝线中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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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线头。

只是,因为脑中太过杂乱,她一时还来不及将前因后果串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皇位、这江山本就该是他的——”楚昂忽地站起来,朝拾九走过去,“所以,他现在看似是谋逆的贼子,其实他只是夺回他的东西罢了!”

拾九双眉紧蹙,不禁连连后退。

楚昂却步步紧逼:“这么多年来,我们这些前朝旧部跟着他卧薪尝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振前朝,光复卫氏江山!因此,我们决不允许他立你为女帝,连这想法都不能有,否则,先帝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

拾九脑中更乱,头疼得更厉害,不禁大口大口地喘气。

既然楚逐知道自己是卫朝太子,又知道她是墨朝长公主,为什么……为什么会三番两次要尊她为帝?

那天在鬼狱里楚逐说过的话,一时全部涌入她的脑海。

“若是长公主犹在,那么我定会保墨氏江山太平无恙。”

“你若成为长公主,那么往后你便是君,我便为臣。”

“因为——我只甘心居于你之下。”

……

若当真如此,他岂不是为了她,违背卫氏祖宗、违背亲生爹娘、违背所有跟随者?

拾九一时胸闷难当,不由得攥紧了心口,弯下了腰。

楚老夫人知道她难以一下子消化这么多东西,连忙挡在楚昂面前,示意他暂时不要多言。

她缓缓靠近拾九,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

拾九已然心神大乱,整个人像是失了灵魂的躯壳,任由楚老夫人摆布。

“其实,逐儿以前一直不愿告诉你身世,是为了保护你。”楚老夫人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而他自己的身世,更是不能透露分毫,否则便会面临杀身之祸。”

拾九怔怔地倚在楚老夫人怀中,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清晰起来。

难怪他之前宁愿被她误会为爱慕墨萝嫣,为墨萝嫣撑腰,也不愿公开她墨氏长公主的身份……

难怪他在鬼狱时会说,拾九不能成为墨氏公主,但今月可以……

难怪他如此憎恨她,原来她的父亲杀了他的爹娘,还夺了他的江山……

一切的一切,在她脑中轰然炸开,拾九几乎喘不过气来,浑身剧烈颤抖。

楚老夫人知道她已明白前因后果,叹了一声,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既然让你知道了真相,那么不妨让你知道得更多些。

“这些年来,逐儿总是对你多有苛待,甚至故意责难你,其实,他也有他的苦衷。

“当初,墨慎之攻入皇宫,先帝和先皇后跟张启明做了交易,带上你一起出逃,可是你那时尚在襁褓,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感到不舒服就会啼哭。

“有一次,先帝与先皇后带着你们躲避追兵时,路上没来得及喂饱你,你因为饿了而大声啼哭起来,便是这一声啼哭,暴露了你们的位置。先帝与先皇后为了让你和逐儿活命,便将你交给了逐儿,自己现身引走了追兵。

“之后,他们被追兵抓捕,墨慎之极为残忍地杀害了他们,还将他们的尸首挂在城墙示众。逐儿知道后,混在人群中前去见自己爹娘的最后一面……

“我想,你可以想见,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的爹娘死得那么凄惨,还被毫无尊严地曝尸于城墙,供万人围观,而他却无能为力,连让他们入土为安都没有办法,他该有多么痛苦……

“那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找到我们后,一心一意只有复仇,国仇家恨都压在他身上,他比任何人都难。

“他太痛苦了,看到你他就会想起自己惨死的双亲,可是先皇后将你交给他时,亲自叮嘱他要抚养你长大,他只能遵守母亲的遗言,一路将你带在身边。于是,他只能通过折磨你,来消解他心中的痛楚。

“若只是这样,或许他还不至于如后来那般扭曲。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他其实早已从不能杀你,变成了不忍杀你。我是看得明白的,他却不曾察觉,或者,他只是在心底里拒绝承认罢了。

“他的心一边被愤怒和仇恨所笼罩,一边对你不由自主地动心,在这样的煎熬压迫之下,他只能愈渐扭曲,故意将你视若仇敌,来阻止自己对你日渐深陷。他别无他法,苦楚也只能自己独尝。

“那些年,我和老爷都以为你是张启明的女儿,又念你当时只是个婴孩,并未怪罪于你,还常常开解逐儿,希望他能放下心结。

“直到几年前,我们才意外得知,你竟然是墨慎之的女儿……那一刻,我与老爷是动了杀心的。当时我就在想,逐儿该怎么办呢?他如何接受得了?

“你的啼哭引来了追兵,害得他父母被抓,而你的父亲又亲手杀死了他的父母,他还一直将你养大,他必定是最痛苦的人!

“却没想到,他亲自将奄奄一息的你从破庙里抱了回来,待你比以前竟要好得多,似乎已经彻底放下了那些仇恨。我想,或许是那时你快要死了,让他忽然发觉,他离不开你,他爱你已经爱到宁愿背弃父母之仇……你知道吗,他真的这般爱你。”

楚老夫人摸着拾九身上的玉镯,对她道:“这玉镯其实是先皇后留给逐儿的唯一一件遗物,先皇后说过,这是要给她未来儿媳妇的。所以,那日他带着你来到楚府,当我看到你手中的这个玉镯时,我便明白,他这是已认定你的意思。我与老爷私下商量,毕竟你不是故意要害死先帝和先皇后的,既然逐儿都已经接受你,那么只要你的身世隐瞒一辈子,就把你当做可怜的孤女罢!我们原想着,这该是个圆满的结局,却没想到,后面会闹出那么多波折,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玉镯上。

一直安静听着的拾九,已经泪流满面。

楚老夫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一样,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一切的谜团,在这一刻揭开了谜底。

她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也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在她被折磨的背后,楚逐也被折磨着……

原来在她伤心难过时,楚逐也在承受着痛苦……

原来那些被楚逐刻意隐瞒、故意略过的东西,竟全都是对她的保护……

原来……

原来她竟远远低估了楚逐对自己的爱……

拾九血气上涌,忽地推开楚老夫人,扭头吐出一口血水来。

此刻,她脑子一片混乱,无数的想法碰撞交杂,心更是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挖了去。

只剩胸口剧烈起伏,不停地喘着气,犹如一条濒死的鱼。

楚昂见夫人已经说清所有缘由,叹了一声,对拾九道:“你现在可明白了?这一切本就是你欠他的,是墨氏欠卫氏的,他要争夺这天下是理所应当。只是他被儿女情长所累,所以才生出那些荒谬的想法来,你不要当真,也不该当真。我是不会让他再有此意的,卫朝的旧部更不会允许,若是让他们知道,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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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真正的墨氏长公主为帝,恐怕会群情激奋,在这最重要的关头弃他而去……那么,多年的复仇伟业毁于一旦,卫氏先祖都不会原谅他的!”

拾九努力支起耳朵听楚昂说了什么,可是她手脚冰凉,眼前一片晕眩,耳朵也嗡嗡作响。

她什么也没有听清,只听得一句。

“这一切本就是你欠他的。”

是她欠他的……

拾九捂着心口,一时支撑不住,缓缓倒地,像孩童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

“老爷,别说了。”楚老夫人低声道。

他们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倒也不必再逼迫她。

楚昂看了拾九一眼,眼中终是有了一丝不忍,甩袖背过身去。

今晚,他的本意是来除掉今月这个祸患的,谁知却意外发现,她竟是已经死去两年的拾九。

这前因后果一串联,他们才知道,楚逐对拾九的用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若是瞒着他除掉拾九,以后他们与楚逐之间,恐怕不只是断绝关系那么简单了。

可是,若依着楚逐的性子发展下去,恐怕真的做得出夺了墨氏江山,又将墨氏江山拱手让于墨氏女的事来。

思来想去,倒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将一切告诉拾九。

拾九是个什么样的人,拾九对楚逐曾经有多爱,他们是一清二楚的。

知道了这些事后,就算楚逐要将皇位送与她,她也必定不会要。

至于之后的事……便再说罢。

只要不影响卫氏江山,不影响复国大计,其他的都可以退让。

这已是眼下最佳的两全之策了。

窗外雨声渐歇,夜已深。

楚昂看向楚老夫人,示意该出宫了,这里到底是长公主府,他们不便夜宿于此。

至于拾九——

现在整个皇宫都被他的人所控制,拾九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不如留她一个人静静。

楚老夫人也正有这打算,她俯身抚了抚拾九的肩膀:“拾九,地上太凉了,你起来吧。我和老爷先回府了,你好好想想今天的事,明白他的心。等他回来了,你们……你们好好说开。”

她说完,提步欲走。

此时,拾九一把揪住她的裙角,头抬了起来。

脸上泪痕未干,语气坚决:“老爷、老夫人,我要去见他。”

楚昂皱眉,现在楚逐正是最忙乱的时候,她何苦跑去战场令他分心?

楚老夫人耐心劝道:“拾九,此时战事紧张,逐儿——”

“我将峡口郡的防守图给了秦少安。”拾九打断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

半个时辰后。

京城通往峡口郡的官道上,骏马飞驰。

“驾——驾——”拾九挥舞着鞭子,奋力朝峡口郡赶去。

半个时辰前,当她说出那句话时,她差点被楚昂掐死。

当然,楚昂冷静下来后,便缓缓松开了手。

只得同意让她连夜赶往峡口郡,助楚逐退敌。

其实,她并未真的将峡口郡的防守图给了秦少安,那只是一个诓骗楚昂借机前去峡口郡的借口而已。

不过,在与秦少安通信的那一个多月里,她的确也透露过一些消息给他。

所以,她要去峡口郡,至少……至少弥补一些过失。

此时,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土地慢慢变得泥泞,身上也很快湿透,秋夜的凉雨打在伤口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像是被蚂蚁啮咬一般。

但拾九没有停下。

她脑中一片混乱,连自己都无法摸透自己的内心。

只知道,她要马上见到他,一刻也不能等。

*

得益于楚昂给的楚府令牌,拾九一路很顺畅地到达了峡口郡。

此时天光大亮,昨夜的淋漓大雨已经变为蒙蒙细雨。

峡口郡是个小郡,却是军事重镇,其以峡口为名,最重要的便是那道峡口,是入京必经之地。

每逢战乱,这里便是死守之地。

拾九来到峡口郡,向守关的楚军出示令牌后,问道:“王爷在哪?我有重要军情禀报。”

楚军知道她是楚昂派来的人,不敢怠慢,忙道:“此时王爷正领兵与秦军在峡口激战。”

“好。”拾九策马扬鞭,立刻朝峡口奔去。

到达峡口时,却发现战事已歇,地上满是残缺的尸体和呻.吟的伤患,未受伤的楚军在搬运尸体和救治伤患。

看来这一战是楚军赢了。

可是,拾九举目望去,却不曾发现楚逐的身影。

难道回了营地?

不对,大军未撤,主帅怎么可能先回去?

拾九揪住一个楚军,亮出令牌表明身份,问道:“王爷去了哪里?”

这个楚军只是摇头,一脸惊魂未定:“我、我不知道……”

在战场上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当时混乱厮杀之际,哪里能分出多余的心思来。

拾九只能顺着峡口,往附近的郡城找去。

*

峡口郡的郡城是一座小城,城中百姓早已逃离一空,到处门户紧闭。

只有一座宅子,此时却火光冲天。

不多时,楚逐从里面冲了出来,他怀中紧紧抱着的幼帝,挣扎着逃出了火海。

一出来,他便轰然倒地。

身上的衣服被火舌舔舐得破烂不堪,身上脸上满是被烧伤的痕迹,楚逐喘着气,睁着眼睛保持清醒,却感觉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幼帝因被他用湿布捂住了口鼻,又抱在怀中,除了一点轻伤外并无大碍,此时无措地看着他。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个总是冷着脸,仿佛下一刻就会置他于死地的可怖王爷,竟然会冲进熊熊火海里救他。

幼帝抖着嗓子,几乎要哭出来:“朕、朕该怎么救你?”

楚逐却并未说话,他的口鼻吸入不少带着星子的烟尘,此时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以咳嗽缓解。

况且,他也不指望幼帝能帮上什么忙。

幼帝越发无措,连忙四处张望,看援军到了没有。

而后,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幼帝一愣,这女人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敌是友,为何出现在这里。

楚逐顺着幼帝发愣的目光,勉强扭头望了过去。

顿时,他像僵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他、他怎么会在此时此地,见到拾九?

是拾九……是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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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曾经的那张脸,是他两年间不曾再见过的那张脸,是他朝思暮想了无数个日夜的那张脸!

她终于卸下了她的伪装,以原本面目出现在他面前……

他是在做梦?

或是濒死时产生的幻觉?

“咳咳——咳咳——”

楚逐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倘或是濒死的幻觉,那么能在死之前再看她一面,倒也值了。

拾九穿过一条巷子,来到这处火光冲天的民宅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怔然了一瞬,立刻向楚逐奔了过去。

此刻她眼里没有别人,只有楚逐。

只有他。

“楚逐!”她奔过来,跪坐在他身侧,一探他的脸,热得吓人,蒙蒙细雨浇在上面立马消失不见,没有任何降温的作用。

楚逐仰头看着眼圈发红的拾九,抬起虚弱无力的手,轻轻地触了一下她的脸。

是很真实的触感。

这个幻觉,太过于真实了一点。

从前的两年间,哪怕他日思夜想,都不曾做过这么真实的梦。

拾九一把抓住他即将垂落的手,放在自己冰凉的脸上贴着,希望能让他凉快一些。

楚逐张开干裂的唇,从喉间艰难地挤出声音来:“怎么……这么凉?”

他注意到拾九的手和脸都是冰凉的,头发未干,身上的衣服也是湿哒哒的,不禁蹙眉。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拾九恍然未闻,只是喃喃重复这句话。

楚逐脑中昏昏沉沉,不似往日那般精明:“知道……知道什么?”

拾九几欲落泪:“你……你太傻了。”

从来没有人用“傻”形容过他,拾九更是不可能认为他“傻”。楚逐越发蹙起眉头,思忖自己何时做过傻事。

这让他觉得,这大抵还是一场幻梦。

或者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他舔了一下干涸的唇,对拾九笑道:“不说那些了,你、你可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三个要求,还有一个不曾……不曾兑现?”

拾九正挪动他的身体,准备背起他前往营地,闻言一顿:“记得。”

“亲我一口。”楚逐看着她,目光灼灼。

他需要一个真实的吻,好叫让他黄泉路走得舒坦些。

“亲我一口,我死了也安心。”他说。

“你不会死!”拾九想也没想,大声反驳,眼圈通红。

她脑中一阵嗡嗡,在楚逐渴.求的目光下,抖着唇郑重印下一吻。

楚逐微笑。

他的唇干涸得如同枯草,却依旧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唇间的柔软、温甜。

似因心事已了,楚逐眼前一黑,便阖上了眼睛。

*

落日的余晖湮没在山头,天地间渐渐陷入黑夜。

营帐内,拾九点燃昏黄的烛光。

楚逐昏迷后,她背起他,带着幼帝,一路走出郡城,在城门口遇到了长行带来的援军。

看到她的脸时,长行呆住了,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拾九理解他的震惊,也有很多话想细细解释,但当下的情况容不得多说一句话。

“王爷受伤了。”

她一句话让长行如梦初醒,连忙接过手来。

一行人快速回到了楚军营地。

楚逐因伤势过重,现在还在昏迷当中,好在此次出行带着御医,已经给他的伤处上了药。

见王爷已无性命之虞,长行便悄然退出去处理其他事务。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安静地把营帐留给了王爷和拾九。

他坚信,只要拾九在王爷身边,王爷就不需要别人担心。

他更知道,王爷醒来时,最想看到的人,也必定是拾九。

御医和长行都离开后,拾九便一直守着楚逐,从天亮到天黑。

安静的主帐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交错起伏。

期间长行来过一趟,端来了热腾腾的粥,但依旧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她多少吃点东西。

拾九实在没有胃口,吃了一口便差点吐出来,她放下碗,问起幼帝的情况。

长行道:“幼帝身上只有一点小伤,已经进行了医治,主要是惊吓过度,所以回来后便一直在睡,不过这会儿已经起来了,我命人送去了晚饭。”

拾九安下心来,又问:“幼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行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秦少安那个小人,为了鼓动民心、鼓舞士气,打仗都带着幼帝一起上战场,美其名曰‘御驾亲征’,令王爷很是被动。”

拾九怔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不禁追问:“真的是他将幼帝带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长行想到秦少安曾是拾九前夫这层关系,没好再痛骂下去,只道:“你问幼帝最清楚,我现在就将他带过来。”

“长行。”拾九叫住他,“等他吃过晚饭再说吧。”

其实这又何须求证呢,长行是不会对她说谎的,更不会去污蔑别人。

她只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秦少安会真的辜负她的信任……

“所以,民宅的那把火也是他放的,为了烧死楚逐和幼帝?”拾九喃喃道。

“我们当时都在峡口作战,秦少安不知使了什么计,将王爷引去了郡城,具体情况我便不得而知了。”长行道,“但是依我看,八成就是这样。”

拾九沉默,遍体生寒。

她亲自将幼帝送去了秦少安那里,为的就是保他周全,却没想到,她竟然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弟弟……

长行见她面色痛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便站了起来:“等幼帝吃完饭,我将他带过来,你亲自问他原委吧。”

拾九抹了一把脸:“嗯。”

“那……那我先出去了。”长行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下了所有想问的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拾九走到床边坐下,继续守着昏睡的楚逐。

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与他待在一间屋子里了。

她趴在床沿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一天一夜不曾休息,拾九疲惫至极。就这么渐渐地,她双眼一闭,竟是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身上盖着满是楚逐气息的被子,睡在了楚逐的床上。

睁开眼怔了一会儿,拾九才慢慢回过神,浑身一抖便要坐起来。

“别动,你继续睡。”一双手摁住她,虽然没有用力,但成功地阻止了她。

拾九侧过脸,才发现楚逐也在床上,而且就在自己身侧。

他半靠在床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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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陷入昏睡的时候,他一直是这样的。

这气氛无端有些旖.旎。

拾九怔怔地躺回去,趁机岔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只问:“什么时辰了?”

楚逐道:“约莫已至寅时了。”

声音依旧很是嘶哑,但好歹能够顺畅说话了。

拾九又问:“你……你好些了吗?”

楚逐道:“在醒来见到你那一刻,我已好了。”

拾九闻言,差点被呛到。

过于……含情脉脉,甚至于可以用花言巧语来形容。

“我说的是真话。”楚逐蹙眉,他并没有她想的意思,只是在睁眼看到熟睡的她时,他真的才敢相信,自己还在人间。

一切自然是极好的,一切都好,人间极好。

拾九却想,哪里好了?

他身上的伤她都看到了,之前左臂的伤还未养好便添新伤不说,光是闯了这一番火海,身上已有十多处烧伤。

其中有几处,怕是……怕是药膏也不能抚平,会永远留下伤疤了。

不知此时他到底有多痛。

她不愿再想下去,轻声道:“我错了,对吗。”

楚逐不明其意,看向她:“嗯?”

“你曾经说过,你不在意我将幼帝送去了秦少安那里,因为时间会证明,我是错的。如今果然证明了,我错信他了。我彻头彻尾地错了。”

拾九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她已没脸再看楚逐一眼。

楚逐眉头微挑,却是笑了出来:“原来你是在说这件事。”

当时说这那话时,他心中便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拾九发现秦少安也是个不折手段的“逆贼”,会是什么样子。

此刻,当真见到她低头认错,他却只觉她可怜可爱,不忍她懊恼。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每一个人都有野心,不要轻易被人骗了去。”楚逐一边温声说着,一边替她掖了掖被子,免得她将自己闷坏。

“可是,我差点害死了你和幼帝。”拾九终于扭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歉疚,“我真的没有想到,秦少安竟然会丧心病狂到放火……”

楚逐忽然意识到,她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把幼帝带来峡口郡,将他置于危险之境的的确是秦少安,把幼帝作为诱饵,将我引去郡城的,也是秦少安。不过,火不是他放的。”他不急不缓地将一切解释清楚,“他将我引来郡城,在这里设了埋伏,幼帝便被他暂时关在一处民宅里。没想到幼帝逃跑时引得民宅意外失火,反倒被困在了火海之中。”

他看着拾九,一字一句地说明那时的情况。

或许,他可以顺势让拾九误会秦少安,但是他不屑。

“起火之后,他也曾想去救幼帝,不过火势太大,难以冲进去。”

“那你怎么冲进去了?”拾九定定地看着他,被子下的手紧握成拳,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为什么会去救幼帝?

幼帝是墨慎之的儿子,是杀了他父母的仇人的儿子!

拾九嘴唇抖动着。

若不知道他身世,她还不知道,原来楚逐竟是个傻子。

他竟这么傻……

楚逐却是郑重看着她:“他死了,你会恨我一辈子。我再也不想你恨我了。”

拾九怔然,一滴泪悄然从眼角滑落。

“况且,当时秦少安也准备冲进去——”楚逐拭去她眼角的泪,徐徐笑道,“那时我便在想,若是他为了救幼帝死了,你会念他一辈子。倒不如我死了,你念我一辈子。”

拾九双眸顿张,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觉胸口跳动着起伏着,脑中只有他的这句话。

楚逐的指尖顺着她的眼角滑至脸颊,轻轻地触碰了一瞬,便如同不敢亵渎一般,收回了手。

“好了,现在换我问你了。”他说,“我抱你上床时,发现你手臂有伤,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露出自己原本的样子,又为何会来到这里?是不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被欺负了?”

作者有话说:

祝所有高考生旗开得胜胜胜胜胜胜胜胜,得偿所愿愿愿愿愿愿愿愿!

*

感谢在2022-06-0123:55:15~2022-06-0823:3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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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夜谈(修)

拾九怔然地看着他,半晌才回神,连连摇头:“没有被欺负。”

“那是怎么回事?”楚逐欺近她,知道她必定有所隐瞒。

拾九下意识后缩,几乎被困到床角。

她忽然意识到,两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在这深更半夜,居于一床,彼此之间毫无距离。

只怪她曾经太过熟悉两人之间的交.缠,又兼这次情绪起伏太大,所以竟完全没有了距离感,直至此刻才发觉,两人离得太近了,不合适。

拾九抬手挡在两人中间。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却好像相隔千万年。

楚逐微怔,慢慢明白她的意思,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到底怎么了?”他不再近身,不过语气温和又坚决,势必不许她瞒着自己。

这次拾九没有逃避,她直起身子,迎上他的目光,直直地与他对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的身世。”

半晌后,她的声音响起在这个极安静的营帐。

楚逐双眸骤缩。

他从未想过,他费尽心机一直瞒着她的事,她竟已经知道了。

一时,营帐更为安静了,只有两道呼吸声交错起伏。

“……是我爹娘跟你说的?”楚逐喉间艰涩。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了,只能是他们,只会是他们。

至于他们是如何知道拾九的真实身份,又为何要自作主张告诉她,已经没有追根究底的意义了。

“对,一切的事我都知道了。”拾九点头,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是我导致你爹娘被抓,是我爹杀了你的父母,我对不起你死去的爹娘,我对不起——”

“与你无关。”楚逐低声道,“上一辈的恩怨本来就不该与我们有任何牵扯,我们——”

“与我有关。”拾九打断他。

若非她啼哭引来追兵,楚逐的父母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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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会死,是她和她的父亲,一起杀死了楚逐的父母。

他心里也很清楚。

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会通过折磨她来消解自己的仇恨和愤怒。

曾经她以为的那些无缘无故的憎恨,原来是天经地义的报复。

错与对,是与非,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这是她完全接受不了的。

“是,我曾经也认为,与你有关。”楚逐自嘲地笑起来,眼底一片通红,“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得到了什么?得到的不过是无尽的痛苦与悔恨。我若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之间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哑声道:“那么,现在够了吗?我们之间早已算不清了,谁对谁错,谁赢谁输,谁折磨谁……你分得清吗?我已经分不清了。”

他祈求地看着拾九:“不如把这些都抛开,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拾九一字一句道:“我害死了你爹娘,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煞的事实。”

“我爹娘不是你害死的,是墨慎之。”楚逐坚定地盯着她,“而他和我爹娘都已经死了,一切的恩怨本就结束了。”

不对。

这太荒谬了。

他们之间毕竟隔着他父母的死,真的可以这样轻飘飘地一笔勾销吗?

“不——”拾九摇头,脑中一片混乱,“就算是墨慎之杀死你爹娘,可他毕竟是我父亲不是吗?我依旧是你仇人的女儿——你父母的仇你不报了吗?这份恩怨,如何消除……”

“我父母的仇,我已经亲自报了。”片刻的安静后,楚逐艰难又果决地开口。

拾九愕然地看着他。

“当初墨慎之生病,我命人给他偷偷下了慢性毒.药,导致他一病不起。最后,我亲手给他端去一碗汤药,结束了他的性命。”楚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你爹杀了我爹娘,我杀了你爹,一报还一报,已经扯平了。”

他眼底滑过一丝释然:“好了,说完这最后一个秘密,我再没有任何事欺瞒你了。”

他看着拾九,坦然地、静静地看着她。

他并不知道,说出这件事,会不会继续加深两人之间的隔阂,让拾九更加不愿接受他,甚至因此又恨上他。

但他知道,如果不说的话,拾九会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困在无谓的自责与歉疚中。

他绝不愿看到拾九这般痛苦。

也不愿再欺瞒她分毫。

“我从前也愚蠢地认为你亏欠我,直到你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彻头彻尾地错了。我用你的死才看清自己的心,这代价太大了。所以,再次看到活生生的你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没有什么值得计较了,我只想和你共享余生。”他近乎卑微地看着她,“拾九,你没有亏欠任何人,更没有亏欠我,是我应该祈求你的原谅——原谅我吧,好不好?”

到了此时此刻,他好像没有任何挣扎与挽回的余地了。

选择权早已交付到了拾九手里。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呈上所有卷宗,交由她去判决。

而他,只是一个等待判刑的可怜鬼。

“我、我要冷静一下。”拾九心神大乱,只觉头疼不堪。

此刻,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思考。

也没有办法面对楚逐。

就像楚逐所说,他们之间已经分不清谁欠谁了。

那么……又如何重新开始?

“我要下去。”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拾九——”楚逐眼中掩不住慌乱,害怕她自此消失,伸手想拉住她,却在要触碰时像被烫一样收回了手。

他知道她抗拒的态度。

拾九看了他一眼:“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不等楚逐再说什么,她续道:“我还需要休息。”

“好。”听到休息两个字,楚逐终于不再勉强她,“你就在这里休息,我走。”

他话音刚落,拾九已越过他,跳下了床。

“长行已经给我安排好了营帐。”她回头看了楚逐一眼,他身上都是为救幼帝留下的伤,她叹了一口气,终是叮嘱了一句,“你好好养伤吧。”

说罢,便飞快地掀帘离去。

走出营帐,一阵夜风袭来,吹得拾九顿时清醒了几分,头疼也因此减轻几许。

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面对楚逐,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原本以为,她与楚逐之间的那层隔阂是源于他的欺瞒。

可是,当那层隔阂终于被戳.破时,她才知道,真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是什么……

在国仇家恨面前,她与楚逐已经不只是爱恨纠葛那么简单了。

这一切,沉重得让她无法承受。

拾九迈着缓慢的步子,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此时正是夜半三更,夜风带着凉意,天上漫天星子闪烁。

她恍然抬头瞧见,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凝望着这恒古不变的夜空。

一时,心绪竟开阔了几分。

半晌后,她吐出一口浊气,继续向前。

回到长行安排的营帐,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入睡。

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正摆在她面前。

墨承越。

现在幼帝回到了楚军这方,而楚逐迟早要恢复卫朝,在国仇家恨面前,幼帝的命运会如何?

且不说楚逐是怎么想的,光是楚家二老和那些卫朝旧部头一个不会放过幼帝。

都说斩草定要除根,新旧皇朝想要交替,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让旧主彻底消失。

那么,她该怎么保全他?

*

次日一早,拾九马上来到幼帝的营帐,查看他的情况。

彼时幼帝刚醒,睡眼朦胧间看到她进来了,一时睡意全无,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他并不很熟悉——/依一y?华/拾九,只是对拾九隐约有些印象,不过看她昨天急匆匆赶来救助他和楚逐,可知她定是楚逐的人。

这么一大清早,她就忽然出现在他的营帐,令他难免有些疑惑和警惕。

“承越,我是今月。”拾九抿了抿唇,缓缓开口。

她已经想好了,不管幼帝会不会相信、能不能接受,她都必须赶紧与他相认。

毕竟,之后还有一系列的事要处理。

……

拾九掐去了一些她与楚逐之间的事,将来龙去脉说与了幼帝。

“现在你明白了么,其实我就是今月。之前我一直戴着人.皮.面.具与你相处,只是因人.皮.面.具意外损坏,我又急着前来救你,于是只得露出了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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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帝一时怔然地看着她,难以消化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情况。

拾九急道:“若你还是不信,我回去便重新制一个人.皮.面.具出来,让你亲眼看看我是如何伪装的。我真的是你的姐姐今月!”

“我信。”幼帝缓缓回神,脸上露出了一丝松弛笑意,自称也换成了两人之间的“我”。

其实,就在她方才娓娓道来的时候,那股熟悉感便已经慢慢回来了,更别说她还说了很多只有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的事。

拾九如释重负,也不觉笑了起来。

姐弟俩傻傻地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拾九叹了一声:“对不起,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她亲手将他推入了危险之境,还差点害了他的性命。

幼帝摇头:“姐姐别这么说。”

他知道,她也是被蒙骗的。

拾九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幼帝叫自己“姐姐”。

他已经彻底承认了她,彻底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拾九更觉自责内疚,双眉不由紧蹙:“我真的没想到,秦少安也会变成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之人,以前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温良忠心的君子……”

“姐姐,这不怪你。”幼帝轻轻地靠上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当初是为了我好,才将我送到秦将军那边的。毕竟你与他曾是夫妻,又信任他的品性,自然以为他会依旧忠君护主。”

拾九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幼帝道:“其实刚刚我便想起来了,几年前我们就见过,那时候你是将军夫人。”

拾九心头微乱,不知如何解释那些复杂的过往,索性便不解释了,只道:“我确实嫁过他,只是——那都是过去了。”

幼帝点点头,自然也不再追问。

拾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开始进入正题:“承越,现在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你必须仔细听好。”

幼帝立刻肃容,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静。

“你应该知道,大墨的前朝是卫朝,而楚逐——他就是卫朝的太子,卫述。”

幼帝愕然地睁大双眼。

拾九道:“大墨的江山是从卫朝先帝卫衷的手里夺过来的,当时,我们的父亲墨慎之带兵杀入皇宫,卫衷夫妇带着卫述逃命,最终被擒,斩杀于城楼,卫述侥幸逃脱。后来,据说卫述也被找到,并被活活烧死。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卫述盖头换名,以楚逐的身份进入了大墨朝堂,这些年卧薪尝胆,只为有朝一日光复卫朝。”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抉择(修)

幼帝听得目瞪口呆。

对于前朝之事,他其实并不十分了解。

他只知道自己生来便是皇帝,自己的父亲也是皇帝,再往前便不清楚了。

只是这两年大了一些,才知道原来在墨朝之前是卫氏天下。

而此刻,陡然知道楚逐竟是前朝太子,他心中的震惊不言而喻。

原来,楚逐对权势的野心背后,还有这层原因……

拾九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些事她本不应该让这么小的孩子承受的,可是她却不得不说。

楚逐要复国,他的身份迟早会公开,与其那时候才让幼帝被动知晓,不如现在主动告知他,让他心里先有个准备。

拾九正色道:“这段时间你应该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若是秦少安赢了,他会故意让你陷入险境丢掉性命,从而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而若是楚逐赢了……境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需要光复卫朝,就必定要除掉墨朝的根基。便是昨天他舍命救了你,也不代表什么。”

幼帝垂下眸子,一时只是沉默。

若说昨天因为楚逐救了自己而对他怀揣了一丝希望,那么现在知道楚逐的身份后,他再傻也知道,这丝希望也该放下了。

“我明白。”他嘟囔了一句,像是认命一般,连脑袋都垂下去了,“横竖都是死而已。”

他们每个人,都想杀了他,只因他是皇帝。

“不会的——”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死”字,拾九心头一震,不禁将他揽入怀中,“姐姐会保护你的。”

幼帝不语,半晌才道:“你会活下来吗?”

他已是难逃一死,但愿姐姐能活下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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