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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司业:“……”

马司业当?场破防,颤声叫了句:“薛大夫……”

薛中道干咳一声,再度道:“这些话?我也会如实同陛下阐述此事?的,马司业。”

马司业看看他,再看看气焰嚣张的皇长?子,但觉悲从中来,刹那间潸然泪下。

谁能奈何得了一个摆烂的皇子呢。

且他还是当?今的长?子……

有?些疯皇长?子可以发,他可以说“只要我不?想着做皇帝”云云之类的话?,但是对于臣子们来说,这是一条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你算老几啊,就敢轻言储君立废之事??

马司业憋屈,但是马司业没法说。

他只能继续憋着,把自己憋到变态。

乔翎这边简单交待了一下第二?个案子:“马司业告与不?告,是马司业的事?情,宗正’寺管与不?管,是宗正’寺的事?情,御史台弹劾与否,是御史台的事?情,可跟我们京兆府没有?任何干系!”

聪明乔乔,在线甩锅!

嘿嘿!

涉案几人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马司业怒道:“皇室亲王的事?情,的确归宗正’寺裁决,可他难道不?是京兆府的吏员?今日?之事?,京兆府作为他的任职单位,难道不?需要承担责任吗?!”

聪明乔乔,二?次甩锅:“马司业,你可别血口喷人!”

她说:“他甚至于都不?是京兆府的在编人员,就是个临时工而已,你们先协商,要是实在气不?过,我再就做主把他开?了也来得及!”

皇长?子:“……”

马司业:“……”

其余人:“……”

好家伙,真给?你钻到空子了!

乔翎见他无?话?可说,遂又转向曾元直,说起了第一桩双面案,该交待的交待结束,就做了甩手掌柜,将此事?全权委托给?他了。

曾元直令人取了纸笔过来,先断第二?桩案:“马司业,就今日?之事?,你是否要出首状告楚王殿下?”

马司业是真想告他,但是又不?敢真的跟他撕破脸。

有?一个完全豁出脸面不?要的亲王做敌人,是很可怕的事?情。

他憋屈地认了:“请楚王殿下给?我道个歉,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皇长?子断然拒绝:“我不?道歉,我凭什么道歉?有?种你去告我啊!”

马司业勉强再退一步:“……那,那多少?赔一点,意思一下吧。”

皇长?子再次拒绝:“我不?赔偿,我凭什么赔偿?有?种你去告我啊!”

马司业气急败坏:“……曾少?卿,你看他!”

曾元直语气平和地问:“所以说到底告还是不?告呢?”

马司业面笼阴云,没好气道:“……不?告了!”

曾元直便简单地草拟了一份文书,让双方当?事?人签字,暂且了结此案。

同时又告诉马司业:“来日?您要是想再诉,就该往大理寺去,而不?是京兆府了。”

马司业默认了这个结果。

曾元直令人将那份文书记录在册,同时麻利起身:“走吧,去前堂见一见那群学生。”

……

乔翎自己审过案子,今次再去旁观曾元直审案,受教良多。

他很讲求证据,但是证据之外,也不?乏人情,而该有?雷霆之怒的时候,也绝不?会有?所姑息。

一个眼?神,亦或者一个表情,都会成为他的突破口,紧接着从中挖出原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曾元直最?先讯问的是那群学生,要说国子学舞弊,不?能是上下嘴唇碰一碰就说出来了,总得拿出点实据来吧?

有?个学子愤愤地说起了包真宁的身世:“还不?是因为她有?个好爹……”

曾元直就说:“这个人在胡搅蛮缠,蓄意生事?,拉下去打他二?十板子,以我的名义写?一份条陈给?他的出身学馆,革了他的学籍!”

这是很严厉的惩处了。

打二?十板子已经足以让一个年轻人伤筋动?骨,而革除学籍,几乎相当?于断了他来日?为官的路径了!

那学子猝然变色,脸上刹那间没了血色,连声求饶。

马司业见状,不?由得道:“曾少?卿,裁决得过于狠辣了吧?”

曾元直道:“此人言语殊无?条理,只凭一点不?足以成逻辑的亲缘关系,便往国子学门前去生事?,这是愚蠢。蓄意将事?情闹大,以为可以凭借物议要挟朝廷退步,这是狂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出入朝堂?”

“而诬告之风更不?可长?,不?加以严惩,不?足以震慑人心!”

那学子被堵上嘴,带下去了。

马司业哑口无?言。

曾元直的话?却没有?说完。

他转头看向马司业,神色平和,徐徐道:“这里的官员,只有?我和乔少?尹具有?审案权,如若马司业觉得我的裁决有?误,事?后可以写?奏疏弹劾我,也可以往大理寺递异议条陈,亦或者要求御史台监察,重申此案。”

“但现在还在堂上,马司业自己也是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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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一,请您不?要对我的裁决进行评判,也不?要再贸然开?口了,我说的话?,您可以理解吗?”

马司业深吸口气,强笑道:“可以。”

曾元直点点头,继续了自己的案件审理。

狠杀了一只鸡之后,剩下的学子们明显老实起来了。

再问起闹事?的缘由,好歹也能摸到一点实底儿了。

有?人期期艾艾地说,是因为有?人往他居住的院子里扔了纸团,说前回国子学考试有?人舞弊。

还有?人说在考试之前,就有?人得到了类似的试题——是国子学内部出现了家贼,以至于试题外泄。

还有?人说录取名单上的某个人他也认识,并?不?足以上榜,可他却中了,这实在不?合常理……

曾元直挨着听了,便去索取言语学子得到的那个纸团——其人知道事?关重大,一直小心地收着。

这会儿曾元直既问到,便赶忙取出来双手呈上。

吏员取了送到公案上去,曾元直低头验看纸张的质地和墨水的来处,乃至于书写?人的笔迹,同时又问:“所谓不?足以上榜,最?后却上榜了的那个人,是谁?”

学子们犹豫着说了一个名字。

不?是包真宁,也不?是柯桃。

但的确是她们的同班同学。

曾元直淡淡笑了一下:“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死咬着包真宁不?放呢?你们所得到的这些讯息,好像并?不?足以得出舞弊之人就是包真宁这个结论吧?”

众学子面面相觑,无?人做声。

曾元直于是就换了一个说法:“是谁最?先提出将此事?跟包真宁牵连起来的?先指出来的,可以少?挨十板子……”

学子们争先恐后地把人给?点了出来。

曾元直云淡风轻地问他:“是谁让你去咬包真宁的?他是怎么联系到你的,通过谁,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你又是怎么知道包真宁今天下午有?课,恰到好处地去国子学门前堵她?”

乔翎冷眼?瞧着曾元直把那群学子逼到了墙角里。

再去看马司业——噫,他脸色又开?始朝着霉菌的茄子转变了!

这案子之于曾元直来说,是杀鸡牛刀了,剩下的乔翎也好,薛中道也好,卓如翰乃至于宗正少?卿也好,全都没有?发挥的必要。

京兆府给?这几位单独设了桌案,用一层帘幕掩着,能听见声音,隐约瞧见画面,只是不?算十分真切罢了。

有?小吏送了茶水和果子过来,只是众人都只是静听着,也无?人取用。

乔翎一边听曾元直审案,脑海里回荡着的却是卓如翰先前说过的话?,这回的事?,又是谁给?自己挖的坑?

仇人太?多就是这样,一时半会儿的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正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旁边很轻地碰了碰自己。

乔翎微觉愕然,侧头去看,就见薛中道从容端坐,目视前方。

就在她几乎以为方才那轻轻一碰自己的错觉时,忽然瞧见他面前堆了一座小山似的瓜子儿皮。

乔翎心有?所觉,再去瞧自己跟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瓜子仁儿。

用帕子垫着,小山似的堆在一起。

她短暂地怔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

第136章

据某个领头的闹事?学子供认,的确是有人私下?里悄悄联系他?,让他?将闹事的矛头指向包真宁。

又说了与那人见面的时间地点?,乃至于联系途径。

曾元直令人一一记录在册,同时又问:“那个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同闹事?的学子们愤怒又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显然没想?到联合实行的所谓正义,内里居然也掺杂了只蟑螂。

那学子为?之语滞,讪讪道:“并没有给什么东西……”

曾元直遂问他?:“你的意思?是,你是自愿在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也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的前提下?去?构陷国子学的入学头名、五品博士官之女包真宁的,是吗?”

学子:“……”

曾元直见他?不语,反手就准备开条子:“这么蠢的人,还?做什么官?一并革了你的学籍,让你永无机会出仕,也算是造福社稷了!”

学子大惊失色,当场招认:“他?,他?给了我?五百两银子……”

曾元直伸手的动作暂停:“银子还?是银票?”

学子道:“银票,银票!”

曾元直又问:“银票现下?在哪儿,花出去?没有?”

学子瑟瑟道:“还?没有花出去?……”

曾元直令人去?取了来?,转而又叫人领着他?出去?,根据他?的描述,画出与他?接触之人的画像来?。

转过头来?,他?先?问的却是卓如翰:“卓学士,今日国子学内部可?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值得让马司业下?值之后盘桓不去??”

卓如翰从?帘后出来?,瞥一眼坐在堂中、脸色发白的马司业,淡淡道:“据我?所知,并没有。”

曾元直点?点?头,又问:“作为?同僚,你对马司业作何评价,他?是个喜欢加班的人吗,他?经常加班吗?”

卓如翰毫不客气道:“他?年纪不小了,带的组也没什么成绩,这两年招生?都少了,快退休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加班的?”

她又不怕马司业,何必替他?遮掩?

且小人终究是小人,即便你今时今日昧着良心帮了他?,他?也未必会记得你的恩情!

倒不如一举将其清出国子学,反倒能还?上班单位一个安宁。

马司业听着她这异常犀利的评判,脸上又是一阵发青。

曾元直这才摆明车马,转而看向他?:“马司业,对于你今日的一系列举止,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马司业张口欲言,意欲分辩。

曾元直觑了眼时间,抬手示意他?暂待几瞬,继而道:“扯皮的话就不必说了,这没有意义。”

他?指了指先?前那个被带走学子离去?的方位,道:“那边的画像出来?,就会有人送去?吴太太面前辨认,银票上自带的编号,也会有人去?追寻痕迹。”

“这两个线索有可?能牵出幕后之人,也有可?能不能,只是马司业,你真的要赌吗?”

曾元直双目如电,定?定?地落在他?脸上:“我?听说你与儿媳吴氏不睦,可?是为?了香火祭祀之故,又无法与儿子斩断亲缘——马司业。”

他?加重一点?语气:“如若你现下?坦白,尚且可?以算是自首,再取得了包家娘子的谅解,或许可?以轻判。”

“如若真的等到事?情坐实,奏到御前去?,未必不会牵累儿孙,你跟包家应该没有什么生?死大仇,真的要为?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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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之气,搭上儿孙辈的前途吗?”

马司业犹豫了。

爹味是把双刃剑,伤到至亲的同时,也把他?给束缚住了。

他?未必是真的在意儿子,否则也不会把儿子逼到带着妻子连夜搬走,离他?远远的,甚至于默许吴太太对外放出那种世人眼里大逆不道的狠话。

可?是他?在意儿孙祭祀,在意香火血脉。

而偏偏这点?在意,只有他?那叛逆的儿子能给他?……

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马司业还?在犹豫,不肯认账:“没有谁规定?过,我?下?值之后就不能继续留在国子学了吧?”

“是的,也许画像和银票这两条线索都会断掉,您今日不合常理的举止,也无法直接跟舞弊一事?画上等号。”

曾元直神色平和:“如果您觉得圣上和政事?堂对于此事?的最终观感,真的只会由逻辑和证据来?决定?的话,您完全可?以保持沉默。”

对于上位者来?说,耍无赖是没用的。

我?在屋里放了一盘桑葚,关上门之后,就你一个人进去?了,过了会儿嘴唇子乌黑地出来?,进屋再看,桑葚已经没有了。

你狡辩说:“我?没吃,你有监控看到是我?吃的吗?虽然我?嘴唇子乌黑乌黑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进去?了,但你抓到现行了吗?你凭什么冤枉我?!”

桑葚的主人要是隔壁李大爷,那事?情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但桑葚的主人要是换成皇帝,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皇帝本身就是个需要被规矩束缚住才能显得不那么强大的主体,您跟他?耍无赖,主动去?打破规矩,这不是上赶着让他?收拾你吗?

马司业默然几瞬之后,终于还?是承认了。

他?转头看向别处,神色不自在地道:“不错,是,是我?让他?去?这么说的……”

堂下?一片哗然。

曾元直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马司业不愿意细说这些,皱眉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心血来?潮……就这么做了。”

曾元直道:“午后专程守在国子学门口,帮那群学子堵住包真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也是心血来?潮?”

马司业脸上一阵青白不定?,稍显难堪地顿了顿,才说:“我?就是看不惯包尧音那副假正经的样?子。他?装什么啊,好像有多清高似的,看看他?们家的那些姻亲就知道了,其实他?比谁都会钻营……”

曾元直知道,马司业说的是包学士妻族的姻亲。

越国公府,乃至于不日便要上京来?接替他?的那位罗少卿。

他?暗叹口气,说:“因为?跟同僚之间的关系不睦,就去?构陷对方的孩子,这未必有失长辈的体统吧,马司业?”

马司业说都说了,也不在乎再说几句了:“未必就是我?构陷她!那些质疑的话,难道不都是有理有据的?为?什么别人不怀疑别人,偏偏只怀疑她?!”

他?说:“难道她不是包尧音的女儿,难道她不是在嫁做人妇,过了好几年之后,才重新到国子学来?参与考试的?”

曾元直平铺直叙地说:“你好酸啊。”

最平淡的话语,构成了最大的杀伤力。

马司业:“……”

曾元直继续道:“包学士的妻族得力,女儿也争气,把你给妒忌坏了吧?”

马司业:“……”

曾元直还?说:“虽然算是自首,但也要得到包学士的女儿谅解才能轻判哦,马司业。”

马司业:“……”

曾元直最后说:“你知道包学士的女儿一直都在这儿听着,是吧?”

马司业:“……”

……

马司业招供了自己参与其中的事?情。

曾元直见状,便使人领着那群学生?下?去?签字画押,拟定?好文书之后,又让马司业签字。

招都招了,此时也无谓再去?推诿拖延。

马司业提笔在文书记档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曾元直接到手里过目一遍,使人收起。

案子审到这里,暂且告一段落。

马司业作势起身。

曾元直却在这时候伸手过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手掌长而有力,马司业肩膀晃动几下?,到底没能站起身来?。

“马司业,”曾元直问:“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去?国子学闹事?,继而参与其中,寻机利用,借以构陷包真宁的?这是偶然吗?”

说着,他?微微一笑:“还?是说,你方才所说的那些,都是故意在蒙蔽所有人的视听,借此掩饰隐藏在你身后的那个人呢?”

方才在公堂之上,马司业其实只承认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确让人去?收买学子,用以构陷包家父女,落井下?石。

但是在此之前,煽动起学生?们不满的,其实是丢到他?们院子里的纸团,乃至于超常发挥的,某个据说提前得到了试题的学子。

这一部分内容,马司业并没有承认。

那些事?情不是马司业做的。

因为?那些内容会引出的问题,是与他?想?要的结果相?违背的。

但是他?又知道那些学生?在筹谋什么,中途及时地参与其中。

“我?猜想?,或许马司业并不是半道才加入进去?的,或许从?一开始,你就是策划者之一,国子学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外人想?得到消息比较困难,但对你来?说,却是轻而易举,是不是?”

“你知道有人要用舞弊案来?引爆国子学,甚至于舞弊这个消息,本身就是你透露给那个人的,只是你讨厌包学士和包家娘子了,是以你突发奇想?,其实完全可?以借助这个时机,给那父女俩一个教训,所以你出手了……”

马司业脸色顿变。

曾元直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顺势向前一送,落到了他?脖颈动脉上。

静静感受了几瞬后,他?眉头微动,莞尔一笑:“马司业,你怎么忽然间激动起来?了?”

同时,曾元直抬高声音,眼睛注视着的是马司业,问的却是卓如翰:“卓学士,请你如实的回?答我?,先?前的国子学入学考试,是否有人徇私舞弊,其中又是否有国子学高层的参与?!”

话音落地,堂内所有人脸色都有转瞬的变化?。

国子学发生?舞弊,本身就是大案了。

曾元直更是明言其中可?能牵扯到了国子学的高层……

须得知道,现在坐在这儿的两个国子学的官员,一个是从?四品司业,另一个是正五品博士——司业其实就是国子学的佐官!

如曾元直所言,马司业身后影影绰绰的还?站着一个人,现下?又说起涉案的国子学高层,指的只会是从?三品的国子学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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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品大员涉案,这可?就是大案中的大案了!

薛中道以手支颐,在侧旁听,意会到了曾元直为?何要遣散学子们和差役,只留下?在场几位要员说话。

想?必他?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其中蹊跷,不愿让真相?太早公布,使得事?态扩大化?,以至于不可?收拾。

宗正少卿也作此想?。

薛中道心念微转,又侧头去?看旁边的小寡妇,见她低着头在抠指甲,眼皮子不由得为?之一跳。

他?有点?诧异,因为?这位不像是人淡如菊、岁月静好的那类人,现下?对此事?反应地如此寡淡……

除非,她心里边对此早有成算。

会是这样?吗?

还?真是。

乔翎打从?听了案子原委之后,就知道这事?儿是冲着她来?的了,只是阴差阳错地叫马司业这么一搅弄,反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幕后之人想?要做的,是让她用自己的矛,去?攻击自己的盾。

矛是她自己心里边的“理”,盾呢,则是走了后门进国子学的柯桃,乃至于与她在一起的白应。

因为?柯桃实际上的确舞弊了。

这其实不算是诬告。

可?是马司业有私心,调转矛头对着包家父女去?了,捎带着这攻势的威能也就被无限削弱了。

因为?包真宁真的没有舞弊。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告都是假的,还?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你还?想?再去?二告?

怎么着,国子学录取的两位头名都有问题?

一开始你怎么不说?

此外,又因为?众所周知,包真宁与乔翎存在姻亲关系,所以最后这案子被曾元直接手——这位神探主打一个明察秋毫且六亲不认,把马司业揪出来?之后,掉头就去?查国子学内部的舞弊案了。

要查舞弊案,就要把柯桃跟白应给勾出来?,这俩人出来?了,就得把李祭酒勾出来?,把李祭酒勾出来?,就会牵扯出来?中朝,中朝都出来?了,北尊还?会远吗……

乔翎打赌幕后之人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发。

原先?是想?给她出个难题的,要么大义灭亲,自断一臂,要么徇私舞弊,否定?她心里心里认定?的那个“理”,只是谁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乔翎心里边其实有点?生?气的。

不是气这个人算计自己,想?让自己进退维谷,而是觉得这个人太轻看自己了。

她/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问题能困住自己呢?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难辨前路的那种人吗?

正如同毛丛丛先?前因为?柳希贤夫妻俩同她说的话一样?,如果白应和柯桃因为?她的秉公处理而生?气,决意与她断交的话,那也只是说明他?们不适合做朋友。

即便不是因为?这件事?,早早晚晚也会因为?别的事?情闹掰的。

也如同现下?曾元直大概率已经猜到舞弊之人与乔翎有所关联,但还?是决定?彻查一样?。

因为?在他?心里,正义与公平要胜过与乔翎的一点?私交。

乔翎觉得,他?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且也不会影响到自己与他?的关系。

且乔翎私心里想?,即便自己公允裁决了,白应也不会生?气的。

他?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实际上其实是个很柔软的人(?)。

是个很柔软的……不明生?物。

而柯桃……

乔翎想?到这儿,忍不住挠了挠头。

话说要是真的就此把柯桃赶出国子学的话,这家伙是会欢天喜地,还?是欢天喜地呢……

她决定?不参与这桩案子了,反正有曾元直在呢!

他?断案自己再不放心,那还?能找谁来??

乔翎索性无所事?事?地抠指甲了。

堂中几个人心思?各异,不一而足。

那边曾元直却没有看其余人,松开钳制马司业的那只手,往卓如翰面前去?了。

他?彬彬有礼道:“卓学士,您是聪明人,我?以为?,跟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反复剖析利弊、阐明情况的。”

几乎是同时,堂中多数人心里齐齐地浮现出一句话来?:“真是后生?可?畏啊。”

卓如翰轻叹口气,这口气里边并没有什么负面情绪,更多的是欣赏和感慨。

她点?头,认下?了此事?:“不错,先?前那次考试,的确存在着暗箱操作。”

只是同时她也说:“曾少卿,我?可?以保证,那场考试也还?算是做到了相?对的公平。”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曾元直不要再追究此事?了。

原本就是要录二十个人的,忽然间多了一个柯桃,所以录了二十一人。

本质上并没有人被挤走。

而柯桃实际上得到了中朝的推举,这也是足够有力的恩荫了。

曾元直听了,却道:“您不觉得舞弊跟公平放在一起,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吗?”

卓如翰为?之默然。

薛中道、乔翎,宗正少卿,乃至于马司业,俱都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并不作声。

曾元直目光坚定?,并没有因为?卓如翰的沉默而生?出退缩来?。

他?反而去?问马司业:“卓学士不肯说那个人是谁,但我?猜测,马司业应该是知道的吧?事?实上,那才是舞弊案最开始的目标。”

马司业脸色灰败。

虽然曾元直没有看他?,但他?仍旧有种被他?眼神刺穿了的悚然。

他?不得不低声承认了这件事?:“其实并不难发现……”

马司业转头看向卓如翰身后:“是柯桃。”

聪明人有可?能伪装成傻子,但愚钝的人,是很难伪装成聪明人的。

更何况柯桃还?是入学头名。

她并不是真的蠢,但是在涉及到专业性内容的时候,没有涉猎和打下?坚实基础的话,在专业人士面前,随随便便就会泄露痕迹。

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了那个粉衣小娘子。

柯桃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她有点?犹豫,我?该站出来?主动承认吗?

倒不是怕,只是不知道其余人是怎么打算的,她怕贸然行动,给人添乱。

卓如翰伸手去?拍了拍她的手臂,姑且算是一点?宽慰。

隐瞒只会让事?情变糟,倒不如快刀斩乱麻,阐述清楚。

她如实将国子学内的家务事?说了出来?:“起初,我?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事?实上……”

她短暂一顿,而后道:“这是李祭酒安排的。我?猜测,桃娘是得到了中朝的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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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地,堂中几人目光讶异地看了过去?。

中朝的荐书?!

事?先?谁也没想?到,一桩舞弊案居然阴差阳错地扯成了现在这样?。

柯桃被他?们看得心里边有点?发毛,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曾元直注视她片刻,轻轻道:“这位柯小娘子,看起来?好像并不清楚中朝的事?情呢。”

“乔少尹,”他?开门见山地问乔翎:“柯小娘子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堂内几人又齐刷刷地扭头去?看乔翎。

乔翎如实道:“桃娘的长辈是我?手底下?的吏员。”

想?了想?,为?了甩锅,她又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那个,我?事?先?声明一下?——那也是个临时工啊,没有正式编制的!出了事?可?不能怪我?们京兆府!”

曾元直:“……”

其余人:“……”

曾元直又请她请柯桃的长辈过来?。

先?前乔翎说是长辈,柯桃也没有否认,几人又没见过白应,下?意识以为?该是个老年人,再不济也该是个中年人。

等真的见到一个俊秀单薄、神色恹恹的青年之后,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

曾元直朝他?点?点?头,继而问:“白太太,您是怎么把柯小娘子操作进国子学的,又怎么会想?到让她进国子学呢?”

白应如实道:“因为?我?觉得她太小了,心智未开,多读点?书,才能明理。”

末了,又说:“我?拿到了中朝的荐书。”

一个从?前没有就读记录的,十五六岁,却被家中长辈称为?心智未开的小娘子。

一个来?历神秘,处变不惊,联通中朝,外表年轻言谈却又深有历经风雨之态,且在乔少尹手底下?当差的青年吏员。

曾元直不动声色地看了柯桃一眼,又问:“方便问一下?是哪位学士出具的吗?”

白应道:“是北尊出具的。”

堂中几人听后又是一震。

就连早先?猜到了几分内幕的卓如翰,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扯出北尊来?!

她以为?至多也就是一位中朝学士……

曾元直没有继续追问,沉吟半晌之后,最终道:“中朝出具的荐书,应该是作为?推荐入学使用的,不能够用在入学考试的作弊上,因为?考试本身是一场筛选,通过——”

他?看向柯桃,目露询问:“事?先?泄题?”

柯桃看了白应一样?,见他?点?头,自己也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

曾元直继续了自己的话:“……的方式来?通过考试,入学研读,无论她有没有占据别人的名额,这都是不公平的表现。”

他?冷静道:“作为?主审官,我?个人的裁决是,请柯小娘子自行退学吧,也希望国子学能够革除她在读的学籍。”

卓如翰轻轻说:“曾少卿……”

曾元直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方才我?制止马司业参与,现在也一样?要制止卓学士开口。这与我?同二位的私交没有关系,只是我?作为?主审官的自恃公允的裁决。”

“国子学内部作何评判,中朝如何思?量,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而我?曾元直本人,对此永远保留意见。”

卓如翰哑然失笑,没再言语。

曾元直站起身来?,最后问马司业:“事?已至此,隐瞒已是无用,最开始想?用柯小娘子舞弊来?搅弄风云的那个人,是谁?”

马司业面如土色,瑟缩道:“我?,我?不知道……”

乔翎这才觉得有点?讶异了,忍不住出声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马司业该说的都说了,现下?眼见事?已至此,索性痛快说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

他?说:“那个人好像事?先?就对柯桃有所了解,只是并不十分确定?她就是滥竽充数进的国子学……”

所以说,这个人找上马司业,实际上是想?通过他?在国子学的关系,得到一种情报上的确认。

薛中道明白过来?:“你有什么把柄被人攥住了?”

马司业破罐子破摔:“我?先?前协同礼部的官员帮学生?操作过学籍,招生?的时候也收了点?好处……”

再看曾元直意味深长地觑着他?,索性摔得再碎了一点?:“好吧,是收了很多好处!还?借职务之便做了很多越矩的事?情!”

“现在你们满意了吧,你们这群冷酷无情的王八蛋!!!”

乔翎不由得吹了声口哨,道:“6啊。”

其余人:“……”

马司业对着她怒目而视。

曾元直干咳一声,问了出来?:“你不像是会受制于人的那种人,难道没有想?过去?查一查那个人的身份?”

马司业脸色黯淡:“我?想?过去?查,可?那个人行事?很谨慎……”

曾元直继续询问了几句,使人去?寻马司业收在家里的那幕后黑手写给他?的纸条,末了,又借了京兆府的地方,暂且将人扣住。

案子进行到这里,暂且告一段落。

他?自己提笔开始写第一阶段的结案文书,同时告诉乔翎:“晚点?借用京兆府的人,押送马司业往大理寺去?吧,这案子既然是我?着手审的,那就务必有始有终才好。”

主动担责的神仙同事?!

乔翎感动极了:“好!”

曾元直的结案文书里并没有提到柯桃,更没有提及李祭酒,涉案的是往国子学门前的闹事?的学子和包真宁,最后被处置的也是这两方。

曾元直以京兆府协同大理寺的名义为?包真宁正名,同时发书往闹事?学子们的学籍所在学府,要求悉数将其学籍革除,永不录用。

卓如翰看过之后,在旁问了句:“是不是太严厉了一些?”

曾元直道:“非如此不足以震慑诬告之风。”

说完,他?看向白应:“白太太,关于柯小娘子……”

白应都没有来?得及开口,柯桃就以一种悲痛当中不乏坚强,看似黯然神伤担忧强撑着没有倒下?的语气,徐徐开口:“我?知道的,曾少卿,你不要说了。”

“我?柯桃也是要脸的人,都被戳破舞弊的事?情了,怎么可?能继续赖在那儿?”

她叹一口气,转向卓如翰,坚强一笑,目光感伤:“老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老师了……”

卓如翰:“……”

曾元直有点?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同白应道:“白太太,我?想?说的是,揠苗助长并不可?取。”

“你希望柯小娘子读书明理,这是好事?,只是以她的基础和能力,即便真的继续留在国子学,也跟不上课程的,更何况她在那儿待的也不开心。”

“或许你可?以重新替她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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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门开蒙的学堂——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你可?以作为?参考。”

柯桃惨叫一声:“啊?!”

白应瞟了这只狡猾的狐狸一眼,向曾元直拱手称谢:“曾少卿的好意,我?心领了。”

曾元直道了声“客气”,继而环视周遭:“几位如若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这就准备领着马司业回?大理寺,料理完之后入宫面圣了。”

卓如翰打算带着柯桃往李祭酒府上去?商议一下?后续的处理,白应作为?家长,也跟着一起去?。

薛中道也预备着回?御史台拟一份奏疏出来?,如实阐述今日之事?。

他?叫宗正少卿:“我?们也走吧。”

宗正少卿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薛中道真是奇了怪了:“你一开始不是不想?来?的吗?”

宗正少卿津津有味道:“我?哪想?得到会有这么好吃的瓜啊……”

他?请薛中道暂待片刻,自己去?跟乔翎道别:“乔少尹,你真好,遇上事?情还?记得叫我?过来?!”

宗正少卿郑重保证:“你跟薛大夫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走了。

乔翎:“……”

乔翎瞠目结舌地伸出了尔康手:“喂——”

本来?也没什么的好吧!

曾元直从?她身后屋子里出来?,手里边拿着案件的相?关记档,低头快速地翻检着。

乔翎也拿不准他?听见了没有,迟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冒昧开口。

然而就在离开京兆府之前,曾元直却主动开口了。

四下?里没有别人的时候,他?才低声说了句:“薛大夫是个不错的人。”

乔翎嘴唇张开,好半天过去?,才勉强挤出来?一句话:“你误会了,那都是阮少卿乱说的,我?跟薛大夫不是那种关系……”

曾元直注视了她一会儿,不知怎么,忽然间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他?露出有点?好笑的神情来?,说:“乔少尹,薛大夫其实很喜欢你——我?是这个意思?。”

第137章

曾元直带着马司业走?了,京兆府这边的干系也就算是结束了。

乔翎叫人去整理今天的卷宗,以备不时之需。

末了,又预备着协同现下仍旧留在京兆府的包真宁一道往包家去细说此事,免得小罗氏和包家姨夫他们两眼一抹黑,为此忧心忡忡。

这边刚交待完吏员们呢,那头儿崔少?尹就风风火火、满头大汗地赶过来了。

见着她,先问?:“事情结束了?”

乔翎有点好笑:“结束了啊。”

又埋怨底下?人:“也真是不懂事,我在?这儿呢,还去找你干什么?急急忙忙过来,累坏了吧?”

早就是下?班时间了。

乔翎使人去传个话,请包家娘子稍待片刻,自己简短地跟崔少?尹讲了讲今天的事:“大理寺那边接手了这案子,曾少?卿办事又麻利,估计很快就了结了。”

她含蓄地提了一句此事牵扯中朝,乃至于北尊的内情。

崔少?尹听后便明白了,又说:“京兆府这边有你,大理寺那边呢,不日罗少?卿就要到任了,他是包家娘子正经的舅父,更要避嫌——曾少?卿做事向来妥当,必然会在?交接之前收尾的。”

他知道乔翎那边儿还有事儿,也没叫她久留:“你随包家娘子去吧,来都来了,这边的事有我盯着。”

乔翎也没跟他客气,谢了一句,赶忙去寻包真宁,姑嫂二人登上马车,一路往包家去了。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不只是包真宁,包家所有人都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有人在?国子学门口检举包真宁舞弊,她也好,检举的人也好,都被京兆府的人带走?的消息传回去,包学士原地怔住,旋即起身,准备往京兆府去。

小罗氏把他给拦住了:“外甥媳妇就在?京兆府,也不是不认得真宁,难道还会让她吃亏?咱们贸然过去,叫人拿亲戚关系指摘起来,外甥媳妇那边反倒不好说话了。”

包学士有点心焦:“早过了下?值的时间,乔少?尹未必还在?京兆府吧?”

小罗氏分析地头头是道:“在?与不在?有什么区别?外甥媳妇不在?那儿,京兆府的人就不知道那是咱们的亲戚了?”

又说:“别说真宁,京兆府的人连马司业都给带走?了,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包学士不由苦笑:“大事面前,我不如?太太多矣。”

小罗氏失笑道:“你是关心则乱。”

夫妻俩饶是如?此剖析,却是定?不下?心来,明白道理归明白道理,亲生女儿被人带走?了,哪能不担心?

如?是过了几刻钟的功夫,外头又有人匆忙来报信:“乔少?尹让小的来给包府太太送个信儿,叫您不要担心,包大娘子的事情,她会料理好的。”

夫妻俩这才真正地松一口气。

再过了大半个时辰,乔翎就带着人回去了。

小罗氏拉着女儿前后看了几遍,含泪道:“没事儿就好。”

她赌气似的,攥着女儿的手,说:“以后我见天地给你炒核桃吃,叫那群小人看看,不止入学考试要拿头名,以后每次考试我们都要拿头名!”

乔翎在?旁听着,心想,姨母这个性格其?实?也挺难得的。

换成普通人家,兴许这会儿就会开始自怨自艾、满嘴牢骚了——要不是你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和离,也不至于……巴拉巴拉。

但是小罗氏没有。

她反而觉得这条路是对的,且更要活出个样子来让那些酸鸡看看!

乔翎心里?边有点感慨,坐下?来跟姨夫姨母说起了今日之事——只说了那些能说的部分。

至于什么中朝,什么北尊,都离他们太远太远了,完全没必要去提及。

包学士没想到这事儿会有马司业参与其?中,听后百感交集,感慨不已:“何至于此呢……”

乔翎却问?起了另外一件事:“马司业所自述的那几项被人知晓,用以威胁他的罪状,姨夫觉得,会有什么人知道呢?”

她并没有在?国子学里?边待过,也不是很了解这个衙门的具体运行?,但包学士是国子学的老员工了,应该很清楚才对。

“单说范围的话,就很广泛了。”

包学士思忖之后,徐徐道:“国子学内部,主?管行?政的官员可能会察觉到。祭酒……”

提起国子学的主?官来,他不由得往下?压了压声音:“如?果祭酒有意细查,也是能够发觉到蛛丝马迹的。”

“还有负责授课的老师们,如?若同期有好几个人跟不上进度的话,他们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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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异,也不奇怪……”

乔翎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姨夫事先没有察觉到吗?”

这话其?实?有点冒昧了,但是包学士性情使然,也不介意。

他说:“我在?国子学带领学生研读《周易》,不是真的喜欢,基本上没什么人会选……”

研读,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研读,而是在?入读国子学,毕业之后再次进行?考试,通过之后才可以进行?的深修。

先前包真宁通过了入学考试,而后获得了研读名额——不是普通的国子学学生,而是研读生。

也只有研读毕业,且成绩优异的学子,才有资格留校任教。

扯远了。

包学士的意思是,他治学的方向很难,对于不善此道的人来说也很枯燥晦涩,带的学生不多,即便真的有人行?贿入学了,也不会选的。

乔翎听得眉头微蹙。

因?为包学士划定?出来的疑凶范围其?实?很广泛。

她又问?了第二个问?题:“除了国子学之外,还有哪些衙门有可能察觉到此事?”

包学士想了想,一一数给她听:“礼部负责招生的官员,还有太常寺,因?为国子学内还有附属国来的学生,甚至于有可能牵扯到鸿胪寺。”

“想以此划定?范围是很难的。”

同时他也说:“其?实?,除了牵扯到招生的衙门之外,也有可能是行?贿学生认识的人泄露了消息。”

作为浸淫教育界多年的老员工,包学士对此很有经验:“一是人心难测,二嘛,也有可能是学生父母气不过马司业收了那么多钱……”

乔翎听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啊?这也行??”

包学士颔首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总而言之,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包学士和小罗氏热情邀请她留下?用晚饭,乔翎再三?推辞:“改天,改天,改天一定?!”

崔少?尹现下?还在?京兆府那边盯着呢,她怎么好意思留下?吃饭?

事情是她料理的,报告当然也得由她来写。

且李九娘也还在?那儿,她这趟出门的时候,也没带那两打纸钱……

乔翎还是回去了。

……

薛中道跟宗正少?卿一起回到皇城,原先是盘算着想就今日之事,写份奏疏递上去的,只是到了门口,又迟疑住了。

曾元直为人方正,可行?事时其?实?很有分寸。

对外,他只是审了诬告案。

涉及到李祭酒,乃至于中朝和北尊的时候,堂内其?实?只有他们几个各部要员在?。

可现下?薛中道与宗正少?卿若是就今日之事写了奏疏,讲曾元直对外公布的部分,几个诬告的学子而已,有点小题大做了。

明言背后之事——奏疏递交到政事堂,叫宰相们知道了,这不是闹得更大了吗?

两人略经权衡,还是决定?不写奏疏了,直接往崇政殿去求见圣上,面述此事。

不曾想却扑了个空。

郎官们知道这两位身份不同,较之寻常官员,便多透了一点消息:“若无紧急大事,二位太太还是请回吧,或许明日再来禀奏,更好一些。”

薛中道与宗正少?卿面面相觑,想着这也不算是一桩十万火急的大事,也就至此作罢,预备着明天再说了。

只是……

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薛中道回头看向身后那巍峨的宫阙乃至于风中猎猎作响的龙旗。

他心道,圣上难道不在?宫中吗?

……

皇长子趾高气扬地在?京兆府里?跟马司业极限battle了一场,在?马司业打出《我可是朝廷命官》牌之后,通过一篇《我的皇帝父亲》,取得了这场没有硝烟战争的完胜。

小庄一直在?外边守着,看他出来,马上开始给他戴高帽:&#120064;.&#120053;“侯哥,你今天真是太厉害了,威风凛凛,天兵天将下?凡也不过如?此啊……”

皇长子被她吹捧得飘飘然起来,强忍着爽感,故作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的,都是小事。”

小庄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小事?要不是你主?动站出来,包大娘子就要被那群人冤枉了!要不是你领着人过去把场面镇住,第一时间掌控了马司业的签离记录,叫他销毁了证据,备不住他之后会怎么狡辩呢!”

她说:“这案子能够告破,全都是你的功劳啊!”

皇长子激动得脸都红了:“是,是吗?!”

“是啊!”小庄说:“方才包大娘子还说呢,过几天要来给你送锦旗,谢你及时伸出援手,见义?勇为!”

这话确实?是真的。

甭管怎么说,要不是己方有这么个底气硬又不按套路出牌的愣头青,国子学门口,怕没有那么容易制住马司业。

正经的四品大员呢!

也就是皇长子克他,才举重若轻地将人拿下?。

皇长子连挨了数发糖衣炮弹,已经被轰得找不到北了,强忍着叫自己镇定?点,但还是克制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美?滋滋之后,他想起正事来了:“坏了!我的酱香饼摊!”

皇长子没时间再听小庄夸夸了,简单跟她交待几句,匆忙寻自己的摊子去了。

说实?话,他摆摊的时间不算久,但是在?附近也已经打出了一点名气。

别的酱香饼都只是饼,顶多加辣椒加葱花加香菜沫儿。

但是皇长子在?实?地考察之后,果断开辟了新的模式,加肠加蛋加肉加油炸蘑菇青椒土豆……

做一行?,爱一行?。

最?美?妙的是,因?为刚入行?,也不在?乎盈利,他还不太会算成本账……

经常出现成本50,售价30的状况……

每到饭点,买酱香饼的人队伍都会排得老长。

皇长子紧急出了个任务,倒是留了一个大内高手在?那儿看摊。

其?人抄着手板着一张棺材脸站在?那儿,见人来了,就磨磨蹭蹭地虚耗着,给的料也巨少?,后边排队的人见不是给料巨多的那个人,也就悻悻然散了。

这会儿皇长子回去,刚好是临近晚饭的点,周围铺子又多,瞧见那张熟悉的脸孔,一窝蜂涌上去了。

皇长子就叫人给自己维持着秩序:“不准挤,也不准抢!有插队的都给我打出去!”

自己撸起袖子,扎起头发,火急火燎地开了工。

油很快就热起来了,菜都是不久之前让人洗好择好了的,皇长子娴熟地开始调制酱料,同时问?排在?最?前边的那个人:“要加什么?”

热火朝天地做起生意来了。

有纯粹要酱香饼的。

有要多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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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的。

有要豪华版加肠加蛋加菜的。

还有人问?:“能加糖吗?”

皇长子满头大汗地蹲在?热锅前边,闻言瞬间火冒三?丈。

到酱香饼摊子这儿来问?能不能加糖,跟去西瓜摊前问?保不保熟有什么区别?!

这间隙里?瞅见一个老贼趁乱偷他堆在?远一点位置的青椒,更是原地爆炸,想也不想,上去就是一脚:“老×登,真当是贪小便宜贪成习惯了,摔地上屁股都得夹点土再起来,再偷我辣椒切丝塞你皮炎里?让你爽个够!”

眼见老登狼狈败退,皇长子冷哼一声,复又怒气冲冲地抬起头来,预备着对战异端。

马上就要出口成爹的时候,再定?睛一看,手里?边翻饼的铲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大招瞬间被噎回去了。

家人们这个喷不了。

这真是我爹……

第138章

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几瞬之后皇长子回过?神来,大惊失色,世界名画《呐喊.jpg》:“!!!!”

倒是跟随在他左右的大内高手反应地更快一些,麻利地将?他掉在地上的铲子捡起来,冲洗之后,重又送了过?去。

皇长子迟疑着接到了手里?。

他疯狂头脑风暴乃至于大惊失色的时候,圣上也没出声催促,神色自然?地环视一下周遭陈设,温和笑着,又问了一遍:“能加糖不能?”

皇长子做出了一个违逆父亲的回答,板着脸,木然?又坚决地道?:“不能!”

能加香菜,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改变了,坚决拒绝这种?往酱香饼里?加糖的异端!

圣上听得?莞尔,还没说话,旁边已?经有人轻叹口气,语气无?奈道?:“傻小子,阿耶逗你呢!”

皇长子这才注意到圣上身后身着寻常民间?女子衣衫的大公主。

他更不自在了,嘴唇嗫嚅两下,艰难地叫了声:“大姐姐。”

大公主同样打?量着四周,向他微微点头。

圣上则很感兴趣地道?:“你这儿什?么口味的饼最受欢迎?也给我们俩来一份吧。”

说完,他指了指旁边的茶铺:“做完送过?去。”

皇长子见他要走,暗松口气,脸上神色显而易见地自在下去。

只是紧接着圣上又说:“你自己去送,顺带着一起说说话。”

皇长子的心脏刹那间?跌落深渊。

他木然?道?:“好,我知道?了,阿耶。”

圣上瞧着后边排队的人还有不少,也没在这儿久留,同大公主一处往茶馆里?去寻了一间?临街的雅间?,一边闲话,一边瞧着路过?的行人。

大公主眼见方才一幕,心里?边不是不唏嘘的,又觉感慨:“难为?大郎能在京兆府待下去,到底是乔少尹会调/教人呢。今天再?见,也是历练有成了。”

圣上听得?一笑,也说:“是比从?前长进了。”

酱香饼的制作过?程其实很快,慢的是夹在饼里?边的东西需要油炸,得?耗费时间?去等待。

那边圣上和大公主走了,皇长子短暂思忖之后,决定给他们俩做两份饼。

一份原汁原味的酱香饼,一份内馅饱满的卷饼。

加肠加蛋加肉加菜的豪华大卷饼!

想吃哪种?就自己挑吧,反正咱们也不是吃不起……

最后做完交待旁边的人几句,叫他先守着摊子,接待后边的客人,皇长子自己端着刚做出来的酱香饼和卷饼们,往茶馆里?去寻圣上和大公主去了。

虽然?是冬季,天寒地冻的使节,然?而他长久地对着烙饼的热锅和炸东西的油锅,反倒不会觉得?冷,甚至于还有些热。

这会儿圣上再?去瞧这个儿子,就见他脸颊被油锅熏得?有点发红,额头上也小小地浸润着一点汗水。

他递了条茶馆的热毛巾过?去,关切道?:“先擦一擦脸吧。”

等皇长子接了,这才低头开始端详面前的两种?饼。

单说卖相,其实是很好的。

即便是简陋版本的酱香饼,也是用油烙了,底下一层香脆,上边那层柔软,酱料调制地微微发红,抹在上边,泛着柔亮的金。

侍从?们早从?茶馆里?要了两双筷子呈上。

圣上接到手?里?,夹了一块送到嘴里?,咀嚼几下,咽下去之后,赞许地朝皇长子点点头:“难怪那么多人排队,确实好吃。”

大公主没用筷子,垫着纸袋子吃豪华版的卷饼,也说:“是呢,好吃!”

皇长子挺胸抬头,面露骄傲。

骄傲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对——堂堂皇室亲王在街上卖酱香饼,是不是太有失皇室体统了?

他不由得?有点忐忑,怕被父亲骂,也怕被姐姐笑话。

他心里?边那点小九九在圣上面前,真是跟照镜子一样清楚。

圣上瞧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幻,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你啊,该多想的时候容易少想,该少想的时候,又总容易多想。”

他说:“别?觉得?皇室是多么了不得?的地方,也不必觉得?诸如朝中的高官显宦,甚至是中朝的学士们有多了不得?,兴许他们做起事来,最后的结果还不如你做的这盘酱香饼来得?好呢。”

皇长子将?信将?疑:“是吗?”

圣上点点头,说:“是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在神都城里?做过?生意,买卖可没你这么好。”

皇长子听得?讶异,不由得?问:“您那时候做的是什?么生意啊?”

圣上觑着他,意味深长道?:“在天桥上卖梨。”

皇长子:“……”

皇长子脑子里?轰的一声,险些没有当?场晕厥过?去。

再?度回神之后,他脸色涨红,不只是脸,耳朵脖子都开始热了起来:“阿耶,我……”

圣上好笑地看着他,到底没再?继续这个话茬儿,而是问:“在外边漂了这么久,有什?么感触没有?”

皇长子有点不自在地捏了捏耳朵,这才道?:“就是感觉,从?前好像是被困住了似的,听到的,看到的,遇见的人或者事虽然?看起来都不一样,但实际上又都是一样的。”

“倒也不是有人真的把我关住了,而是身处的环境使然?,完全跟阶层之外的人隔离开了……”

他其实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的,自己说完回味了一下,都觉得?有些稀里?糊涂。

下意识瞧了父亲一眼,却见圣上也正看着他,笑微微地,脸上带着一点温和的鼓舞。

皇长子平添了几分勇气,继续讲了下去:“京兆府里?跟我搭档的人是小庄,她不懂朝廷的礼制,不通圣人之说,不知道?近年来朝廷刊发的公文,字写得?也不好看,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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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前的我遇见她,估计看也不会多看的。”

“不,从?前的她,甚至于没有可能性会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现在的我知道?她很聪明,心肠很软,会愿意去帮助别?人,知道?我不灵光,但是从?来不会笑话我,而是不动声色地提点我、照顾我。”

“她做事很认真,即便没有人监督,也一板一眼。明明自己也没什?么钱,却愿意节衣缩食,照顾着几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妹……”

皇长子真心实意地说:“除了出身之外,她其实什?么都比我强,她能做的事情,或许是我终其一生都做不到的。”

“但是我又很幸运,因为?我投了一个好胎,即便我其实没有像她一样竭尽全力,只是随随便便地说句什?么,就能够做到她千辛万苦才能完成的事情……”

“从?前在朝中听事的时候,听宰相们与?您据理?力争……”

皇长子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来,带着对过?去自己的无?奈和感慨:“那时候其实是不懂的,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现在好像能够明白一点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好像也在想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然?而思虑之后,最终他还是讲了。

“很久之前,韩相公与?卢相公因为?承恩公府的案子在朝中与?您抗争,我那时候其实是不太理?解的,尤其是卢相公,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三都才子啊,怎么能当?庭……真是有失宰相风度……”

“但是现在再?去回想,倒是有点明白了。”

皇长子说:“两位相公不仅仅是在为?那个枉死的娘子抗争,也是要跟皇室、跟外戚所代表的强权相抗争,即便未必会赢,即便被碰得?头破血流,也要去争。”

“他们想让乱法的强权知道?,作恶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便没有办法强逼天子低头,至少也要在舆论上将?那些暴虐的强权绞杀。”

“上位者的一念之差,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刘七郎酒后的一个恶念,葬送了一个无?辜小娘子的性命,也让她的家人伤心断肠。”

“如果不将?此事闹大,如果不去问责,如果连堂堂宰相都不敢吭声,任其妄为?,当?日枉法的只有一个刘七郎,来日更多的人见了前例,怕就不只是一个刘七郎了!”

皇长子讲到这里?,不由得?深吸口气,继续道?:“而纲纪一旦乱了,人心败坏,此后所酿成的苦果,杀一万个刘七郎,也不足以弥补!”

圣上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看着面前絮絮而谈的儿子,神色微妙。

皇长子瞟了一眼,心就虚了,不由自主地停了口。

只是他同时他又想:反正我也不想做皇帝了!

说你两句怎么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打?死我?

……皇祖母会拦着的吧?

皇长子梗着脖子,鼓起勇气,开始给爹当?爹:“阿耶,我现在觉得?,承恩公府的案子,您断得?很不公平!”

大公主吃饼的嘴都顿住了,瞠目结舌,像是头一次见到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弟弟。

她心想:你怎么敢的啊,老弟!

少了一点智慧,但是却点满了勇气?!

已?经不满足于给弟妹们当?爹,也要给爹当?爹是吧……

真是倒反天罡!

皇长子拍着桌子,义愤填膺地说:“刘七郎杀人了啊,要是这事儿没人知道?也就罢了,偏偏闹到了政事堂,满朝文武都在议论,您怎么能在那种?时候包庇他呢?”

“就算是装,也要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把他就地正法了,以正人心,平民愤啊!”

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皇长子也不管,继续拍着桌子道?:“居然?还为?了他跟两位宰相闹成这样!韩相公被罢官,卢相公也进了京兆狱,朝臣们嘴上不敢说话,但心里?边会怎么想?”

“‘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这说的可是厉王啊,您难道?要做厉王吗?!”

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皇长子见他不开窍,不由得?恼怒起来,拖着凳子往他那边坐了坐,继续道?:“就算您不管朝臣们怎么想,总也得?考虑一下身后事吧?”

“史书会怎么记载此事,来日到了底下,见到皇爷爷,他要是拿这件事来问您,您好意思吗?!”

圣上:“……”

皇长子说得?动了情,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局面,不由得?伸手?去狠拍圣上的大腿。

他慷慨激昂,指点江山:“阿耶,我现在想想,当?初乔少尹说我的话,拿来说您,其实也很合适!”

“因为?我的王妃先去找了人家的麻烦,所以她也被人找了麻烦,这很公平!”

“因为?您先护短,包庇承恩公府,惹得?宰相们心中愤愤,所以韩相公才会勃然?大怒,当?庭砸破了老承恩公的头——要是您不去包庇他们,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

“韩相公出事之后,您不忍心下狠手?惩治他,更不忍心杀他,但众目睽睽之下打?伤太后的弟弟,甚至于之后老承恩公还死了,您也没法当?成什?么都没发生,直接赦免他——这个麻烦可是您自己给自己找的!”

皇长子贴脸开大:“要不是您要包庇刘七郎,您就不会把自己陷到进退两难的局面当?中去!”

圣上:“……”

大公主:“……”

皇长子还要说:“也就是因为?阿耶您自己立身不正,所以后来乔少尹带头排挤承恩公府,不参加他们家葬礼的时候,您都不好意思站出来说话,只能忍气吞声地默认了!”

圣上:“……”

大公主:“……”

大公主小心地觑了一眼圣上的脸色,忍不住叫了声:“大郎,你是不是喝多了?赶紧去看看你的摊子吧,那边客人在等着呢!”

“我没有喝多,我都没有喝酒呢!”

皇长子很认真地说:“大姐姐,我知道?你是好意为?我打?圆场,但我说都说了,你就让我说完吧——做人总得?讲道?理?啊,是不是,阿耶?!”

大公主:“……”

圣上瞧了大公主一眼,再?看皇长子一眼,点头道?:“你继续说。”

皇长子便心满意足道?:“也是因为?阿耶你理?亏在先,所以后来承恩公府连着死了好几个人,你都没法追究,中朝也不愿意管,是不是?”

“这都是咎由自取啊,阿耶,你一定要以此为?鉴,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大公主:“……”

大公主木然?当?场。

哪知道?皇长子也没有放过?她:“大姐姐,你有时候其实也挺爱护短的,这样其实不好,老三甚至于还不如刘七郎呢,不赶紧管一管,以后不定会出什?么事!”

“还有二娘,你太骄纵她了!”

“成天要这要那,眼高手?低,我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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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还有个尿罐子,她要不要?!”

“大姐姐,实话好说不好听——你要记住阿耶的教训,不要重蹈覆辙!”

说着,他曲起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大公主,刚正不阿道?:“你会盯着你的,永远!”

圣上:“……”

大公主:“……”

第139章

大公主单知道皇长子这个弟弟变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短短数日而已?,他居然?变成了这样!

热衷于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当爹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给亲爹当爹了!

你真是膨胀了啊,老弟!

虽然?阿耶他一向都是个疼爱儿女的父亲,孩子?们真的犯了错也多?有包容,但大郎你?今天干的事儿可不是犯了一点小错就能界定了——你?这是贴脸开大啊!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

皇长子?心里边其实也有点打怵,尤其是圣上一直都只是听,却没有做声。

只是他打怵归打怵,心里边却并不十分惧怕。

因为他如今对于圣上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格外想要索取的东西,亦或者?说,已?经到了无欲则刚的境地。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并不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对。

诸皇子?公主当中,皇长子?从来都不是最?聪明的那个,甚至于智商在兄弟姐妹当中处于偏后的名次,但与此同时,他其实也是接受了正统皇室教育的。

在他的认知当中,儿女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诲,或者?行为不当,父亲对此其实是存在一定过失的。

而身为子?女,“爱亲”这两个字当中,其实也蕴含了子?女应当在父母有过时及时提醒的意味。

这并不是自下而上的不敬的指导,而是在明知道父母做了错事,有可能损毁声誉和操行时,必须告知于他们的孝道。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有时候,人的成长只在一瞬间。

醍醐灌顶,刹那天地通。

该说的都说完了,圣上却迟迟没有做声,皇长子?有点心慌,倒是还算沉得住气,梗着脖子?没有低头?认错。

大公主欲言又止。

圣上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儿子?看了好一会儿,头?一次觉得跟他说话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害怕吗,对我说这些话?”

皇长子?没有充大头?蒜,点点头?,如实道:“有一点,但是还好。”

圣上微微颔首,又问他:“是什么契机,让你?想说出这一席话来的?”

皇长子?见他好像真的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了,心下不由得有些欣喜,舔了舔有点干涸的嘴唇,带一点忐忑,一五一十道:“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京兆府出了一桩案子?。”

他简单概述了一下国子?学门前的事儿,重点提了曾元直审案的过程。

末了,皇长子?很有感触地道:“柯桃是跟白大夫住在一起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厚——我看得出来,京兆府那边的人里,我跟小庄其实都是后来的,白大夫他们才?是最?早跟乔少尹相熟的人。”

“曾少卿跟乔少尹的交情还算不错,虽然?认识的时间未必很久,但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朋友,而不是单纯的同僚。”

“可是今日在堂上,事情涉及到乔少尹的亲朋时,曾少卿毫不容情,当场就把人给点了出来,老实说,我当时吓了一跳!”

圣上静静听着,到这儿时笑了笑,了然?道:“你?以为曾元直会包庇乔少尹的朋友。”

皇长子?点点头?:“我当时被惊住了,心想,他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给?这样一来,以后怎么跟乔少尹继续来往?”

“我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乔少尹,只是看了一眼,我就愣住了。”

皇长子?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讶异,也有唏嘘:“乔少尹连看都没往堂上看,正低着头?在吃瓜子?儿!”

“没看白大夫,没看柯桃,也没看曾元直,她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再之?后案子?结了,她再去跟曾少卿说话的时候,神?态也好,语气也好,都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圣上温和问他:“你?怎么想呢?”

皇长子?脸上甚至于薄薄地浮现出一点感伤来:“阿耶,从前,我心里其实是很骄傲的,我可是您的长子?,是当朝楚王、天潢贵胄啊!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间意识到,单论心性?,亦或者?品行的话,我跟他们差得太远了。”

“曾少卿可以不顾虑私情,公允断案,而乔少尹也完全不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一点,我做不到,大姐姐也做不到。”

他叹口?气,说:“我小的时候,您虽然?也会查阅我的课业,但也就只是看一看罢了,而后来曾元直在弘文馆读书的时候,您有了空暇,却会亲自教他,提笔给他写很长很长的批注,老实说,那时候我是很不服气的……”

圣上瞟了他一眼,问:“现在服了吗?”

皇长子?当胸挨了一刀:“……”

他险些哭出来,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阿耶,你?是不是很想让曾元直来做你?的小孩啊?!”

“是啊,”圣上不假思索道:“你?才?看出来吗?”

皇长子?:“……”

皇长子?又挨了一刀。

圣上语气和煦,徐徐道:“你?知道你?七岁的时候课业是什么水准,曾元直七岁的时候课业又是什么水准吗?觉得我偏心,为什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呢?”

皇长子?:“……”

皇长子?真的要哭了:“祖母嫌弃我蠢,阿耶你?也这样……”

圣上听得有点讶异:“太后娘娘直接说你?蠢?”

皇长子?哽咽道:“嗯。”

圣上瞧着他,看起来很想说句什么的,只是见这家伙眼睛都红了,叹口?气,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最?后他重又把话题绕到了之?前的问题上:“你?看见了曾元直和乔少尹处置问题的方?式,因而产生?了触动,所以今天才?说了这一席话吗?”

大公主默不作声地给弟弟递了条手帕过去。

皇长子?说了声“谢谢大姐姐”,接到手里擦了擦脸,这才?继续道:“是啊,我不如他们,但是总可以跟他们学啊。做人坦荡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坏处。”

回想起先前离开京兆府时小庄射向他的糖衣炮弹,他也悄悄地汲取了一点力量,顺带着给自己打气:“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全无是处,多?多?少少也做了一点好事呢!”

皇长子?说的时候,圣上便静静地看着他,他向来是个温和沉静的人,此时此刻,眼底的那条长河好像也因这断断续续的长长的一席话而掀起了微澜。

最?终,他伸手去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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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皇长子?愕然?当场。

大公主也惊住了。

皇长子?慌张起来:“阿耶,其实,我,我有时候说话就是不会过脑子?的……”

父亲对自己发怒,他未必会怕,但是父亲对自己低头?,还主动道歉,他却觉得……

觉得十分的古怪。

也十分的不是滋味。

皇长子?下意识要站起来,肩膀却被圣上按住了。

他语气温和,手掌有力,微微笑了笑,既是对面前的孩子?说,也是在跟自己说:“我从前,有太多?自以为是的傲慢了,这其实是不对的。”

圣上说:“你?都能认清现实,有所改变,难道我却做不到吗?”

皇长子?:“……”

……又被扎了一刀。

皇长子?忍不住面露愤愤,道:“阿耶,你?刚刚说的这句话,就很傲慢!”

圣上瞧着他,慢悠悠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他想了想,跟身边的侍从说:“晚点去支一笔款,给大郎送去。”

皇长子?赶忙推辞:“阿耶,我不缺钱的……”

圣上语气轻飘飘地道:“不是给你?的,到手之?后,你?寻个时机,把钱转给乔少尹吧。”

皇长子?稍显郁郁地“噢”了一声。

侍从低声问:“陛下,送多?少过去?”

圣上说:“给她支十年的俸禄吧。只听今日大郎说的这一席话,就很值得了。”

侍从毕恭毕敬地应了声。

圣上再转向皇长子?,谆谆教导道:“你?心思耿介,这是好事,只是你?又不够聪明,好事就未必能永远是好事的。”

见皇长子?听得不平,委屈地皱起眉来,他一抬手,平静又不乏威仪地止住了前者?的话头?。

圣上定定地对上了皇长子?的视线,告诫他:“大郎,你?要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

皇长子?听他说的严厉,不由得正色起来,下意识站起身。

不只是他,就连大公主也站了起来。

这一回,圣上没再阻拦他们,而是继续道:“你?如今在京兆府听事,有身份,有耿介之?心,便足够了,但你?不可能永远都这样。”

“你?近来之?所以能够顺风顺水,是因为你?的顶头?上司是乔少尹,她在引导你?走一条正路,可你?不能保证,以后你?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乔少尹,你?也无法?保证,你?与生?俱来的皇室长子?的能量是否会为人利用,误用到别的地方?去!”

皇长子?听得怔住,若有所思。

圣上知道他不明白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也未必想得明白那些政治交锋,所以此时此刻,他便要将话说得清楚明白一些。

“珍惜你?如今在京兆府的日子?,像乔少尹这样不存私心,不会将你?用在歪路上的人,是很难得的。”

说到此处,他短暂地思忖了一下,继而道:“我在的时候,也就罢了,等我驾崩之?后,若是没有遗旨留下,你?就不要再参与朝堂之?事了,效仿韩王叔,做个富贵闲人,就很不错。”

皇长子?听得怔然?,若有所思,又有点不明所以。

圣上见了,也只是笑了笑,说:“不懂没关系,照做就是了。”

大公主在旁,意欲言语。

圣上转头?去看她,神?色冷凝,语带训诫:“仁佑,不要许诺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除非这种许诺,本身就是政治阴谋的一部分!”

大公主脸色顿变,毕恭毕敬道:“是。”

圣上见状微微颔首,又告诫皇长子?:“你?能有如今的快活日子?,是因为我是你?爹,父亲可以容忍孩子?,但是到了你?的兄弟姐妹主政的时候,你?只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不要去插手朝政上的事情,在权力面前,任何感情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问:“太后娘娘让你?学韩王,是不是?”

皇长子?下意识地应声:“是……”

圣上便告诉他:“我这一朝也就罢了,过火些也没什么。只是你?还没到韩王叔的辈分呢,到了下一朝,暂且学不了他的做派,看看我这一朝你?齐王叔是怎么做人的,这才?是你?下一朝该学的!”

齐王叔……

皇长子?听得若有所思,又有点小小地忐忑和害怕:“阿耶,我可是您的长子?啊……”

圣上平心静气地问他:“你?跟你?的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难道比我和齐王的关系更亲近吗?”

皇长子?为之?默然?。

当然?没有了。

德妃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剩下的兄弟姐妹都是异母所出。

而当今与齐王,却都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子?。

皇长子?有所了悟,这时候,圣上语气平和地告诉他:“这就是我告诉你?,在没有一个如乔少尹一般头?脑清醒的人带领你?的前提下,不要涉足政治的原因。”

“如果齐王头?脑混沌,做了别人手里的刀子?,在朝中坏我的事,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毕竟是同胞兄弟……”

后边的圣上没说出来,只是微微一笑,但之?于皇长子?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皇长子?满头?大汗。

皇长子?瑟瑟发抖。

皇长子?:已?老实。

圣上看他把脸耷拉下去,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又觉有些好笑:“慌什么?”

他说:“皇室需要在天下人面前营造一个兄友弟恭的假象,只要你?不揽权,别的干什么不行?”

换言之?,就是让皇长子?以后只当爹,别做事。

皇长子?听懂了,不由得有些黯然?:“可是阿耶,我真的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谁还没有一点志向呢。

圣上轻叹口?气。

良久之?后,他伸手去摸了摸这傻小子?的头?,不无唏嘘地道:“在乔少尹手底下历练了这些日子?,倒真是有些曾元直的样子?了。”

皇长子?受宠若惊:“啊?”

圣上微笑着又补了一句:“是说你?的性?情,并不是说你?聪明的意思。”

皇长子?:“……”

皇长子?木然?道:“……噢。”

第140章

皇长子有点微妙的委屈。

凭什么都说我不聪明啊!

就算是从前不聪明,现在呢,难道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忍不住弱弱地为自己分辩了一句:“阿耶,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聪明吧……”

圣上怜惜地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大郎,你要是真的进了朝堂,会被当成傻子玩的。”

皇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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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长子不平道:“阿耶,您凭什么这?么说啊,我——”

圣上心平气?和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开始跟我说话的时候,是要议论你聪明还是不聪明吗?”

皇长子听?得懵了一下?。

圣上心平气?和地反问他:“难道你不是在就刘七郎和承恩公府的事情,在对我发起质疑吗?”

皇长子:“……”

圣上心平气?和地反问他:“你没发现从上一章开始,我就把话题引偏了吗?”

皇长子:“……”

圣上觑着他,微笑着给出?了答案:“你没有发现,你完全被带偏了思路,从质问者变成了疑问者吗?”

皇长子:“……”

圣上温和地询问他:“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聪明吗?”

皇长子:“……”

皇长子回想一下?,愕然发现这?居然都是真的!

他木然道:“阿耶,你真的好狡猾啊……”

圣上微笑不语。

皇长子脑子木木地坐在那儿,再细细地想了想今日父亲说的话,忍不住问了出?来:“阿耶,乔少?尹到底是什么来历?我觉得,她好像不仅仅是越国公夫人那么简单的……”

……

京兆府。

乔翎从包府折返回去的时候,崔少?尹那边已经?把京兆府这?边的结案文书拟好了——虽然马司业这?案子的归处在大理寺,但毕竟京兆府这?边也参与了,按制也是要写?结案文书的。

乔翎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儿道:“找个时间,我来请客!”

自己的事情,倒是叫崔少?尹代劳了。

崔少?尹也不在乎,笑呵呵地应了,再觑一眼时辰,说:“乔少?尹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我来都来了,索性再等一等再走,天黑之前,京兆估计也就回来了。”

乔翎也说不急,指了指旁边值舍:“这?儿还有我的人在做事呢。”

崔少?尹了然道:“今早晨京兆交待的事儿?”

乔翎点点头。

李九娘在这?儿坐了一个大半个下?午,工作初见成果。

她没有对照地图,按照神?都城内的工坊布局来调查工坊主们的背景,而是专程请人往京兆府的户房去调来了纳税及减税记录,先从大户开始清查。

见乔翎面露惊奇,李九娘又细细同她解释:“纳税多的,必然是大工坊,而能在神?都城里?闯出?名声来的,背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人的,那些符合减税政策的,其?实?也是如此。”

乔翎又问:“万一有大工坊偷税漏税呢,那不就漏了吗?”

李九娘理所应当道:“那不是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收拾他们?”

乔翎不由?得“嘿”了一声:“这?倒也是!”

李九娘记录了神?都城内排名靠前的一百家工坊,后边跟着工坊的所有人名字及其?住址,身负官位的,也一并备注上了。

“其?中必然有许多是高门大户的家仆,至于究竟是哪一家的,就需要乔少?尹自己去查了。”

李九娘并不谙熟神?都城内的高门,但是她知道这?对乔翎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里?边应该也有越国公府的人,太太回去随便寻个负责家里?生意?的外管事问问,就能有结果的。”

乔翎摸着下?巴,目露精光地看?着她。

李九娘被她看?得莫名,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怎么,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乔翎摇头:“不,没有。好极了。”

她笑眯眯道:“今天的事儿就到这?儿了,辛苦啦,你回去吧。明天别忘了按时来上班。”

李九娘狐疑地看?她一看?,应声去了。

那边崔少?尹过来,探头一瞧桌上细细写?明关系、列出?表格的文书,立时就明白了,拍案道:“真是天生的打工圣体啊!”

乔翎深以为然:“是吧,是吧!”

两?人对着这?份文书唏嘘了会儿,外边京兆府那边狱头使人来回话,先前乔少?尹带回来的张家夫妇已经?关了几日,是继续关着,还是怎么着?

乔翎当下?叫上白应,往京兆狱那边去了。

张家夫妇原是一对无赖,不然也干不出?假意?送养儿子,多年后又来寻亲,意?欲鸠占鹊巢这?事儿。

只?是他们毕竟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叫扭送到监狱里?边安安生生蹲了几天,连吃几天萝卜加稀饭,这?会儿眼见着老实?了。

乔翎叫人提了他们出?来,翻到自己先前写?下?的问题本那一页,挨着一个个开始询问。

孩子是什么时候生的,有谁知道他生来脚下?就有七颗如北斗星一般排列的痣?

后来,是谁意?欲买下?这?个孩子,又是谁鼓动他们将这?孩子送养给钱家夫妇?

事情虽然过去多年,但夫妻俩倒还记得清楚,一五一十地讲了。

孩子具体是什么时辰生的,生产的时候只?有他们夫妻俩和隔壁邻居家的陈婆在。

陈婆并不是产婆,只?是她自己生了七个孩子,也给儿媳妇们接生过,有一点经?验,知道王氏生产,就过去搭一把手。

乔翎问:“陈婆知道你们儿子脚底下?有七颗红痣吗?”

王氏这?会儿也猜到或许这?祸事是那七颗红痣惹出?来的,脸上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凄苦:“她知道,不只?是她,附近的邻居,惯去的铺子老板,乃至于走街串巷的小贩,想必都是知道的,我们压根也没瞒着……”

民间对于神?鬼之事多有讲崇,张家夫妻自觉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孩子,多有骄矜之色,免不得要宣扬出?去,叫人高看?一眼。

但实?际上,这?东西就跟属相一样,又不是说你属龙就真能成龙了,多数人听?了也就是一笑而过,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可问题在于,也有少?数人听?到了这?个消息,继而意?识到这?对夫妻阴差阳错,诞下?了一个命格异常贵重的孩子。

乔翎有点遗憾。

因为消息既然是张家夫妻俩主动传出?去的,且传播范围也不算很小,那就很难从消息来源方向的寻找幕后之人了。

她紧接着又问起要买下?那孩子的人是谁。

王氏痛苦不已:“我们没有见过那个人。”

她说:“是我丈夫常去的那家酒馆里?的老板打发了伙计来问,说有个行商听?说了我们家的事儿,因为家中妻妾无子,他也上了年纪,不想过继偏远宗族的孩子,让人侵吞家产,所以就想买个孩子,当成外室生的,带回家去……”

孩子的买主不想跟孩子的生身父母见面,这?也不是什么古怪的事情。

防的就是来日养子的亲生父母如张家夫妇一般上门认亲。

王氏的丈夫也说:“我们一不知道那行商的来路,不敢把孩子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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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来……”

他有些讪讪:“以后想找,不也找不到了吗。”

所以这?事儿最终作罢了。

乔翎的神?色有些凝重。

白应在旁,低声问她:“是否需要找人去问一问酒馆老板当年之事?”

乔翎叹口气?,道:“还是去问一问吧,不过据我猜测,那老板多半已经?不记得此事了。”

幕后之人做事很妥当,至少?在意?欲买下?张家夫妻俩孩子这?事儿上,没有露出?什么痕迹。

因为是酒馆老板支了伙计去问的——如果那人真的露了痕迹,亦或者花了大价钱说动老板去做此事的话,酒馆老板会自己上门的,而不是随意?打发一个伙计去问。

乔翎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了出?来:“那当初又是谁鼓动你们把孩子送到钱家去的?这?总不至于不认识了吧?”

夫妻俩对视一眼,俱都是垂头丧气?。

乔翎不由?一惊:“别说你们真的不认识啊!”

真是陌生人的话,怎么可能把事情办成?

“那倒不是,”姓张的男人摇了摇头,涩声道:“他叫赵武,因为右手有六根手指头,所以都叫他赵六指,我跟他是赌钱的时候认识的,还算相熟,时不时地也会去彼此家里?边吃酒……”

王氏默默地接了下?去:“是他跑到我们家去说了钱家的事儿,我们才起了这?个主意?。”

顿了顿,又恨恨道:“为了这?个消息,我们还给了他钱呢!”

乔翎眼睛一亮,再想到他们夫妻俩先前的做派,那点光不由?得暗了下?去。

果不其?然,在问出?来之后,张家夫妻俩告诉她,那之后没过多久,赵六指就掉进河里?淹死了……

出?于一点情分,赵六指下?葬的时候,他还去随礼了。

线索就此又断了。

乔翎不免有点灰心。

从京兆狱里?往外走的时候,脚步都有点低迷。

白应见状,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两?个香蕉来,自己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递给她:“吃吧。”

乔翎鼻子动了动,觉得这?味道还怪好闻的,道了声谢,接到手里?,剥开之后开始嚼嚼嚼,吃香蕉。

俩人一边吃香蕉,一边顺着台阶往外边走。

关押张家夫妻俩的牢房,位于地下?。

白应一边慢腾腾地吃香蕉,一边说:“赵六指多半是被灭口了,其?实?,这?对查案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乔翎听?得怔住:“啊?”

她下?意?识说:“可是线索断了啊!”

紧接着,又问:“为什么?”

白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死人永远都不会说谎。”

说完,他如微风一般,极淡极轻地笑了笑:“而你,有李九娘啊。”

乔翎脑袋上“啪”一声点亮了一个灯泡。

她举起手里?边吃了一半的香蕉,以一个自由?女神?的姿态,由?衷道:“白大夫,你简直就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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