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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有雨 竹家少爷 39873 字 10个月前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管我!”虞深朝他吼。

“因为我想要个正常的家!”虞浅逼得更近了些,情绪崩溃,声音盖过窗外轰隆隆的雷鸣,“只有你戒毒成功了,远离这些脏事烂事了我才能回到颜航身边,哥,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你当我求求你,求你配合治疗,求你让我早一点回我的家,早一点让我回到我的男朋友身边,行吗,我求你”

一句话到最后,卑微的祈求越来越弱,眼前潮湿模糊,虞浅垂下双手,茫然转过视线,在长发之间脆弱不堪的低着头,除了滚泪的下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哥。”虞浅累得说话都要耗尽体力,像是叹息,“我求你,也可怜可怜我吧。”

也许有那么一瞬,虞深灰扑扑的瞳孔之中短暂清明,但很快,那点清明再次被仇恨取代,他拼了命地挣扎起来,将虞浅从他身上掀翻。

“你个没良心的,我赚钱把你养大,到头来你兜里有钱了,连给我花一点都舍不得,虞浅,你就该死,我就不该管你,怪不得你爹妈把你生下来就丢了,你从一开始就该死在孤儿院里,你就不该活着,没良心的白眼狼,你该死”虞深一句一句的咒骂,所有恶毒的言语劈头盖脸砸向虞浅。

砸得他有些迷茫。

虞浅甚至没觉得被骂的有多疼,他揉着自己的锁骨,盯着窗外暴雨如瀑,清冷寂寥的雨夜,只是觉得有些——不知所谓的迷茫。

直到医护人员冲进来,手忙脚乱用镇定的药物压制疯狂挣扎的虞深,虞浅才撑着地板,很慢很慢地站起来,走到病房外,他还能听见虞深对他一字一句灼烈的诅咒和谩骂。

骂他不是人,骂他是白眼狼,骂他自私自利,骂他早就该死,骂他是个没用的废物,骂他是个天生的祸害

虞浅仰起脸,下意识想从裤兜里面掏一根烟出来,可是摸了很久都没摸到烟盒,他才想起来从颜航开始管着他以后,他已经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了。

最后,他蜷缩着蹲下身子,偏过头,轻轻咬住自己纹着YH字母的手腕,将他止不住的眼泪和啜泣掩藏在长发之后、喉咙深处。

偶尔觉得肩膀上的重担实在是压得他难以喘息,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就会往被窝里一缩,蜷缩着睡觉,最好是能一觉睡到棺材里,再也别睁眼。

上一次这么崩溃还是在得知虞深就是和尚回家的那一天,他发着高烧,不想面对现实,淋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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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回家倒头就睡。

不过这次,他自己的家里没有人会照顾他了,他闭上眼睛是一个人,睁开眼,还是一个人。

他大概是中午回的家,这一觉也真是能睡,再睁眼,拉开窗帘看着外面阴沉沉的雨天,他懵懂地在床边扶着脑袋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辨出来现在应该是几点,慢吞吞把手机打开,才看见时间。

“姐。”虞浅看着她乐了乐,“你说慢点,等我找个纸笔,把你的金句都记下来。”

“少贫嘴了。”钟大丽白他一眼,也笑了,“姐跟你说这么多,是为了告诉你,你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去改变虞深自己选的路,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年轻,大好的日子在前面,往前看,放自己活得轻松一点,珍惜你和颜航的幸福,足够了。”

嘴被捂上,老狐狸坐在高处,长发晃动,还不忘凑到他面前,轻声调戏:“声音轻点老公,你的室友们帐篷离得都近,能听见。”

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提醒,颜航更崩溃了,只能侧过脸,咬住老男人的手腕不出声,此时此刻,他觉着自己就是条便宜的小鱼,虞浅都不用钩,心甘情愿扑腾着就跳上岸了。

颜航都不知道这双眼睛到底该看哪里才好,有时候抬头看看天窗外的月色,看看山景看看树啊草啊。

更多时候睁开眼,就能看到虞浅细而有力的腰在他眼前,他恨不得把他的大脑变成刻录机,将这画面永远留存,在以后无数的时光中一遍又一遍回味。

“老男人。”颜航抬起手背捂着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虽然特别的不好意思,但我从第一天见到你就想说了。”

“什么?”虞浅笑了。

“你的”颜航呼出一口气,“腰和屁股,真的,很好看。”

第147章147.努努力

等到结束的时候,虞浅用卫生纸收拾了残局,重重地扑到垫子上,翻身一滚,躺进颜航怀里。

两人都没平复呼吸,帐篷里,彼此呼哧带喘的声儿听得很清楚。

颜航倒在松软弹性的气垫床上,身体疲倦,心灵却亢奋,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双手搂着虞浅,仰头看着帐篷顶上的天窗景色。

“雨停了。”虞浅枕在他肩上说。

第二天闹钟响起,颜航实在是困得起不来,迷迷糊糊伸手把闹钟按断,想着再闭目养神一分钟就起床,结果这一闭,就闭出去二十分钟,等到他猛地惊醒,已经在迟到边缘徘徊了。

身边的虞浅还没醒,颜航着急忙慌却轻手轻脚地跳起来,抱着衣服跑到客厅换,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回屋拿水杯的时候,还在被窝里的虞浅动了动,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家里还没来得及装窗帘,颜航蹲在床垫边上,看着晨曦落在虞浅眉眼之间,晃得睡梦中的老男人微微皱眉。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虽然这人披萨店休假,每天都在家里呆着,但颜航总觉得他一副疲倦又沮丧的样子,好像一直提不起精神。

“我给你做早饭?”虞浅说话很含糊。钟大丽又叹口气:“你也就是没娘,你要是有娘,我能比你娘还了解你,阿浅,从那天搬家颜航问你用不用邀请你哥来看一眼被你拒绝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以你从前对你哥那个依赖的黏糊劲儿,你搬了新家怎么可能一声不跟他吭。”“阿浅好阿浅听话点。”虞深眼角突兀地流下一滴泪,捧着虞浅的手哀求,“哥哥太难受了哥哥不碰那东西会死的,像是有蚂蚁在爬,阿浅,好阿浅,最后一根,真的是最后一根,哥保证,哥答应你”

虞浅有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听清了也反应不过来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腰被床沿硌得有些疼,而昨天晚上,也就十几个小时之前,颜航还在这张床上搂着他,跟他说着给虞深找工作、给家里装修的这些大好事儿,而虞浅还躺在他怀里,畅想着跟他爱的所有人一起奔向美好的明天。

幸福来了又走,快得像是台东短暂的晴天,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他的生活原来一直都在漫长的雨季,潮湿黏腻,惹人心烦,却总也迈不过去。

虞浅看着虞深的双眼,慢慢拧起眉头,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吱作响,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虞深感受到夹杂着恐惧和愤怒的恨意。

恨铁不成钢。

“你说啊!”他反手扯过虞深的领子,一回身将虞深狠狠从身上甩下来,拎着他的领口,将人使劲砸在床板上。

床板咚得一声,脑袋嗡嗡得响。

“为什么非得要那一根烟,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街上的普通烟不能抽,你说啊!”虞浅长发披散,看起来好像是疯了。

又来了,他所有的歇斯底里,所有无法控制情绪到崩溃的每一次,都是因为虞深。

虞深没有任何反抗他的余地,仰面躺在床上双手颤抖,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像一条没有尊严的狗,就念叨着一句话。

“阿浅,给我烟,给我烟”

得不到回应本身就是一种回应,虞浅拉在虞深领口的指尖慢慢松开,他的记性忽地变得有些好,好到清晰的想起昨天虞深递给他那根烟时的每一幕。

他清楚记得虞深是如何不经意之间递给他一颗烟,是如何费尽心思想给他点燃,他记得打火机橙黄的火苗离那塞了脏东西的烟卷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而他也就差那一念之间,就要被自己视作唯一亲人的哥哥,亲手,用加了成瘾物质的东西拖下水。

一切像是六年前的重演,六年前的老耗用了什么样的下作手段毁了虞深的一生,六年后的虞深就用同样的下作手段,想要毁了虞浅的人生。

如果不是颜航每天都盯着他戒烟,如果不是巧合之下偏差的一个念头,现在的虞浅应该会像虞深一样,烟不离手,抽不到就浑身难受,最后沦为傀儡的活着。

“为什么,哥。”虞浅目光发直,清瘦的肩胛骨止不住地抖,像是蝴蝶羽化最后一刻却被迫折断的翅膀。

虞深盯着弟弟苍白的脸颊和空洞的眼眸,从漆黑的瞳孔之中看出最深的失望和恐惧,这个表情太过惹人心疼,让他从毒1瘾发作的疯癫之中短暂抽回一丝理智。

虞深突然抬起手,左边一下,右边一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啪啪两声,毫不留情,他的脸颊很快高肿起来,五指掌印清晰可见。

虞浅没有任何反应,让开身子,麻木冷淡地看着他自残自虐。

“对不起阿浅,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虞深一下一下抽打着的自己的脸,声泪俱下,“我出来以后本来都没有瘾了,都是豁牙,非要在我面前抽烟,让我闻见那个味道,我一开始只是想让他给我闻一闻就行,真的,我没想跟着抽,可是后来后来就忍不住了,掏钱跟他买了一包”

“阿浅,哥保证,哥真的没想过要多抽,只是到后来控制不住了,豁牙手里有货,告诉我能找他买,但我没钱,我真的没钱阿浅,我在养老院每个月拼死拼活才赚那么一点点,哥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你,想着你有钱,如果能拉你一块儿抽,你说不定能愿意给哥掏钱。”晚上八点左右,虞浅趴在床上玩手机,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颜航手里拎着半个西瓜,举着伞从外头进来。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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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虞浅的披萨店没什么事,台风天气食材运不进来也不能正常营业,干脆就在家没出去,颜航出门去学校以后他就在屋里收拾收拾家务,地面返潮严重,得拿报纸铺上去吸一吸,否则走起路打滑。

钟大丽不在家,这几天好像老杨病了,还挺严重,钟大丽一天到晚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他和老杨就是嫖客和妓女的关系,但实际上看见他生病比谁都着急,赶着就去加油站职工宿舍照顾人了。

虞浅忙活完所有家务事儿,站在门边看了眼几张报纸就能铺满的小屋,有点感慨,这么屁大点的地方,他居然真的住了快三十年。

不过再一想,也真是快要熬出头了,颜航答应他房子装修好就带他去住,这间屋子就可以单独留给虞深,或卖或租都行,到时候给他哥也换个楼房,改善一下环境。

挺好的,这日子想一想就觉得真挺美好的。

他伸个懒腰,把昨天颜航买回来的西瓜拿到钟大丽的冰箱里去冰着,回来时就看见虞深拎着一把伞,走进窄巷,身形瞧着有些颓废。

“哥,你怎么又回来了?”虞浅眨了下眼。

“怎么,这么不欢迎你哥?”虞深看见他在家,笑得有些勉强。

“那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今天是工作日,你应该在上班呀。”虞浅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脸色,“怎么脸色比昨天更差了哥,感冒加重了?”

“没事,我没事。”虞深说话有点抖,抬手又狠狠地揉着鼻头,“你你昨天那根烟抽没抽?”

“没有,颜小航不让我抽。”虞浅笑了,“我本来也没烟瘾,他老看着我我就不抽了,还放着呢。”

“给给我。”虞深以一秒抽搐两下的频率吸着鼻子,看着像是癫痫一样的诡异,伸出的手上下颤抖,而且幅度越来越大。

虞浅终于觉察出不对进来,他看着虞深在他面前灰淡枯瘦的眼窝,看着他越来越频繁的耸鼻动作,明明三十出头的岁数,手抖得却比老年帕金森还要严重。

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秒,虞浅的双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泼下来,无情卷走他这段时间积攒的全部快乐,他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身上的汗毛叫嚣着竖立起来。

虞浅也开始发抖,抖得比虞深还要厉害,这种颤抖来源于身体本能的恐惧,这份恐惧烙印在他记忆深处,哪怕时隔六年,还是记忆犹新,几乎让他怕到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那一根烟?”虞浅颤抖着唇问。

长久得不到回应的虞深突然暴起,那张老实憨厚的圆脸上现在扭曲成可怖的模样,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扯住虞浅的衣领,将他狠狠摔向床上,发疯似的大吼:“我说给我,现在!”

“神探啊姐。”虞浅敛着眼皮。

“咱们那屋不隔音,那天你跟你哥在屋里叮叮咣咣一阵吵吵,我其实听见一点。”钟大丽叹了第三口气,“其实也不能猜到,那玩意儿沾上是一辈子的事儿,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你也看开点。”

“我不看开也没办法。”虞浅顺着脑门撩起长发,“反正姐,你别告诉我哥任何关于颜航的信息,包括我们俩现在住在哪,我不想让他去烦颜航,这些脏事儿我自己处理就行了,他好好一个大学生,不能沾这些乱七八糟的。”

“知道,我一直没说。”钟大丽在电话那边说,“你哥倒是前阵子还问过我,问你怎么总也不在九堡铺住,我给含糊过去了,反正过几天我又要出门找闺女,出趟远门,见不到他,正好,省得被他逼问了。”

“嗯,你别管了,我已经找了个戒毒所准备送他过去。”虞浅说。

“多少钱,靠谱不?”钟大丽问。

“类似于疗养院性质的,条件挺好,一个季度一万块钱包食宿和疗养,毕竟是我哥,我也不舍的给他送到条件差的地方。”虞浅说。

“钱够吗?”钟大丽问完就说,“算了,我一会儿给你打一点过去。”

“别了,你还找闺女呢,钱你自己留着用。”虞浅轻轻一笑,“够了,我手里还有两万,我先给他交半年的,等他在里面好好呆着,我放下心来也能好好挣钱。”

钟大丽那边默了默,问道:“你打算怎么跟那小酷哥说?”

虞浅举着手机,使劲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我不打算说了,我没脸跟他说,他现在一天到晚上班累得要死要活的,我这些烂事儿但凡说出来,他那个性格的人肯定忍不住伸手要管,我哪舍得他那么累,等到我哥戒毒差不多了,我想个办法让他搬出九堡铺,一切都解决了再跟颜航说吧。”“不动手收拾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宋绘心还是气呼呼,收回手,“航子,你要谈恋爱,甚至是跟个男人谈恋爱,姐都不管你,你从小就有主意,也比同龄人成熟,所以我知道你的决定肯定有你的道理。”

“谢谢姐。”颜航乐了乐。

“没说完。”宋绘心又在他另一边耳朵上拧了一下,“我找你出来是想提醒你两个事儿,第一个事儿,家里面能瞒着就瞒着,你妈病情刚好了一点,接受不了这么大刺激,别小毛孩子一谈恋爱一上头就往家里带,等你们俩真稳定下来也得好几年,再说了,你毕竟年龄小没定性,谈也谈不了多久。”

“你这话说的。”颜航撇嘴。

“第二。”宋绘心长久地看着他,从刚才开始就坚决强势的目光软了软,叹气道:“环境是最害人的,我至今都对九堡铺这个地方的人和事没有一点好印象,你现在可能觉得他是个好人,难保有一天碰上了什么事儿,沾上点什么,这辈子就毁了,你自己聪明点,别被牵扯进去。”宋绘智盯他看了好一会儿,因为仰面躺在地上,他的脸上已经落满了雨,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突然仰起脸来,张嘴笑得癫狂:“你可真他妈的博爱啊,颜航,以前看着你和你爸父子情深的,没想到他死了以后,你还能高高兴兴跟杀父仇人走得这么近,哈哈哈哈,你妈知道吗?”

宋绘智的嘴一张一合,颜航觉得耳畔已经被雨声和劝架的呼喊声占满了,但是他却只能在细碎的言语中捕捉到“你爸”“你妈”“杀父仇人”这些词汇。

宋绘智收敛起笑容,目光一凛,充满恨意地看向颜航,他突然死命挣脱开手反手一拳打在颜航脸侧,扯着他的衣服厮打起来。

“你他妈对得起老宋吗!”

颜航被这一拳打得脑袋发蒙,脸颊阵阵痛感的同时,一直被理智压制的火气和冲动终于冲破最后一层枷锁,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得和宋绘智打一架,往死里面打一架,一口气发泄这么多年所有的恩恩怨怨,报复他所有已经忍无可忍的往事种种。

“我对得起老宋。”颜航反手一拳打在宋绘智脑后,扯着他的衣领摔在一边,两人在泥水里打了个滚,“哪怕老宋现在站我面前,我颜航都敢拍着胸脯跟他说一句,我对得起你们家所有人,我把小漂亮从一个婴儿照顾到今天,卖我家的房子给宋绘心分担离婚以后的压力,我听田飞兰的话,这么多年,所有,她让我做什么事,我没有一句怨言,哪怕是伺候你这个在家养闲的废物!”

大概是“废物”这个词激怒了宋绘智,他又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力气,使劲扯着颜航的手臂,他打架没有经验也没有技巧,两手够着想去掐颜航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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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爹害死。”

颜航没让他说完嘴里的话,他已经先一步再次拎起宋绘智的领子,将他从泥水里短暂捞起来,又再次狠狠捶向地面。

“闭嘴!”颜航朝他吼,“老颜和老宋都以这身警服为荣,哪一次出任务不是先舍小家为大家,你这么多年对老颜把老宋从家里叫出来这件事耿耿于怀,好像老宋是不情不愿才去接的案子,到底是谁在侮辱他的职业操守,是你,还是我!”

“航子,二智,你们俩冷静点!”马兴冒着雨冲上来劝架。

“让开!”颜航已经气红了眼,挥开马兴的手,再次拎起宋绘智,看他那张不服不忿,又涨红满面的脸,讽刺冷笑:“宋绘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只有你对老宋老颜的案子放不下,只有你惦记着他们,所以你才是最顾得上家,最对得起老宋的那个人,是吧?”

“起码我真的一天都没忘过,你们呢!”宋绘智扯着脖子喊。

“我们?”颜航勾着一边的嘴角,在暴雨中眯起眼睛,“我们都在忙着活着啊,你要听听我们这些没你清闲的人在忙什么吗,田飞兰,你妈,每天睁眼就是操持一家五六口人的一日三餐,算计着怎么靠那点退休金和烈士补助养活一家子;宋绘心,你亲姐,离婚养活两个上学的孩子,在单位连一天的假都不敢请,周末加班值班冲在最前面,生怕表现不好丢了工作;我妈,六年了,病到现在,走到今年才终于看开一点,有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颜航越说越恨,咬牙切齿看着宋绘智那张脸,毫不客气在嘴角落了一拳,宋绘智被打得歪在一边。

他听见马兴的惊呼。

“你,他,妈,的,现在知道我们这些人都在忙什么了吗?”颜航一字一顿,看着宋绘智被打破的嘴角流下一道淡粉的血痕,被雨水冲开,病态得觉得很爽。

早就该这样了。

他早就该和宋绘智这么痛痛快快的往死里打一架了。

“我跟你不一样,宋绘智。”刘海上落下的雨珠成串成线,颜航贴近宋绘智的脸,紧紧盯着他眼睛,咬着牙说:“你这样的废物没有资格来审判我的对错,我从十三岁到现在,六年,从来都知道我在干什么,但你不知道,你每天躲在屋里假装考研逃避家庭,逃避社会的时候,你哪里还知道你是田飞兰的儿子,是宋绘心的弟弟,是大漂亮小漂亮的大舅,是你们家现在唯一一个能依靠的男人。”

“虞浅不一样,他是”颜航想把虞浅靠自己六年来赚钱开披萨店丰功伟绩跟宋绘心说一说,这应该最能证明虞浅跟九堡铺那些个偷砸抢的混混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廖勇还不能证明吗?”宋绘心抬高音量,打断他的话,眼窝潮湿一片,“姐在这上面栽的跟头还不够给你提个醒吗,廖勇刚跟我结婚那会儿是什么样的人,警校样样拔尖的第一,老宋老颜竖着大拇指天天夸出来的得意门生,后来呢,不就是在九堡铺跟着人沾上了赌博,一直到现在还在四处骗钱,活得跟个鬼似的纠缠着身边人吸血吗?”

颜航喉结滚了滚,嗓子有些发涩,不说话了。

宋绘心离婚以来,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从来都是一派乐观的模样,她很少在家里人面前提起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也从来不会把廖勇的烦心事拿回家里惹其他人心烦。

“廖勇还在纠缠你?”颜航皱起眉。

宋绘心抱着手臂,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吸了吸鼻子,重新看向他:“姐的话,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别轻易信了任何人,人性是最不可考验的东西,更何况是在九堡铺这个处处都是诱惑的地方。”

“我知道了。”颜航收敛起表情,伸手在宋绘心瘦弱的肩膀上拍了拍。

有时候也很感慨,就这么纤瘦的一个女人,能把两个女儿独自拉扯大。

“既然你信不过九堡铺,那就算了。”颜航笑了笑,“我把他带出九堡铺,咱们以后都不在这住着,再也碰不到这些烂事,好不好?”

宋绘心提到伤心事,眼睛泛红,站在晚风里捂着脸抹了一会儿泪,她似乎不大愿意在弟弟面前落泪,所以颜航情商很高的装作不知道,只是在她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时,才递上一张纸巾。

宋绘心从他手里拿走纸巾,擦着眼泪,最后半嗔半无奈地剜了他一眼。

“我十九岁的弟弟啊,一米八八的大个儿,长得英气十足一个大小伙子。”

“夸我呢?”颜航笑起来。

宋绘心叹了口气,自己也笑了:“怎么还说弯就弯了呢。”

“唉——”钟大丽最后叹一口气,柔声哄着他,“行了阿浅,你记着好事多磨,别太着急上火,有什么事儿都跟姐商量着。”

“好。”虞浅点点头,挂了电话也就几分钟,手机收到一条转账记录。

钟大丽还是给他打了一笔钱,足足有三千块钱。

虞浅看着屏幕上的余额揉了揉眉心,没有第一时间把钱还回去,他知道钟大丽的那豪爽的性格,他现在就算退回去钟大丽也会立刻再给他转回来,没必要扯皮这一道,等到晚些时候再还吧。

“要迟到了,我出去吃。”颜航低声说,把人重新按回去,盖上被子。

“不好意思。”虞浅没睁眼睛,抬了抬下巴,“我看你没起床,以为还早就没起来,明天我再起得早点,让你吃上饭。”

颜航轻轻一笑,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口,“我便利店吃一样的,你休假没必要跟我一样早起,接着睡吧懒蛋,我上班了。”

“路上”虞浅顿了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想说什么,“小心点,到公司记得吃东西,别忙忘了。”

“好。”颜航摸了摸他的头发,起身关上卧室门。

走道玄关拎起包,发现包比以前沉了不少,打开一看才想起来昨天虞深给他的那一条烟和一盒速溶咖啡粉还在里面,他拿出来摆在饭桌上,换上鞋拿了伞匆匆出门。

等着颜航回复消息的那一两秒里面,虞浅觉着自己像是死过一回。

还没消去的冷汗重新透了一身,每一根发丝都渗这阵阵寒意,钻进头皮,无休止地激起神经的疼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着自己站都站不稳,恍惚之间看到颜航说自己没喝咖啡的消息,他才勉强呼出一口气,找回一丝冷静。

手里捏着手机,力道到大能听到手机壳微微变形时吱吱嘎嘎的声响,他开始疯狂收拾起餐桌上的一切,一把拽过口袋将烟和咖啡粉全都倒进去,拎上垃圾,跌跌撞撞地换鞋出门,一口气跑到公交站,面无表情地坐上回九堡铺的公交车。

他以为自己能将情绪掩藏的很好,可是坐上车的那一刻,看着车窗外他和颜航的新家一路倒退,眼前车水马龙的闹市渐渐隐去,最后又重新回到这个他住了快三十年,荒芜破败、混乱横行的九堡铺,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在发抖。

控制不住的抖。

后槽牙紧紧咬着,他甚至能听到牙齿咬合,恨到极致的咯咯声。

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开,虞浅没有精力再扎起,撸下皮筋儿,任由长发在风中飘散而起,挡住他的侧脸。

长发有一个好处,可以挡住眼泪,不至于坐在公交车里,让其他人看出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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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有多么狼狈。

他们短暂的没有说话,颜航靠在虞浅肩上,虞浅也低着头,下巴顶在他的发顶,耳畔听着彼此的呼吸,在这均匀沉稳的幸福中,终于酝酿出安稳的睡意。

“老男人。”颜航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努努力?”

“努努力给你下个崽啊。”虞浅闭着眼睛。

“去你的。”颜航被逗乐,被子里的手捏捏他的屁股,“这是你努力就能有的吗?”

虞浅扯个笑:“你说,我不贫了。”

颜航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能不能努努力记住一件事,很长久很长久的那种记住,哪怕咱们俩七老八十满头白发的时候,你还能想起来的那种。”

“什么啊?”虞浅眼睛睁开一条缝,手指拂着颜航眼前的碎发。

“就是。”颜航低了低头,往被子里缩得更深,挡住他发红的耳根,“我真挺喜欢你这件事儿。”

“记得住。”虞浅亲了亲他的发顶,顿了顿笑道,“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第148章148.释前嫌

从露营地回来,周日,颜航开车先把阮俊豪这伙人送回台东大学,他们下车后,车里只剩下他和虞浅。

“你下午什么安排?”虞浅坐在他副驾驶上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我一会儿去还车,然后回一趟九堡铺。”颜航慢慢踩着刹车停下,周末的台东车水马龙,闹市区基本走几个路口就会堵车。

颜航回到家,田飞兰正在刷碗,他没什么事,走过去帮把手,路过宋绘智的门口,发现他那个“考研圣地”正难得四敞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宋绘智呢?”他走进厨房,问田飞兰。

“哦,你二哥晚上也出去吃去了,跟以前警校那一帮小子喝酒。”田飞兰看了他一眼,“你吃了没?”

“吃了回来的。”颜航打了个嗝,伸手解下厨房门后挂的另一个围裙围在自己腰上,打开水龙头搓洗抹布。

“警校那帮小子是谁?”颜航想了想觉得奇怪,“宋绘智上哪儿认识的。”

“你忘了,老宋在的时候,你二哥不是十八岁么,跟当时他们手底下刚毕业那批警校生岁数都差不多大,那时候聚餐他们几个就老在一块儿玩,这么多年都是朋友,今天他们聚餐,就叫上你二哥了呗。”田飞兰拎着大勺的手柄,刷得很费力气。

“老谭那个徒弟,马兴,我记得也是那批一起毕业的吧。”田飞兰说。

“哦,想起来了。”颜航点了下头,“我当时还太小了,跟他们都不熟,也是后来小马哥老跟着谭叔,见多了才认识了。”

“嗐,我想着你二哥天天在家闷着也是压力大,偶尔出去吃喝一顿吧,跟着这帮警察我还放心点。”田飞兰拧开水龙头涮洗沫子。

抱着虞浅,听着他浅浅的呼吸,颜航一时间没什么睡意,只是放空头脑,听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雨,专心享受这安和静谧的夜晚。

不知道多久,久到他以为虞浅都睡着了,怀里的人突然问:“为什么这么说?”

“什么?”颜航怔了几秒。“这沙发还挺舒服的。”虞浅说,“比九堡铺的硬板凳好坐。”

“豁牙应该也有瘾。”颜航说,“他下意识揉鼻子、烟瘾大,都是证据。”

虞浅看着他,忽地笑了笑:“不愧是老警察的儿子啊,真淡定。”

“人也不能是吓大的。”颜航同样看他一眼,“所以你哥中了老耗的圈套,被他控制着,不得不继续在他手底下干下去?”

“是这样的。”虞浅点头,略略惆怅:“我哥刚上瘾那一会儿每天在家的表现都极其诡异,嗜睡,抽搐,半夜精神振奋,白天萎靡不振,比以前更爱抽烟,几乎到了一刻不能停的地步,我和大丽姐都觉得不对劲,劝他不能再干下去了,但是那时候已经晚了,他自己也痛苦,但不能不为老耗继续卖命,老耗也不让他接触他的核心秘密,只是把九堡铺之前被查封的那个台球厅交给他看着。”

“后面的事情你知道了。”虞浅没再说下去。

颜航当然知道,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老耗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涵盖九堡铺附近的酒吧、夜店、ktv、台球厅,甚至是夜市、麻将馆这些场所,这些蛛丝马迹经过密密麻麻的群众情报网,还有辖区内多起偷砸抢并案,越挖越有料,九堡铺辖区派出所的负责人老颜和老宋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又怕打草惊蛇,引发恐慌,于是在私下展开秘密调查。

经过将近半年的排查摸点,老颜在四月的一天夜里,下班回家路上,偶然碰见被催债的追着满街逃命的虞深,老警察的使命感让他果断出手相救,见义勇为,帮助虞深赶走催债的混混,聊了几句,从虞深嘴里知道了老耗的台球厅,正好跟之前收到的群众举报线索对上号。

老颜找到重要线索,生怕夜长梦多,冒着雨给已经回家的老宋打了电话,叫他重回岗位加班,想要连夜排查干净,突击抓个人赃并获。同时,因为虞深并没有实际犯罪情况,充其量算作知情人,又声泪俱下哀求老颜放他回家,老颜心软,放走了虞深。

后面的事情颜航也就不愿回忆了,虞深恩将仇报,没有回家,跑去向老耗通风报信,老耗埋伏在暗巷,下黑手杀了老颜和老宋。

察觉到颜航那浓而俊朗的眉头再次拧起,知道自己的话再次将这少年带回曾经的痛苦,虞浅适当闭上嘴,不再继续。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之前纠缠的往事,哪怕横隔六年,说出来也不过就几句话而已,哪怕虞浅真的想和颜航再多待很久,待到雨停,待到天晴,也再找不出话来拉长这段相处的时光。

“我比较想知道,之后你怎么样了?”颜航怔怔收回视线。

“我?”虞浅撑着胳膊,轻轻吐烟,有些诧异。

“嗯。”颜航在风里咳嗽了一阵,“你哥进监狱以后,你靠什么活着?”

“你这话说的。”虞浅低低地笑起来,“我这人还有什么别的本事活着,我哥进去那天,我在警察局哭了很久,不怕你笑话,是痛哭流涕那种,大丽姐劝都劝不住,因为那时候我真的两眼一黑,只剩下绝望,家里面还有欠款,我哥又进去了,我连能不能活过第二天都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这段记忆刻骨铭心,所以没用多大的力气就能回忆起来,虞浅看了眼颜航,接着说:“一开始大丽姐管我,但她那钱的来路你也知道,一个妓女而已,手头也不富裕,而且还要攒着出去找她的姑娘,我也不能总靠她养着,后来就自己琢磨点特长,发现做饭这东西对我来说是唯一一个不用动脑子,咬咬牙能坚持干下来的事儿,就这样一直到现在呗。”

“所以。”颜航眼睛睁大了些,又咳了半天,才问:“你就真就靠着这样,没死,还一步一步开了个披萨店?”

颜航定了定神,伸手在他腰上摸了摸,把人拉得离自己近了些。

“黏人的小孩儿。”虞浅任他拉近,两人的肩膀、手臂都蹭到一块儿。

“要不是大马路上不想让人当猴看,想搂着你来着。”颜航说。

虞浅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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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笑了会,逆着光看向远处浓云灿烂的夕阳,金辉把他的长发短暂染成浅棕栗色,衬得皮肤更白,侧脸流畅又好看。

走回九堡铺的这条路,颜航特别希望能被无限拉长,长到他可以和虞浅待到“今天真的不想再待了”的状态,但是转念想想也不可能。

都腻歪在一起一下午了,他这双眼睛还是根生了根一样,不想从虞浅身上挪开,还是跟条咬上就不撒嘴的疯狗似的,想贴他抱他亲他。

不愧是人生头一回的恋爱。颜航走得极快,逃命一样。

他的心烦意乱已经到达顶峰,到了一种他自己都看不透的地步。

烦,真他妈的烦,要烦死了。

他真希望从一开始就没有莫名其妙在九堡铺管一通闲事儿认识了虞浅,如果没有倒霉催的认识这老狐狸精,他就不会在恨到顶点的同时,绝望意识到他的对这个男人的惦记根本没有随着时间消耗分毫。

虞浅躺在床上,在思考要不要干脆放弃今晚的睡眠。

钟大丽和虞深都不在家,九堡铺破败寂寞的雨夜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时间好像回到很久以前,他一个人在头疼和失眠的折磨中消磨这段漫长的时间。

这个情况曾经好过一阵,也就是颜航来他这借宿那阵子,因为身边躺着个生龙活虎的男大学生,虞浅晚上一伸手一睁眼就能碰到颜航,心里面踏实,头也就没那么疼了。

颜航说得对,他真的是个很怕孤独的人,孤独到就连睡觉都想找个人陪。

他先是吃了一片止疼药,瞪着两个眼睛躺回床上,静静等着药效发作,这个时间非常漫长,他就盯着床尾的窗户发呆。

那扇窗户的玻璃已经换了新的,还多加了一个栓扣,这样终于能在雨夜里关紧窗户,不至于一阵风就吹开,用颜航的话说,潲雨。

虞浅在这住了快三十年,认识颜航以后才第一次注意到他们家这扇窗户,以前纯粹当它是个通风的玩意儿,还是在颜小航说过“这扇窗户外面的爬墙虎浓密茂盛,风一吹莎莎得轻响,很有情调”之后,他才同样看见窗户外的风景。

是挺好看的,雨中尤其。

反正也睡不着,他打开床头灯,随手用手机找了个照片,发出朋友圈。

因为是个文盲,配不出什么牛逼轰轰的伤感文字,干脆只发了一张图。

发完朋友圈,再次关了灯回归黑暗,药效已经起来一些,虞浅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明天早上还要去台东大学的披萨店上班。

枕头下的手机突兀响起来,凌晨三点多,居然是一通电话。

虞浅也懒得看是谁,骂了句半夜打电话真他妈没素质,眯着眼睛点了接通。

“开门。”电话那头的人说,“滚出来跟我打一架。”

虞浅声音不大:“为什么认为我觉得你很快就会回来找我?”

“因为我放在浴室里的牙杯,还有我留在你这的换洗衣服什么的,你都没扔啊。”颜航说,“你甚至没有收起来。”

“猜错了,男朋友。”虞浅叹了口气,“不是因为这个。”

“那为什么?”颜航把鼻尖埋在虞浅的颈窝里,亲了亲颈侧。

“很难猜吗,因为不想忘了你啊。”虞浅在他耳边轻笑,“我其实做好了你永远不会原谅我的准备,所以觉着把那些东西原封不动留的越长久,我每次看见的时候就还是能想起你,为了这个。”

颜航抱他的手臂收得更紧,突然觉得虞浅太瘦了,抱着总是很可怜的样子。

他心一软:“我错了。”

“你道什么歉啊。”虞浅乐了。

“不知道。”颜航在他的发丝间闭上眼,“睡觉,不想了,过去了。”

“还挺有创意的,不觉得吗,这外号逗笑李奇文来着。”颜航耸了耸肩。

宋绘智扶着眼镜又笑了两声,这玩意儿反正是越想越好笑。

男子汉之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仇与恨,恨不得光着屁股一块儿长大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冰释前嫌的,缺的就是这一笑泯恩仇。

颜航潇洒地转了个身,朝他摆摆手:“行了二哥,我走了,考不考研的你容我想想,现在还给不了你答案,拜拜。”

“嗯,拜拜。”宋绘智目送他走远。

第149章149.烂尾楼

颜航挺快乐地从自己家走到虞浅家找他男朋友和钟大丽。

这条路他过去几个月经常走,自从搬家以后就没走过几次了,不动脑子光靠这双腿还有点生疏,一直到看到耻辱门和那条朝西的小巷,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他才确定没走错。

盛夏多雨,西窗外的爬山虎长得比更茂盛了些,层层铺开,像一条绿意盎然的长绒地毯似的,随风莎莎得响。

老房子不隔音,颜航走进,还没等敲门,就听到里面虞浅和钟大丽说话。

颜航很难评价虞浅的吻技算不算高超,就像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人所谓的“YH”前任到底是何方人物,不知道这比他大十岁的狐狸精有过多少段风流往事,他只知道他自己是个完全的新手,能做的不过是微微张开唇缝,然后全由虞浅带着走。

他连呼吸都乱了,感冒过后本来就喘不过来气,这么一来,他有那么一两秒不敢呼吸,在差点窒息,头脑昏沉到顶点之时,虞浅又适当地分开一丝空隙,重新赋予他呼吸的权利。

只是这个空隙很短暂,不过就一下而已,虞浅侧着脸,换了个方向,再次含住他的下唇,放在牙齿之间,很轻地撕咬。

接吻时,虞浅的长发偶尔会在呼吸纠缠的片刻,蹭过颜航的脸颊。

时间在雨夜暂停,颜航已经无法估量出这漫长时间,虞浅和他终于各自向后分开一段距离,结束这场缠绵潮湿的亲吻。

像颜航梦里那样,虞浅没有离他太远,他接完吻后眼睫轻颤,眼眸亮却无神,无法聚焦一样划过颜航的眉眼,努力想要记住小酷哥此时的一张脸。

“对不起啊。”虞浅靠着他的额头,“我哥是为了我才变成今天这样的,我不能放弃他。”

很久,颜航嗯了一声,声音涩哑。

“所以——”虞浅语气更轻,藏在雨里都要散去,他抬眼和颜航四目相对,“我们明天,后天,大后天,或者在我想你的时候,还可以再见吗?”

颜航低下目光。颜航这场病严重到什么程度,从周五回家开始发烧,一直到下一周的周二,这期间四五天的时间,他硬是连床都没能下,每天睡醒就吃点东西,吃完东西困了就再睡下去,偶尔喝口水,跌跌撞撞起来上个厕所,然后就继续回床上睡觉。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颜航都不大希望自己清醒过来,人还是睡着了好,睡着了,什么事儿都找不上来,睡着了,什么烦恼都能瞬间消失。

好得很。

颜航闭了闭眼睛。

“不想听了?”虞浅敏锐察觉他的动作,“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颜航睁开眼,从这男人修长的指尖拿过烟,嗓音喑哑:“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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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颜航伸出手,将那袋子拿回来。

“我走了。”颜航重新拉上兜帽,握着伞的手犹豫一瞬。

这细微的动作没逃开虞浅的注意,他勾个淡漠的笑:“我不用伞,你给我,也没有机会再还给你。”

“好。”颜航拎着口袋,拉起口罩,“那我走了。”

“嗯。”虞浅恢复了一开始长腿交叠的姿势,在雨中闭上眼睛,没再看他。

直到走到转交的路口,颜航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一刻依然尊崇本心停下脚,回了一次头。

虞浅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走得很快。

从那天以后,颜航的感冒一天比一天好,终于在咳嗽了两三天后,身体健壮的青春男大学生彻底告别病痛,又是一条好汉。

而他的生活,也在荒唐零碎的一段时间后彻底回归平常,这种平常指的是认识虞浅之前的平常,他还是那样两点一线,学校和家之间来回奔波,回家的时候就帮宋绘心带一带孩子,帮田飞兰做一做家务,陪着李燕聊一聊天;在学校的时候就学一学习,吃一吃饭,装一装逼,晚上洗完澡,打开游戏当一当陪玩。

“话总是要说开的,这一次不见也总有下一次,好歹是一对儿兄弟。”马兴又掏出一盒烟,“你也抽一根吧,别抖了,跟尿急似的,既来之则安之,你让他们好好说说话,强制戒毒所我联系好了,只要虞深愿意跟我走,今天晚上就可以送进去,你放心吧。”

颜航没拒绝,接过马兴递来的烟咬着,哆嗦着擦了四次火都没打着。

马兴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替他点着了。

两人一人一根烟,站在车边仰着脖子看向三层的虞浅和虞深,夜色渐深,他们的影子也显得愈发模糊,逐渐和这栋年久的废墟融成一体。

“欸?”马兴吐出烟时看着铁门上那个模糊不清的牌子,突然说,“我好像想起来这栋楼废弃之前是干什么的了。”

“干什么的?”颜航眯着眼睛,努力辨认上面的字。

“这好像是九堡铺之前的一家公益孤儿院,差不多二十多年前关停,拆迁拆一半工程停了,从那以后就一直荒在这。”马兴说。

第150章150.忆往昔

虞浅数着步子,低头专心看着路,鞋底踩过危楼里面灰尘扑扑的地面,偶尔还要小心避开斜突穿刺,四处翘起的钢筋,走得很艰难。

走上三楼时,他回头看了眼两边栏杆都已经歪曲坍圮的楼梯,光是看着那三层的高度都觉得眼晕,提了口气,才回过头,朝着不知危险、始终站在楼层边缘的虞深走去。

“哥。”虞浅叫了一声,在他身后停下步子。

虞深没回头,目光落在楼下。颜航周五的课是早上八点,下了课也才十点,虽然是虞浅兄弟两个专程为了感谢他准备的这顿午饭,但是出于礼貌,他也不能擎等到饭点再提溜一张嘴去,所以早早便从台东大学出来,回九堡铺。

轻车熟路走到虞浅家门口,见到那扇耻辱门,虞深正在屋外的晾衣绳边上晾衣服,一眼就看见他:“小颜,来这么早。”

“嗯,没什么事就过来了。”颜航插着兜,寒暄几句:“晾衣服?”

“嗯,天气预报说一会儿又要下雨,趁着现在还没下,先控一控水。”虞深说。

颜航抬起头看了眼九堡铺上空的天,云层碎裂斑驳,太阳费劲吧啦才能从这些粥一样混沌的云间撕出一条缝隙,投下可怜巴巴一点天光。

有经验的台东人都知道,这样的云,这样的天,不出两个小时又会是一场暴雨。

“是要下雨。”颜航收回视线,才想起来他没带伞,不过也无所谓,大不了借虞浅的,反正有借有还,他们俩总是见面。

“阿浅在里面收拾食材做饭呢。”虞深下巴朝里面扬了扬,“哦对了,今儿里头还有个你没见过的新人,正好路过来蹭顿饭,不介意吧?”

颜航看他一眼,心说这是你的家,你的局儿,他再不愿意好意思说么。

“当然。”颜航点了点头,走进巷子里。

一进去,透过耻辱门,他先看到的是站在水池边上洗菜的虞浅,虞浅正扎着马尾辫,腰上系条围裙,用菜刀顺手给茄子削皮,速度快出残影。

“我早就说你这刀工把我杀了三天我都反应不过来。”颜航走过去。

“吓我一跳。”虞浅抖了一下,菜刀哐当掉水池里,跟只受了惊吓的鹌鹑似的回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颜航皱眉:“我刚才跟你哥在外面说了好几句话,你没听见吗?”

“哦。”虞浅眨眨眼,魂儿好像还在外面飘,“溜号了,没注意。”

“嘿,用菜刀呢。”颜航盯着他的手,“注意力集中。”

“没事。”虞浅说,“我用刀太多年了,溜着号呢也能把你杀了三天都反应不过来。”

颜航白他一眼,正不知道干什么,一回头,才发现虞浅那屋的铁门敞开着,里头还坐了两个人正聊天,一个他认识,钟大丽,另一个他从来没见过。

是一个长相很奇异的人。

颜航不太习惯评价别人的颜值长相,胖的瘦的美得丑的都是老天爷给的,没必要拿出来说嘴,只是面前这人实在是长得太有记忆点,一张窄窄瘦瘦的脸,两边太阳穴之间的距离还没鞋底子宽。

把这人的证件照打印出来贴词典上,就是对“獐头鼠脑”这个词最好的解释。

他正搭着一条腿抽烟,抽烟的嘴唇向上翘起,露出一对儿怎么也遮不住的、参差不齐的豁牙。

那人也正好转过脸来看向颜航,跟虞深一样,他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最后长久停留在颜航因为疑惑和惊讶而皱起的眉心。

“你好。”颜航出于礼貌,先打了招呼。

“啧,你是那个颜是吧。”豁牙嘬一口烟,唯一剩下的几个牙也黄的要命,“是挺帅啊,就是跟老子年轻时候比还是差一点。”

钟大丽在旁边瞪了他一眼,眼睛里的厌恶几乎不加掩藏,钟大丽立刻开启第一次见到颜航时候的输出模式,两腿一盘,呸一口就骂:“丫的没镜子还没尿么,那尖嘴猴腮的样儿就跟娘胎里被耗子啃了似的,还在这吹牛逼,这小孩儿的脸就是拿个石板子拍瘪了,再抬起头也比你这大豁牙好看,妈的死一边去。”

“嘿你个死老婆子。”豁牙显然也忍不了钟大丽,被这么骂一顿,嘴上虽然还带着点笑,眼睛却闪过一丝冷毒,“说话跟放屁似的怎么这么难听啊,钻男人裤裆”

咚。

“颜航陪着你来的?”他问。

颜航烧得头昏脑涨,脑袋反应迟钝,但也不耽误他在心里面腹诽宋绘智,他心想他二哥这么个备战考研的大忙人,怎么可能花出他伟大的时间来照顾他这么个屁大点的小事。

不过他也不知道了,李燕给他穿上干爽T恤后,他实在是支撑不住,身子向后一倒,闭上眼睛,直接失去意识。

他也不想知道什么,都他妈的,什么也不想管了。

好吵,好累,只想睡觉。虞浅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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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慢赶,一路快走去小卖部拿了酱油,回来时步子急,踩了水坑,裤腿都湿了也没在意。

九堡铺的暴雨说来就来,街上又开始积水,汇成一条小溪,从道路两侧涓涓向低处奔走。

只可惜雨势再大,也没能掩盖屋内桌椅翻倒在地拖出的一道道刺耳长音,碗盘具碎,惊呼争吵盖过狂风骤雨,虞浅原本欢快的步子顿了顿,反应过来后干脆甩开伞,冒着大雨奔跑回屋。

屋内,一地狼藉。

桌子不知被谁撞开,此时已经掀翻一旁,汤水四散,钟大丽吓得缩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而豁牙,早早跑到门边就想开溜,见到虞浅回来,连忙伸手把他推到前头,生怕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虞浅只看见刚才还腼腆羞涩,约他要去看电影的少年此刻如一头暴怒的雄狮,将他哥虞深怼压在床下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攥紧他的脖子,那双肌肉流畅的小臂此时肌肉膨胀,青筋狰狞,似已经打定主意要生生把面前人的脖子生生拧断。

颜航完全没有理会从外头回来的虞浅,此时此刻,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鲜红,他第一次知道仇恨蒙眼是什么样的感觉,在发觉虞深就是六年前害死老颜的真凶那一刻,他的理智被一把火烧干净,此时的他不再是全家能依靠的主心骨,不再是那个稳重成熟得不像是十九岁的少年。

他只想报仇。

睡觉,睡一觉,一觉睡到死最好。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一股力量从身后将他拦腰抱住,颜航挥了一拳,打空了,身后的人已经用了他挣脱不开的力气,将他和虞深渐渐拉开。

这样的阻拦和劝解让颜航气得想要发疯,火气暴涨,他不能容许有人阻拦他去报仇,他不能容许他憋屈隐忍这六年到现在,还要被再次劝说放下。

“松开。”他两手拧着腰上的手臂,试图挣脱束缚,再次冲上去,“我要杀了他,你松开,你他妈的松开啊!”

“颜航!”虞浅咬着牙死命拦着他,不停叫他的名字:“颜航,颜航!”

钟大丽的嘴皮一开一合,豁牙也在喊着不知道什么,颜航全都听不见,他只能听见虞浅一声一声叫他的名字,叫这个老颜给他取的名字,每一声,都像一把尖刀,从心口狠狠扎入,血液横流。

颜航尝试着挣扎,不知道多少次,他一双满是仇恨的双眸死死盯着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爬都爬不起来的虞深,只剩下不断重复一句话:“我要杀了你,把我爹还给我。”

虞浅始终不曾松开手臂,从背后两手抱着颜航的胸膛,直到他自己挣扎累了,满身满心都被疲倦席卷而过,渐渐在他臂弯之间卸下力气,最后脚步不稳,只有靠在虞浅怀里才踉跄着站稳。

虞浅的手按在颜航的心口,那里正极速跳动,热血滚烫。

颜航呼吸急促,他觉得自己也即将缺氧而死,无论怎么样大口呼吸,胸口都像狠狠堵着一道下不去的坎儿,每一次胸口起伏,都伴随着剧痛。

“我”不知过了多久,颜航才从这样头晕目眩之间挤出一句话来,他狼狈垂落肩膀,从刘海缝隙中看向虞深,“我爹当时,抓到你,你,跪在地上,求他”

颜航咬着血一字一顿,他忽地迷茫抬眼,目光在豁牙、虞深、钟大丽脸上从左向右转了个圈,又从右向左看回来,试图在这样反复不断的确定之中,分辨出现在是噩梦还是现实,他比这六年来的每一次都无比渴望现在是一场深重的梦魇。

醒来时,一切复原。

只可惜,他的心脏结结实实在虞浅的手心跳动,残忍提醒他这是比噩梦更加荒诞的现实。

“你求他你说,你家里,还有一个,脑子先天残疾的。”颜航转了身,迷茫地目光最后扫过身后那长发男人跟他同样苍白无色的脸。

“弟弟。”颜航咽下一口浊气,胸口更疼。

他念着“弟弟”这个词,再看着在他面前的虞浅,突然觉得荒唐又可笑。

“你,求我爹,晚上,先放你回家。”颜航艰难移开视线,“你答应他,明天,一早,照顾好,你弟弟,让他放心,你,你就主动去投案自首。”

虞深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从那臃肿的缝隙之中落下一滴滴浊泪。

“结果”颜航又喘了两口气,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每一个字都含血泣泪,用尽全身的力气。

“你,没有回家。”颜航讽刺地冷声笑了声,“你骗了他,你骗了他。”

屋内安静得诡异恐怖,又是一道雷劈下,白炽灯闪过屋内每一个人惊惧疑惑的脸。

“你骗了他!”颜航突然爆发,他再次向前,喉结滚动,脖子上青筋道道。

虞浅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拦下,颜航只不过踢开一地碎瓷碎碗,绝望又无助地喊:“你他妈的根本没有回家,你丫的转身就跑去台球厅通风报信,才让老耗提前埋伏,在巷子里敲死了两个警察。”

颜航察觉到虞浅拉他胳膊的手倏地狠狠攥紧,很疼。

“小颜。”虞深抬手擦着鼻子上一道道血痕,双膝跪在地上,那张短圆的脸仍然显得憨厚而无辜,他声泪俱下,不断给颜航磕头。

“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当年那两个警察,对不起,对不起”虞深求饶一样跪在他脚边,目光哀求,“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敢对条子动手,真的,我当时没有得到老耗的信任,我只希望能在老耗面前好好表现,带着我多赚点钱,好让我能够养家,真的,我只是告诉他们快点跑,我没有,我没有想要害死那两个警察,我真的,这六年我没有一刻不后悔,我对不起那两个警察,我极尽可能想要弥补我的错误,小颜,对不起。”

颜航向后踉跄几步,推开虞浅,他觉得自己再在这屋里多一刻就要窒息而死。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剩下苍白的道歉。

人在发烧的时候总是多梦的,这些病重期间的梦常常没有逻辑,上一秒还在天边,下一秒就到地下,颜航觉得自己转啊转啊,用了大概半辈子那么长时间去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关于老颜。

从很小时候开始,他那时候看老颜的视角还是个小矮瓜,他总是需要扬起脖子来才能看见老颜警帽上的银色国徽,那时候觉着,他老爹真高啊,肩膀跟座山一样,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抱起来放在肩上,走遍台东的大街小巷。

后来慢慢长大,他也离着老颜的警徽越来越近,到十三岁那会,已经到了垫一垫脚就能够到的地步,当然,老颜的腰也一天比一天弯,完全不像年轻时候那样挺拔高大。

现在呢,印象里老颜也就一米八不到的身高,而颜航,上一次学校体检测出来是一米八七还是一米八八,如果老颜还活着的话,现在也轮到他踮起脚来才能看见颜航的脑瓜顶。

颜航能感觉到有一双手拿了干毛巾给他擦头发擦脸,也能察觉到另一双手用棉花球沾了酒精,正给他擦着脖子降温,他只是稍微动了动眼珠,仍然没能清醒过来,索性继续睡下去。

这一梦,他再次回到这些年无数次梦到的那个场景,九堡铺阴冷潮湿的小巷,夜雨烦闷,老颜的身影第无数次消失在那条巷子的暗处,而他也第无数次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试图阻止所有噩梦根源的发生。

只是依然晚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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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老颜仍然命定一般被一道黑影举着钢筋一棍敲死,那道黑影被忽然而过的闪电定格一瞬在长满绿苔的墙壁之上,颜航这回疯了一样迈开腿,用他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竭尽全力也要抓到那个人。

他一路奔跑,跨过巷子之中杂乱的一切,越跑越近,这么多年第一次,近到一伸手就能抓到那道影子,可是,越近,他就发现自己身后好像拦着一个人,那人总是挡住他的脚步,双手攀着扯着,拖慢他的速度。

颜航烦躁地要命,几次想要挥开,却发现怎么都摆脱不掉,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终于还是彻底跑出他的视线内,消失无踪,他本就蓄满的怒意终于到达顶峰。

回身,低头,拦腰扯过阻拦他的那人,过肩摔在地上,于是他们两人就那么滚在巷子深处,滚在雨中泥泞的水沟旁,撕打成一团,他打得不要命,半分力气也没收着,自己也不怕疼,那人回身挣扎,同样一拳照着他的鼻梁扇回来,他躲都没躲。

管他呢,他妈的做梦呢。

他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力气,直到自己的鼻血都被脸上淌下来的雨水冲淡成一条淡粉色的细流,他才喘着绝望的气息,仔细去看身下那人的样貌。

他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拨开混着血、泥、水的长发,就看见他梦里的虞浅,还是那双蒙着雨雾的破碎眼眸,静静地在他身下看着他,不声也不响。

“操!”颜航情绪直接失控,他跪在雨中,拎着虞浅的衣领,盯着那长发后那一张他熟悉到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一张脸。

“为什么!他妈的!是你啊!”颜航死命晃着虞浅的肩膀,一字一停:“你他妈的,离这些烂事远一点,好好的,跟我谈一场恋爱,能死吗!”

梦里的虞浅大概没给他什么反应,只是那样麻木空洞地看着他,任由他发泄怒火,颜航只记得他在梦里撕心裂肺,吼得累了,最后慢慢低下头,和虞浅贴着脑门,闭上眼,眼里泛酸。

“为什么偏偏是你啊”台东的梅雨季反复漫长,所以短暂一个星期左右的艳阳天过去后,暴雨接踵而至。

从上次颜航带着虞浅去见了马兴,又把申请报名表递上去已经过了一周多的时间,又是一周的周四,颜航没有课,在寝室里面把这一周的作业写完交上去。

之前那位严格的女老师后来还是心慈手软了一点,给了颜航一个补救的机会,看他的单元测试成绩,要是单元测试成绩合格过关,可以恢复平时成绩,所以这一周颜航没想着别的事,打开书就是学,突击了几天,还真把这个单元测试考出成绩来了,也就解决了这门课的期末危机。颜航拿着房产证找物业领了钥匙,拉着虞浅上楼。

“几层?”虞浅问。“为什么着急找工作,你们缺钱吗?”颜航愣了下。

“不是缺钱,而是不能让他闲着。”虞浅终于舍得从他怀里抬头,看着颜航的眼睛,“九堡铺这地儿,什么样的人都有,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天一黑,一条一条小巷子净藏着些脏东西,警察查也查不干净,要是没有工作,就在九堡铺每天游手好闲的,很容易——嗯。”

虞浅抿唇:“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颜航沉声:“我懂。”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的成长和生活总是离不开接触的环境,老颜和老宋当年在九堡铺执勤的时候就经常抓到那些街溜子和问题少年,拎着这一个个小黄毛回警察局,一问都是无业游民,在街上晃荡着学坏了。

一开始可能是小偷小摸,地上捡个钢镚儿拿回家都得胆战心惊好几天,但是渐渐的胆子就大了,今天顺手摸个钱包,明天翻墙闯个空门,再后天就敢成群结队在街上猥亵妇女,欺负弱小,再有那大胆一点的,认识些酒吧台球厅里混社会更久的,在这帮人的“熏陶”下,慢慢就能沾上黄赌毒,从此朝着犯罪之路一路堕落,连个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虞浅的哥哥刚从监狱放出来,正在重新面对新生,站在人生改造的岔路口摇摆不定,的确是不能每天在九堡铺闲混,找个正经工作,尽快融入社会才是对的。

“你先。”颜航皱了皱眉,商量的语气,“让我坐会儿行吗,一路跑过来的,腿真撑不住了。”

“行。”虞浅歪头一笑,后退一步,放开他的脖子。

颜航跟得了救一样在花坛边上坐下,手臂撑着膝盖,一时半会什么都没说,就低着头,拧着眉,陷入自个儿的沉思。

虞浅还站着,看颜航始终皱着眉,笑了笑说:“你别替我愁了,我再想想办法。”

也就不到半分钟,小酷哥抬头,问他:“就愁这一件事?”

“对。”虞浅愣了下才笑:“这事儿还不够愁么?”

“别愁了。”颜航微微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深黑的目光平静而稳重,“这事儿交给我,我管。”

“十五楼,01号。”颜航看着钥匙上的标牌。“嗯。”颜航想起那段日子,头也疼。

“那会儿你们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里面就我和燕子两个人。”田飞兰举起手腕,拍了拍,说道:“我当时上厕所都不敢关门,人在马桶上坐着,还得一直跟燕子说话,一分钟看不着她都心慌,有时候中午想睡会儿,得拿个绳子,拴手腕上,这样你妈稍微动一动我就能醒,现在想想,也是怪折磨人的。”

颜航咀嚼的速度慢了些,用筷子戳了戳米饭,低声说:“这些年你也辛苦了,干妈。”

虽然说田飞兰这些年在对待颜航和宋绘智上有她的自私之处,但颜航也不得不承认,在他妈病情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是田飞兰向他伸出援手,帮他日日看护李燕,保护她这么多年没出事儿。

“过日子,谁不辛苦,说那些干啥。”田飞兰靠在椅背上看着楼道尽处来来往往的医护患者,“航子,你和你二哥吵架了?”

颜航看了她一眼:“这很难看出来吗?”

田飞兰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她今天跟一贯咋咋呼呼的性格不大一样,看起来倒是无比惆怅,说一句话叹两三个气。

“航子,你二哥以前学习挺好的,记得不?”田飞兰问。

“记得。”颜航忙着吃了口饭才说,“老宋那会儿天天盼着他考清华,初中开始就天天要请人来家吃升学宴,仗着他的学习成绩,吹了半辈子的牛。”

田飞兰乐了乐:“嗯,干妈不跟你说大话,咱们都知道,以你二哥当时那个成绩,就说上不去清北,但前几名的高校也是随便挑的,是不是?”

“是。”颜航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没拦,任田飞兰在这铺垫。

“但你二哥最后才考上台东本地一个理工大学。”田飞兰收回视线,看着颜航埋头吃饭的身影,“那年他十八岁,六月高考,四月份,老宋牺牲。”

“嗯。”颜航不说话了,只是答应,表示他在听。

“所以航子。”田飞兰伸手在他肩膀上郑重捏了捏,手劲儿还不小,“你二哥想考研改变命运,你理解理解,担待担待,你们姐弟三个,都是苦孩子,说来说去是一家人,一块儿搭着手过日子的人,别吵了。”

颜航咽下最后一粒米,低头收拾饭盒,一句话都没说。

他想跟田飞兰说的话挺多的,一句一句堆在心里面很多年,可是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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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坐下来拿出来说,又一时半会儿无从开口。

他想告诉田飞兰,他当然理解宋绘智想要考研弥补遗憾的愿望,他可以理解一年,可以理解两年,但是不能理解第三年,第四年;他可以理解宋绘智以学习为重心的生活,但不能理解他打着学习的旗号每天在游戏里释放精力,更不能理解他因为学习,对宋绘心和大小漂亮母女不闻不问,对家里其他人毫不关心。

更不能理解,到如今第六年,宋绘智还是一如既往痛恨着那位已经长眠地下的老颜。

“还挺高呢,挺好,不潮。”虞浅跟他身后。

“我就希望窗户能朝南,坐北朝南才舒服。”颜航在前面带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大腿发抖,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劲儿,这种兴奋不是因为他即将用钥匙打开一处属于自己的房产,而是因为他带着虞浅,即将打开一处属于自己的房产。

这两件事有本质的区别。

坐电梯上十五楼,这房子两梯四户,01号在楼道最南边,颜航把钥匙插进去,呼了口气。

“要不你来开?”颜航让开身子。“阿浅。”虞深酒醒了些,叹口气,柔声问:“刚认识的朋友,不可以吗?”

“别他妈的跟我撒谎。”虞浅的忍耐终于走到极限,他唰得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在地上拖出一道尖锐难听的长鸣。

长白的手指筋骨凸起,虞浅拎着虞深的领子,将他狠狠掼在墙上。

“你又跟豁牙联系上了,对吧。”虞浅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

虞深没有反抗,因为喝过酒,他现在没有反抗虞浅的力气,他干脆软绵绵靠在墙上,扬起脸,任命似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才刚出来啊!”虞浅的长发凌乱飘起,双手拎着虞深的领子,整个人显得歇斯底里,似个疯子,“你才刚从监狱出来,怎么能又跟他联系,六年前谁害得你栽了跟头,谁害得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都忘了,那豁牙是他妈的什么人,你还敢跟他再接触?”

“阿浅,冷静点。”虞深双手握住虞浅的手腕,微微松口气:“豁牙前些年也进去过,出来以后就洗手不干了,你担心的那些东西都过去很久了,现在他自己做生意呢,真的,你别担心,我联系他,也只是为了问问工作的事情。”

虞浅紧紧盯着虞深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上辨别出破绽,虞深双眸平静,任由弟弟发泄情绪。

也不知多久,虞浅慢慢收回视线,双手松了力气,他低下头,像小动物一样蜷缩着,靠在虞深肩膀上,长发遮住脸侧,肩膀微颤。

“哥,别跟他混在一起,我害怕。”虞浅很小声在他耳边说。

虞深抬起手,张开五指,手掌心贴在虞浅的后脑上,使劲儿揉了揉那一头软趴趴的发丝,“你放心,哥心里有数,哥也答应你,这次出来肯定不会走上老路,哥就跟着你,踏踏实实的赚钱过日子,等攒了钱,咱们俩搬出九堡铺,有个正儿八经的家。”

又过了很久,久到半天没听到动静,担心这兄弟俩的钟大丽拧开门看情况,虞浅才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向后退了一步,放开虞深。

极致的情绪起落之后,虞浅的眼底只剩下迷茫脆弱,他似乎很久都没办法将视线对焦,怔怔凝望西窗绿枝,最后拎了外套,落寞狼狈走出窄巷。

“晚点回来,哥。”他说。

“紧张啊。”虞浅笑起来。

“嗯,毕竟是我的房子。”颜航摸了摸鼻子,“我没想过在我的世界以外,我还能有一处我自己的房子,而我干妈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感觉真的太微妙了。”

“矫情。”虞浅握住钥匙,“不过也能理解。”

“开门吧。”颜航屏住呼吸。“什么?”虞浅站在晚风深处,歪头看他。

“什么什么。”颜航瞥他一眼,到现在才平顺了一路跑过来的气,“我说你哥的工作我来找,我刚想起来,他们公安系统有给出狱人员提供的临时工作,用来帮助他们过度和适应社会的,可能辛苦一点,赚的钱少一点,但是应该能很快申请到,苍蝇腿也是肉,先干着呗,再慢慢找其他工作。”

颜航已经在琢磨有空联系联系马兴,看看他手里还有没有这种社会义工的申请表,帮着虞深递上去,好歹讨个工作先做着,就能解决虞浅发愁的这事儿。

面前突然凑近个影子,他刚一抬头,就看见个不要脸的玩意儿扶着他的肩膀,分开两条腿,搂着他的脖子面对面跨坐在他大腿上。

“你能不能注意点社会影响。”颜航心虚看了看四处,怕虞浅掉下去,手拖着他的屁股和后腰。

“我管他们呢,就是想抱你了。”虞浅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低声一笑。

“唉。”颜航也不能把他扔下去,换了个坐姿,像平时抱着小漂亮那样抱着虞浅,只是这货的腿实在是长,只能以一个不舒服的姿势弯折着。

就这样老狐狸也不撒手,就黏他身上。

“好在这附近没人。”颜航叹口气,“你这姿势”

“行。”虞浅比他利索地拧开钥匙,咔吧一声,颜航都做好准备提一口气了,门没开。

“不好意思,拧反了,给反锁了。”虞浅朝他抱歉一笑。

“我靠。”颜航呼出气,“你能不能行了。”

“这回肯定行。”虞浅换了个方向,这回手一推,颜航被光束照射,眯了眯眼,再睁开,面前豁然开朗。

一处精装修交付的单人公寓呈现眼前,整个房子呈现正方形格局,坐北朝南,最南边是卧室的落地窗,从顶到脚,高层俯瞰台东市区车水马龙;客厅窗户同样朝南,只是因为格局问题,这里的窗户没有卧室那么大,而是做成个半封闭的阳台。

颜航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因为留给他的学习时间不多,所以培养出比别人厉害一些的自学和速学能力,从高中开始突击几天集中看书,就能追上别人几天的进度,也是因为这能力,颜航才能一边照顾李燕,一边考上了台东大学。

这一周他过得还算很不错,难得没人打扰,宋绘心这一季度刚发了奖金,请了年假在家休整,有足够的空闲自己照顾小漂亮和大漂亮,宋绘智自从上次被虞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以后,终于不再处处夹枪带棒的冲着颜航,他们俩在家里面扮演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句话不说,见到就绕路,竟然达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李燕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效果良好,抑郁倾向已经显著减少,只要再坚持吃药,不受什么大刺激,基本能跟正常人一样了。

所以颜航很难得的,有整整一周的时间心情轻松,不用来回来去跑学校和九堡铺,中午有空就去找虞浅吃个饭,晚上没什么事的话,就跟老男人散散步,陪他走到街心花园,自己再走回来,是很有规律也很舒心的生活。

颜航同志对生活幸福的要求真不高,不忙不乱,规律平淡,一切都好。

现在才下午四点,窗外已经阴沉沉一片,乌云沉重,仿佛落在不远处的楼顶上,只等着第一道闪电撕开这道口子,将里面积蓄的雨水倾盆落下。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睡觉,颜航盯着电脑幽幽的蓝光,觉得困困乏乏。

手机响了,他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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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通。

“嗯?”他说。

“困了啊,有气无力的。”虞浅笑笑。

“哥。”虞浅收回目光,在膝盖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倦到极致,“我不跟你夸张,如果不是有颜航撑着我,就你这段日子给我的所有打击,我撑不下去,也活不了,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遇到他,我现在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唇角抽动不停,控制不了,说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

虞浅在自己脸上胡乱揉了一把,睁开眼,自嘲一笑:“我估计会死的比豁牙还难看,难看一百倍,我会跟他一样不知道烂在哪里都没人发现。”

不知道那句话触动了虞深的铁石心肠,他终于也跟虞浅一样,肩膀颤抖不止,因为过于瘦而突出的喉结来回滚动,偶尔哽咽,听着像是一座老式风箱的呼哧声。

“所以啊,哥。”虞浅闭上眼也没能收住泪,他慢慢地蹭到虞深身边,靠在他肩上,“就当我求你了,今天你要找我要钱的所有话,已经说的,或者还没来得及说的,都请别再说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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