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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时近正午,国公府前院摆下筵席,感谢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灵堂一侧搭起戏台,咿咿呀呀唱了几段之后,换了位身穿黑衣的西域幻术师登台助兴。

幻术师技法超群,先是表演了几个小幻术吸引大家注意,接着席地而坐,台上凭空升起一张巨大的幕布。

他要给大家看一段贵公子与渔家女的爱情故事。

台下宾客心中明了,说是故事,其实也就是赵长生借着机会做实自己国公亲孙的身份。

大家互相交换着眼神,又各怀心思望着台上,看这位号称国公府沧海遗珠的赵小公子能编出怎样的故事。

古琴铮铮,流水潺潺,随着故事展开,各桌宾客都放下了手中碗筷,眼睛齐齐盯着台上大幕,在幻术师的娓娓讲述中如痴如醉。

渔家女温婉勤劳,贵公子风流俊朗,两人天造地设一对佳偶,他们的儿子赵长生,就是老国公嫡亲的亲孙子!

宾客中有些女眷已经落了泪,哭这小公子生存不易,男子也大多眉头紧锁,为赵长生坎坷的命运暗自叹息。

好在苦尽甘来,老国公寻回了长生,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若是有人来找赵小公子的麻烦,他们第一个不答应,齐州百姓都不答应!

靥娘赶到前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满院宾客被台上幻术吸引,情绪起起伏伏,完全沉浸到故事里面去。

“喵呜……”

小黑猫在她颈边哀哀叫着,琥珀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台上,为这凄美的故事感动落泪。

“小九尾你醒醒,这是妖术!”

靥娘一巴掌把它抽醒,生出双瞳盯着台上,只见大幕中黑气翻涌,幻化出无数条黑线钻入宾客眼中耳中。

讲述声越来越大,琴声愈发激昂,陡然间一个高音直冲而上,幕布升空,方才只在院中徘徊的黑线冲出国公府,在齐州城的大街上横冲直撞。

这些黑线钻入每一个听到声音的路人耳中,钻入每一个看到幕布的路人眼中,耳听眼见,虚虚实实,但只要说的人够多,知道的人够广,就算传说也会变成真的。

“赵长生就是老国公的亲孙子!”

“没错,他是赵家的血脉。”

“赵长生跟老国公是嫡嫡亲的祖孙俩,国公府不给他还能给谁?”

“依我看这国公之位也该他来继承,那些什么侄子的,名不正言不顺。”

大家群情激昂,照这样下去,莫说赵长生要继承国公爵位了,就是赵长生要当皇帝他们也敢跟着造反。

“大胆妖孽,敢用妖术惑我齐州百姓!”靥娘抬手一道天雷打出,直朝台上劈去。

大幕消失,琴声戛然而止,幻术师见凭空一道天雷劈下,狼狈滚到戏台角落才堪堪躲过,吓出一身冷汗,高声道。

“在下柳玄,不知何方高人在此做法?”

小黑猫兴奋坏了,两只前爪扒着她肩膀,仅剩的一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喵喵喵!”

看见没?这是我新拜的老大!

“九尾猫?”柳玄抹了把脸,又变成之前的黑衣男子,对着一人一猫组合恍然道,“这是你找的帮手?”

他朝靥娘拱拱手,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九尾一族都是魅惑之辈,小娘子千万别着了这妖猫的道。”

靥娘面无表情,又一道天雷劈下:“我最讨厌别人说小猫的坏话!”

戏台轰然碎裂,一条黑色巨蟒从破碎的戏台底下窜出,瞪着鹅蛋大的眼睛,嘶嘶吐着信子。

“好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小娘子,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黑蟒腾空竖起,巨大尾巴拍打着地面,顷刻间院子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呸呸呸!”靥娘吐着嘴里沙子,双手掐诀召来一条水龙。

水龙清凌凌穿云而来,在黄沙里打个滚,瞬间变成了泥龙,它幽怨地瞪了靥娘一眼,朝风沙中那对黄灯笼一样的蛇眼袭去。

嘭的一声,泥龙被击碎,四散开的泥点子甩得到处都是,靥娘低头看看自己脏乎乎的裙子,气得召来一道天雷抓在手里,飞到半空与黑蟒打了起来。

“小娘子究竟何方神圣?为何要与我为敌?”

黑蟒忌惮她手中天雷,更是惊惧于她能够手抓天雷的神力,左躲右闪间一个不查,被天雷狠狠抽到了脸上。

靥娘瞅准机会,天雷缠上黑蟒身体,狠狠往地上掼去,巨大蟒身落地,泥点子溅起更多,她心中恼怒,一脚踏上黑蟒七寸。

“说!为何要施妖法惑我城中百姓?”

“是,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黑蟒摆摆尾巴,又变回柳玄的样子,抬手指着藏在灵堂角落的赵长生。

“他说要我做法七日,让城中百姓都信了他是老国公亲孙子,才会把鲤珠给我!”

“什、什么鲤珠?你这妖怪不要胡说八道!”

赵长生瞪大眼睛辩白,年轻的脸上竭力装出无辜,“靥娘子,你莫要听一个妖怪胡说,快杀了他!”

“若是之前,我定会直接捏碎他的妖丹,但现在不行了,小道士不让我随便杀妖。”

靥娘惋惜地轻叹一声,手下却毫不留情地散着柳玄的修为,黑红色的妖炁源源不断自他体内被抽出来,化作一团团血雾散开。

随着修为抽出,城中乱飞的黑线也都散开去,太阳一照无影无踪。

酒席上方才被摄住的众宾客脱离了妖术控制,纷纷晕倒在地,一个个躺在泥巴汤里。

靥娘散尽了柳玄修为,将已经显出原形的它用灵力网罩住,忽的看见国公府花园上空桃花漫天,一个穿着捕头衣服的男子朝她猛冲过来,激动道:“呜呜呜靥娘,你终于来救我啦!”

君莫笑高高大大一个人,吭吭哧哧很委屈:“昨日我跟小白来了之后,便想去花园探查一番,谁知那里居然有妖法阵,我不小心着了道,被困在里面一个噩梦接一个噩梦,怎么也醒不来!”

他都要被那些噩梦吓死了,伏在靥娘肩膀抱怨:“你咋才来啊!”

靥娘干咳两声,没好意思说自己昨晚跟小道士逮蛐蛐逮到半夜,根本没在意他回没回家。

小黑猫很着急,伏在她另一边肩膀催促:“喵喵喵喵!”

“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咱们现在去救你兄弟。”

“喵呜!”救兄弟!.

赵长生被柳玄的惨状吓傻了,躲在角落抱着头瑟瑟发抖,眼见靥娘要去开棺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冲上去,拦在她面前。

“你要做什么!?”

靥娘这会儿重新打量他,只见年轻俊秀的皮囊下,腐朽的死炁阴森又黏腻,缠绕着他身体每一寸,与另一股青春旺盛的生炁互相争夺着主导权。

所以他才会时不时出现怪异的举动,动作时而灵活时而僵硬。

“一个行将就木的身体强行吸取精力是行不通的,赵辽,你寿元已尽,自当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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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归土,不该逆天而为。”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赵长生拼死护住棺材,“这里面是我爷爷赵辽!是扈国公!我看谁敢开棺!”

黑猫猛地窜过去,尾巴一甩,将他重重扫到一边。

“喵呜!”里面是我兄弟,才不是你爷爷!

棺材盖掀开,只见里面躺了一个老人,满头银发,皱纹交错,呼吸全无,靥娘只觉这老人看起来有些面熟,落在他脸上的视线便仔细了些。

“小白?”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是白公子!”

小黑猫跳进棺材,试图想把已经死去的白泽琰拱起来,这倒霉催的兄弟搞什么啊,拿走自己八条尾巴还能死了?

靥娘看着它,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声问道:“小白天生早夭之相,是有人用妖炁替他改了命,如今看来,用来改命的是你的八条尾巴对不对?”

“喵……”

黑猫很委屈,早知他这么容易死,还不如不给呢,割尾巴可疼了,他养了好多年才养好。”

它喵喵喵地叫着,毛绒绒的前爪去扒拉白泽琰心口,一下下拍着:醒醒啊,醒醒啊!

它拍得急,一爪下去不知拍碎了什么东西,只听一声木头碎裂的咔嚓声,倏忽间好像有绿光一闪而过,被它小爪子拍击的心口下隐隐有声音传来:砰砰,砰砰……

那声音微弱却执着,缓慢又锲而不舍,靥娘凝神看去,发现白泽琰早已沉寂的身体中竟还有一丝生炁尚存。

就像野火烧尽的荒原上最后一粒种子,微小却坚韧,只待春风拂过,便可重新焕发出无限生机与活力。

这是生的力量,是人类虽弱小却坚强的力量。

“我就说九尾灵猫断尾改命是大造化,哪有那么容易死!”

靥娘激动地拉过君莫笑,“来,你把小白守住了,我把他的精气还给他!”

君莫笑噩梦初醒,还有些迷糊,打了道草木生炁护住白泽琰心口,茫然道:“小白怎么老成这样了?谁把精气还给他?”

“自然是谁拿了谁还,怎么吃下去,就怎么吐出来!”

靥娘目光沉沉,抓起瘫在地上的赵长生,朝他胸口猛击一掌,本就不服帖的生炁尽数被打出,在空中凝成一团团白色光团。

“不——!”

赵长生目眦欲裂,痛苦地嘶吼着,身体飞速老去,转眼间又成了那个佝偻枯槁的扈国公赵辽。

“那是我的生炁,我要长生,我是……”

“你是剩不到三天寿命的坏老头!”

靥娘没好气地回答,若不是不想给小道士惹麻烦,她还真想一把捏死这个臭老头。

白色光团在空中四散,被靥娘一网捞住,细细捋成线,再缓缓送进白泽琰身体,鹤发鸡皮的老者大口喘息,吸取着失而复得的生炁。

从老年到中年,从花甲到不惑,随着最后一丝白光没入,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年轻俊朗,公子无双。

网里还剩了几个光团,四下冲撞着想要出去,靥娘想了想,依样全都捋成线,手一扬撤了灵网,那些纯白色的光线便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那些被赵辽吸了精气而变成白发老妪的侍女,她们也在顽强地活着。

纵使韶华被偷,一夜老去,也依然挣扎着想再次看到明天的太阳。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纯白色的生炁亮起世间最温暖的光,各自飞回主人体内,靥娘抖抖自己被泥巴弄脏的衣裙,朝刚刚赶来的神官大人抱怨。

“你看,你送我的纱裙被弄脏了!”

第42章

赵辽跳湖那日,齐州府衙的人来送信,说他的小孙子赵阳被人失手捅死了,尸体就躺在府衙殓房。

他匆匆赶去,赵阳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在说着不甘心。

但又能怪谁呢?卷宗上写的明明白白,打架斗殴,失手致死,凶手已经押在大牢,就算是重判,也不过是一命抵一命,他机灵又聪明的阳儿却是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赵辽年少时追随先帝征战沙场,几番出生入死才换来国公之位,却不想命运坎坷,中年丧子丧妻,晚年又没了孙子,操劳一生,最终还是孑孓一人。

他想不通,从府衙出来便投了大明湖。

本来都要死了的,可就在灵魂快要出窍的时候有个人游过来,朝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他莫名其妙就顺过气来了,接着国公府的人便寻了来,哭天抢地把他救上岸。

回到府里,他才看到那人塞进自己嘴里的是颗圆溜溜的珠子,看着平平无奇,甚至比一般珍珠的成色还要差些,他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自称叫柳玄的黑蟒精就找上门来。

柳玄开门见山,说这珠子是千年鲤鱼炼化的鲤珠,有了它便可获得一次飞升化龙的机会,柳玄想要这颗鲤珠,提出用返老还童的秘术作为交换,帮助赵辽重活一回。

“我这辈子有很多遗憾,儿子死了,孙子死了,夫人也早早离我而去……一个人孤孤单单活了半辈子,真是不甘心。”

又变回老人的赵辽虚弱地靠着棺材,怅然道,“世人谁不爱长生呢?”

“既然世人都爱长生,你便更不该窃取别人寿命来满足自己。”

靥娘鄙夷地看看他,觉得这人一把年纪简直白活了。

“生老病死,天道自然,你活了八十还没活明白,就算再给你八十年也还是老糊涂一个。”

“黑蟒吞鲤珠化龙,那是欺瞒天道,若是被发现的话,不止是他,你,还有救你的玉渊仙君都要一起受牵连,是要形神俱灭的,你想过后果没有?”

“那又如何?”赵辽瞪着她,“总好过孤单等死!”

靥娘还想骂他几句,但看这老头满眼的偏执怨恨,突然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前一点。

赵辽瞬间昏迷倒地。

“诶?”已经清醒的白泽琰指着倒地不起的赵辽,“这是?”

“我消除了他的记忆,这样偏执的老头,还是不要知晓太多的好。”

靥娘没好气地上前在赵辽胸前摸索一阵,找到了一个小方盒,玉螺珠瞬间就有了反应,连带着小方盒都发烫,突突突地冒了阵子白烟,终于砰一声炸开来,滚出个黯淡无光又不太圆的丑珠子。

这就是鲤珠?靥娘好奇地捡起来,下一秒就被烫的嗷嗷叫。

“小道士救命啊,我要被烫死啦!”

正在院子里率领东重明司收拾残局的神官大人听到她的呼救,急急忙忙跑进来,先把鲤珠丢到一边,又抽出一张冰符贴到她腕上。

“烫还拿着不放,你是不是傻?”

“君莫笑,快把鲤珠捡起来,离我远点远点,再远点!”

靥娘边指挥边拿冰符降温,还不忘瞪小道士一眼,“你才傻!”

丹景懒得跟她吵,低头慢慢把冰符里的寒冰化成清凉的水炁给她缓解,这串玉螺珠戴上便取不下来,偏她又大大咧咧地不注意,白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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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腕被烫红了一大片。

“疼不疼?”

“方才是疼的,这会儿又不疼了。”

靥娘伤还没好就忘了疼,高高兴兴抱起小黑猫给他看:“你看小九尾可不可爱?”

丹景抬眼:公猫,二十多岁了,妖族。

黑猫:“喵呜!”

老大,我有名字的,我叫苗望月!

“原来你叫望月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你跟着我好不好?”

靥娘用没烫伤的右手撸它,毛茸茸的好舒服。

“喵呜!”黑猫露出肚皮给她撸,我喜欢老大做我主人!主人!

“挺矫健的一只成年猫,但它受伤了,还是该先疗伤为主。”

丹景垂眸专注引导着清凉水炁,随口道,“你不是在桃林有片灵气化成的荷塘?”

靥娘撸着猫,另一只手悠哉悠哉享受着神官大人特殊照料,点头。

“对呀,是有一片荷塘,还养了许多鱼呢。”

“不若把它送去看守荷塘,五峰山灵气充沛,对修炼跟疗伤都有帮助,闲来再捕几条荷塘里的鱼吃,更是益处良多。”

“对对对,我那鱼儿可是在满是灵气的荷塘里长大的,对小猫来说尤其是好东西,小望月你白日就抓抓鱼,晚上呢吸收月华修炼,还能帮我看荷塘,一举好几得!”

靥娘觉得这提议很不错,挠挠黑猫下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黑猫就地滚了一阵也不管用,靥娘铁了心要把它送去五峰山养伤。

“还是小道长细心,你现在的状况的确需要多修炼,争取早点把断掉的八尾长出来啊。”

猫猫流泪,琥珀色的眼睛瞪着丹景:哪里来的臭道士?为什么要把我跟老大分开?

臭道士神官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是猫妖不是猫,猫妖就该去修炼,不要抱着靥娘喵喵叫。

***

两日后,国公府传出消息,扈国公赵辽久病卧床,药石罔效,于昨晚驾鹤西去。

由于扈国公后继无人,国公府一切财物与宅子,将在国公下葬后充公。

“费尽心机,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靥娘站在大明湖面一叶小舟上幽幽感慨,湖面微风吹动她的新纱裙,飘飘如仙。

小黑猫苗望月被送去了五峰山疗伤,白泽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命中的生死劫也消解了,如今的面相是真正的顺遂无忧,长命百岁。

重明司布下施法大阵,修改了当天葬礼上宾客的记忆,只当是老国公心血来潮请他们吃了顿饭,看了场戏。

一切尘埃落定,她便拉着丹景来找玉渊仙君还鲤珠。

水渚上流萤飞舞,夜越深,越显得璀璨,玉渊仙君拿回鲤珠,变成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儒雅俊秀,风仪清古。

“多谢二位替我寻回鲤珠。”

“仙君不必客气。”靥娘伸出左手,“请将玉螺珠收回。”

“玉螺珠送你了。”

玉渊衣袖挥过,原本紧紧覆在她腕上的珠串陡然松了些,轻而易举便可取下来。

“本仙君吞了你一颗避水珠,这串玉螺珠就算补偿,只要戴着它,江河湖海任你来去。”玉渊仙君负手笑着,“也省的你这小娘子到处讲我小气,吞你宝贝不知回报。”

靥娘摘了玉螺珠,拿在手里纠结道:“您不是说这是镇湖之宝,等同于您的分身?如此珍贵,靥娘不敢收。”

“无妨,这珠子我多的是,回头再穿一串就是了。”

靥娘:“……多谢仙君赠宝!”

见她收下,玉渊又转而看向丹景。

“上次见面有些仓促,竟不知道长便是重明司的神官,失敬。”

丹景躬身行礼:“上次是小道一时莽撞,妄图修改靥娘与神明的约定,还请仙君不要怪罪才好。”

小神官礼貌懂事,玉渊越看越喜欢,面目也愈发慈祥。

“神官看着面熟,眉眼间颇像我一位故人,不知你祖居何处,姓氏为何啊?”

丹景闻言愣了下:“小道是孤儿,自记事起便在云生观,没有家人父母,更没有姓氏,不知仙君说的那位故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他是咸阳人,哦,如今叫做长安了。”玉渊眯起眼睛,似在回忆当年那段时光,“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朝代几经更迭,早已物是人非,我也是随口一提,神官不必放在心上。”.

“小道长,你会去长安找那个人吗?有可能是你的祖宗。”

回去的路上,靥娘喊了几只萤火虫引路,莹莹流光在脚边穿梭,她一时起了孩童心思,拉着小道士在几道光轨之间跳来跳去。

丹景被她牵着手,配合地跳着,摇头道:“我是人,祖上也是人,几百年前的人要去哪里找?而且仙君只是说有点像,也没说一定是。”

“小道长这么好看,祖宗肯定也是极好看的,全世间都找不出第二个,才能让玉渊仙君过目难忘。”

靥娘倒是觉得可以试试,“你就去找找看呗。”

她自己没有爹娘,倒是很希望小道士能找到自己的爹娘,毕竟人活一世,总要有个来处。

像是看懂了她的想法,年轻的神官笑起来,握紧掌心柔软细腻的手,笑得朗如明月:“唔,那我就听靥娘的,下次回京城的时候打听下。”

“一定要强调跟你一样好看。”

“不行,那怎么能说得出口?”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可是神官大人,脸皮不厚怎么行?”

“靥娘,神官考试不考脸皮……”

……

***

午后,四时小馆掌柜李窈儿将几块精致的点心放在柜台上,神情后怕地看着围过来的一圈脑袋,不确定道。

“你们的意思是扈国公那个老头子不是好鸟,他对我有所图?”

小馆伙计乌鸦精凤仪敲敲桌子,提醒她不要用鸟这个字来骂人。

“人白公子不是说了吗,提到你名字的时候,老头子表情很恶心。”

白泽琰点头:“是啊,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发现不对劲的。”

他摸摸自己的脸,心有余悸,“可惜没跑了,差点就丧命了。”

“当日国公府来人请我去办丧席,我见报酬丰厚便去了,一切都挺正常的啊,忙完后有人带我去后院,说是老国公的孙子赵小公子要当面谢我,还备了点心跟茶,接着就听见前院打起来了,妖炁冲天的。”

“我见这么大妖炁,迟早要把重明司引来,于是就从后门偷偷跑了,走之前觉得桌上点心那么精致不吃浪费,干脆拿帕子兜了来。”

李窈儿一气说完,低头盯着点心,又抬头看看:“点心有问题?”

“幸亏你没吃啊,万一吃了显出原形,那个赵老头一看——哎哟你别打我啊。”君莫笑嘻嘻哈哈躲着,“行了别吃了,扔了吧,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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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正闹着,靥娘从门外溜溜达达走进来。

“哟,一个个今日怎的这么闲?窈儿我饿了,这点心你做的吧,我先来一块。”

“别吃!”正打闹的众人齐齐停住喊道。

靥娘吓了一跳,把本来打算咬一小口的点心整个咽了下去,顿时一股燥热自小腹升起,她靠着柜台眯起眼睛,只觉得这屋子里几个男人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好看到,她想把他们都吃掉。

第43章

齐州城,东重明司前院。

齐州府衙的捕头熊侠递上一摞卷宗,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神官大人,这几宗都是地方报上来关于闹鬼的案子,知府大人的意思是七月半快到了,所有诡异之事最好在此之前解决,若是重明司人手不够,我们府衙可以派人增援。”

“好,需要人手的话我会提前知会。”

丹景翻翻卷宗,随口问道:“重明司之前这种事情谁负责?君捕头?”

“回大人,君捕头主要负责城内治安,像这种鬼魅灵异之事,更多的还是交给靥娘子。”

“靥娘?”

“没错,靥娘子神通广大,又能日行千里,不光是我们齐州的守护神,周围几个县也没少受她照拂。”

熊侠挠挠头憨笑几声,扬扬手里另一沓卷宗。

“这些便是给靥娘子的,每年临近七月这种事情总是特别多,还好今年有了您跟重明司,靥娘子便能少操劳一些。”

往年这么多事都是她一人负责的吗?怪不得每年七夕送礼物的时候青鸟总说靥娘不在……

丹景眼神微动,只觉说不出的心疼,他抬手,示意白藏将熊侠手中卷宗全部拿过来。

“都给我吧,重明司可以处理,不要麻烦她。”

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面轰一声巨响,屋内几人皆惊慌望去,熊侠探出半个身子急道:“那是四时小馆,炸、炸了?”

神官大人起身就往外跑,是炸了,被靥娘的灵力炸了。

***

一个时辰前,四时小馆。

吃了加料点心的靥娘媚眼如丝,看着屋里三个男子一个赛一个的顺眼好看,不由得扯扯领口,连声音都娇媚起来。

“窈儿,你这点心里加了什么?怎的吃下去如此燥热?”

“果然!那天杀的赵老头果然在里面下了药!”

君莫笑急得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她来回摇晃。

“靥娘!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靥娘盯着他,只觉得齐州第一美男果然名不虚传,这桃树妖三百年妖力变成的脸俊朗又耐看。

“我没有不舒服哦,只是有点热,赵老头是谁?什么下药?”

君莫笑被她炙热眼神盯得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硬着头皮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靥娘听罢眨眨眼,缠绵悠长地哦了声,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人心尖。

“原来是春/药啊……这个要怎么弄?”

没人知道,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最有学问的白泽琰举手:“大约、大约要纾解?”

于是几个人一起看他:“怎么纾解?”

白泽琰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两只手摇出虚影。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女子该如何!”

“我见话本子里写过。”李窈儿插言,“写的不是很清楚,大概就跟皇帝宠幸妃子差不多吧。”

靥娘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自己找了壶凉茶灌进去,这才稍微舒服了些。

“皇帝宠幸妃子?那要怎么做?”

“嗯——应当是先要看歌舞,然后翻牌子,然后……”

“唔,懂了懂了。”靥娘思绪已经乱了,话听一半胡乱点点头,潮红浮上脸颊,连原本白皙的手指都成了嫩粉色,朝三个男子挨个点过去。

“你们三个,快跳舞给我看!”

见三人不动,她恼火地拍桌子,灵力化成长鞭凌空舞的虎虎生风:“快跳!”

在绝对武力面前,纵使男子汉也要屈服,六只含泪的眼睛齐刷刷盯着李窈儿,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声控诉。

窈儿耸耸肩把头扭向一边,她也只是提个建议,这几个人打不过靥娘姐姐,瞪自己有什么用?

靥娘看了一阵,只觉并没有得到纾解,反而体内的燥热越来越严重,烈火一样灼烧着她某些地方,疼又非疼,痒又非痒,这种难受的感觉刺激的她生出双瞳,一望之下更是恼火,愤怒间灵力爆发,直接掀翻了屋顶。

“这什么群魔乱舞?!我要玉面小郎君!”.

玉面小郎君就是在这个时候送上门的。

神官大人穿过靥娘设的结界走进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看着在废墟里不停跳舞的三人惊悚道:“你们这是在作甚?”

自家饭馆被炸的李窈儿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气若游丝地简单讲了讲经过,捂着心口欲哭无泪。

“神官大人,救命啊!”

丹景:……

他示意几个人出去,接住了靥娘挥过来的鞭子,又好气又好笑:“下次饿了去重明司找我,我带你吃好吃的。”

靥娘正在气头上,见长鞭被抓,根本不看来人是谁,直接一道天雷劈下:“我要玉面小郎君!”

丹景闪身躲过,贴近她身边,小心翼翼抓住她,有力且克制:“靥娘,是我。”

靥娘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极柔和的力量抓住了,清凉的风围绕着她,徐徐送来熟悉又好闻的味道。

她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有如墨的眉眼,清冷的容颜,望过来的眼神温温柔柔,如破溪春水,带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暖意。

“玉面小郎君?”她疑惑地踮起脚凑到他脸前,本就灿若星辰的眸子被□□烧的更亮,呼出的灼热气息尽数扑到他脖颈,“哦,是小道长啊。”

“你是来纾解我的吗?”

“那几个都是骗人的,说什么跳舞能纾解,根本不顶用,我开了重瞳一看,什么妖魔鬼怪啊。”

靥娘只觉得小道士气息清凉,能缓解自己的燥热,忍不住把额头抵住他胸前,掰着指头抱怨。

“一棵干巴巴的桃树,一只黑乎乎的乌鸦,另一个倒是像个人,可身后拖了八条猫尾巴!”

“一个好看的也没有,全都丑死啦!”

躲在角落里丑死了的几个人身躯一凛,备受打击。

“小道长啊。”靥娘又一阵难受,揪住他衣领没章法地闷头乱蹭,“你是来纾解我的吗?我好难受。”

她小猫一样蹭个没完,神官大人压住心头狂跳,刚要拥她入怀,猫样的靥娘娇娇又来一句。

“但是你不行,还是送我去鹤鸣馆吧,听说那里的小倌温柔小意的紧,你给我叫两个——不,三个,三个应该可以了。”

骨节分明的手在半空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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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顿,无奈地垂了下来:“靥娘,为什么我不行?”

靥娘抬眸,觉得这人很奇怪:“你当然不行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丹景被呛得不轻,想问问为什么君莫笑他们都不是窝边草而偏偏只有自己才是,但话到嘴边又觉得问出来也没什么意思,气得深呼吸几下,以指为笔,抬手在半空写了个“云”字。

他是带了三分火气,气她不开窍,气自己没出息。

招来的流云却是极温柔的,浮沉萦回间聚在一起,落下一场凝着天光的细雨。

以半个小馆为范围,藤蔓肆意滋生,缠绕成开满蔷薇花的墙,在花墙隔绝出的一方天地里,靥娘渐渐湿了衣裳。

那雨水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落在身上并不冷,却能她体内的燥热渐渐消失,五感重又变得灵敏。

近在咫尺的男子身上淡淡松香传来,让人安心。

他长大了,个子比她高,肩膀比她宽,可以随时招来一场雨,将她从难捱的欲望中拯救出来。

他不再是只跟在她身后靥娘长靥娘短的小道士,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官,强大到可以与她比肩。

雨停风来,微风裹着蔷薇香,吹干两人湿漉漉的衣裙跟头发,靥娘高兴地转了个圈,小梨涡明艳又调皮。

“多谢神官大人纾解!”

***

因着一块点心,四时小馆被炸掉一半,尤其神官大人还在里面下了场雨,种了阵子蔷薇,就更显得破败不堪,靥娘连着几日赶来帮忙,努力收拾自己摆下的烂摊子。

“明日便是七夕了,靥娘姐姐想好怎么过没有?”李窈儿头上包了条头巾,手脚麻利地擦着新买的桌椅板凳。

幸好厨房没炸,眼下正是夏天,支个棚子露天吃饭倒是别有一番情趣,反正天气太热,工匠干活也容易中暑,不若拖一拖,拖到秋天时候再重建也不迟。

靥娘握着笤帚想了会儿,摇头:“往年七夕我都在抓鬼呢,没怎么过过,再之前就更记不清了,大约在落花溪放过几回河灯?”

“说来也奇怪,今年怎的如此安静,各县里都不闹鬼了?”

“不是不闹鬼,是都被重明司抓完了。”

窈儿啧啧赞叹,“要说还是神官大人雷厉风行,带着整个重明司不眠不休,要赶在中元节前把各县的鬼都抓干净。”

“对了靥娘姐姐。”她攥着抹布凑过来,小声再小声,“这会儿也没别人,你悄悄告诉我,那日神官大人究竟是怎么帮你纾解的?”

“就是很简单啊,花墙围起来之后他下了一场雨,我湿了,又干了,就好了。”

李窈儿听得脸通红,靥娘姐姐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什么湿了干了,全是虎狼之词。

“窈儿,你脸怎么红了?别不是中暑了吧?”

靥娘说着就要伸手试她额头,忽的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名字,是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见她回头,妇人赶紧上前一步道:“请问是靥娘子吗?”

靥娘点头:“您是?”

“靥娘子救命。”妇人求救似的双手抓住她胳膊,颤声道,“我儿子他、他被鬼缠上了。”

第44章

妇人两只手死死抓着靥娘,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靥娘子,求您救救我儿子,他才十四岁啊!”

靥娘被抓的有点疼,另一只手拍拍她让她放松,温声安慰道:“莫急莫急,我瞧你三阳平满,隐隐卧蚕,是个儿孙满堂的好福相,令郎不会有事的。”

李窈儿倒了两杯茶,摆到已经擦干净的桌子上,又将凳子重新抹了抹,招呼两人过去坐,自己则拿着笤帚去了另一边。

妇人听了靥娘的话,情绪稍稳,但回想起儿子当初说的那些,仍觉得脊背发凉,喝了口热茶轻声道:

“我是城中姚记绸缎庄姚掌柜的妻子,娘家姓余,靥娘子唤我余氏就好。”

“我还是喊你姚夫人。”靥娘见她惊魂未定,悄悄将一缕安神之炁送入她眉心,“你方才说令郎被鬼缠住了?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这事要从半月前说起。”余氏得安神之炁安抚,再开口时便镇定许多,将半月前发生过的事情一一道来。

余氏的儿子叫做姚承安,今年十四岁,在城南学堂读书,半月前的某天书童生病没有陪读,他便一个人放课回家,行至离家不远的巷子时,遇到了鬼。

当时天已经黑了,巷子两侧稀稀拉拉挂起了灯笼,风吹着灯火忽明忽暗,显得整条巷子也幽深起来。

姚承安看到了一个穿红衣的女子。

红衣女子头发一大半散下来,发髻上还插了根银簪,行走快速且无声,他只当是哪家新妇天晚了急着回家,并没有过多留意。

可就在擦肩而过后,身后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范郎,是您吗?”

姚承安愣了一下,莫名觉得这声音幽远阴冷,不由汗毛都竖起来,但良好的修养还是让他决定回复这个女子,于是他转身作揖,礼貌道:“这位娘子您认错人了,我不姓范。”

下一瞬,他就尖叫着跌坐在地上。

面前女子清秀苍白,纤细的脖子上有道深深的血痕,见他跌倒,女子惊慌低头赔礼:“抱歉,是奴家看错了。”

她这一低头,脑袋直接掉到了地上,咕噜噜滚到姚承安手边,幽幽道:“那么小郎君可曾见过我的夫君吗?他姓范,家住齐州张霞村,他叫范玉树。”

“安儿当时惊吓过度,直接晕了过去,还是我们出门去寻才找到的,他醒来之后很惊慌,便跟我讲了这件事。”

余氏又抱起杯子喝了几口茶,缓缓心神继续道。

“之后那个女鬼就夜夜入安儿梦里来,问他自己夫君去哪儿了,可怜我的安儿白日读书,夜里被这女子盘问,时间长了精神涣散,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瘦了一大圈,再后来这女鬼变本加厉,就算是安儿白天睡觉也会出现,不停追问她那姓范的夫君哪里去了。”

余氏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不由得落下泪来:“她夫君哪里去了我们如何知道?我儿已经好几天不敢合眼了,每日在院子里不停走路,疯疯癫癫念叨着不知道不知道,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我请了大仙来看,他们只说这女子死得冤,把尸骨挖出来超度就好了,可找来找去,实在找不到她的尸骨在哪儿啊!”

“昨日家里帮佣的女使跟我说靥娘子神通广大,让我来找您,说您一定能救我的安儿,靥娘子我求求您,您可一定要救他!”

余氏说话间就要下跪,靥娘赶忙拦住:“既然姚夫人来找我,规矩应当知道吧?”

“知道知道!一盒荷花酥!”余氏拭了拭泪,朝外面招招手,有两个丫鬟抱了几个精致食盒进来。

“这一盒是荷花酥,另外两盒是我们家厨娘自己做的雪花酥,我知靥娘子不收银钱,但这雪花酥酥脆香甜,吃过的人都说好吃,您务必收下!”

“既然是好吃的点心,那我就收下了。”靥娘看看时辰,从绣囊里拿出两张咒符,注了些灵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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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时间不够,明天一早我会登门,这是安神符,贴到令郎额头一张,床头一张,保他一夜安睡,百鬼不侵。”

“真的?”余氏激动地双手接过咒符,连连道谢,“多谢靥娘子,多谢靥娘子!”

***

翌日,正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依着习俗,姑娘家在七夕前几日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壳板”,就是小木板上敷一层土,播下粟米的种子,让它生出绿油油的嫩苗,然后放置一些小茅屋、花木在上面,做成田舍人家小村落的模样,又或者将绿豆、小豆、小麦等浸于瓷碗中,等它长出敷寸的芽,再以红、蓝丝绳扎成一束,称为“种生”,又叫“五生盆”或“生花盆”。①

取其生根发芽之意,祈求得子得福。

“人家是用来祈祷生娃娃的,你怎的也弄了一个?难道也想生娃娃?”君莫笑吃过早饭,闲闲靠在门廊下看靥娘认真摆弄那些壳板上的小房子,甚至还捏了几个小泥人。

靥娘将小泥人一一摆好,有种地的,有做饭的,还有两个小娃娃在屋门口玩耍,她退后一步看看,只觉得越看越可爱,眉眼弯弯地笑着回他。

“我能来癸水,为啥不能生娃娃?”

“不、不是吧,你还真想要孩子?”君莫笑吃惊地张大嘴,“不不不,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想跟谁生娃娃?”

“我又没说现在生,说不准哪天就遇见喜欢的小郎君,结婚生子,过过普通人的生活。”

靥娘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哎呀呀,怎么就动了凡心了呢,我得找小道长纾解去!”

君莫笑无语:“你前面演这么多就为了最后这一句是吧?”

“要你管呢。”靥娘做个鬼脸,又威胁道,“这是秘密,不许告诉别人!”

“你说清楚哪个是秘密?是你偷偷做壳板还是喜欢找小道士纾解?”君莫笑斜着一双桃花眼看过来,挑眉,“嗯?”

靥娘被他问愣了,想了一瞬,决定用拳头告诉他。

“两个都是,你敢说出去我就揍你!”

“你已经揍了啊大姐。”

君莫笑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那个兴奋飞奔的窈窕背影,满腹疑惑,“赵老头的药后劲这么大?都过去多久了还纾解呢……”.

大门外,丹景换下繁复华丽的神官服,穿上与之前一样的粗布道袍,挽了简单的发髻,额前垂下的几缕碎发与如墨的剑眉一色,更显他气质清冷,昳丽出尘。

今日七夕,他要陪靥娘一起过。

大门打开,女子美丽身影闯入眼帘,伴着兴奋的呼喊:“小道长小道长小道长!”

今日不做神官的小道长还没来得及应一声,就被扯住衣服拉进了无人小巷。

“靥娘?”丹景无措地低头看着在自己胸前乱蹭的她,耳朵热了起来。

“你怎么了?”

靥娘蹭够了,将他衣领褶皱抚平,又使劲拍拍:“无事,就是刚刚动了点小念头,需得纾解纾解!”

丹景:……

“现在好了,我们走吧。”她朝傻站着不动的他打个响指,“去姚记绸缎庄!”

“你说的人我查到了,张霞村的范玉树是前朝三甲及第的状元,后来做了驸马,再后来前朝覆灭,他就不知所踪了。”

丹景原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勉强消化了下,抬脚跟上她,“但这件事距今已经一百多年了,范玉树肯定早就不在了。”

“这么久了啊,一百多年还念念不忘找夫君,是个痴情鬼。”靥娘想了想问道,“那这个女子就是郡主了?”

“不,她应该是范玉树的发妻,范玉树中状元后,她在村里家中被山贼杀了。”

“想来是遗憾太多,执念太深,灵魂才徘徊不去吧。”

靥娘路上买了几根红绳,打算晚上做几个七结绳送给大家,两人又走了一阵,便到了位于普利街的姚记绸缎庄。

余氏跟夫君姚员外早早就等候在门口,一起的还有个二十上下的姑娘,说是姚承安的姐姐,叫做玉簪。

靥娘没有说出丹景身份,只说他是自己的助手,协助画点符咒什么的。

“靥娘子昨日给的安神符果然奏效,安儿说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余氏引着两人往后院去,路上不住解释,“安儿本来执意要去门口接您的,是我这做娘的觉得他身体太弱,不适合久站,强按着不让他去,靥娘子可千万别怪他。”

“不会不会。”靥娘摆摆手,“可怜天下父母心,姚夫人也是为了令郎身体。”

几人说着,就走到姚承安住的西厢房,只见一位十几岁的少年立在厢房门口,面色苍白,瘦骨嶙峋,见几人来了,急忙迎上来行礼。

“姚承安见过靥娘子!”

“姚公子不必多礼。”靥娘双手将他扶起,观察之下见他眼下乌青,额前黑气萦绕,典型的鬼魅缠身,惊悸梦魇之状。

“你的事情姚夫人都与我细细说了,你也不必太过惊慌害怕,我观你身上鬼炁,虽阴森却无害人之意,那女鬼想必不是要取你性命。”

“可是她日日来我梦中相扰,我实在是、实在是害怕。”姚承安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说着说着便要哭出来,“真的太可怕了!”

“莫哭啊,我来就是帮你的。”

靥娘好声好气哄着他躺到床上,将床头贴着的安神符揭下,“来,闭上眼睛睡一觉,我去你梦里把女鬼抓出来。”

第45章

姚承安在靥娘的安抚下很快入睡,他在梦中颦起眉头,一副痛苦的样子。

靥娘回头示意几人不要出声,自绣囊中掏出一支蜡烛点上,嘱咐丹景要小心看护好,然后瞅准时机灵神出窍,化作一缕蓝色流光钻入姚承安的梦境里。

她进入的时间刚刚好,大雾弥漫的梦境中一抹红色身影刚刚浮现,幽幽鬼音由远及近。

“小郎君,你今日可找到我夫君了?”

姚承安在大雾里惊惶四望,像一只被野兽盯住的猎物,恐惧又无助,几乎到了崩溃边缘。

“不,你走开,不要过来!”

他蹲在原地痛苦地揪着头发,试图用痛感把自己叫醒,逃离这个梦,忽而一个身影神明般从天而降,驱散了这恼人的浓雾,雾散云开,露出一片清雅拙朴之地。

靥娘满意地瞧着周围景色,回身将蹲着发呆的姚承安拉起来,拍拍他肩膀夸道:“不错不错,姚公子灵台干净又漂亮,真是个好孩子。”

“靥娘子?”他惊讶地瞪大眼睛,眉梢间掩不住的激动,“您是来救我的吗?”

“我不是说过要帮你抓鬼吗,这么快就忘了?”

靥娘暗自摇头,刚说过的话就记不住,估计读书也不会太好。

大雾散去,那女鬼便也显了形,眉清目秀一个佳人,只可惜脖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怎么看怎么吓人。

靥娘站在原地,开口唤出她的名字:“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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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

女鬼茫然的神情怔了下,空洞的眼神似乎因为这个名字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歪着头尝试思索,结果头掉了下来。

姚承安吓得使劲往靥娘身后躲了躲。

靥娘也愣了,怪不得这小公子要哭,这玩意儿谁不害怕。

她硬着头皮弯腰把那颗美人头捡起来,捧在手里:“你已经死了,该去轮回,不该在这里纠缠。”

秋梅抬眼巴巴望过来,一说话就嗡嗡震,诡异的触感让人不寒而栗。

“小娘子,你可曾见过我的范郎?我一直在寻他。”

“范玉树也死了,早就死了。”

“死了?”秋梅头动了一下,“他怎么会死了呢?他明明说过要回来接我,去京城过好日子的。”

“看来你是头跟身体分开太久,忘记了太多东西,不过居然还能记得你夫君的名字,看来是真爱。”

靥娘将秋梅的头翻过来单手托着,又掏出根蜡烛,示意身后的姚承安帮她点上。

“勇敢点姚公子,你看今天跟我来的那个小道士,他十岁就敢自己抓鬼了,还是厉鬼呢。”

“他是道士,我是书生,不一样。”姚承安小声反驳,但终究还是不乐意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十岁小孩,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哆哆嗦嗦把蜡烛点上。

蜡烛烧了一阵,缓缓流出蜡泪,靥娘倾斜着蜡烛将蜡泪在秋梅头的断口处滴了一圈,趁着将凝未凝之时快速往她脖子上一扣,只见呲呲一阵青烟冒出,秋梅的头跟身体连在了一起。

姚承安看得一激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

“现在想起来了吗?你已经死了,你的夫君也死了,这位小公子与你并无瓜葛,还是快些轮回去吧。”

“我——我想起来了。”秋梅眼睛里流下血泪,“我死了,是被我夫君亲手杀死的!”.

秋梅嫁给范玉树时只有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新婚丈夫人如其名,玉树临风又温文尔雅,虽是盲婚哑嫁,但自成亲那一天起,她的整颗心就全托付在他身上。

婚后两人生活和美,一个做女红赚钱维持生计,一个专心读书准备考取功名,秋梅有双巧手,做出的绣活总是最快最好的,范玉树有幅好头脑,文采超卓,一路秀才举人地考上去,很快便得到进京参加科举的资格。

那年京城春闱,范玉树一举夺魁,成了御笔钦点的状元郎,秋梅收到了他的信,说过不久就会回家来,接她进京,共享荣华。

秋梅不识字,但不妨碍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开心地告诉村里所有人,她的夫君出息了,马上就要来接她了。

等过了夏天,等来秋天,树叶掉光的那一日,秋娘终于等来了她的状元郎,他没有带接她的花轿,却带来了一伙山贼。

秋天的最后一个夜晚,新科状元的原配夫人,他口中那个糟糠妻不可弃的糟糠之妻,在小山村的破屋里,被山贼杀了。

“他说公主心悦他,说他要当驸马,他割断了我的脖子,说若我不死,他便无法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秋梅轻轻抚过自己脖颈,那里的断口已经消失了,她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我是有句话想要跟范郎讲的,没说完就死了,心中便起了执念,这些年徘徊不去,总是想要再见到他,我也不是故意要吓这位小郎君,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时突然闻到了范郎的气息,所以才纠缠不休。”

靥娘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想了想问道:“你是每日都在这条路上来回吗?之前有没有遇到过姚公子?”

“齐州大街小巷我走过千百遍,这位小郎君也遇到过几次,但之前遇到时并没有范郎的味道。”秋梅答道。

“这样啊……”靥娘看向姚承安,“姚公子那日可去过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的地方?”

姚承安努力回忆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吞吞吐吐道,“有是有,靥娘子可千万莫要说给我阿娘。”

“好,我不说。”

“那日书童不在,我便偷偷逃了半日课,跟几个朋友一起去了城外豕牢。”

“豕牢?”

“就是猪舍。”

靥娘好奇:“你一个小郎不好好读书,去猪舍干啥?”

姚承安脸红起来,含糊道:“咳,就随便、随便看看,有些东西书里没有,咳!”

“所以说你有可能是在猪舍带回来范玉树的气息?”靥娘挠头,不懂猪舍有啥东西是书本里没有的,“猪舍里有人吗?”

“有,十几位猪倌呢。”

“唔,猪舍在哪儿?”

“城外,出北门往西不远,很大一片,有上千头猪。”

问清楚猪舍位置,靥娘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个小瓷瓶,她将瓷瓶塞子拔开,示意秋梅进去。

“想必那里有范玉树的转世,我带你去寻一寻,不要再纠缠姚公子了。”

“多谢仙姑!”秋娘朝靥娘拜了一拜,又转向姚承安,“奴家这些日子吓到小郎君了,还请恕罪。”

姚承安慌不迭摆手:“不必不必,秋梅娘子不必如此。”

又忍不住好奇道,“你若见了范郎,是想对他说什么?”

想必是破口大骂,或是大打出手,毕竟上一世范玉树为了荣华富贵负了秋梅,害她惨死,就算偿命也不为过。

见他问自己,秋梅一滴血泪缓缓流下来,在苍白脸颊滑过,留下红色的痕迹。

“我想告诉范郎,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是他想要的,哪怕是死,我也甘愿。”

“因为他是我心爱之人,在我这里,他要万事都如意才好。”.

姚家后宅,西厢房里蜡烛燃到一半,靥娘灵神归窍,跟醒过来的姚承安皆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末了,俩人长长地“唉”了一声。

见儿子醒了,余氏第一个扑过去,从头到脚细细查看。

“我儿现在感觉如何?又做噩梦了没有?那女鬼——”

“女鬼被靥娘子抓走啦!”姚承安抓住自己阿娘乱摸的手,开心道,“娘,你是没看到,靥娘子在我梦里太厉害了,就像天降的神仙一样!”

“哎哟,那可真是太好了!”余氏转身就拜,“多谢靥娘子大恩!”

“姚夫人不必行此大礼。”靥娘扶她起来,将手中小瓷瓶给她看。

“女鬼已被我收到瓷瓶里,令郎此后可以安心睡觉了,再找个大夫开些补心归脾的药,好好补补。”

同样守在一旁的姚员外跟姚玉簪也很高兴,感谢的话说个不停,靥娘跟他们聊了会儿,因为还惦记着带秋梅去猪舍找人的事,便拉着丹景告辞。

“靥娘子稍等,我还做了些点心给您。”

说话的是姚承安的姐姐姚玉簪,杏脸桃腮,容色娇艳,声音更是柔和动听,让人如沐春风。

靥娘最是喜欢漂亮小娘子,见她叫自己,笑眯了眼,站在原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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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让人拿了几个精致的点心盒子过来,打开给她看。

“这是我自己做的二十四节气透花糍,共二十四种口味,靥娘子都尝尝,若是吃着哪种味道格外喜欢的,我再多给您做。”

她几步走得急,抚着胸口微微喘着,““知道您不收银钱,也不敢随意坏了规矩,但您救了我阿弟,这份大恩玉簪一定时刻记在心上。”

“昨日姚夫人给的雪花酥还没吃完呢。”靥娘笑道,不过还是照单全收。

“但也无妨,我们家有个能吃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姚玉簪被她笑容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靥娘子说的可是齐州府衙的君捕头?”

“是啊。”靥娘点头,“你认识他?”

姚玉簪咳了几声,轻轻摆手:“只是跟闺中姐妹喝茶时遇到过几次君捕头巡街,我们都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是那种无关风月的好看,就像桃花一样。”

“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在与本质,你跟你的姐妹都是有灵气的好姑娘。”

靥娘赞许道,从绣囊拿出一根红绳,那是她来之前在路上买了要做七结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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